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忠
到了秋天,樹木落盡了樹葉,汶河岸邊的蘆葦蕩里的蘆葦也收割后垛在了大隊林業(yè)院子里。樹林和沙灘也都光禿禿的了,奶奶就帶著三五歲到十來歲大小的我們兄弟七八個,去樹林里拾柴。
樹林里大多是楊樹、柳樹,風吹過后,就會從樹上落下一些干枯了的小樹枝。
說是去樹林或者沙灘上拾柴,其實是奶奶帶我們去那兒玩,主要是照看我們這些孩子;那時大人都在生產隊里沒日沒夜地勞動,是沒有工夫管我們的。
在農村,那時候到處是水井和池塘,還有河流,讓這些孩子自己到處跑,大人是不放心的。所以,奶奶就擔當起了照看我們這些孩子的任務。
奶奶小腳,不能說三寸金蓮,但也不比三寸金蓮大。秋天時,奶奶穿一雙自己做的尖尖的單鞋。到了冬天,奶奶一層層轉著纏上足夠有二三尺長的裹腳布,然后穿上單鞋,再把單鞋套在棉鞋里,那是很暖和的。
我們很多時候都會幫奶奶纏裹腳布。奶奶的小腳,裹得除了大腳趾頭外,其他都壓在了腳底下,腳全部變了形,真像一個錐子一樣。問奶奶疼不疼,奶奶說習慣了,已經不疼了。
裹下去的幾個小腳趾頭都磨出了硬繭,可以想象才開始裹腳時有多么疼。只是奶奶出生的清朝末年,女人都是那樣的命運。如果不裹腳,在那樣的時代,女人是嫁不出去的。小腳成了那個時代女人的“殊榮”,但也成了封建社會女人地位低下的有力佐證。
母親出生在1935年,到了十二三歲也開始裹腳。在民國年間,也還一直延續(xù)了很多清朝的陋習,所以母親也沒有逃脫裹腳的悲慘命運。只是到了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母親的腳就不再裹了,所以母親的腳是半裹的,是裹了一半還沒有形成小腳就放開了的。母親的小腳趾頭也是壓得扁扁的,但與奶奶相比,母親算是幸運的了。
奶奶穿著朝右邊裹著的藍黑的大襟褂子,一個小手帕縫在第二個核桃疙瘩扣子的內里,下身穿著藏青色的褲子,裹腳布裹住了褲腿。奶奶頭上窩著簪,一臉慈祥,加上粗布衣服洗得干干凈凈,整個人還是很精神的。
奶奶的小腳會在沙灘上踩得很深,我們的小腳印卻是很淺的足跡。
沙灘上的鴻毛草一片一片的,小葉的草,細細的草莖,舉著細密的小紅花,像要飛起來的一片片云霞。一般我們割草也不會割鴻毛草,費很大的勁,卻半天割不了一筐??此埔豢穑粔?,卻又只是在筐底很薄的一層。
我們在沙灘上玩耍,跑著跳著喊著,經常驚動了那些藏在樹墩子里的動物。野兔奔來奔去,小鳥飛起飛落,大雁落滿沙洲。那里簡直就是我們這些孩子和鳥兒們的樂園。
有一次,我們眼看著一只獾從沙灘上的樹叢里跑向了遠處。那是一只人腳獾,我們在沙灘上看著它清晰的像我們的小腳丫一樣的印記。我們跟著那個小腳丫印走了很遠。
特別是風刮過一夜之后,沙灘是平整的,動物的腳印都是那樣分明。我們會一個個去辨認,哪個是撈魚鸛的沙柳子鳥的,哪個是狼的狐貍的黃鼠狼的。我們爭論很久,最后讓奶奶來定奪。很多時候,印跡交錯在一起,加上我們赤著腳的腳印,最后連我們自己的腳印也分不出了。
玩夠了,我們就開始拾柴,看誰拾得多。那一根根柴是多么干凈,是剛剛從樹梢上掉下來的小干柴。掉在了沙灘上,也是干干凈凈的。
每人拾了一堆,奶奶就會用軟軟的柳條子給我們捆綁好,整整齊齊的一小捆,背在肩上。我們也有一種收獲者的喜悅,那種自豪是長大了后再大的成功也沒法與之相比的。
我們走過葦子灣,發(fā)現(xiàn)了大柳樹根部樹葉里面有個東西在動,用木棍撥拉了一下,原來是一只老鱉。奶奶用柳條綁住它,是堂哥帶回了家。那時候也不稀罕這個,河流里水潭里經常遇到,但也很少知道怎么吃。
老家人認為很多鱉都是蛇變的,因為老鱉身上有花紋,所以大伯把它吊在門框上一晚上。要是蛇,第二天早晨就看到一條蛇吊在那里。
只是第二天早晨我們去看的時候,還是那個老鱉吊在那里。大伯把老鱉在大鍋里煮了,我們每人吃到了像煮了的蒜瓣一樣鮮嫩的肉。
我們拾的柴堆在了自家的門外,一個秋天或者冬天就會堆成一小垛,正好在冬天燒暖了炕爐子,或者等著過年時燉雞燉魚燉肉。香氣繚繞的小院里,也有我們拾來的柴火彌漫的清香。
大雪飄飄,我們點燃鞭炮,打著燈籠到處瘋跑。那些拾柴的日子,早已被我們忘到了九霄云外。
(秦丁丁摘自《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2016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