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雯倩??
奧地利格拉茲國立藝術(shù)大學音樂美學研究中心,格拉茲8010
普福塔中學的熏陶,使尼采對希臘文化精神有著深刻的認知;加上個人對音樂的體驗,使其對時代的藝術(shù)氛圍保有敏銳的感應;同時其深受德國浪漫派詩人及音樂家的影響。彼時的尼采擁有一種身為音樂家與作家的身份認同。早期尼采借酒神重新詮釋美學;同時顯現(xiàn)出一種與基督教文明相悖的價值觀。接下來的數(shù)十年間,尼采大大減少了音樂創(chuàng)作,并自視為不幸的音樂家:一來是面對著瓦格納的陰影;二來因從畢洛之處得到毀滅性的評語,令尼采將重心轉(zhuǎn)至筆耕。但音樂與哲學兩者之間的互動、交流與影響,影響了其哲學上獨特的風格。文章以尼采生平為經(jīng)緯,解說音樂在其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并對音樂在尼采思想演變的過程中所留下之巨大影響做一介紹。
尼采;音樂;哲學;悲劇;瓦格納;狄奧尼索斯
B516.47;J6A002208
一、 引言
黑格爾在《美學講演錄》(Vorlesung über die sthetik)中,將藝術(shù)的范疇做了三個等級的區(qū)分。對他而言,最底層、最不完整的藝術(shù)形態(tài),誠屬“建筑”。黑格爾認為,由于建筑上所需之沉重的材質(zhì)只表達了負重、駝載之功能,限制框架了其精神(Geist)活動;呈現(xiàn)的僅止于“當下”(Gegenwart)。稍進一步者為“雕塑”,其精神表達在具象的形體,形于外,但非主觀敏銳體驗(subjektive Innerlichkeit)的呈現(xiàn):主體雖為自由(freie Individualitt),但不離沉石之材。
就黑格爾觀點而言,不論建筑與雕塑,皆需占有一特定的空間;而音樂卻不受此限,為一種完全內(nèi)省的主觀、觀照內(nèi)心活動的行為,黑格爾將之與繪畫同列為第二等級的浪漫藝術(shù)形態(tài)。繪畫將人內(nèi)心的沖突、命運、激動呈現(xiàn)在面相之上,借此表達;而音樂所需的載體則是無形的聲波(Ton),此為音樂的“材料”。于此,音樂脫離了所謂的“有相”的限制,需要的是另一主觀的接收體——聽覺。經(jīng)由主觀的聽覺作用,音樂產(chǎn)生了內(nèi)心情緒的變化,情感因之或激動或起伏。故,就黑格爾之認知,音樂為情感情緒的藝術(shù)。
最后,于其心目中列屬最高位階的是——詩。黑格爾認為,詩,本身即為結(jié)合精神敏銳體驗 (geistige Innerlichkeit) 的最終呈現(xiàn)。它有建筑、雕塑及繪畫所無法到達的境界;又同時擁有音樂上的主觀敏銳體驗之一環(huán)。詩,所蘊含的獨特性與外在形態(tài),比音樂及繪畫更加豐盈富饒,不只是情感主觀的內(nèi)化 (subjektive Innerlichkeit),還是精神內(nèi)心深處的內(nèi)化 (geistige Innerlichkeit)。
此外,另一位重視繆斯的哲學家叔本華曾對“藝術(shù)”下了如下的定義: 人需完全屏除利益式思維,純粹無我地凝視一個事物,進而從主觀處身之點升脫釋放而出,奉獻式地達到彼岸。這種初認知與體驗,即為藝術(shù)之源。在叔本華眼里,如黑格爾一般,認為建筑為最初始的藝術(shù)形態(tài),位階最低;接著為詩歌文學,其中詩里以“悲劇”形式為首,因包含了生命中所有的不堪;最后,不同于黑格爾,音樂在叔本華眼里,屬于最頂級、最具感染力同時也是最完整的藝術(shù)形態(tài)。他認為音樂不只呈現(xiàn)理型(Idee) 本身,其本身就是最根本、最直接的意念 (Wille) 呈現(xiàn)。在叔本華的世界(語言)里,音樂等于意志本身。
啟后的是尼采。音樂,這一項藝術(shù),在其學說中甚或生命中,幾乎達到了一前所未有的地位;尤其是音樂美學在其哲學上默化的巨大影響,間接造成今日許多尼采哲學文本、學說上的一再演繹、闡釋、反復論述。正因為這音樂的體驗在其哲學上屬于“默化”的過程,使得后世易陷于以見樹不見林的態(tài)度對其哲學汲汲探之,有鑒于此,今試著從“音樂”這項尼采一生親炙又一再于其著作中著墨的藝術(shù),來探討他哲學上的演進、形塑、成熟甚或大破大立的過程。
洪雯倩:尼采的弦外之音
二、 藝術(shù)與哲學的概念綜合
“沒有音樂的人生是一種錯誤?!蹦岵扇缡钦f。
尼采生時,嚴格說來,作曲上的專業(yè)成就立樹有限,但倒是顯示出對音樂可佩的毅力與熱愛。尼采1858年進入普福塔中學(Schulpforta),不過,堪需一提的是,早在六歲時,尼采已開始音樂上的學習——音樂早于智性的啟蒙。他生平最早的一份音樂手稿清楚地呈現(xiàn),于練習音符繪制之余,他還自信十足地在譜面中間簽上自己名字首字母的縮寫“F.N.”(即Friedrich Nietzsche)。然而真正驚天動地的內(nèi)心體驗是發(fā)生在1854年5月25日的星期四。那天,尼采首次聽聞了亨德爾的神曲《彌賽亞》,這是一個洪荒初始的悸動。當《哈利路亞》(意旨:贊美上主之意)這段歌詞繞梁響徹整個教堂時,尼采體驗到的不只是宗教上懾人的力量,而是音樂藝術(shù)上的震撼。當尼采回憶起這段往事時,歷歷清晰如下:
聽到這《哈利路亞》莊嚴的合唱,一股沖動,讓我差一點也張口附和;但欲唱又止,因為這是屬于天上之音。當下,立志決定,也非要譜出這般的曲子不可。離開教堂后我馬上狂奔回家,極喜地坐到鋼琴前,盡興地嘗試著各種不同的和弦,每一個和弦的音響、色彩,皆讓我久久不能自已。Zit. Nach Janz, Curt Paul, Friedrich Nietzsche. Biographie, Bd. 3, München/Wien 1978, 1993, Frankfurt 1999, Bd. 1, S. 57.
在這里,我們看到一個藝術(shù)種子萌芽誕生的過程,無聲無息,卻驚天動地。
實際上,如上所述,尼采早在年幼始接觸音樂之余,即開始嘗試著音樂上的創(chuàng)作。鮮為人知的是,尼采一生除了浩瀚的哲學著作外,還留下為數(shù)可觀的音樂作品,其中以歌曲及鋼琴曲為大宗;自1858年起,六年普福塔中學的青少年歲月,更因文學領域上的涉獵與濃厚的人文熏陶,使其作品轉(zhuǎn)型為歌曲的形態(tài),集文與樂于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