許霞++杜興國
內容摘要:“琴”是陶淵明詩歌中的核心意象之一,它具有獨特的審美意蘊:一是陶淵明守靜之審美理想的外化,二是陶淵明守真之樸茂心性的寫照,三是陶淵明守儒之深邃思想的折射。這些也漸漸沉淀為其后中國知識分子的一種正能量、正趣味和正影響。
關鍵詞:陶淵明 琴 審美意蘊 守靜 守真 守儒
著名古文獻專家逯欽立教授校注的《陶淵明集》共收存陶淵明詩歌作品有126首,其中言及“琴”的有多處,如:“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作》),“清琴橫床,濁酒半壺”(《時運》其四),“息交游閑業(yè),臥起弄琴書”(《和郭主簿》),“衡門之下,有琴有書。載彈載詠,爰得我娛。豈無他好,樂是幽居”(《答龐參軍》其一)……可見,無論是讀書、出仕時,還是歸園后,陶淵明一直都有“琴”相伴,而且雅興不淺。
然而梁代史家沈約《宋書·陶潛傳》謂:“潛不解音聲,而畜素琴一張,無弦,每有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初唐房玄齡主持編篡的《晉書·隱逸 ·陶潛傳》也稱:“(淵明)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張,絃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曰:‘但得琴中趣,何勞弦上聲!”難道真如“不虛美、不隱惡”的史家所言,陶淵明“性不解音”?無須贅言,這一結論顯然有失公允??闪钊艘苫蟛唤獾氖?,作為“信筆”的沈約、房玄齡等為何會犯如此低級錯誤呢?細讀陶淵明詩文及其歷代相關注評,這矛盾處正與陶淵明為文為人之風格個性以及所處的時代境況有關,具體理由有三:
其一是與初唐及以前陶淵明的作品不被重視有關。陶淵明的詩文在東晉及南朝時并不受文壇重視,死后,其好友兼酒友顏延之為他作的《陶徵士誄》中,對他的文學成就,只說一句“文取指達”;沈約的《宋書》把他歸入“隱逸傳”,對他的詩文也未作肯定;齊梁時劉勰的《文心雕龍》對其作品只字未提;鐘嶸的《詩品》雖稱他是“隱逸詩人之宗”,但也僅列其詩于中品;蕭統(tǒng)是第一欣賞他的人,并為他編集、作傳、作序,稱其“文章不群,詞采精拔,跌宕昭彰,獨超眾類,抑揚爽朗。莫與之京”,可是在《文選》中只選了陶淵明8首詩,1篇文(自然質樸的陶詩文并不符合昭明太子的“麗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質彬彬,有君子之致”時尚文風的選文標準),甚至比文名并不高的顏延之還少。只是到初唐之后,李白、高適、顏真卿、白居易推崇其人格,王維、孟浩然、韋應物、柳宗元仿效其詩歌,為陶在文壇上的地位奠定了基礎。由此分析可見,陶淵明在當時的政界和文壇可謂“人微名輕”,不為時人所重,史傳犯這樣的錯誤也是可以想象的了。
其二是作為以隱士身份著稱的陶淵明是不為時人所理解的。晉宋時代的人物,雖然個個講清高,實則大都想要官職,正所謂有“東山之志”。只有陶淵明拿著現(xiàn)成的縣令不做,傾心田園,踐行了自己的“丘壑之志”,這在當時實在是駭俗的。因此,有一些傳聞異辭,或故作臆斷甚至有所貶損也是在所難免的。這一點在其作品中也有流露,如《飲酒(其六)》所言:“行止千萬端,誰知非與是?是非茍相形,雷同共譽毀,三季多此事,達士似不爾。咄咄俗中愚,且當從黃綺?!薄都缽牡芫催h文》里也講道:“斂策歸來,爾知我意。常愿攜手,置彼眾議?!闭f明他棄官歸來遭受時人非議甚多,而只有堂弟敬遠等極少數(shù)人能夠理解他!
當然,這一曲解也和陶淵明歸園時所蓄之“琴”,竟然為“無弦”之殘琴不無關系:無弦如何懂音韻奏雅音?陶淵明只是為附庸風雅而裝點門面的臆測也不難推想了。那么,史家和詩家為何糾結或關注于陶淵明所蓄之琴之有無這一細節(jié)?陶淵明所蓄之琴究竟是有弦還是無弦呢?縱觀歷代觀點,歸納之有二:一是弦壞弊而不復更張?!短K軾文集》中記錄了這樣一段話:“淵明自云‘和以七弦,豈得不知音,當是有琴而弦壞弊,不復更張,但撫弄以寄意,如此乃得其真?!倍窍译m設而不屑奏。當代著名陶詩評論家胡不歸(本名胡善德)在《讀陶淵明集札記》中稱:陶淵明于琴實情有所鐘,或歸隱田園后,交游者多素心之田父野老,無解音者,故不屑顧此乎?現(xiàn)今,由于缺少確鑿的文獻資料,歷史的真相已無法還原。但是至少有一點可以明確,即陶淵明隨身常伴有一“素琴”,只是歸隱柴桑栗里之后,不能或不屑彈奏,至多在朋酒之會或寂寞憂愁之時,撫弄以寄其意,正如歐陽修在《夜坐彈琴有感》所言:“吾愛陶靖節(jié),有琴常自隨。無弦人莫聽,此樂有誰知?!边@也可能是被史家曲解而譏之為“不解音聲”的重要原因了。這是其三。
然而,自唐人確立了陶淵明在文壇的地位后,至北宋其地位益尊,和陶擬陶之風漸盛,僅蘇軾一人追和陶詩就達109首;元明以后,注陶、評陶現(xiàn)象趨熾,注釋、評論之多,幾與注杜、評杜相埓。其中許多和家、評家都涉及“無弦琴”,如李白的“大音自成曲,但奏無弦琴”(《贈臨洺縣令皓弟》),杜甫的“甕余不盡酒,膝有無弦琴。圣賢兩寂寞,渺渺獨開襟”(《過津口》),杜牧“古調詩吟山色里,無弦琴在月明中”(《同趙二十二嘏訪張明府郊居聯(lián)句》);歐陽修“吾愛陶靖節(jié),有琴常自隨。無弦人莫聽,此樂有誰知”(《夜坐彈琴有感》),蘇軾“借君無弦琴,寓我非指彈”(《和陶<東方有一士>》),呂本中“我愛陶彭澤,不求弦上聲。琴中如有趣,曾遣幾人聽”(《讀陶元亮傳》),劉克莊“簡淡豈能盡,學者謾馳步。獨有無弦琴,明月一斑露”(《后村詩話》);胡奎“一彈太古無弦調,只有柴桑處士知”(《題高士聽琴圖》),安熙“靜中有真趣,非弦亦非琴。耿耿方寸間,千年有遺音?!保ā逗驮佖毷俊罚梢?,陶淵明筆下的“琴”,已經(jīng)不僅僅是古代文人雅士賦詩弦歌的重要工具,也與他們的審美趣味和精神價值取向息息相關。山東大學宋雪在《試論陶淵明田園詩中的境界美》中說:“一個風格成熟的作家必會有自己的意象群落,借以搭建獨特的審美景觀,展現(xiàn)其與眾不同的風采。”那么, 陶淵明詩中的“琴”有何審美意蘊?
首先,琴是陶淵明守靜之審美理想的外化。中國社科院文學所黨圣元研究員在《儒家的博雅教育觀念》一文中認為:“六藝之教,以熏染習得的方式鑲嵌在古人的身體與血脈中,并外化在生活方式與日常實踐中,樂教被視為最高境界?!碧諟Y明是自幼就受到良好的音樂教育的,他在《與子儼等疏》稱“少學琴書,偶愛閑靜”,在其《自祭文》里也有“欣以素牘,和以七弦”描寫,摯友顏延之在《陶徵士誄并序》描述其生活狀況時也有“晨煙暮藹,春煦秋陰。陳書輟卷,置酒弦琴”這樣的語句??梢?,“琴”是陶淵明生活中書 、酒、菊等一樣重要的“忘憂物”。逯欽立教授《陶淵明集》收錄的陶詩中直接言及“琴”的有8首,其中多首便是寫實的,是其日常生活情景的再現(xiàn)。如《和郭主簿·其一》:“藹藹堂前林,中夏貯清陰;凱風因時來,回飆開我襟。息交游閑業(yè),臥起弄書琴。園蔬有馀滋,舊谷猶儲今。營己良有極,過足非所欽。舂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弱子戲我側,學語未成音。此事真復樂,聊用忘華簪。遙遙望白云,懷古一何深。”此詩作于晉安帝元興元年(402年),此時38歲的陶淵明居喪在家。詩中展現(xiàn)了他二度辭官歸來的生活和心境。清陰的林木,愉悅的琴書,消弭了“閑隱”的陶淵明十年仕宦所帶來的種種紛擾,并從平靜安寧的生活中和古人身上找到一種印證與認同,產(chǎn)生一種深深的歸屬感。如此,他才能怡然自得,并上升到美好的詩意和崇高的道德境界,由“隱身”而上升為“隱心”,有一種“幡動、風動而心不動”禪意。這種心境在陶淵明不同時期的其他“詠琴”的詩句中也有所表現(xiàn),如“斯晨斯夕,言息其廬?;ㄋ幏至校种耵枞?。清琴橫床,濁酒半壺。黃唐莫逮,慨獨在余”(《時運》,約作于404年),“衡門之下,有琴有書。載彈載詠,爰得我娛。豈無他好?樂是幽居;朝為灌園,夕偃蓬廬?!保ā洞瘕媴④姟?,約作于423年)。這“琴”字的背后,既有詩人對生活的熱愛,對生命的思考,也有對自我生活方式的艱難的抉擇,更有其志趣上和詩文審美追求上的“守靜”理想的曲折反映:心境之靜默,詩境之靜穆。而這份靜也正表明此時詩人的清醒與堅定:詩人以63年的人生道路經(jīng)歷了3個朝代,10個皇帝,看慣了、看淡了、看穿了魏晉時代的風云際會。對此,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酒及藥之關系》一文中曾說:“到東晉,風氣變了,社會思想平靜得多,各處都夾入佛教的思想。再到晉末,亂也看慣了,篡也看慣了,文章便更和平?!贝搜陨跏?。
其次,琴是陶淵明守真之樸茂心性的寫照。陶詩中言琴的詩句,還有一類是虛寫的,如《擬古其五》:“東方有一士,被服常不完;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辛勤無此比,常有好容顏。我欲觀其人,晨去越河關。青松夾路生,白云宿檐端。知我故來意,取琴為我彈。上弦驚別鶴,下弦操孤鸞。愿留就君住,從今至歲寒?!贝嗽娂s作于晉恭帝元熙二年(420年),56歲的詩人托言東方隱士,實則是自詠固窮守節(jié)的隱居心志。明許學夷《詩體辨源》說:“靖節(jié)《擬古》,略借引喻,而實寫己懷,絕無慕擬之跡?!狈綎|樹《昭昧詹言》評曰:“是用古人格作自家詩?!睆V西師大的李月在《陶淵明擬古九首研究》一文中也認為:“《擬古》詩更多的是抒發(fā)詩人的個體生命,對問題、對生命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其生活狀態(tài)和對世事的認識、思索。”由此可見,史家沈約稱其“撫弄以寄其意”的論斷是中肯的。那么,陶淵明在詩中以“琴”寄托何意呢?縱觀陶淵明一生,詩人是痛苦的,8歲喪父,30歲喪妻,37歲喪母,41歲喪妹,47歲喪從弟敬遠;詩人又是矛盾的,時世的變亂、仕途的煩瑣和“先師遺訓”、“性本丘山”之兩難掙扎,田園之美、天倫之樂和躬耕固窮、稼穡無術之間的尷尬無奈……社會的現(xiàn)實和人生的理想,作為一個個體生命怎能不思考?大濟蒼生和獨善其身,作為一個知識分子怎能不抉擇?面對無解的矛盾和痛苦,如何澆散胸中塊壘?對此,許多“高士”逃避現(xiàn)實,逃避真心,不敢正視自己的失意,不愿承認自己的凄苦,寄情玄理,耽溺清談,沉迷虛名;而走向田園的陶淵明始終審視自己的內心,化憂憤為平淡,渺生死而從容,其生也真,其詩也真,并以琴以書以酒來消解內心萬千郁結,正如《歸去來兮辭》所言“樂琴書以消憂”。胡不歸在《讀陶淵明集札記》認為:“他人歸隱,違其本性,淵明歸隱,遂其本心,此其不同也?!边@在其它許多詠琴的詩句中也可見,如“孔耽道德,樊須是鄙。董樂琴書,田園不履。若能超然,投跡高軌,敢不斂衽,敬贊德美”(《勸農(nóng)其六》,作于403年),如“榮叟老帶索,欣然方彈琴。原生納決履,清歌暢商音。重華去我久,貧士世相尋。弊襟不掩肘,藜羹常乏斟。豈忘襲輕裘,茍得非所欽。賜也徒能辨,乃不見吾心”(《詠貧士其三》,作于420年)等。陶淵明的“琴”尤其是“無弦琴”為何為眾多史家和詩家所關注和思考?唐朝詩人張隨《無弦琴賦》言:“陶先生解印彭澤,抗跡廬阜,不矯性于人代,笑遺名于身后。適性者以琴,怡神者以酒,酒兮無量,琴也無弦?!泵魉枷爰椅膶W家方孝儒在《菊趣軒記》中也有過較為全面的評論:“琴之樂于眾人者以其音耳,淵明并其弦而忘之,此豈玩于物而待于外者哉,蓋必如是而后可以為善用物。夫樂止夫物之內者,其樂淺;樂超乎物之表者,其樂深?!笨梢?,陶琴之不勞弦,即心之不役于物也,故為樂之極致;正因為能心不役于物,這才能由“非我”而達于“本我”之境地?!盁o弦”而“撫弄”,且謂“但得琴中趣,何勞弦上聲?”這恰恰是其“曠而且真”(蕭統(tǒng)語)心性的體現(xiàn)。由于隱身田園的詩人而又不隱其真心,任情守真,關注現(xiàn)實,關注此生,尊重本心,所以其詩才能于輕描淡寫中顯露風骨,具有豐潤飽滿的內核,后繼者難以企及。清代學者沈德潛言:“陶詩胸次浩然,其中有一段淵深樸茂不可到處?!焙笕穗y以“到處”,可能正是一個樸茂的“真”字!
第三,琴是陶淵明守儒之深邃思想的折射。陶淵明是愛琴的,他在作于元興三年(404年)的《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作》中直言:“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薄杜c子儼等疏》里也稱“少學琴書,偶愛閑靜”。琴作為一種傳統(tǒng)藝術,始終代表著中國文人修身養(yǎng)性、寄情抒懷的生活追求。古人撫琴可以了解自己的情緒與琴曲的情緒,融合其中,進一步影響內在心理的調整,久而久之便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正如明代李贄所言:“琴者,心也?!薄肚f子·天地》曰:“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和琴在一起,陶淵明是寧靜的、自由的,既可以在《別鶴》《孤鸞》的琴曲中追求淡雅寧靜的田園氛圍,也可以無弦“撫而和之”以享受“心不為形役”的弦外之音、意外之韻,正所謂 “心與手忘,手與弦忘”(清·顏元《四存篇》),這不正契合“大音希聲”“大道無形”的道家之至美至高境界?由此可知,陶詩中的“琴”,從另一側面折射出其道家“虛靜”“任真”等思想精核。然而,細讀其詩可見,陶淵明并不否定“孔耽道德”“董樂琴書”的儒家行為,還時常流露出“長吟掩柴門,聊為隴畝民”的無奈與不甘,甚至有“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剛猛與憤激。為此,魯迅先生稱:“就是詩,除論客所佩服的‘悠然見南山之外,也還有‘精衛(wèi)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類的‘金剛怒目式”,又說,“陶潛正因為并非渾身靜穆,所以他偉大。”(《魯迅全集》第六卷《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集》)魯迅的評價令人深思:陶之詩品、人品為何既顯“出世”的靜穆,而思想深處又時見“入世”的積極甚至迸發(fā)對抗生活的力量?梳理陶淵明13年仕途生涯行跡,為一些學界人士所爭訟甚至頗有微詞的“五仕四隱”—— 29歲起為江州祭酒而“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35歲入桓玄軍幕,輾轉三載因母憂居喪;40歲任劉裕參軍而又生山澤之思,不久又“知難而退”;41歲任劉敬宣參軍,后“心憚遠役”去職還鄉(xiāng);同歲秋為彭澤令,80余日掛印而去——令人玩味。有人稱之為“圍城心態(tài)”,這是失之偏頗的。拋開眾所周知的“口腹之欲”等外部因素,這還不無儒家思想的熏陶與引導有關。這在其許多詩篇中有直接的例證,如“日月推遷,已復九夏??偨锹劦溃资谉o成”(《榮木》, 逯本、汪本等把“道”解釋為“儒家治世之道”),“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淳。鳳鳥雖不至,禮樂暫得新”(《飲酒其二十》),“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雜詩其五》)……然而時世、心性等主客觀因素疊加使之最終選擇田園,但鐘嶸等稱之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并不是完全恰當?shù)?。楊慎在《丹鉛總錄》質疑道:“朱子謂孔明之學本申韓,淵明之學本老莊。此語未學不敢議,亦不敢從?!卞X鐘書《談藝錄》中辯證地認為:“陶尊孔子,而《擬古》稱莊周為‘此士難再得……余復拈出其儒學如左,以見觀人非一端云?!鼻尻愑状戎摹肚僬摗芬矎那偌己腿?、道關系角度作了精彩評述:“和樂而作,命之曰暢,言達則兼濟天下而美暢其道也。憂愁而作,命之曰操,言窮則獨善其身而不失其操也。”現(xiàn)實的擠壓,心性的牽引,讓因由多年禮樂的浸染、外祖孟嘉的熏陶以及先祖功勛的默化等因素構建成的積極進取的儒家濟世思想的內核漸漸被陶淵明用道家之外衣層層包裹于靈魂最深處,小心存放,細心守護,只是在遇到社會重大變故抑或自我情緒波動,偶露于字里行間。如果說道家是陶之情感故鄉(xiāng),那么儒家便是陶之思想故土。琴韻和書語抑或如“藥”之道和如“食”之儒,讓陶淵明漸漸更寬容地理解魏晉這個時代。因此,辨明陶淵明外道內儒之思想實質有助于我們更全面更真實地了解和欣賞其詩品、其人品。
林語堂先生在《人生盛宴》中曾說:“陶淵明代表中國文化一種奇怪的特質,這種特質就是肉的專一和靈的傲慢的奇怪混合,就是不流于靈欲的精神生活和不流于肉欲的物質的奇怪混合,在這混合中,感官和心靈是和諧相處的。”“琴”和書、酒、菊等形象一樣,像一粒粒多面體的寶石,從不同的角度可以看到光的不同折射和色的不同組合,它讓我們看到一個多彩的而又真實的陶淵明。梁啟超先生在《陶淵明之文藝及其品格》中贊道:“唐以前的詩人真能把他的個性整個端出來和我們相接觸的,只有阮步兵和陶淵明,而特尤為甘脆鮮明。”因此,時人的曲解和貶抑也埋沒不了陶公和陶詩的特殊魅力,反而更令后人敬仰而挖掘出其淺近詩句中蘊藏的真情、真趣和真意。陶潛之所以偉大,陶詩之所以經(jīng)典,是因為經(jīng)過時間的淘洗顯示出恒久的價值和共通的精神,這些也漸漸沉淀為一種正能量、正趣味和正影響,給在新的社會轉型時期,在物質和精神生活中掙扎彷徨、徘徊不定的知識分子們提供一些借鑒和養(yǎng)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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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胡不歸.讀陶淵明集札記[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05
3.汪超宏.六朝詩歌[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8-01
(作者介紹:許霞,安徽省定遠縣定東學校教師;杜興國,安徽省定遠縣第二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