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文 婷
(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1331)
2017-07-15
楊文婷(1982—),女,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文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作家作品研究。
從吳宓、陳獨秀之婚戀歷程看其道德觀之異同
楊 文 婷
(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1331)
“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反傳統(tǒng)的激進派思想是主潮思想,而以“學衡”派為代表的文化保守主義思想對激進派思想形成反撥與補充。吳宓是“學衡”派及其同人的代表,而陳獨秀則是新文化運動的旗手。本文從吳宓、陳獨秀的婚戀經(jīng)歷入手,細察各自婚戀觀及倫理觀之同異,從一個側(cè)面對“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兩種思潮進行比較。
吳宓; 陳獨秀; 婚戀觀; 道德觀
陳寅恪曾說,值一種文化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者,必感到痛苦?!拔逅摹毙挛幕\動觸及中國文化的根基,試圖解決因民族危機所引發(fā)的文化危機而帶來的文化之痛。新文化運動及其所提倡的一系列思想觀念早已是歷史的主流,而“學衡派”與新文化運動相對相成,其影響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而逐漸擴展。吳宓、陳獨秀分別作為“學衡派”與新文化運動的代表人物,各自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多個方面都提出了真知灼見。本文僅從吳宓、陳獨秀的婚戀歷程及婚戀觀出發(fā),分析各自倫理道德觀之同異,從而見微知著,對文化激進派與文化“保守”派的文化倫理觀念,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吳宓一生有過兩次婚姻,先后與十余位女子有過感情糾葛,尤以與毛彥文的感情糾葛時間最長,用情最苦,亦最為世人熟知。厚厚十卷本《吳宓日記》和十卷本《吳宓日記續(xù)編》細膩地記錄了吳宓的情感歷程,讀來讓人扼腕慨嘆,心生同情。吳宓情感歷程簡列如下。
1.吳宓與第一任夫人陳心一的婚姻頗有些“盲婚”的意味。陳心一為舊式女子,她通過其弟陳烈勛郵寄的《清華周刊》讀到吳宓的詩文,對吳心生好感。1918年9月,陳烈勛通信其時正在美國讀書的吳宓,代陳心一求婚。吳宓在愛情上過于浪漫,在知道陳心一“素慕宓之文章,許為不與世俗沉浮之人”時,感動之情湮沒了理性,竟決意“寧人負我,毋我負人”,接受了陳的求婚。后吳宓與陳心一鴻雁傳書五十余封,感情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1921年吳宓回國探訪陳心一,商談婚事。兩人度過一段短暫的甜蜜時光,“至婚期……心一陪宓至西湖游覽?!饪旎睢!薄笆侨罩巍S意所傾,無所不談?!巳罩甯?,為十余年來所未數(shù)得者矣?!盵1]2311921年8月,吳宓與陳心一完婚。然而,這種“毋我負人”的大丈夫氣概只能支撐吳宓下決心接受陳心一,卻無法支撐這位學貫中西的新式文人與舊式女子共度一生?;楹螅瑓清狄蚺c妻子缺乏精神交流和共鳴而對陳心一的不滿加深,又加之愛上毛彥文,決意離婚,遂于1929年9月離婚。
2.吳宓一生苦戀毛彥文,為其寫了大量的詩文,可謂其情甚苦,其心可憐。然而細細考察這場長達近二十年的戀情時,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吳宓單方面的一廂情愿占更大成分。毛彥文晚年在談到吳宓對自己的感情時,講到:“他是單方面的,是書呆子?!眳清翟趷矍樯系莫q疑不定,使得毛彥文這位新式女性絕然嫁給前北洋政府總理熊希齡。吳宓在毛未嫁之前,還矛盾百出,與幾位女性皆有情感糾葛,甚至一度想放棄毛彥文,“保留愛情之美麗映像”。然而,毛彥文嫁為他人婦竟再度激起吳宓狂熱的愛情并又對毛展開苦戀追求。毛彥文在看清楚吳宓浪漫至極又理想至極的愛情觀念后,決意與吳宓撇清關(guān)系,將吳宓只看做一“平常較熟之朋友”,令吳宓抱憾終生。
3.吳宓離婚后,在對毛彥文展開熱烈追求的同時,又對泰國華僑陳仰賢心生愛慕。他在《日記》中寫道:“由宓觀之,賢對宓最為合適?!薄板低卟恢獞賽郏羁菁拧?,“今者始得知戀愛之滋味,而于理想人物如賢者,尤將長此系心矣”。[2]118-119但吳宓苦戀毛彥文又已成習慣,無法割舍對毛彥文的情感,“而為幫助他人,減除痛苦,則當守前言,取彥而不取賢?!盵2]118-119他陷在“取賢”還是“婚彥”的漩渦里徘徊兩難。然而,吳宓對陳的愛慕后來被證明亦是一場誤會。陳仰賢曾批評吳宓的離婚,說吳宓是最好的教授,但是沒有資格做父親,亦沒有資格做丈夫。果然,當吳宓1931年5月寫信給陳求愛時,被拒絕。
4.吳宓在留美旅歐期間,還認識幾位西方女子并產(chǎn)生情愛糾葛。一位是同游時認識的“尤美碩可愛”的格布士女士,一位是經(jīng)朋友介紹認識的俄國女子梅林女士。吳宓在《日記》里寫下愛上格布士女士的激動心情:“歸寓樓,仍念H。而愈覺彥之非吾知己?!薄啊野l(fā)現(xiàn)了一位安琪兒。安琪兒的功能在于醫(yī)治創(chuàng)傷。……她已經(jīng)治好了我三年來一直流血的傷口?!盵2]312然而四天后,吳宓便收到了H的訣別信,結(jié)束了綺思幻想。而對梅林女士的愛情,則讓吳宓覺得“戀愛足以鼓舞精神,活潑生命?!瓫Q與Mering 為友,相機進行”[2]312。同樣的,對梅林女士的愛情,亦以失敗而告終。
5.吳宓隨后又與傾慕自己的女子方秀貞“愿為兄妹”,面對新出現(xiàn)的心儀對象高棣華,又百般思量,決定“應(yīng)以最真誠,最自然,最明智態(tài)度對K”,希求“可以不負K,不負彥,又不負宓自己矣”。[3]11然而高棣華對吳宓的感情摻雜著嚴重的功利心,其對吳宓所期冀的并非愛情,而是希望借助吳宓的力量,留在清華,“得一微職”,但吳宓卻“不計成敗,不求結(jié)果,但盡吾心”。這段感情持續(xù)了兩年后隨著吳宓對毛彥文重燃愛火而宣告終結(jié)。
6.吳宓在得知毛彥文寡居后曾試圖與毛再續(xù)前緣,無奈毛彥文一方面不喜吳宓在愛情上的泛愛和性情的暴躁多變,更重要的是毛熱心政治事業(yè),對情感一途并未再投入過多精力。吳宓在苦求毛彥文三年未果后,終將情感轉(zhuǎn)移到新的目標人物張尓瓊身上。吳宓認為張“有一種靈魂之美,深動我心”。并“已自覺墮入情網(wǎng)”。愛張的心情“專一,全部,純粹,真誠”。然而終是遭到失敗。
7.吳宓晚年終于迎來自己的第二場婚姻。1953年6月,吳宓與鄒蘭芳結(jié)為夫妻。這對老夫少妻的姻緣并不順利,亦不長久,鄒蘭芳病逝,吳宓此后再無婚姻至終。
作為新文化運動的旗手,陳獨秀一直特立獨行,行文為人都爽利痛快。陳獨秀曾自言道,他愿意說極正確的話,也愿意說極錯誤的話,絕不愿說不對又不錯的話。這樣非黑即白的個性,反映在陳的婚戀上,亦是如此激烈而堅決。
1.陳獨秀與高氏姐妹的婚戀。1897年冬,陳獨秀婚娶門當戶對的舊式女子高曉蘭。高曉蘭出身將門,雖目不識丁,卻極富舊式美德,安分勤儉,溫良恭順。而陳獨秀本性桀驁,善于吸收新思想,積極進取,成為維新派人物。1901年后,陳獨秀東渡日本,思想更是變化激蕩,吐故納新,很快便成為革命派。陳獨秀與高曉蘭的思想差距越來越大,精神上的共鳴越來越少。恰在此時,高曉蘭同父異母的妹妹高君曼進入了陳獨秀的生活。高君曼為新式女性,受“五四”新文化新思想的影響,思想新潮,儀容不俗。陳獨秀與高君曼隨著交流的深入,感情亦不斷加深,終是水到渠成,兩人于1911年在杭州結(jié)為伉儷。
陳獨秀與高君曼的結(jié)合如一顆炸彈,在陳家激起千層浪。嗣父陳衍庶對陳獨秀投奔革命本已不滿,此時更是認為陳獨秀的所作所為是敗壞門風,放言要退繼,并不許陳獨秀繼承家產(chǎn)。而陳獨秀竟?jié)M不在乎,棄萬貫家財如敝屣,繼續(xù)自己的革命事業(yè)和愛情事業(yè),毫不理會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多方壓力。1911年,武昌起義爆發(fā),陳獨秀從杭州返回老家安慶,任安徽都督府秘書長,住在宣家花園,與陳家老宅咫尺之間,卻始終過家門而不入。辛亥革命失敗后,陳獨秀逃亡上海、四川等地,至死再未回到安慶老家。陳獨秀在婚姻上始終堅持自我,視金錢為糞土,更毫不顧忌來自家庭社會的舊倫理舊道德的壓力,倒端的是“真英雄自風流”。
2.高君曼雖是因為志趣相投而嫁給陳獨秀,但她并未跟隨陳獨秀一起走上革命道路,反而是隨著正式進入婚姻生活而逐漸對陳獨秀心生不滿。陳獨秀生性本就激烈叛逆,熱衷政治革命活動,沒有過多精力來陪高君曼過安靜穩(wěn)定的夫妻生活,高君曼雖受新文化新思想的影響,但思想深層仍保有傳統(tǒng)的家庭追求,陳獨秀的幾次被捕更是讓高君曼擔驚受怕,導致夫妻間隔閡更深。1924年左右,陳獨秀與高君曼終于分手。
3.在與高君曼分手后,陳獨秀與年輕女醫(yī)師施芝英又產(chǎn)生戀情。施芝英后離開陳獨秀轉(zhuǎn)嫁他人。其時中國的政局亦是風云激蕩,變幻莫測,陳獨秀在政治生涯上遭受重大挫折,于1929年11月被開除出黨,并成為中共“托派”書記。1930年陳獨秀隱姓埋名居于上海,與英美煙廠女工潘蘭珍同居。1932年10月,托派中央機關(guān)被破獲,五人被捕,因叛徒的出賣,陳獨秀被捕,被關(guān)押于看守所期間,仍與潘蘭珍同居。典獄長甚覺此事不妥,影響監(jiān)獄秩序,遂派人對陳獨秀進行婉轉(zhuǎn)勸誡,陳獨秀的回答亦是充滿“英雄本色”:“難道我不能有個伴侶么?孔子云食色性也。我是個人嘛,動物的本能,我也具備嘛!”[4]537這對老夫少妻患難與共,潘蘭珍在得知陳獨秀的真實身份后仍不離不棄,下決心跟隨自己的“李老頭”。這樣一段堅韌的感情給陳獨秀寂寥失意的晚年添了一抹溫暖亮色。
縱觀吳宓、陳獨秀的婚戀歷程及所反映出的倫理道德觀,盡管各自經(jīng)歷不同,但在面對舊道德舊禮教時,兩人都選擇順心而動,都當?shù)靡粋€“真”字。
休謨評價盧梭《懺悔錄》所表現(xiàn)出的毫無顧忌的坦誠時,說到:“他好像這樣一個人:這人不僅剝掉了衣服,而且剝掉皮膚,在這種情況下被趕出去和猛烈的暴風雨進行搏斗。”[5]232厚厚十卷本《吳宓日記》,亦詳盡細致地記錄了吳宓“剝掉皮膚”與自我心靈、舊道德舊倫理搏斗的過程。錢鐘書在《吳宓先生及其詩》中曾評價自己的恩師為“從來就是一位喜歡不惜筆墨、吐盡肝膽的自傳體作家。他不斷地鞭撻自己,當眾洗臟衣服,對讀者推心置腹,展示那顆血淋淋的心”[6]53-54。吳宓在《日記》中忠實記錄自己的感情心路歷程,展示出一個真實的“矛盾”感情體。無論是其第一次婚姻的“孤勇”,還是隨后跟多位女性的糾葛、衡量、猶疑,我們都能看出吳宓的“真性情”。
吳宓在愛情上是“浪漫派中的浪漫派”,“理想主義者中的理想主義者”。他曾自陳自己的愛情觀為:“第一,愛一女子,必須自然的發(fā)自我的本心……不為實利及世俗之所謂幸福?!薄暗诙?,既愛上此一女子,必永久專心全部的愛之?!薄暗谌?,以肉體服從靈魂……無愛而婚,必悔,應(yīng)離?!盵7]91-92這樣的愛情觀,儼然就是宗教式的。吳宓是虔誠的教徒。其在《日記》中回憶評價自己的第一次婚姻時,反省道:“Love is an illusion--the reflection of one’s own mood and feelings(as image in a mirror)(愛情是一種幻覺——是個人心境和感情的反映,如同鏡中的幻影。)宓與心一正是如此情形。當年寫此諸多書札,只不過暢發(fā)一己之感情而已。”[8]154盡管吳宓第一次這場婚姻是一個錯誤的結(jié)合,但我們卻能從中看出吳宓愛情觀的感人之處——“情之最上”。陳寅恪曾提出“情之最上”的觀點:“情之最上者,世無其人。懸空設(shè)想,而甘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麗娘是也?!盵9]15吳宓在聽說陳心一對自己的才華志趣頗為傾慕時,便深為感動,其時他并未了解陳心一,“對于心一之為人及其性情,初未嘗研究,亦未嘗顧及也”[8]154-155。他只是“懸空設(shè)想”,將陳心一幻想為自己心中的理想女子,暢發(fā)愛情。然而,這種“幻覺”式的愛情,仍是不失其真的,正如吳宓自己在《日記》中寫道的那樣:“彼時之真誠,之純善,之深情至意……不特友朋中無人能及,即今日之我,亦不肯再為之矣。”[8]5
吳宓因為“真”情而結(jié)婚,亦因為“真”情而離婚。他在愛上毛彥文之后,竟對妻子心一和盤托出,并公然發(fā)表詩作,表達對毛彥文的深情厚誼。即便被小報嘲笑為對女人“獻媚”的詩人,仍不改初衷,并為了保持對愛情的純粹追求而決意離婚,當時就連“學衡”同人亦反對其離婚,認為有礙“人文主義”在中國的進行,然而吳宓一意孤行,百折不回。其后的一系列感情糾葛,即便是多次在感情選擇上左右不定、徘徊搖擺,吳宓都忠實地選擇跟從自己的心,并在《日記》中詳實地記錄了自己的全部感情歷程。這種毫不矯飾毫不隱瞞的大膽披露,本身就是對舊道德舊愛情觀的絕然挑戰(zhàn)。無論是其“情”還是其“文”,都為我們側(cè)寫出一個矛盾、有缺點卻真實的吳宓。
而陳獨秀在婚戀上的驚世駭俗比起吳宓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無論是其寧可放棄萬貫家財也要婚娶妻妹,還是身陷囹圄仍理直氣壯的與少妻同居,都是任情縱意,痛快絕然。這位新文化旗手,不僅“隨感”寫得“痛快”,在情愛選擇上亦是痛快淋漓。這種情愛實踐本身就是對當時舊道德舊倫理強烈而巨大的沖擊,以“真情”沖擊“偽善”,堅決實踐新的婚戀倫理觀。
吳宓出身封建大家庭,自小接受傳統(tǒng)文化的嚴格訓練,飽受傳統(tǒng)文化的浸潤。后赴美求學,師從白璧德,深受白璧德新人文主義的影響。白璧德認為近代以來,西方物質(zhì)之學興盛,功利主義流行,是因為西方科學自然主義和感情自然主義盛行,誤導人們以“物質(zhì)之律”施之于人事,人類幾為“物質(zhì)之律”之奴隸,乃至于各國各族常以互相殘殺為事。欲返本為人,必須倡明“人事之律”,弘揚傳統(tǒng)文明之精神,使“物質(zhì)之律”與“人事之律”協(xié)調(diào)互補,來更好地促進社會和世界的發(fā)展。白璧德提倡新人文主義,強調(diào)自我個體的道德自律和約束,這些都引起深受儒家傳統(tǒng)文化影響的吳宓的深深共鳴。白璧德還認為古希臘文化、儒家文化、基督教文化和佛教文化,是人類文明的四大基石,是人類共通的智慧。這些都給了吳宓對本國傳統(tǒng)文化莫大的信心,并使他將人文主義作為貫通中西文化,繼承發(fā)揚儒家傳統(tǒng)文化的基石。
而新文化運動中的激進派更多身處傳統(tǒng)之中,切身感受中國時局的黑暗和動蕩,尤其是袁世凱及張勛的兩次復(fù)辟“帝制”,都打出“尊孔”“尊儒”的旗號,更激發(fā)了激進派對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傳統(tǒng)文化的反感,堅決反對孔教,甚至決意將傳統(tǒng)文化連根拔起,再植入西方文化,以此挽救國家民族。新文化運動的前驅(qū)者認為,孔子生于封建時代,他提倡的道德觀便是封建時代的道德觀,這與憲法以及現(xiàn)代社會是不相容的,儒家文化是封建統(tǒng)治的忠實維護者,是一切專制制度的護身符。新文化運動援引進化論作為理論基石,認為儒家文化早已不適應(yīng)現(xiàn)代文明,不適應(yīng)現(xiàn)代中國,而西方文化是現(xiàn)代的,提倡“德先生”和“賽先生”,這兩位“先生”能救治中國一切政治上文化上道德上的黑暗和專制。若想提倡這兩位“先生”,必須反對國粹和舊文化。
具體到吳宓和陳獨秀各自的文化觀、倫理道德觀上,吳宓的“保守”是文化上的“保守”,作為一個“文化保守主義者”,他很清楚傳統(tǒng)文化的優(yōu)點和所該保留發(fā)揚之處。而在倫理道德觀上,吳宓亦深受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他更多地強調(diào)一種“忠誠”。吳宓深受《紅樓夢》的影響,尤喜紫鵑,他曾自比是紫鵑,要像紫鵑忠于黛玉一般,“忠誠”地對待自己的情感。縱觀其一生的坎坷情感歷程,雖歷經(jīng)眾多女子,亦多有徘徊不定之處,但吳宓都“忠誠”于情感,他對愛情的看重,幾為信仰。這樣的愛情觀,本身就是“古典”的。
陳獨秀作為文化激進主義者,對傳統(tǒng)文化持激烈反對的態(tài)度。他看重道德倫理的教化作用,將道德倫理看做是“吾人最后覺悟之最后覺悟”,一直試圖重塑國民的新的合理的道德倫理觀。新文化運動所依侍的是西方近代文明,尤以科學觀念、進化觀念、民主觀念為主要工具,試圖改造中國,重塑健康文明的國民性。新文化運動強調(diào)進化觀念,強調(diào)人的進化,認為人是從動物進化來的,既有固有的動物性,亦有進化選擇的社會性,對人性的理解更多的是從人類進化的意義,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待的。陳獨秀深受新文化運動觀念的影響,強調(diào)人性的進化,文化的進化,強調(diào)新取代舊的必然性。反映在其倫理道德觀念上,必然是一種自然而干脆的選擇進化觀念,正如他反詰質(zhì)疑其在監(jiān)獄中與女友同居的典獄長的話一樣,“我是個人嘛,動物的本能,我也具備嘛!”縱觀其婚戀經(jīng)歷,都體現(xiàn)了這種順其自然的選擇觀念,他更多的從自然科學、生物學的角度上來理解人性,并進而形成激烈的反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觀念。
吳宓是“保守”的人文主義者,陳獨秀是新文化新思想的激烈堅決的推行者,二人在對待傳統(tǒng)文化上,觀點、實踐都幾乎南轅北轍,但在各自的婚戀觀上,卻頗有諸多相似之處。細細究來,這種奇妙的相似更多的源于“保守”“激烈”兩種“殊途”所導向的“同歸”。吳宓的“保守”并非政治上的“反動”“落后”,而是“文化”上的保守。吳宓學貫中西,他有廣闊的中西文化視野,在美國求學的切身經(jīng)歷讓其對西方文化的弊端甚至沒落趨勢有更為清醒的認識。并且吳宓出身封建大家庭,飽受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他非常清楚自身文化的優(yōu)勢及需改進完善的地方,這使得他更清醒地認識到倡物質(zhì)輕人文的諸多弊端和危害。他反對以“物質(zhì)之律”取代“人事之律”,認為歷史的發(fā)展、文化的發(fā)展是一個接續(xù)繼承的過程。他深受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哲學思想的影響,對文化的發(fā)展持“一多并在”的觀念。認為不同的文化背后有超越種族國家的共同而恒久的價值,這是“一”,然而各國各種族的風俗、禮儀、信仰又多種多樣,這是“多”,人們應(yīng)該既以現(xiàn)代的眼光重新發(fā)揚傳統(tǒng)文化,同時又應(yīng)對西方文化有全面而系統(tǒng)的認識,取其精華,以其融匯貫通中西文化,熔鑄新的文化,新的倫理道德,以挽救民族,重塑國民。而新文化運動的前驅(qū)者們,如陳獨秀、魯迅等,都是站在傳統(tǒng)中“反傳統(tǒng)”,提倡德賽二位“先生”,通過批判孔子、批判儒家思想,力圖重塑道德人心,挽救國家種族于危亡。無論是“學衡”派,還是新文化運動的激進派,采取的路徑不同,一保守,一激烈,但卻是殊途同歸,都是有良知有憂患意識的知識分子,在面對國家激烈動蕩的歷史關(guān)頭,所作出的對國家民族的思考,都是為挽救國家危亡所作出的努力。他們在面對不合理的舊道德舊倫理時,都不約而同地選擇身體力行,以實際行動來公然挑戰(zhàn)虛偽的傳統(tǒng)倫理道德。
綜上所述,吳宓、陳獨秀二人的婚戀及所宣揚的倫理觀念絕非只是單純的男女情愛,兩人都在自己的婚戀中踐行了各自新的婚戀觀、倫理觀。兩人雖在對待傳統(tǒng)文化的立場上多有對立,但在面對封建禮教、封建道德倫理時,價值立場卻是一致的,都從道德倫理的現(xiàn)代性建設(shè)出發(fā),提倡婚戀自由、個性解放,只是態(tài)度一婉曲,一激烈。兩人都以最受封建禮教倫理桎梏的婚姻家庭作為進攻堡壘,反對舊道德,提倡新道德,并身體力行捍衛(wèi)自己的價值立場,作為摧毀封建婚戀道德的武器。無論是吳宓的“情之最上”,還是陳獨秀的“究竟爽快”,都帶給我們充滿文化意味的震撼和啟示。
[1] 吳宓.吳宓日記(第2冊)(1917-1924)[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
[2] 吳宓.吳宓日記(第5冊)(1930-1933)[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
[3] 吳宓.吳宓日記(第6冊)(1936-1938)[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
[4] 朱家雄主編.北大情事[M].??冢汉D铣霭嫔纾?000.
[5] 羅素.西方哲學史(下冊)[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5.
[6] 李洪巖.錢鐘書與近代學人[M].北京:百花文藝出版社,1998.
[7] 吳宓.吳宓日記(第8冊)[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
[8] 吳宓.吳宓日記(第4冊)(1928-1929)[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
[9] 吳學昭.吳宓與陳寅恪[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2.
ResearchonMoralValuesofWuMi’sandChenDuxiu’s
Yang Wenting
(College of Arts,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401331, China)
During the New Culture Movement, 5th May, iconoclastic radical idea was the main ideological trend, whose representative person was Chen Duxiu. Wu Mi was a representative person of “Xue Heng” School, which was a conservative ideological trend. The paper compares Wu Mi’s marriage experience with Chen Duxiu’s, discusses the same and the difference. By doing research on moral values between Wu Mi’s and Chen Duxiu’s, the paper provides another new conception to learn more about the New Culture Movement, 5th May.
Wu Mi; Chen Duxiu; marriage experience; moral values
K26
A
1673—0429(2017)05—0010—05
[責任編輯:朱丕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