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贛州中學高三(18)班 徐可欣
恨傾國
江西省贛州中學高三(18)班 徐可欣
驪歌一曲開瓊宴,且將子餞,你倡義心堅,不辭冒險,濁酒一杯勸,料著你食難下咽。你莫認作離筵,是我兩人大紀念。
——《柳搖金》
“流血救民吾輩事,千秋肝膽自輪菌?!被脡羝扑椋@醒的他更加義憤填膺,同反袁復辟的仁人志士一起醞釀著護國計劃。八大胡同的輾轉,不經意間種下了情思的前因,可釀成蜜糖,亦可熬出苦連。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戀不關風與月。只要一閉上眼睛,她就能看見那令她魂牽夢縈的眉眼——淺淡的皺紋英氣逼人,眼神凜然,臉部犀利的輪廓被青云閣的燭光一照,仿佛鍍了一層金邊,熠熠生輝,勾惹得她千般相思,萬般惆悵。
她是一介名妓,而他是軍中棟梁,現(xiàn)實戰(zhàn)爭的引線忽隱忽現(xiàn),他又怎會娶她。
“將軍,都已安排妥當,請您動身?!薄班拧!彼麗瀾宦暎蛏n色的夜空,素娥竟也變成她的模樣,自嘲這今日仇敵竟成了他們的媒人,暗嘆緣分的來勢洶洶。夜夜夢伊人,癡情君亦然。
“自是佳人多穎悟,從來俠女出風塵?!薄捌涞刂P毛麟角,其人如仙露明珠。”他贈予她的聯(lián)撥云見日,將阻礙二人的迷霧盡數(shù)散去。玉樓盛宴,他來到普珍園,喚了一份辣子鳳節(jié),卻自始至終未曾動筷;金屋妝除,只因她明白眼前人的不同,愿與他坦然相對。她簡明的身世,復雜的經歷,混亂,卻也似沙漏中的沙不斷而無保留地流露出來。淪落風塵,賣笑生涯,她卻從未失去慧眼慧心。而他,雖是帶著目的來,卻也魂夢相牽,難辨情之真假。
如此承歡侍宴,日子過得神秘得有趣。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波瀾不驚卻暗流涌動。一日,他一如既往來到她門前,卻駐足暗暗閉氣,斂去了臉上的表情,推門而入。雖然只有幾秒鐘,她卻記得每一個細枝末節(jié)。她能看得出他的反常,往日沉穩(wěn)的氣質中平添了幾分嚴肅。知音相談,甚明其心。她徹底明白,這所謂緣分,應是她來守護他的守護。庭院傷心別,她問他是否有絲毫留戀,他輕咳幾聲,迎上她的目光,答:“七尺之軀,已許國,再難許卿?!彼臒o情,只是深情的面具,也是為了那份執(zhí)念必須要承受的?!熬丛?。”她的坦然,只是撕心裂肺的偽裝,也是為了這份緣分必須要隱忍的。雖身處青云閣,她卻也安排得妥當,他終是無恙地離開了。水晶簾下,玲瓏望秋月,她悔嗎?無人知曉,只是至少,他已辯明了。相隔天涯,獨自一人的路,是二人默契而又默然的決定。
“燕婉情你體留戀,我這里百年預約來生券,切莫一縷情絲兩地牽。如果所謀未遂或他日啊,化作地下并頭蓮,再了前生愿?!?/p>
不久后,青云閣外平靜了下來,是戰(zhàn)停了。她了然,果是識對了英雄,卻悵然,終是尋錯了佳人。臨別時,她記住了他的目光,雖早知世事難料,變化無常,卻不愿相信,這不過是一場落空的守望。于是濃稠的思念化作隱秘的希望,悄然生長。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矮冢青玉案,細雨小重山
未表明的愛意成了交杯的黃連汁,兩顆癡情的心怕早已苦得發(fā)澀。
可是有時候,人命是這樣重,又是這樣空。負擔于身的靈魂,詭異地化作惡魔的雙翅,領著他消失在蒼穹中。
青云閣的消息總是比外界要提前些,她卻不愿相信在不到半年的光景,這樣的年輕而勇健的一個人會在病床上離開,而非戰(zhàn)場。孰知那原以為是脫身借口的喉疾竟確有其事。特殊的年代里,人也是有血有肉的。然則不愿信又有何用,他的遺書如神祗自天際降下的旨諭,不由分說地宣布了他的離去。
“鍔以短命,未能盡力為民國,應為薄葬?!?/p>
她咬著牙,苦澀的感覺卻還是在胸膛曼延開,灼燒著的喉生生地抽搐起來。不時后,又是長久地沉默。到底是在為他而悲還是為自己而悲?她閉上眼,看見的卻是他逆著光的背影逐漸被吞噬,不可觸及地像是被掏空了靈魂。隱痛之哀,甚于慟哭。然而于她,理性還是戰(zhàn)勝了感性。冥冥之中,她漸漸悟到,他也恨“紅顏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以身報國,或許是他當初最正確的抉擇,不也正是她思慕他的緣由嗎?戰(zhàn)已停息,國已護全,于他而言,夙愿得償,并無可悲;于她而言,幸助英雄,亦無可恨。
事隔經年,物是人非。她漸漸年長,已不適合青云閣,卻仍舊常來到普珍園,喚上一份辣子鳳節(jié),碗筷卻從未動過。他是因早患喉疾而從不食此嗎?她想,那段回憶像一座難測的火山,偶爾噴發(fā),洶涌的氣流帶出烈焰將周遭一切都燃燒殆盡。沒有噴發(fā)時,雖只是靜靜地守望在那里,也從未消失過。想來那日也是緣至,她遇見了一個與他極像的男人——同樣淺淡的皺紋,下垂的眼角,分明的棱角,雖無英氣,卻喚起了她的故情。一來二去,二人很快地成了婚。她常常想,這樣對三個人都不公平吧?卻又自嘲著說服自己,從來都有輕重,哪里還有公平。她與國的天平,終究是自己這端翹起,而男人的出現(xiàn),應是上天派來與她一同分擔的吧。而此時的他,終能永久地庇佑蒼生了,有她的蒼生。
從此火山長久地沉睡了,地火是否繼續(xù)運行,則無從知曉。
他是蔡鍔,是反袁復辟的國軍領袖之一。而她,則是青云閣名妓小鳳仙,原名張鳳云。他們在八大胡同的相遇,不過是他蒙蔽袁世凱的一個計謀,怎料得二人動了真心,卻無緣相守。戰(zhàn)停后不過半年,他因喉癌發(fā)作在日本福岡去世,年僅三十四歲。有人嘆,是他負了她,亦有人揚:“英雄兒女意纏綿,紅拂前身小鳳仙;瑤樹瓊花零落盡,白頭宮女話當年?!边@一切旁觀者的心未曾擾亂局中人的心。她明白,他的路是她們一同選擇、相互攙扶著走到了終點,他守望的,亦是她用一生去守望的東西。她對他,不過是燈火闌珊處不可言說的等待罷了。一滴淚劃過心上,可是他們不正永生相隨嗎?
他是國家之英雄,平生慷慨班都護,萬里間關馬伏波,因有她的相知相守而更加堅定,卻也嘗到了相思的果報;她是英雄之知音,萍水姻緣成一夢,桃花顏色亦千秋,無奈與他相忘于江湖,一生忍受她的等待默然矗立,悄然噴發(fā),也承著他的心,永恒堅守著禹跡。
(指導教師 溫先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