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興華

1.打賭竊皇宮

如意酒樓是臨安城中不大的一座酒樓，在里面喝酒的，多是市井之流。這天中午，二樓靠窗的桌子旁，一個名叫于成順的人正向身邊的幾個同行吹噓。這于成順是個小偷，昨晚剛順利偷竊了一家大戶人家，心中甚是得意，因此幾杯酒下肚后，嘴上就沒有把門的了，竟然吹噓說普天之下，沒有他偷不到的東西。

話音未落，就聽旁邊桌上有人對他嗤之以鼻：“灌了三兩貓尿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有本事你夜入皇宮偷點東西出來，也好讓大伙開開眼呀！”

于成順一瞧，見出言譏諷自己的人叫王東陽。這王東陽是個盜墓賊，平時老跟自己過不去。見狀于成順冷笑道：“我當是誰呀，原來是發(fā)死人財?shù)耐醮笈肿友剑⊥稻屯?！怎么，不相信我的本事？皇宮大內(nèi)有什么了不起，我要從里面偷出東西來怎么辦？”

原來按照行業(yè)劃分，盜墓賊是屬于發(fā)死人財?shù)模诔身標麄儎t是發(fā)活人財?shù)?。聽于成順這么說，和他一起喝酒的幾個同行都哄的一聲笑了。這一笑，王東陽臉上掛不住了，臉紅脖子粗地回應道：“你要是能從皇宮大內(nèi)偷出東西來，我就當眾給你磕三個響頭，叫你一聲爺！”隨之又反唇相譏：“要是偷不出來呢？”于成順說偷不出來他就改名換姓，給王東陽當兒子。兩人打賭擊掌，愿賭服輸，說定第二天中午還在這里見面論輸贏。

當晚，于成順等定更后，一個人悄悄地來到皇宮東圍墻不遠處。等巡邏的護衛(wèi)過去之后，于成順快步來到墻根下，從懷里掏出一個布袋，然后又從布袋里掏出一條蛇。原來這于成順之所以偷東西屢屢得手也不是全憑吹牛，他從師傅那里繼承來一條靈蛇。這條靈蛇經(jīng)過他師傅的特殊訓練，專門用于偷盜各種小巧的金銀玉器。后來，他師傅死之前，傳給了他。

于成順從布袋里掏出靈蛇，將它放在地上，很快，靈蛇就從宮墻的一處縫隙鉆入宮墻里面消失不見。于成順隱藏在黑暗之中，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起來，這可是偷盜皇宮大內(nèi)呀，一旦被抓，自己這條小命也就交待了。他提心吊膽地等著，汗水把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其間，巡邏的護衛(wèi)過去了好幾撥。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就聽一陣“沙沙”的聲音傳來，于成順心頭一震，靈蛇回來了！

果然，靈蛇很快爬到他的身邊，于成順攏眼神一瞧，見靈蛇脖子上面仿佛纏繞著什么東西。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也沒來得及細看，就將靈蛇裝入口袋，之后，身影很快隱沒在黑暗之中……

2.神秘的“玉碹”

于成順回家之后，拿出靈蛇一看，見靈蛇脖子上面纏繞著一段細繩，細繩下面，是一塊極品美玉。于成順心滿意足，拿著這塊玉賞玩了一會兒，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中午，他興致勃勃地來到如意酒樓，見王東陽等人已經(jīng)在酒樓里等著他了。見于成順來了，眾人十分高興。王東陽問于成順得手了嗎，于成順點點頭，得意地從懷中掏出了那塊美玉。王東陽將那塊美玉拿在手中，仔細端詳起來。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失色，他見這塊美玉晶瑩剔透，成色極佳，雖然不大，但正反兩面都刻著一條騰空飛舞的金龍，頗有氣勢。

再看側邊，王東陽發(fā)現(xiàn)側邊處好像有細微劃過的痕跡。他使勁抓住玉的其他部分，另一只手抓住有劃痕的邊口，一用力，竟然將邊角處的一根細條拔了下來。這竟然是一個邊帽，再看側面，發(fā)現(xiàn)整塊玉竟然被掏空了，用眼睛朝里面看去，見里面坑坑洼洼，好像還有字跡。

于成順和那幾個人見王東陽竟然把玉石拔開了，都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還以為他把玉石弄壞了呢。王東陽低聲對眾人道：“噓，這玉里面有秘密，有可能是玉碹呢！”

所謂玉碹，他們只是聽聞。這是一門極高明的手藝，就是利用玉石的側面開一道細縫，然后用特殊的工具研磨玉的內(nèi)部，并在看不見的情況下，在玉石的內(nèi)部刻上文字或畫面，然后再封口。從表面上看，依舊是塊玉石，在里面?zhèn)鬟f信息不易被人發(fā)覺，因此玉碹被廣泛用于傳送軍事情報方面。

玉碹這種東西，他們這些普通百姓只聽說過，根本沒見過，因此，于成順等人一聽王東陽說這塊玉石有可能是玉碹，都好奇心大起。于成順是個急脾氣，他一把搶過王東陽手中的玉碹，急赤白臉地說：“是嗎？快給我看看，這里面到底有什么東西？”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里面有什么名堂。

這時王東陽出了個主意，他向店老板要了塊生面團，塞進玉石中，等面團稍微干燥之后，再緩緩取出，之后，王東陽又弄來墨汁，涂在面團上，然后往一張紙上按去。按在紙上后，只見紙上清晰地印出幾行小字：臣構言：既蒙恩造，許備藩國，世世子孫，謹守臣節(jié)。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稱賀不絕，歲貢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

看完之后，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之余，都一激靈地打了個冷顫，看來這是當今皇帝趙構寫給金國的秘密書信呀！看樣子，這趙構打算向金國年年進貢，歲歲稱臣。這趙家天子偏安臨安一隅，不思進取，竟然向金國納貢稱臣，他不但自己向金國稱臣，還要世世代代子孫向金國稱臣！

于成順看完之后，義憤填膺。他以前在黃河北岸居住，一家人其樂融融，但金兵入侵中原之后，他的噩夢便開始了。見金兵燒殺劫掠，他舉家南逃，誰知在路上和金兵意外遭遇，他妻子、兒子都被金兵殺死，他失魂落魄地一路來到臨安，快餓死之際，他遇到一名老者，這老者是個小偷。

后來，在這名老者的引導下，于成順也成了一名靠偷竊為生的小偷，只不過，他師傅專門讓他偷竊達官貴人，不許他偷竊平民百姓。

剛到臨安之際，于成順本來還對南宋朝廷寄予厚望，盼望趙家天子能夠率軍掃北，趕走金兵，自己也好再回家鄉(xiāng)種田耕地。此刻看見趙構的這封密信，他徹底失望了，跟著這樣的皇上還有什么混頭呀！義憤填膺之下，他氣得一拍桌子。

王東陽等人看到密信的內(nèi)容之后，也是暴跳如雷，都大叫道：“反了反了！真是‘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呀！如此世世代代忍氣吞聲，還有咱老百姓的活路沒有！”

罵完發(fā)泄完之后，發(fā)熱的頭腦逐漸冷靜下來。反，說得容易，就憑他們幾個，怎么反？這不是蚍蜉撼樹嘛！可就這樣無聲無息，不干點什么，又都咽不下胸中的這口惡氣。經(jīng)過一番商討，他們決定分頭將密信的內(nèi)容散發(fā)出去，告知臨安百姓趙家天子的所作所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道理他們懂得。他們堅信，只要水晃動起來，趙家這艘大船即使再大，恐怕也沒那么安穩(wěn)了！

3. 禍從天降

就這樣，兩天后，臨安城中部分百姓都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那就是趙家天子向金國寫了密信，要年年進貢，歲歲稱臣！大宋朝的百姓是沒活路了，既要拿出錢來供養(yǎng)宋廷，又要出錢給金國入侵者，一時間，民情激憤。

這天傍晚時分，于成順他們又聚集在如意酒樓，商討如何進一步散布消息。正在商討之際，忽見從外面潮水般涌進來上百名捕快，他們進來之后，不由分說，將于成順等人繩捆索綁，然后將他們押解到皇宮大內(nèi)……

原來，趙構這幾天也沒閑著，他在御書房丟失了“玉碹”，不禁大發(fā)雷霆。這玉碹是趙構讓玉碹匠人秘密制作的，是他準備用來向金國示好的。

這么機密的消息，趙構不敢公然寫在紙上，他也怕密信在傳遞過程中出現(xiàn)意外，消息一旦在民間散布開，后果不堪設想，勢必會引起民心大亂，因此趙構才將機密封在玉碹之中。玉碹完成之后，趙構為了保守秘密，還讓人殺死了那名玉碹匠人。趙構把那塊玉碹放在御書房之后，就去后宮享樂去了，沒想到，醒來后到御書房一看，那塊玉碹竟然不翼而飛！趙構不禁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事關重大，他急忙讓人將當晚巡邏的人全部羈押審問，可審來審去也沒審出個頭緒，誰都不承認偷了玉碹。通過察言觀色，趙構判斷此事絕非宮中之人所為，因此，趙構隨即又頒下密令，嚴查臨安城內(nèi)所有雞鳴狗盜之徒！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抓住這個偷盜皇宮大內(nèi)的竊賊！

衙役捕快見于成順等人這幾天經(jīng)常鬼鬼祟祟在如意酒樓聚在一起，還嘀嘀咕咕，早就懷疑上了他們，后來一打聽，臨安城內(nèi)的謠言正是他們散布出來的，于是，等他們再次聚會時，將他們?nèi)孔カ@！果然，一名捕快很快在于成順的口袋里找到了趙構丟失的那塊玉碹！

4. 宮中受刑

捕快們把于成順他們押到皇宮里，由趙構親自審問。趙構聽說抓住了偷盜玉碹的盜賊，忙讓人將于成順等人押解到御書房。坐在龍椅上的趙構見于成順等人被押進來，氣得“啪”地一拍龍書案：“大膽賊人，竟然膽敢偷竊朕的機密玉碹，壞朕的大事，難道就不怕死嗎？”

于成順把脖子一梗，凜然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皇上，玉碹是我偷的，與其他人無關，請皇上將他們?nèi)糠帕税?！”趙構一陣冷笑：“哼，把他們?nèi)帕耍f的輕巧！這幾個人到處散布流言、誹謗朝廷，擾亂民心，罪該萬死，豈是你說放就放的！”

說完，趙構又一拍龍書案，問于成順是如何偷竊到玉碹的。這是趙構心中最大的謎團。按說皇宮大內(nèi)戒備森嚴，可這于成順是怎么避開重重護衛(wèi)，到御書房偷竊玉碹的呢？

見趙構問這個問題，于成順心中一凜，剛想說什么，轉而閉口不言。趙構見他不說，便讓手下武士將于成順按倒在地，暴打起來。于成順被打得皮開肉綻，仍咬緊牙關不說，直到被打得昏死過去。趙構氣得臉都紫了，他轉而問王東陽等人是否知道于成順是如何偷盜玉碹的。王東陽等人也是沉默不語。

趙構氣急敗壞，又讓手下金瓜武士暴打王東陽等人，王東陽等人也被打得皮開肉綻。見問不出什么，再打下去這些人就有性命之憂了，趙構這才氣咻咻地一揮手，讓手下人將于成順等人暫時關入宮里的牢房。

5.最后的逃亡

被金瓜武士扔進牢房里，眾人好半天才緩過這口氣來。王東陽抬起頭疑惑地問于成順，既然痛快地承認了偷盜玉碹，為什么不痛快地告訴趙構是如何偷竊的呢？于成順解釋說，不告訴趙構是怎么偷竊的，趙構才能心有余悸，不敢立刻殺了他們，否則，他們立刻就有性命之憂！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于成順接著又道：“當然，拖也不是辦法，還是想辦法如何逃出去要緊。我估計幾天之后，趙構就是問不出什么來，也會把我們?nèi)繑厥资颈姡　北娙艘宦?，都覺得于成順分析得十分在理，可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這時就見王東陽詭譎地一笑，伸手入懷，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包，然后再從包內(nèi)掏出兩截拇指長短的東西，隨手一拉，那東西隨即變長。王東陽將它戴在手上之后，眾人才看出門道來，原來這竟然是他盜墓的專用工具！眾人大喜，王東陽噓了一聲，意思是說別讓外面的看守護衛(wèi)聽到，隨后悄聲道：“剛才把我們押到這里時，我偷偷觀察過了，這里距離宮墻并不太遠，天明之前，我們完全能夠挖到宮墻之外！”

按說囚犯應該戴著手銬腳鐐，但一來這間牢房十分堅固，二來已經(jīng)將于成順他們打得皮開肉綻，因此這些護衛(wèi)才放松了警惕，用刑之后沒再給他們戴刑具，這才便宜了于成順、王東陽他們。

很快王東陽就在地上挖出了個大坑。眾人都心知肚明，天亮之后要是被看守發(fā)現(xiàn)，一個也活不了，因此都拼命地幫著王東陽，將他弄出來的土運到墻角處。

于成順被打得最厲害，此時全身動彈不得，只能心急如焚地待在墻邊，看著眾人忙活。四更天時分，王東陽終于將盜洞挖到了宮墻外，他從出口處沿盜洞爬回來，告訴大伙趕快逃命。見眾人一個個鉆入盜洞里，王東陽則轉身背起于成順，想背著他一起走。

這時一個看守起來夜溺并順便查看牢房，從鐵窗口處見屋子內(nèi)憑空多了很多土，情知不好，不禁驚叫起來。其余看守聽到動靜，一窩蜂似的涌到牢房門前，打算破門而入。

于成順見事不好，伸手一推王東陽的后背道：“別管我，你快走，晚了誰也走不了！”王東陽知道于成順說的沒錯，無奈之際，只得含淚鉆進盜洞，然后依依不舍地回望于成順。于成順對他揮了揮手笑道：“你老小子打賭打輸了，出去后逢年過節(jié)，別忘了在我墳前多燒點紙錢……”

幾天之后，被冠以“汪洋大盜”之名的于成順在菜市口開刀問斬。他被殺之后，頭顱被吊在菜市口旁的大樹上示眾。

于成順死后的第二天，臨安城大街小巷一夜之間被人張貼了無數(shù)的告示，告示上說明了于成順被殺的真相。告示張貼之后，最終導致民怨沸騰。趙構迫于壓力，最后不得不起用岳雷掛帥掃北，當然，這是后話了。

掛在樹上示眾的于成順的頭顱和一旁的尸體竟然在一夜之間不知所蹤，當晚負責看守的護衛(wèi)被人下了迷魂香……

此時此刻，距離臨安城三十里之外的一座荒山上，綠樹掩映之中，悄然多了一座孤墳。孤墳旁邊，跪著王東陽等人。只見王東陽先是莊重地在墳前磕了三個響頭，然后聲淚俱下地點燃了紙錢，緊接著又哭訴道：“于爺，這次打賭我賭輸了，輸?shù)眯姆诜?。于爺，您一路走好呀……?/p>

選自《上海故事》2016.9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