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飛
(寶雞文理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陜西 寶雞721013)
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與戲曲傳播
張青飛
(寶雞文理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陜西 寶雞721013)
今知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有46種。從文體看,有元雜劇、宋元戲文與明傳奇三類;從版本形態(tài)看,有戲曲選本與單刻本。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在插圖位置、形制、內(nèi)容與功能等方面相較于其他地域的插圖本具有鮮明的特色。作為明代戲曲刊刻的重鎮(zhèn),建陽所刊戲曲插圖本促進了下層讀者的戲曲閱讀;為劇本提供了新的闡釋,帶來新的接受;呈現(xiàn)了地域文化視野中插圖史、戲曲史與出版史的交織。
插圖本;建陽:戲曲;明代;出版
明代印刷出版業(yè)極為發(fā)達,乃中國古籍插圖本發(fā)展史上的黃金時代,前人有“無書不圖”之譽。福建建陽自宋迄明乃全國刻書中心,尤以明代為其黃金時期,刊刻了大量小說戲曲等所謂通俗讀物,且多為插圖本,其中小說插圖本120種、戲曲插圖本46種,占今所知明代福建刻書總數(shù)的35%[1]。本文在對現(xiàn)有文獻調(diào)查整理的基礎(chǔ)上,就明建陽所刊戲曲插圖本作一考述,主要探討明刊戲曲插圖本的概況與特征,從而揭示作為版本形態(tài)的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所具有的戲曲史意義。
從文體看,現(xiàn)存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有元雜劇、宋元戲文與明傳奇三類;從版本形態(tài)看,有戲曲選本與單刻本。
(一)戲曲文體
中國古代戲曲自宋元有固定劇本以來,即有雜劇與南戲兩種文體類型。入明以后,宋元戲文一變而為傳奇,中國戲曲又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文體類型。
1.雜劇
據(jù)統(tǒng)計,有明一代建陽所刊之雜劇插圖本僅《西廂記》1種,共有9種版本,分別為:萬歷二十年(1592)忠正堂熊龍峰刻《重刻原本題評音釋西廂記》,萬歷間書林劉龍?zhí)飭躺教每吨乜淘绢}評音釋西廂記》,萬歷間三槐堂刊《重校北西廂記》,明后期潭邑書林歲寒友刻《新刻徐文長公參訂西廂記》,萬歷四十六年(1618)孟冬序刻明書林蕭騰鴻師儉堂梓《鼎鐫陳眉公先生批評西廂記》,萬歷間書林蕭騰鴻刻《鼎鐫西廂記》(遞修重印本),萬歷間書林游敬泉刻《李卓吾批評合像北西廂記》,萬歷間潭陽劉應襲刻《李卓吾先生批評西廂記》[2],明后期師儉堂刻《湯海若先生批評西廂記》。其中劉龍?zhí)锟景媸健?nèi)容與熊龍峰刊本相同,只不過字體、插圖有細微差別,實乃劉氏重新雕版刊印。
2.南戲
南戲與傳奇之界限,眾說紛紜。此處以作品產(chǎn)生朝代來劃分,宋元為南戲,入明以后為傳奇[3]。有插圖本的有2個劇目:《琵琶記》和《破窯記》。其中《琵琶記》插圖本有4種:明萬歷四十六年(1618)孟東序刻《鼎鐫陳眉公先生批評琵琶記》,明書林蕭騰鴻刻《鼎鐫琵琶記》,明書林余少江刻《新刻魏仲雪先生批評琵琶記》[4],萬歷元年(1573)閩建書林種德堂熊成冶刻本《重訂元本評林點板琵琶記》[5];《破窯記》1種:明書林陳含初、詹林我刻本《李九我先生批評破窯記》。
3.傳奇
據(jù)統(tǒng)計,傳奇插圖本共有19種,分別為:嘉靖丙寅(1566)余氏新安堂重刻本《重刊五色潮泉插科增入詩詞北曲勾欄荔鏡記》,南陽堂葉文橋刻萬歷辛巳(1581)朱氏與耕堂印本《新刻增補全像鄉(xiāng)談荔枝記》,萬歷長庚館刊《新編孔夫子周游列國大成麒麟記》,明書林楊居寀刻本《紅梨花記》,明萬歷間師儉堂刻本《西樓記傳奇》,明萬歷間師儉堂刻本《麒麟罽》,明萬歷間師儉堂刻本《鸚鵡洲》,明書林游敬泉刻本《李卓吾先生批評紅拂記》,明書林朱仁齋刻本《新刻浙江新編出像題評范雎綈袍記》,天啟間建陽潭陽黃氏存誠堂刊刻《鼎鐫鄭道圭先生評點紅杏記》,明書林蕭騰鴻刻《鼎鐫幽閨記》《鼎鐫玉簪記》《鼎鐫紅拂記》《鼎鐫繡襦記》,明萬歷蕭騰鴻師儉堂刻《鼎鐫陳眉公先生批評玉簪記》,明師儉堂刻本《異夢記》,明末師儉堂刻本《西樓記傳奇》,明師儉堂刻本《明珠記》,明末師儉堂刻本《丹桂記》。
(二)版本形態(tài)
從版本形態(tài)看,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有單刻本與選集本。
1.單刻本
單刻本,指一部單獨刊刻出版流通的戲曲文本。雜劇、南戲與明傳奇皆有單刻插圖本。相較而言,單刻本部頭小,制作成本低,制作快捷,能及時滿足讀者需求,在當時戲曲書籍的流通中占主要地位。
從現(xiàn)存元明雜劇刊刻情況看,雜劇單刻本較少,目前僅知有《西廂記》1種?!段鲙洝肺灞径徽郏瑥娜萘靠?,其不同于雜劇傳統(tǒng)的四折一楔子體例,因此在刊刻過程中可以單刻插圖本形態(tài)流通。
南戲篇幅較長,其插圖本皆以單刻本形態(tài)流通。目前所知2種南戲,其插圖注重對故事情節(jié)與曲詞意境的呈現(xiàn),往往選擇全劇出中的關(guān)鍵情節(jié)配以插圖,一來吸引讀者,二來可提示閱讀。
傳奇,作為一種在南戲基礎(chǔ)上發(fā)展壯大的新的戲曲樣式,其插圖本形態(tài)與南戲基本無區(qū)別。在明代,傳奇插圖本多以單刻本形態(tài)流通,其插圖既有故事圖、曲意圖,又有合二者于一體的插圖,明刊戲曲插圖的精華及成就主要體現(xiàn)在傳奇插圖本上。
2.選集
戲曲選集,是編選者在浩如煙海的戲曲作品中擇取具有代表性的劇目匯為一編以方便閱讀或查閱。明代戲曲選本數(shù)量眾多,據(jù)統(tǒng)計其數(shù)量占古代戲曲選本總數(shù)的75%[6]。在選本中,很大一部分為插圖本。
建陽刊戲曲選集插圖本知有13種,分別為:萬歷三十三年至三十六年(1605-1608)之間愛日堂蔡正河刊《鼎雕昆池新調(diào)樂府八能奏錦》[7],萬歷間閩建書林拱唐金魁刻本《鼎鐫徽池雅調(diào)南北官腔樂府點板曲響大明春》,萬歷間閩建書林熊稔寰繡梓《新鐫天下時尚南北新調(diào)堯天樂》,萬歷三十九年(1611)書林敦睦堂張三懷刻《新刊徽板合像滾調(diào)樂府官腔摘錦奇音》,萬歷間潭水燕石居主人刊梓《新鋟天下時尚南北徽池雅調(diào)》,萬歷三十八年(1610)孟秋月書林劉次泉原刊書林廷禮補板合刊《鼎刻時興滾調(diào)歌令玉谷新簧》,萬歷三十四年或三十五年福建書林葉志元刻《新刻京版青陽時調(diào)詞林一枝》,序署萬歷二十七年(1599)書林余紹崖繡梓《新鍥精選古今樂府滾調(diào)新詞玉樹英》,萬歷二十八年(1600)書林三槐堂王會云繡梓《新鍥梨園摘錦樂府菁華》,萬歷間書林劉齡甫刻《梨園會選古今傳奇滾調(diào)新詞樂府萬象新》,萬歷間刻《精刻匯編新聲雅雜樂府大明天下春》,明末書林四知館刊《新選南北樂府時調(diào)青昆》,嘉靖三十二年(1553)書林詹氏進賢堂重刊《新刊耀目冠場擢奇風月錦囊正雜兩科全集》??梢娒鹘査瘧蚯鍒D本以選集本為多。
對戲曲插圖本來說,戲曲插圖形態(tài)之研究乃題中應有之義。只有對戲曲插圖形態(tài)進行深入考察,才稱得上是細部研究,才能對戲曲插圖及插圖本有深入認識。因此,在對現(xiàn)存明建陽刊戲曲插圖進行概述的基礎(chǔ)上,探究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在插圖位置、形制、內(nèi)容與功能等方面的特征。
(一)插圖位置
在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中,插圖位置分四種:上圖下文、圖嵌文中、插入卷中與置于卷首。
1.上圖下文
上圖下文即書頁上半部為插圖,下半部為正文。每一個頁面都有圖,一般是上面三分之一刻印圖像,下面三分之二刻印文字。這一形式自宋元以來就存在,有著久遠的傳統(tǒng)[8]。對讀者來說,在看到上面插圖之時,就可以在下面找到相關(guān)的文字;在讀了下面的文字后,可以對應上面的圖畫。圖文互解,閱讀極為方便。在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中,采用上圖下文方式的目前所知有:嘉靖三十二年(1553)書林詹氏進賢堂重刊《風月(全家)錦囊》,萬歷九年(1581)建陽朱氏與耕堂刊《新刻增補全像鄉(xiāng)談荔枝記》。此外,萬歷三十八年(1610)孟秋月書林劉次泉原刊書林廷禮補板合刊《鼎刻時興滾調(diào)歌令玉谷新簧》,版分三欄,圖插于上欄或下欄,中欄無圖,其實是上圖下文的變形而已。
2.圖嵌文中
圖嵌文中指插圖四周被文字環(huán)繞,猶如圖嵌于文中。此一形式與上圖下文較為相似,只是插圖的上端一般有文字。目前所知此類插圖本有:嘉靖四十五年(1566)余氏新安堂刊《重刊五色潮泉插科增入詩詞北曲勾欄荔鏡記戲文全集》,萬歷前期刊《精刻匯編新聲雅雜樂府大明天下春》,萬歷二十七年(1599)書林余紹崖刊《新鍥精選古今樂府滾調(diào)新詞玉樹英》,萬歷二十八年(1600)書林三槐堂王會云繡梓《新鍥梨園摘錦樂府菁華》,萬歷間書林劉齡甫刊《梨園會選古今傳奇滾調(diào)新詞樂府萬象新》等。
這些插圖本以選本居多,成為建陽戲曲刊本最為重要的特征之一[9]。
3.插于卷中
插于卷中指插圖插于正文之中。就戲曲插圖本來看,插圖往往會選擇在全劇的某些重要出(折),繪制插圖插入其中。在明刊戲曲插圖本中,這一類插圖方式在萬歷以后較為常見。從數(shù)量上來說,多介于10~30幅之間,極少有每出皆有插圖的。建陽所刊戲曲插圖本,至少有一半插圖本的插圖皆插于卷中。既有戲曲選本,如《八能奏錦》《大明春》《南北新調(diào)》《摘錦奇音》《徽池雅調(diào)》《詞林一枝》;又有單刻本,如《重刊元本題評音釋西廂記》(喬山堂)《重刊元本題評音釋西廂記》(忠正堂)《破窯記》《紅梨花記》《鼎鐫幽閨記》《鼎鐫西廂記》《鼎鐫繡襦記》《鼎鐫琵琶記》《鼎鐫玉簪記》《鼎鐫紅拂記》《西樓記》《湯海若先生批評西廂記》《李卓吾批評合像北西廂記》《重校北西廂記》。
4.置于卷首
置于卷首指插圖放置于整部書的卷首,有時置于全書之卷首,有時置于上下卷之卷首。卷首插圖乃一種較為古老的插圖方式[10],在明刊戲曲插圖本中,這一方式卻不是最早出現(xiàn)的,大約出現(xiàn)于萬歷后期。今知有萬歷長庚館刊《新編孔夫子周游列國大成麒麟記》、明書林余少江刻《新刻魏仲雪先生批評琵琶記》[4]、萬歷間潭陽劉應襲刻《李卓吾先生批評西廂記》[2]三種。
(二)插圖形制
插圖形制指插圖的外形呈現(xiàn),在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中,插圖形制有4種。
1.上圖下文
上圖下文是中國古籍插圖最傳統(tǒng)的形制。在敦煌石窟中發(fā)現(xiàn)的《千佛名經(jīng)》,上繪佛像,下繪佛名,實開上圖下文形制之先河[11]。就明刊戲曲插圖本來看,一般圖占版面上部三分之一,下為文字。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共有8種采用此形制。如嘉靖三十二年(1553)書林詹氏進賢堂重刊《風月(全家)錦囊》,上圖下文,插圖占版面四分之一。由于插圖面積狹小,其對人物場景的刻畫較為簡略,插圖藝術(shù)性不高。再如萬歷九年(1581)建陽朱氏與耕堂刊《新刻增補全像鄉(xiāng)談荔枝記》,上圖下文,共插圖175幅。從插圖位置看,不論是上圖下文還是圖嵌文中,這種圖式所占面積相對較小,無論人物還是背景皆為簡單的示意,難以進行細致描摹,因而其藝術(shù)性較低。
2.單面方式
單面方式,指插圖占整版半葉。單面方式形制的采用,相對上圖下文圖式,圖像的面積增為占滿單面,因此更易于對人物場景進行細致描繪。單面方式形制的出現(xiàn),為戲曲插圖藝術(shù)水準的提高提供了可能性。隨著戲曲插圖本的演進,晚明時許多戲曲插圖本都采用此一形制。就建陽明刊戲曲插圖本而言,今知有9種采用此形制。如萬歷間書林劉龍?zhí)飭躺教每吨乜淘绢}評音釋西廂記》,相較于上圖下文式,插圖幅面擴大,通過背景的鋪陳營造來展現(xiàn)劇情與人物,豐富了插圖的內(nèi)容,大大提升了觀賞性。
3.雙面連式
雙面連式,指插圖占整個版面。相對于單面方式來說,插圖面積擴大了一倍,可容納更多內(nèi)容。在明刊戲曲插圖本中,這是插圖的最大表現(xiàn)空間。讀者在閱讀時,視野會更開闊,一幅插圖要移動視角才可以觀盡。今知有14種采用此形制。如楊居寀刊《紅梨花記》共插圖10幅,工麗細致、婉約秀雋。
4.月光式
月光式,因其形制內(nèi)圓外方如天上滿月而得名。其如鏡取形,在中國傳統(tǒng)國畫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很受文人青睞。此一形制本身就很雅致,打破了傳統(tǒng)的長方形插圖形制,別具一格,給人一種新鮮感。這一插圖樣式最早出現(xiàn)于晚明的蘇州、杭州,而后流行各地。在晚明戲曲插圖本中,崇禎四年(1631)序刻延閣主人訂正的《北西廂記》較早采用了這一形制。今所知大約有十余種,其雅致的形式更適合文化素養(yǎng)較高的讀者把玩。在建陽刊戲曲插圖本中,僅知明末書林四知館刊《新選南北樂府時調(diào)青昆》較為獨特,卷首目錄采用上文下圖方式,下圖為月光型。
(三)插圖內(nèi)容
明初至隆慶年間,戲曲插圖內(nèi)容為連環(huán)故事圖,其數(shù)量相對較多。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書林詹氏進賢堂重刊《風月(全家)錦囊》,上圖下文,共有插圖371幅。讀者在閱讀時只需翻看幅幅插圖,便可以理解劇情。
這一時期戲曲插圖有著明顯的舞臺演出痕跡??逃诩尉副?1566)的南戲插圖本《重刊荔鏡記》,采用三節(jié)版,其中上層為詩詞北曲,中層為插圖,下層為正文,計有209幅插圖;左右為用以釋圖的七字句為主之詩句,概述插圖主要內(nèi)容。插圖外呈類似舞臺外觀之長方形,圖中人物之背景極簡,身姿呈舞臺演出狀。讀者邊閱讀劇本文字,邊觀看中欄插圖,便如同正面對舞臺。在早期的戲曲插圖本中,制作者極力使插圖呈現(xiàn)戲曲作為場上藝術(shù)的表演之特性,力圖追求“唱與圖合”[12]。
戲曲插圖本之數(shù)量至萬歷時期大為增加,在內(nèi)容上故事圖與演出圖皆有,但出現(xiàn)了新變化。如劉龍?zhí)锟吨乜淘绢}評音釋西廂記》插圖采用單面方式插圖,所刻人物在畫面中占較小比例,整個畫面除注重人物與劇情呈現(xiàn)外,還注重背景描繪與意境呈現(xiàn)。尤其是萬歷間師儉堂刊刻的一系列戲曲插圖本,如《鼎鐫西廂記》,共有雙面連式插圖10幅,分別插于其中。首幅所畫為張生赴京趕考途中所看到的山水風景,并題有詩句。整個畫面不再以故事情節(jié)為呈現(xiàn)內(nèi)容,而是營造出了山水意境之美。此時建安戲曲插圖也一改以往的簡單樸實、古樸稚拙之風,漸趨工麗纖細。
至泰昌、天啟、崇禎年間,戲曲插圖在呈現(xiàn)情節(jié)之余,更注重曲詞之賞析,往往擇取各異的書法字體題寫曲文且鈐印,從而使插圖兼?zhèn)鋽⑹屡c抒情之雙重特征;甚至出現(xiàn)了幾乎與劇本正文無甚關(guān)聯(lián)的副圖,純?yōu)橥尜p而已。但建陽所刊戲曲插圖中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此種情形。
整體而言,建陽所刊戲曲插圖以呈現(xiàn)故事情節(jié)為主,雖有部分插圖呈現(xiàn)曲意,但并不占主流。
(四)插圖功能
明刊戲曲插圖的功能有促銷、導讀、裝飾與批評四方面。其最基本之功能為導讀,具有直觀性之插圖可幫助低層次文化水準的讀者理解文意與欣賞劇,在早期明刊戲曲插圖本中此點表現(xiàn)最明顯。此時插圖不但數(shù)量較多,且密度高,其中人物形象突出而背景極簡,如嘉靖三十二年(1553)書林詹氏進賢堂重刊《風月(全家)錦囊》,其插圖乃主要為導讀而設,可以為讀者閱讀提供文字之外的補充與說明,幫助其理解。
總而言之,明刊戲曲插圖之裝飾功能愈益凸顯,而導讀與促銷功能愈來愈弱,插圖之獨立性增強。但就建陽戲曲插圖本而言,其導讀功能一直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這與建陽書賈的營銷定位有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雖然建陽所刊戲曲插圖也出現(xiàn)了諸如師儉堂所刊的帶有意境且接近山水小品的插圖,但這只是建陽書賈受到晚明戲曲插圖雅化之流風所及,其插圖仍以呈現(xiàn)故事情節(jié)、發(fā)揮導讀功能為主導。
作為明代戲曲刊刻的重鎮(zhèn),建陽所刊戲曲插圖本面貌獨特,這種獨特性具有一定的戲曲史意義。
1.大量刊刻的戲曲插圖本促進了下層讀者的戲曲閱讀
就讀者而言,在戲曲插圖本中,作為圖像的插圖具有直觀性、可感性與形象性,能夠發(fā)揮輔助閱讀的功能,可以對故事情節(jié)加以形象的說明從而引導讀者閱讀。正如崇禎間《想當然·成書雜記》所云:“是本原無圖像,欲從無形色處想出作者本意,固是超乘,但雅俗不齊,具凡各境,未免有展卷之嘆?!盵13]其制作插圖的目的就是幫助讀者“想出作者本意”,免卻“展卷之嘆”。
明刊戲曲插圖本主要是用來閱讀的,其對戲曲史的意義體現(xiàn)在案頭閱讀。不同階層的讀者群具有不同的知識水平、欣賞能力與審美趣味,出版者在面對不同的潛在讀者群時會在插圖本的面貌上有不同呈現(xiàn)。明建陽所刊戲曲插圖之插圖位置多插于書中,與文字保持密切關(guān)系,插圖形制以上圖下文為主,我們從中不難看出這些插圖本的讀者群面對的多是文化素養(yǎng)不高的讀者,這是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的獨特之處。整體而言,明刊戲曲插圖本的讀者群有一個轉(zhuǎn)變:前期以文化素養(yǎng)不高的讀者為主,后期以文人讀者群為主。但就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而言,以下層讀者群為主,這也是建陽書賈在圖書市場中的營銷策略之一。
2.插圖本為劇本提供了新的闡釋,帶來新的接受
在發(fā)生學意義上而言,文先出,插圖后出,插圖創(chuàng)作者在繪制插圖時,其實是在進行二度創(chuàng)作。在作為文本的劇本內(nèi)容的制約下,畫家依據(jù)自身的獨特理解與圖像語匯來闡發(fā)劇本的內(nèi)在意蘊。
在戲曲插圖本中,戲曲插圖是畫家據(jù)自己的知識結(jié)構(gòu)和理解水平來繪制的,每幅插圖是對某部分文字的集約化概述,不同的畫面構(gòu)思透漏出其對劇情與主旨的理解。當所有插圖聯(lián)合起來構(gòu)成圖像序列時,插圖對文本的再現(xiàn)就具有了獨立的意義,插圖內(nèi)部往往注入了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意圖。因此,當插圖本進入讀者視域時,這些理解最終會通過物質(zhì)形態(tài)的書籍,傳遞到當時讀者的閱讀活動之中,其對劇本的閱讀已是二次接受了。因此,由劇本到插圖本到讀者,由于插圖本的介入,為劇本提供了新的闡釋,帶來新的接受。
3.呈現(xiàn)了地域文化視野中插圖史、戲曲史與出版史的交織
明刊戲曲插圖本是多重歷史問題的交匯點與觀察點,明建陽刊戲曲插圖本便體現(xiàn)了地域文化視野中插圖史、戲曲史與出版史的交織。就其所刊劇目選擇看,以《西廂記》與《琵琶記》為主,前者因?qū)矍樽杂傻臅鴮?,后者因?qū)惱淼赖碌某珜?,成為明代戲曲傳播中的?jīng)典劇目,體現(xiàn)了書坊主在劇目選擇上注重經(jīng)典的傾向性;從版本形態(tài)看,以選本刊刻為主。容量大、精品多的選本插圖本成為建陽刊戲曲插圖本最為顯著的特色,體現(xiàn)了明建陽地區(qū)戲曲閱讀欣賞的獨特性。
建陽所刊戲曲插圖在明代戲曲出版市場上有其獨特定位。萬歷間謝肇淛在《五雜俎》中曾云:“閩建陽有書坊,出書最多,而板紙俱最濫惡,蓋徒為射利計,非以傳世也。大凡書刻,急于射利者必不能精,蓋不能捐重價故耳。”[14]其認為建陽刻書“徒為射利”,以追求數(shù)量為主,不計質(zhì)量,透過此評價可看出建陽所刊戲曲插圖本與建陽書坊營銷策略間之關(guān)系:其刊刻追求數(shù)量,質(zhì)量雖粗陋,流傳范圍卻廣泛,以下層讀者群為主。尤其在晚明,戲曲插圖本刊刻多以精美著稱一時,建陽所刊戲曲插圖本自有其獨特的戲曲傳播價值。
作為明代戲曲刊刻的重鎮(zhèn),建陽所刊戲曲插圖本在插圖位置、形制、內(nèi)容與功能等方面相較于其他地域的插圖本具有鮮明的特色,促進了下層讀者的戲曲閱讀,為劇本提供了新的闡釋,呈現(xiàn)了地域文化視野中插圖史、戲曲史與出版史的交織,為明代戲曲的傳播做出了重要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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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12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全明戲曲》編纂及明代戲曲文獻研究”(10&ZD105)。
張青飛(1980- ),男,講師,博士,從事戲劇戲曲學研究。
G239.2
A
2095-7602(2017)01-018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