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錚源
論空間書寫下《上海女孩》中主人公的身份認同
黃錚源
《上海女孩》是新一代美國華裔女作家鄺麗莎的力作,小說以主人公秦珍珠的口吻講述了一對姐妹如何經歷曲折最終在美國洛杉磯生活的故事。本文主要將??碌目臻g理論和身份理論相結合,分析敘述者在空間的位移下對身份和文化認同的變化過程。在權利與規(guī)訓的融合下,通過構建“異托邦”,敘述者逐漸消除身份焦慮,重新獲得了家園意識。
空間;身份認同;權利與規(guī)訓;異托邦
《上海女孩》是由新一代的美國華裔女作家鄺麗莎在2009年發(fā)表的第八部作品。鄺麗莎自1995年出版了第一部自傳性小說《百年金山:我的美籍華人家族奮斗史》(On Gol den M ount ai n: The One H undred Year Odyssey of M y Chinese-Am eri can Fam i l y,1995)以來,已經出版了包括《花網》(Fl owerNet,1997)、《雪花和秘密的扇子》(Snow Fl owerand t heSecretFan,2005)、《上海女孩》(ShanghaiGi rl s,2009)在內的10部作品。其中《雪花和秘密的扇子》銷量超過100萬冊,并被譯為3種語言在38個國家地區(qū)出版發(fā)行,并且還被拍成電影,于2011年上映。此外,《上海女孩》的出版也同樣受到廣泛關注,連續(xù)11周高居《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榜首,并獲得了美國亞太文學獎。小說描述的是一對生活富裕的上海姐妹如何遭遇父親破產、日軍的侵害,最終被迫逃離家鄉(xiāng)去往洛杉磯與路家人一起生活的故事。故事以主人公秦珍珠的口吻敘述從上海輾轉經過香港、美國天使島最終到達洛杉磯。在整個遷移的過程中,敘述者的身份認同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本文主要結合空間理論和身份理論分析敘述者隨著生存空間的變化,其對家園、身份以及文化的理解與認同所呈現(xiàn)出的動態(tài)的變化過程。
人的活動與時間和空間是分不開的。長久以來,人們集中注意力在時間和歷史上,卻很少關注空間。直到20世紀中后期,空間理論開始在西方學術界掀起軒然大波。人們開始從對時間和歷史的關注轉向對空間的關注,學術界經歷了一場“空間轉向”(spaci alt urn)的洗禮。學者們都認同人們生產和生活中的空間具有社會性。(蘇賈,2005:78)這次空間轉向包括列斐伏爾、愛德華·蘇賈和??碌壤碚摷覍臻g進行新的闡釋。其中福柯更多的是從觀念史的角度,重點研究個人與空間的關系,認為人的活動與空間具有雙重構建的關系。本文將主要借用福柯的空間理論對《上海女孩》中敘述者隨著生存空間的遷移,其對家園、自我以及文化的認同與構建,從而揭示其中的生存美學。從這個角度看,這種“空間化”的書寫是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同時也是異質性對同一性的消解。
小說一開始,敘述者就描述了上海的家,“我們一家住在上海,在這里,最高的轎車,最高的房子,都毫無疑問是身份的標志……我們家用的是一張柚木桌,而且每個人的位置永遠都是固定的……每一頓飯……都在提醒我,自己不是父母的寵兒,也永遠成不了父母的寵兒”。(謝春波,2010:1-2)生長在上海這個富裕的家庭里,從敘述者的視角看,她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并沒有真正的自我。父母總是坐得離妹妹近一點,并且老是寵著她,這種空間布局總是讓她產生一種“局外人”的感覺。更為凄慘的是,當她們得知被賣給金山來的男人作媳婦時,她們毫無反駁之力,只能服從,可見敘述者在上海的家里處于邊緣者的身份,這樣的身份一直伴隨著她到達美國洛杉磯。
迫于生存的壓力,敘述者與妹妹幾經輾轉最終來到洛杉磯和路家人會合。初到路家,敘述者有一段這樣的描述:“沿著一條昏暗的過道走進去,爬上一截破舊的木樓梯,然后走在一條發(fā)霉的走廊上……我們走到了公寓前……這個家又窮、又臟、又寒酸。靠墻胡亂擺著一個沙發(fā)……墻上沒有照片、沒有畫,也沒有年歷……窗戶臟得要命,什么遮擋都沒有……”(謝春波,2010:118)敘述者來到這樣一個對她來說極其詭異的空間,和之前上海的家形成強烈對比。在上海的家中,家具樣樣齊全,整整齊齊;在美國的路家,家具十分簡陋,整個房間布局看起來又臟又亂,這種強烈的落差充斥著異鄉(xiāng)人的感官和心理。當敘述者進入丈夫山姆的房間時,“巴掌大的地方,沒有窗戶,天花板中間吊著燈泡,一張床和一個梳妝臺快把房間擠滿了……還能聽到客廳里的聲音……”(謝春波,2010:124)這樣的空間布局使敘述者感到無限的壓抑,并且沒有任何的隱私。外部空間甚至可以窺探內部空間,盡管還有山姆和女兒喬伊在,敘述者如同身處一個光怪陸離的“精神孤島”,使敘述者感受到陌生環(huán)境有形或無形的干擾。置身于這樣一個異質的生存空間里,敘述者感受到了自我與環(huán)境的差異,因此意識到自身特殊的存在。當個體置身于異質文化空間時,異質文化如同一面鏡子,在這面鏡子的映襯下,“我”被客觀化,意識到自身與眾不同的他者身份,繼而引發(fā)一種身份焦慮。這種身份焦慮來自于身份認同的斷裂。
身份認同(identity)一詞來自于拉丁語,有“同一性”“一致性”的含義,個人身份表示個體與他人存在差異性。當個人身份在兩種存在巨大差異的文化之間進行集體身份的選擇時,無法與自己一貫的意識形態(tài)達成一致性,由此而產生精神和思想上的折磨,引起個人對身份的焦慮,此時,身份認同便會出現(xiàn)斷裂與錯位。總而言之,身份認同就是個體或者群體在差異性文化空間對同一性的追尋和構建過程。(陶家俊,2004:37)作品中,敘述者長期處于這種具有顯著差異的人——空間的關系中,迫于生存和生活的壓力,她別無選擇,只能拋棄過去的身份,不斷接受新的生存空間的同化,并在規(guī)訓和反抗之后不斷融進這個新空間。
敘述者在進入路家這個異質的生活空間后,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精神孤島的狀態(tài),在經過一系列磨合之后,她漸漸妥協(xié)并融合。在這個過程中,敘述者經歷了規(guī)訓與反抗,最終漸漸融合。
為了維護身份的同一性,路老頭在這個只有中國人生活的同質文化空間隔離出專屬的另類空間。在這里,所有人必須遵守他的約定——在家必須說四邑話,如果他聽見敘述者和妹妹說別的話,哪怕是英語,她們就要給他罐子里放五美分。“不符合準則,偏離準則”(福柯,2007:202)便受到懲罰。路老頭通過監(jiān)視和行為話語的控制,對敘述者進行規(guī)訓?!啊粶收f四邑話’,路老頭狠狠敲著桌子,強調他的決定”(謝春波,2010:119)路老頭憑借其在這個異質空間里的支配地位,對敘述者進行“監(jiān)視”和“規(guī)范”,使敘述者處于邊緣身份,沒有反抗的能力,因此處于“銷聲”的狀態(tài)。然而沉默并不能代表一味地服從。敘述者面對路老頭的強制規(guī)訓,雖然表面上沒有反抗,但實則內心卻總想著逃離這個讓她反感的空間,并且私底下和妹妹也會說吳語,不僅如此,她也從來沒有認可過路老頭給喬伊取的“盼弟”這個名字。
在這個異質的生活空間里,路老頭象征著權利主體,力圖建構一個同質生活空間。面對他的規(guī)訓,敘述者這位邊緣者的反抗過程實則是受壓制的個體在一定程度上對原有身份的維護。不僅如此,在維護原有身份的同時,個體對異質生活空間產生了排他性,同時也會對異質空間中符合自身特征的同一性進行接受,這就使處于邊緣者身份的個體與占有支配地位的主體之間的相互理解成為可能。敘述者發(fā)現(xiàn),盡管她與路老頭在路家這個異質生活空間里存在種種差異,但是路家之外的美國對他們來說是同樣的陌生,他們都擁有亞洲人的面孔,都遭受到美國政治的排斥。面對路家以外的美國生活,他們同樣面臨著很多困難,這樣一來,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漸漸地縮小了。當路老頭的秘密——只是文件上的美國公民被發(fā)現(xiàn)之后,敘述者聯(lián)合她的丈夫和妹妹同路老頭談判,最后被允許外出打工,她再也不用待在家里做那些討厭的家務活了。敘述者通過正面反對,挑戰(zhàn)并顛覆了路老頭對她的邊緣性身份的壓制,同時也表達出她在異質空間里不斷地追求自我,追求自身同他人的平等對話。
敘述者來到美國洛杉磯之后的第一個空間就是路家,在這個異質空間經歷過規(guī)訓與反抗,最后漸漸融合。除了路家,片場和新家是敘述者所構建的“異托邦”。在這個“異托邦”里,由于兩種不同文化的相互雜交與融合,敘述者開始構建出一種“非此即彼”的新文化身份,并且逐步產生強烈的家園意識。
關于“異托邦”(heterotopias),??略凇读眍惪臻g》中對其進行了說明:烏托邦是不真實在場,沒有真實位置的場所。(王喆,2006:69)但是異托邦是在真實場所中被有效實現(xiàn)了的烏托邦。(69)換句話說,異托邦是真實存在的場所。??掠谜甄R子的例子來進一步說明異托邦。事實上,我們所看到的鏡子里的影象是一個烏托邦的場所,這個烏托邦的場所是一個不真實的空間。同時,??抡J為,鏡子也是一個“異托邦”,因為它是真實存在的。一方面,當我們照鏡子時,它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占據著我們的場所,這是真實的;另一方面,這又不是絕對真實的,因為鏡子里的我們在一個虛擬的空間里。因而,鏡子既包含了烏托邦的特點,同時又包含了異托邦的特點。在這個空間中,它將幻想的空間與真實的空間相結合,使多元化、異質化的因素相融合。
片場的空間結構對敘述者來說是來到美國洛杉磯之后所建立的第二個空間。片場就像一面鏡子,通過鏡子,敘述者看到了上海的影子,這是她的虛幻想象;同時片場的空間結構又是實實在在存在的,這就是異托邦的真實意義所在:它是在真實場所中被有效實現(xiàn)了的烏托邦?!拔覀兓氐搅松虾!|S包車嘰嘰嘎嘎的跑著……窗戶里掛著烤鴨……幾個老人坐在一個倒放的箱子上……濃霧在我們的腳邊漫開,彌漫進了小巷和昏暗的角落。掛在頭頂的紅燈籠將一切變成了怪誕的夢境”。(謝春波,2010:183)片場這個空間里的黃包車、烤鴨、小巷及紅燈籠是真實存在的東西,敘述者通過所有這些事物的空間布局產生了對上海這個家鄉(xiāng)的虛幻影象,這就是異托邦所產生的效果。
片場能夠使敘述者找到家鄉(xiāng)的感覺,而敘述者來到洛杉磯的第二個棲息之所是阿爾派恩街附近的小平房。在這個小平房內,敘述者重新獲得了真正的家園意識。在這個空間里,敘述者將兩種文化雜交與融合,最終在這個新家里獲得了尋覓已久的歸屬感?!坝腥g臥室……房子外面有爬滿了正在冬眠的月季花……后院……有一個長方形的草坪……我頭頂是藍天,預示著一個晴朗的冬日。都不用走進去,就知道這個房子就是我要找的家了”。(謝春波,2010:232)在搬到新家之后,敘述者還把房子外面的花園變成了“小小的中國”,種上了蘭花、杜鵑、金菊、牡丹和竹子等中國人喜歡的植物;屋內的房間則是美國的生活景象:“每年冬天,墻角會放一棵棉絨做的圣誕樹,房間前面的窗戶掛了圣誕彩燈,整個房間一閃一閃的,宣告著耶穌基督的誕生?!保?37)在新家這個“異托邦”里,其實是一個多種文化格局相融合的非單一的空間,既有主流的美國文化,又有中國的非主流文化形態(tài),這也正符合??玛P于“異托邦”的特征分析,這是一個復雜的、多元化的真實的空間模式。(??拢?001:21)
《上海女孩》不僅情節(jié)跌宕起伏,敘述者所經歷的空間位移也是小說的一大亮點。隨著空間的位移,敘述者的心理活動和言行也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作者鄺麗莎通過不同空間書寫下對主人公的心理和行為變化的描述,展現(xiàn)出移民在異質文化空間里逐漸消除身份的焦慮,對身份和文化的認同并且獲得家園意識。從中也展現(xiàn)出??滤枋龅目臻g書寫下,人類的生存美學:在多元文化背景下,人們應該包容地去接受異質文化空間里所帶來的挑戰(zhàn),認真審視自己的身份。將自我身份的同一性視作是相對的也是暫時的,善于去接受具有差異性的文化,從而在多元文化空間中與人、社會和諧相處。
[1]愛德華·蘇賈.第三空間[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78.
[2]鄺麗莎.上海女孩[M].北京:京華出版社,2010:1-2,118,124,119,183,232,237.
[3]陶家俊.身份認同導論[J].外國文學,2004(2).
[4]米歇爾·???規(guī)訓與懲罰[M].北京: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7:202.
責任編輯:何巖
I106
A
1671-6531(2017)02-0017-03
黃錚源/貴州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貴州貴陽55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