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正誼,薛其林
(《當代護士》雜志社,湖南 長沙 410016;長沙學院,湖南 長沙 410022)
湖南時務學堂的辦學宗旨分歧與人事改組
馬正誼,薛其林
(《當代護士》雜志社,湖南 長沙 410016;長沙學院,湖南 長沙 410022)
時務學堂創(chuàng)辦之始即存在兩種辦學宗旨的分歧,一種是以實業(yè)人才為培養(yǎng)目標,一種是以政治人才為培養(yǎng)目標。后者才是時務學堂實際執(zhí)行的辦學宗旨。該分歧最終導致了陳寶箴對時務學堂進行人事改組。時務學堂的人事改組也不是孤立的現(xiàn)象,其時湖南的新政已趨于凋敝。
時務學堂;辦學宗旨;梁啟超;陳寶箴
湖南時務學堂在短暫的辦學時間里培養(yǎng)了一批對中國近代史產(chǎn)生深刻影響的學生,這與它的辦學宗旨是密切相關的。在19世紀末,時務學堂是中國唯一的,有目的采用西方社會科學知識對學生進行民主觀念教育的學校,學生前仆后繼地為摧毀封建專制而獻身。時務學堂的辦學宗旨一時成為學術、思想、政治上種種紛爭的焦點,成為多年來探討的話題,有的問題尚待深入研究。本文擬對湖南時務學堂辦學宗旨的分歧以及陳寶箴改組學堂人事等問題進行探析。
在教育活動中,教育宗旨居有支配力量,它對教育內(nèi)容、教學方法、教學組織形式、教學效果評估等方面具有決定性的意義。中國由國家頒布的第一個教育宗旨產(chǎn)生于1904年,在時務學堂創(chuàng)辦之際尚無“教育宗旨”之詞,因而筆者將時務學堂的教育指導思想稱為“辦學宗旨”。教育宗旨(辦學宗旨)的核心內(nèi)容是人才培養(yǎng)目標,時務學堂創(chuàng)辦之始,陳寶箴與梁啟超分別確立了不同人才培養(yǎng)目標。
1897年9月陳寶箴頒布親自擬定的《招考湖南時務學堂學生示》(以下簡稱《招考示》),刊載在《湘學報》上,公示于全省。《招考示》所擬定的人才培養(yǎng)目標為:“諸生入學三四年后,中學既明,西文習熟,即由本部院考選數(shù)十名,支發(fā)川資,或咨送京師大學堂練習專門學問,考取文憑;或咨送外洋各國,分住水師、武備、化學、農(nóng)學、礦學、商學、制造學等學堂肄業(yè),俟確有專長,即分別擢用。其上者宣力國家,進身不止一途,次者亦得派稱使館翻譯、隨員及南北洋海軍、陸軍、船政、制造各局幫辦,即有愿由正途出身者,且可作為生監(jiān),一體鄉(xiāng)試?!盵1]表明陳寶箴為時務學堂確立的育人目標主要是培養(yǎng)實業(yè)人才,不排除通過科舉入仕。
同年10月,梁啟超在上海擬定了《湖南時務學堂學約》(以下簡稱《學約》)?!秾W約》共十章,第九章“經(jīng)世”中提出:“今中國所患者,無政才也?!队洝吩唬骸苤哉?,不達,雖多亦奚以為?’今中學以經(jīng)義掌故為主,西學以憲法官職為歸,遠法安定經(jīng)義治事之規(guī),近采西人政治學院之意,與二三子共勉之?!盵2]表明梁啟超將培養(yǎng)國家稀缺的政治人才。
《學約》是時務學堂實際執(zhí)行的辦學宗旨,教材中大量引進西方社會科學的內(nèi)容,如《公法匯通》、《公法總論》、《萬國公法》、《法國律例》、《英律全書》、《希臘志略》、《羅馬志略》、《日本國志》等等,西方書目達到四百多種,讓學生初步接觸西方文化,知識結構迥異于舊式儒生。梁啟超還撰寫了《讀孟子界說》、《讀春秋界說》等文章,從古老的思想資源中派生出變法和實施民主民權的理論依據(jù),作為必讀教材。不僅如此,梁啟超和其他中文教習向?qū)W生灌輸?shù)倪€有種族革命意識。在學生札記批語中沒有忌諱地批評清廷政治,印刷《明夷待訪錄》、《揚州十日記》等禁書讓學生閱讀(幾年后在留日學生中流傳這些書,是否源于時務學堂有待考證)。學堂帶有鮮明的政治色彩。
陳寶箴與梁啟超所表述的辦學宗旨都反映了他們當時的思想特點。對陳寶箴的評價歷來都以他在湖南的實業(yè)成績?yōu)橐罁?jù),定位于維新派,文化舉措亦列入其實績。如果做更深入的探析,可能要復雜一些,陳寶箴確實參與或支持了所有的文化維新活動。但在1898年6月之后,這些文化維新舉措紛紛凋敝,也無一不留下陳寶箴干預的痕跡,這種前興后衰局面的出現(xiàn),與陳寶箴的思想狀況有直接的關系。陳寶箴的思想特點可從三個方面分析:其一是弱國被辱引發(fā)的求強意識十分強烈。陳寅恪先生回憶其祖父:“先祖亦應進士舉,居京師。親見圓明園干霄之火,痛哭南歸。其后治軍治民,益知中國舊法之不可不變?!逼涠菑能姀恼膫€人經(jīng)歷中建立的對君主的忠誠意識。陳寶箴21歲時恩科鄉(xiāng)試中舉,參加過父親陳偉琳籌辦的團練,與太平軍作戰(zhàn),因戰(zhàn)功七次被保舉;參與擊潰幼王洪?,櫟能娛滦袆樱粩⒅诤颖钡?,仕途結束于湖南巡撫職位。他的經(jīng)歷大致是:接受四書五經(jīng)的傳統(tǒng)文化——反擊農(nóng)民軍的戎馬生涯——仕途遞升榮膺封疆大臣,這樣的人生軌跡決定了他對清廷的忠誠。其三是深受湖南洋務派的影響。陳寶箴贊揚湖南人有開放的思想資源和卓越的洋務實績,在《招考示》中以此為全省學子激勵:“湖南地居上游,人文極盛,海疆互市,內(nèi)地之講求西學者,湘人士實導其先。曾文正督兩江,創(chuàng)議資遣學生出洋;左文襄建福建船廠,招子弟習西國語言文學及新奇工藝,以時出洋,閎識遠謨,早收明效。曾惠敏崛然繼起,遂能力爭俄廷,不辱君命。而魏默深《海國圖志》之書,郭侍郎使西以還之著作,皆能洞見隱微,先事而發(fā),創(chuàng)開風氣,尤為海內(nèi)所推。”[1]陳寶箴在1895年任湖南巡撫之后,大力推行洋務,《湘學報》曾發(fā)表一篇《論湘中所興新政》,總結了當時九項新興事業(yè):興礦務、鑄銀圓、設機器、建學堂、豎電線、造電燈、行輪船、開河道、制火柴等,表明陳寶箴是洋務運動后期杰出的代表人物。總之,陳寶箴具有挽救國家危亡的責任感,具有實干精神,但他所理解的“時務”,即發(fā)展實業(yè),不包括政治變革,他對西方文化中的民主民權觀念是抗拒的。
青年梁啟超因1895年組織公車上書而介入政治,1896年任《時務報》主筆,在言論中表現(xiàn)出以下思想特征:其一,主張變法。認為中國之變是不可避免的,應當學習日本,自己主動變,不能蹈印度和土耳其的覆轍,被他人強迫變。其二,主張興民權。認為中國悠悠兩千年,莽莽十數(shù)姓,治人者有權,受治者無權。而西方國家之所以強盛是人民享有民權,認為民權的興起是不可阻擋的潮流。其三是主張興辦教育以救亡。他在《時務報》上發(fā)表大量的變法言論,其中以教育變革為主。值得注意的是,他此時特別強調(diào)政治學院的重要性。1896年,他給兩湖總督張之洞的信中說:“啟超竊惟西國學校,種類非一,條理極繁,而惟政治學院一門,于中國為最可行,而于今日為最有用?!?1897年給杭州知府林迪臣的信中說:“啟超謂今日之學校,當以政學為主義,以藝學為附庸。”同年,在給陜西咸陽劉古愚的回信中再次談起:“啟超謂今日欲興學校,當以仿西人政治學院之意為最善。”他認識到變法需要做好人力資源的準備。當他應聘于湖南時務學堂之后,無疑獲得辦政治學院的實踐機會,時務學堂具有鮮明的政治學院傾向就不難理解了。
陳寶箴和梁啟超都因強烈的救亡圖強意識而熱情地參與時務學堂的創(chuàng)辦,他們都認識到國家所面臨的是千古變局,不變則亡,都主張學習西方文化。但思想分歧的癥結在于是依靠發(fā)展實業(yè)救亡,還是優(yōu)先改革政治體制。
1898年 7月2日,陳寶箴對時務學堂進行了一次重大的人事改組,罷免學堂創(chuàng)始人之一、現(xiàn)任提調(diào)熊希齡,任命黃遵憲總理時務學堂,繼而,三位中文分教習迫于壓力相繼辭職而去。此時,梁啟超和譚嗣同都已經(jīng)被召進京,不久,黃遵憲亦被召進京。至此,原有的教學體系坍塌。
據(jù)鄒代鈞記載,改組時斗爭十分激烈:“鄙人為時務學堂事,竟與譚、熊為深仇,譚雖得保而去,熊則仍踞此間,動輒以流血成河為言,且行同無賴,似難與計較。學堂事渠雖交出,費盡許多心力,實一言難罄。右丈委汪頌年與鄙人接辦,而熊怒未息,其無狀竟及于義寧喬梓矣。湘中萬難相容,勢必走附康門,求一出身也。公以恬退責我,我不受也。茍不恬退,譚、熊必以槍中我矣。此二人,鄙人向引以為同志,本有才,從前做事尚為公,一旦陷入康門,遂悍然不顧。吁! 康徒遍天下,可畏也。時務學堂各分教習,均一律辭去。卓如得保,自不再來。 右丈意擬請子培為總教,其分教則用湘人士之通達者?!盵4]
時務學堂改組后沒有再振作?!断鎴蟆返?134 號“示期開館”告示:“時務學堂前因天氣炎熱,所有各班學生自五月十八日、二十日起分別放假各五十日?!薄断鎴蟆返?150 號”“藩憲牌示”欄公告:“照得本學堂定章,暑假原只半月,前因本年異常酷熱,特寬假至五十日之久。”由這兩則告示可知,學堂提調(diào)換人之后的第四天,學堂即放了長假,原本規(guī)定的半個月的暑假被延長至五十日,以便學堂重建教學組織。新的學年開始后,情況并不令人滿意。七月二十九日(9月14日)光緒給陳寶箴發(fā)電旨:“有人奏,湖南巡撫陳寶箴被人脅制,聞已將學堂及諸要舉全行停止,僅存保衛(wèi)一局等語。新政關系自強要圖。凡一切應辦事宜,該撫當堅持定見,實力舉行,慎勿為浮言所動,稍涉游移?!盵5]這是責成的語氣。三天后,陳寶箴回電,否定了自己被人脅制,奏報了設立商務局等機構、選派留日學生等新政,而回避了南學會、《湘學報》、《湘報》等新政的結局,對時務學堂,亦以學生放假為詞。10月,慈禧重操權柄,囚禁光緒,怒及時務學堂,嚴令銷毀《學約》、《界說》等,張之洞命令湖南官員將它們送到武昌,親自執(zhí)行。1899年春,時務學堂易名為求實書院,“時務學堂”于是成為歷史名詞。
一般認為,陳寶箴是在守舊派的壓力下進行了學堂改組,這是一個值得進一步探討的問題。筆者從三個方面進行分析:其一,陳寶箴緣何對梁啟超不滿意;其二,陳寶箴改組學堂的計劃始于何時;其三,哪些因素對陳寶箴的改組決策產(chǎn)生影響。
陳寶箴對梁啟超極為不滿。唐才常致歐陽中鵠的一封信中說:“外間攻學堂事,三月即有所聞?;蛑^中丞已厭卓如,或謂日內(nèi)將使祭酒公代秉三,葉奐彬為總教習。種種誐言,皆云出自中峰?!盵6]其中提到“中丞已厭卓如”,陳寶箴不滿意梁啟超的原因何在?1898 年 7 月 15 日他上奏光緒的《請厘正學術造就人才折》可作參考,此奏折的主旨是阻止光緒更多地接受康梁的政治主張。奏折中兩次涉及梁啟超,一處抨擊梁啟超等人對康有為學說的宣揚:“其徒和之,持之愈堅,失之愈遠,囂然自命,號為‘康學’,而民權平等之說熾矣。甚或逞其橫議,幾若不知有君臣父子之大防?!盵7]語句鋒利,是站在維護君臣父子大防的立場上,視民主平權為大敵的表達。此即陳寶箴惱火梁啟超的根本原因,導致要對學堂進行整頓。
根據(jù)上述唐才常給歐陽的書信,1898年三月間,陳寶箴即擬用王先謙、葉德輝主持時務學堂。有文獻說明改組的醞釀期要前推至二月,見陳寶箴《委黃遵憲總理時務學堂札》:“本年二月間,各紳董等呈稱:‘學堂造端伊始,事務繁多,現(xiàn)署臬司鹽法長寶道黃,博通今古,周歷五洲,請為總理學堂事務,以專責成’等情前來。當以‘該道現(xiàn)署臬司,為通省刑名總匯,于學堂暫難兼顧,應嗣交卸臬篆仍回鹽法長寶道本任后,再行札委’等因,批答并牌示在案?!盵8]1898年二月間(2月21日至3月21日),有紳董提出罷免熊希齡的意見,陳寶箴作了批示并牌示備案,當時,九名學堂紳董是:熊希齡、王先謙、蔣德鈞、李維翰、譚嗣同、黃自元、張祖同、陳海鵬、鄒代鈞。公呈由哪些人遞交尚需進一步查找史料,但可以推知,公呈必然陳述了教學現(xiàn)狀及撤換提調(diào)的理由,使陳寶箴認同,只是黃遵憲無法抽身。其后,陳寶箴多次物色學堂提調(diào)和總教習的人選,有唐才常書信中提及的王先謙和葉德輝,鄒代鈞書信中提及的汪詒書、鄒代鈞和沈曾植,以及黃遵憲等。此時,尚沒有形成兩派,也沒有激烈的對抗。
陳寶箴決計進行學堂人事改組的原因,筆者認為來自兩個方面:其一是時務學堂成為政治維新的大本營,民權呼聲日趨高漲,超越了陳寶箴認可的范疇;其二,來自張之洞以及其他民權觀念反對者的壓力。
時務學堂除了本身的政治學院傾向之外,最顯著的特點是集合著一群熱情的維新變法志士,因此成為維新活動的主要陣地和大本營。學堂集中了當時湖南維新活動的骨干,如譚嗣同、熊希齡、唐才常、徐仁鑄等,參加南學會的學生達到一百余人,師生一體,辦學宗旨與維新風氣一體。學生們激進的言論波及州縣,超出了陳寶箴認可的范疇,為了阻擊民權思潮在湖南的繼續(xù)擴散,改組時務學堂的人事成為最好的選擇。
兩湖總督張之洞雖然沒有直接干預時務學堂,但對湖南思想界的控制一直是高壓狀態(tài)。1897年4月湖南學政江標創(chuàng)辦《湘學報》,曾三次刊登關于康有為素王改制的言論,張之洞閱讀后十分不悅,對隨從幕僚談及:“康長素輩主張‘素王改制’,自謂尊孔,適足誣圣。平等平權,一萬年做不到,一味囈語云云?!币虼私o江標和陳寶箴分別發(fā)電,語氣嚴厲。譚嗣同對張之洞的這種干涉感到憤怒:“南皮強令《湘學報》館改正‘素王改制’之說,自己認錯,而學使不敢不從。南皮詞甚嚴厲,有揭參之意,何其苛虐湘人也?”1898年5月21日,張之洞又給陳寶箴、徐仁鑄發(fā)電,批評激進言論:“《湘學報》中可議之處已時有之,至近日新出《湘報》,其偏尤甚”;“此等文字,遠近煽播,必致匪人邪士,倡為亂階”。張之洞作為兩湖總督,其批評的份量自然會讓陳寶箴感到壓力,因而對各類文化維新舉措趨于嚴格控制。
人們常以王先謙和葉德輝等人作為攻擊時務學堂的湘紳領軍人物。他們站在文化陣地上反對民主觀念,反對學術與政治融合一體,道統(tǒng)使得他們的言論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具有合理性和攻擊力。不過,不可過高地評估他們的作用,這股勢力畢竟在權力的邊緣。最早,他們是希望得到省巡撫的支持,但陳寶箴表面上保持不偏不倚,他們就借助湘籍在京官員上書光緒,御史徐樹銘先后參劾陳寶箴、黃遵憲、譚嗣同、熊希齡等人,但沒有達到預期效果。雖然他們的言論最后似乎形成對時務學堂辦學宗旨的絞殺之勢,但還不足以讓陳寶箴去迎合他們。
時務學堂的改組不是一個孤立的現(xiàn)象,1898年6-8月間湖南的文化維新活動基本上凋敝。7月2日,時務學堂提調(diào)熊希齡被罷免,三位分教習被迫辭職離開湖南,學堂進入調(diào)整階段。7月19日,巡撫決定不再為《湘報》提供每月200元的公款津貼,??當?shù)日,改為商辦,熊希齡交出主編權。8月8日,《湘學報》???。南學會會長皮錫瑞極愿意留在湖南,但陳寶箴以江西需要為理由斷然拒絕,6月8日,皮錫瑞作了最后的演講后離湘,講論以天熱為理由停止,再也沒有開講。8月21日皮錫瑞在江西接到黃膺來信,知湖南新政大受阻撓:“學會將散,孝廉盤踞,宣翹已去,伊亦將辭,修金不能全送”。這些現(xiàn)象應當集合起來研究,以評價陳寶箴在戊戌變法時期的思想動態(tài),決不是貼一維新派的標簽就可以解釋復雜的歷史人物。
許多評論認為,陳寶箴在維新活動中改組人事是迫于守舊勢力的壓力。筆者認為這種評價低估了陳寶箴在所謂新舊紛爭中左右局勢的能力。陳寶箴對時務學堂是寄予厚望的,親自命名“時務學堂”,撰寫《招生示》,向朝廷申請經(jīng)費等等,他所理想的時務學堂是培養(yǎng)實業(yè)人才的基地。在二月間接到紳董公呈,初步了解學堂教學內(nèi)情,三月間親自調(diào)閱學生札記,證實學堂的教學方向與自己目標的偏離,然后著手解決問題。雖然輿論戰(zhàn)高潮迭起,但陳寶箴還是按自己的原則去決定學堂的走向的。與之相伴的還有其他文化新政的消失,至8月,全國變法正全面鋪開,但湖南除開實業(yè)以外的新政都落幕了,說明陳寶箴按照自己的思想模式和對西方文化的認知程度在建設湖南,他所沿襲的是魏源“師夷長技”的思路,承認西方的生產(chǎn)力優(yōu)于自己,認為引進生產(chǎn)技術和科技成果就是維新,其缺陷是沒有了解文化是多維的體系,社會制度會對生產(chǎn)力和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產(chǎn)生制約作用,在這點上,他是落伍的。在維護國家尊嚴與對君主制度的忠誠上,他與王先謙等人毫無二致,以致一般評論都認為他屈從于王、葉等人的壓力,只看到他在兩派間的貌似中立,而忽視了他本階段的思想特點。
新派舊派的名稱產(chǎn)生于維新變法時期,當時是維新派的術語,新與舊是帶有褒貶意義的,是出于斗爭的需要而產(chǎn)生的一對名詞,那么,新舊兩派的界定標準何在呢?而且,維新派不一定沒有守舊的因素,守舊派也不全然反對學習新的技術。比如,張之洞與陳寶箴對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的貢獻是不可抹殺的,可稱之為“新”,但他們又固守三綱五常,保守性也是很明顯的,可稱之為“舊”。王先謙是時務學堂的創(chuàng)辦人之一,也是湖南開辦民用工業(yè)的第一倡導者,不可謂不新。他是否由新向守舊轉(zhuǎn)變呢?他自始至終恪守著的理念是強國與忠君。因此,筆者認為,隨著對時務學堂以及近代思想史研究的深入,對不能涵蓋紛爭內(nèi)容的術語應作修改,以正確地表述歷史的真實。限于學識,僅能提出建議。
時務學堂的歷史地位是由它所培養(yǎng)的大批勇敢有為學生奠定的。教育的本質(zhì)是按教育者的目標培養(yǎng)未來社會的支配者,當下的學生將怎樣影響未來的社會,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們曾在怎樣的指導思想下得到鑄造。時務學堂以仿政治學院的模式存在僅僅只有7個月的時間,其中還包含40天的寒假,不足半年的教學時間,從所接受知識來說,是不多的,而且,以梁啟超為代表的教習所掌握的民主知識也是從書目閱讀中領悟來的。但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學生的民主觀念得以植根,他們的人生理想得以塑造,以致他們在1890年后的自立軍反清、辛亥革命、護國運動中不屈不撓,為民族的命運敢于犧牲,這在教育史上是罕見的,在中國歷史上也是罕見的。
關于時務學堂的辦學宗旨,有一種意見值得關注,認為時務學堂在梁啟超的主持下,改變了創(chuàng)辦之初的宗旨,成為宣傳個人政治主張的陣地,導致原本可以培養(yǎng)更多西學人才、發(fā)揮更多作用的時務學堂不得不早早結束其使命,從當時時代背景來看,實是欲速則不達,是近代中國啟蒙者的悲劇[9]。由于此論出于史學大家之言,鄭大華主編的《湖南時務學堂研究》一書也納入此論點,筆者只能談點讀后感。其一,梁啟超對學生教授的內(nèi)容是個人主張,還是一種社會思潮呢?康梁變法理論在近代思想史上是不可以忽略的內(nèi)容,是救亡強國活動中的一種探索,其歷史意義和社會意義應該不以個人主張來界定,而應視為當時多種社會思潮中具有主導性質(zhì)的一種,與戊戌變法有緊密的關系。其二,如果梁啟超執(zhí)行陳寶箴擬定的辦學宗旨,在當時的中國只不過多了一所洋務學堂而已,在晚清,由洋務派主持的學堂已經(jīng)達到三十多所,照洋務學堂的模式辦學,當然不會產(chǎn)生紛爭,不會讓慈禧下令絞殺,但也就不存在今天研究的時務學堂了,時務學堂的特質(zhì)就在于第一個把西方社會科學中有益于強國的內(nèi)容引進課堂。其三,欲速不達指的是沒有達到預定目標,陳寶箴與梁啟超各有其目標,從史實來看,時務學堂有不少學生獻身實業(yè)和獻身國家命運,而后者的影響更為深刻,因此談不上不達,反倒是這種快速的教育為什么產(chǎn)生了良好的效果,值得今天研究和借鑒。
時務學堂在創(chuàng)始之際就存在兩種不同的辦學主張,分歧導致陳寶箴在1898年7月決心改組學堂人事,他希望辦學宗旨得到矯正。學堂的人事改組是和湖南其他文化新政的凋敗同時出現(xiàn)的,揭示了陳寶箴在維新活動中的思想動態(tài),歷來認為他被守舊勢力脅制而處理湖南新政的說法值得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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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簡小烜)
DifferentOpinionsonSchoolMissionandPersonnelReshuffleofHunanShiwuAcademy
MA Zhengyi,XUE Qilin
(Periodical Office of Today Nurse, Changsha Hunan 410016, China;Changsha University,Changsha Hunan 410022,China)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establishment of Shiwu Academy, there were two different opinions on the school mission. One target was to cultivate industrial talents. The other was to cultivate political talents,which was the school mission being actually excecuted by Shiwu Academy.It was the different opinions that led CHEN Baozhen to conduct personnel reshuffle of Shiwu Academy. This paper points out that the personnel reshuffle of Shiwu Academy is not an isolated phenomenon. The New Deal in Hunan between July and August of 1898 was in a state of wither.
Shiwu Academy; educational aim; LIANG Qichao; CHEN Baozhen
K251
A
1008-4681(2017)06-0024-05
2017-07-08
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時務學堂與近現(xiàn)代長沙社會變遷”,編號:17YBA024;長沙市科技計劃項目“時務學堂與近代長沙社會風氣的革新”。
馬正誼(1950— ),女,湖南津市人,《當代護士》雜志社編輯。研究方向:近代史。薛其林(1967— ),男,湖南益陽人,長沙學院文化研究所教授,博士后。研究方向:區(qū)域文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