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舒婧
不止一個人對我說歐洲是分裂的,巴黎那樣的大都市是一個歐洲,鄉(xiāng)村小鎮(zhèn)則是另一個。幾乎逃一樣地離開了時刻精神緊繃的巴黎,坐上前往法國西部布列塔尼的火車,前往另一個法國,去看望一對老朋友。
Fransoise和Jean-Ives夫婦已經(jīng)在月臺等候,兩人60出頭,在風中一路小跑來擁抱我們,行貼面禮。火車站到他們家所在的小村莊還有20分鐘車程。或許根本不能稱之為村,那兒一共只住了三戶人家,地圖上甚至沒有為之命名。
然而真正抵達這棟位于鄉(xiāng)野的孤零零的房子時,我卻一下子喜歡上了這里。門前是種著大樹的高臺,曬著滿是陽光味道的碎花床單,屋子周圍植滿繡球花、小雛菊、玫瑰和三色堇……眼尖如我,立刻瞄到了熟透的樹莓。
他們過著沒有WiFi的生活,需要時通過電郵跟我們聯(lián)絡,最近的鎮(zhèn)上只有一間雜貨鋪,冷清是生活的主色調(diào)。兩位老人自己動手,搭出了一個玻璃暖棚似的起居室——布列塔尼屬于法國的苦寒之地,即使夏天,也需要曬曬太陽喝杯咖啡這樣的消遣。
晚餐在玻璃房進行。男主人Jean-Ives開了一瓶紅酒,“嘗嘗波爾多朋友送來的自釀酒。” Fransoise端上前菜,是各式火腿和酸黃瓜拼盤,剛說完干杯,窗外排成一列的奶牛緩緩踱步走過,長長地“哞”了一聲。
餐后水果是附近村子產(chǎn)的有機草莓,F(xiàn)ransoise夫婦的日子也過得有機,自釀蘋果汁、自制杏子果醬,男主人兼任養(yǎng)蜂協(xié)會主席,連蜂蜜都是自家養(yǎng)蜂并采取的。那晚,吃下一大盤鮮摘的樹莓后,我們在帶有木頭香氣的房子里沉沉睡去。
我們是被久違的雞鳴和鳥啼聲叫醒的,而不是可惡的鬧鐘。Fransoise夫婦有心地安排了周邊兩日游路線,汽車駛過開滿繡球花的鄉(xiāng)間小道,駛?cè)刖o貼海岸線的高速公路,迎著凜冽的海風去看花園城堡和玫瑰海岸。
布列塔尼的繡球花特別爛漫,偶遇的小鎮(zhèn)La Clarte曾被評為法國最美小鎮(zhèn),鋪天蓋地的繡球花成了花墻和花毯,是那種絢爛到讓你睜不開眼的奪目。鐮倉明月院和成就院的繡球花也漂亮,但是日式的雅講究克制和分寸,而歐洲的美卻是放肆大膽、無法無天,同時還有儀式感。花叢中央,必定是畢恭畢敬的一座小教堂。
中途在莫爾萊小鎮(zhèn)用午餐也是如此,一間小小的家庭餐館,不過吃幾塊可麗餅,大家照例要開一瓶紅酒。不同口味的可麗餅一道道上桌,簡單的雞蛋餡是前菜,豐盛的扇貝青口和火腿芝士是主菜,加蜂蜜或蜜桃的算甜品,禮數(shù)周全,一樣不能差。令人想起巴黎莎士比亞書店附近的小館子,花十幾歐卻上來淡而無味的水煮蔬菜和發(fā)臭的冷凍鱈魚,五大三粗的服務生把盤子丟在面前,容不得半點辯駁。如果說巴黎要米其林三星才能體現(xiàn)城市的優(yōu)雅,我不服,優(yōu)雅該是日常的,布列塔尼的小鎮(zhèn)要優(yōu)雅得多。
飯后被帶去附近的農(nóng)業(yè)博物館,見到我們,一臉憨厚的售票大叔激動萬分,“你們是建館以來第一次到訪的中國人!”似曾相識的臺詞,記不清是哪年在哪個地方聽到過,但絕不可能發(fā)生在曼谷、吉隆坡、巴黎或東京,而是菲律賓的某個小村子、泰國素攀武里的某座寺廟或是布列塔尼的博物館。
最美好的部分在于,去過布列塔尼之后,我最終沒有因為巴黎而變成自己討厭的那種狹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