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艷東
教書多年,學生上千,但要找?guī)讖埐患偎妓骶湍芨‖F(xiàn)的面孔卻是不多,而宋心怡是其中一個。
宋心怡,尋常身材,鵝蛋臉,大眼睛,溫柔可親,不論在哪個團體,都是她最融洽;常被開善意的玩笑,也看不到生氣,更沒見過怨恨,大氣靈氣,冬日陽光一般溫暖的女孩。因此,同學給她起了個綽號——“宋媽”。
我也很好奇,這是出自深厚的修養(yǎng),還是天生?后來慢慢發(fā)覺,是一半天生,一半讀書。
一節(jié)公開課就成名
新高一開學不久,有同事到我教的班級借班上課,下課了來跟我聊天:“你這個班學生活躍,氣氛特別好,班級里幾個同學發(fā)言水平真高,尤其那個宋心怡,讀得像播音員,發(fā)言像主持人!”
從此,宋心怡這個名字就時常在我們辦公室蹦跳,常被用作我“當老師幸運”的證據(jù)。
也確實如此,上課省心多了。多年來,我每帶一個班,都會留心去發(fā)現(xiàn)和塑造一兩個朗讀高手。因為,我上學時就發(fā)現(xiàn),多數(shù)詩文,根本不需要講解,只要聽好的播音員朗讀、表演一遍,立刻文意清澈,文情彌漫。后來教書了,不忘這個心得,總是著意去發(fā)現(xiàn),努力去呵護。
輪到現(xiàn)在這一屆,更省力,更幸運,朗讀的人才挺多,而且各有特色。比如要讀《邊城》,沈舒怡讀翠翠,簡直就是專業(yè)演員,把那種單純、靈動、野氣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那么誰來演讀爺爺呢?誰來讀儺送呢?呵呵,宋媽一出馬,人物立刻就活了。而且宋媽“戲路”寬廣,什么角色都能讀得有聲有色。
名氣大了,有什么語言類的活動,就總會先想到她。比如學校運動會選廣播員,想到她;去杭州參加一個重要的交流辯論賽,想到她;后來市級的演講比賽,再后來到省里比賽,也少不了她;其他科目老師要選學生參加征文比賽,也會立刻想到她……
我想,人的名氣就像人的影子,大多是自己塑造的。
其來有自
語文老師通常怕批作文,尤其怕批隨筆,主要怕寫評語。書寫美丑不一,文章層次不齊,話題五花八門,時間又那么緊,很多時候需要搜腸刮肚、絞盡腦汁。但給她隨筆本上寫評語,很輕松。因為很多時候,只需要寫幾個字——“打出,發(fā)給我”;時間不太緊的時候,就細細讀來,如讀作家隨筆,于是,忍不住動手寫上幾行或者一頁半頁。
我們的交流,大多是這樣的筆談。
我說:“這篇文字,細致生動、幽默從容,怎么總覺得有汪曾祺先生的味道?”
她就回說:“在我們家,汪老的書是枕邊書,不上書柜的。直到現(xiàn)在,有朋友來找我薦書,我也總是一句‘汪曾祺的。他們便樂了,問你這么喜歡汪曾祺,他的文章到底是怎么個好法呢。我笑笑,一貫的回答是:‘他的東西有味道?!?/p>
我問:“有什么味道?”
她笑說:“馬蘭頭味、吊瓜子味、白切肉味——我們家,菜香、粥香、脂香、煙香,日常的氣息都浸潤在汪老的書香之中,這是一幅很有趣而又美好的圖景。幾十年前的文字總讓你生出一種若即若離的悵惘。他寫花鳥蟲魚,仿佛正是你家樓下那個清早起來提籠架鳥的老頭兒。他寫舊人舊事,卻于閑閑筆墨之間傾瀉出一派遙遠的名士風流。以漫不經(jīng)心的口氣道一段春秋故事,汪氏的感染力,大概由此而成。”
一個小姑娘家,十七八歲年紀,寫文章、說話竟是汪曾祺風格了。
多看一會兒,更覺得,跟汪先生真像父女。
小作者的虛榮心
宋心怡屬于學霸,各科成績都優(yōu)秀。我問她,現(xiàn)在讀書壓力那么大,大家對考試都窮于應(yīng)付了,你是怎么安排寫作的?
她笑笑說:“上高中后,生活對身邊的每個人都是步步緊逼。我也很難像從前那樣閑散了,但有時候會和這樣重壓之下的日子作作‘消極反抗。一來二去,才發(fā)現(xiàn)寫文章也能成為一種習慣,一種習慣性的自我慰藉。有時候同學也會來翻翻,真聊感受的蠻少,大多是看個有趣??晌页那膬喝ジ惺芩麄兊母惺埽胫雷约盒殴P的三言兩語是不是純粹的自娛,想知道每一個截然不同的人心有沒有重疊的影,也想小小滿足一下一個小作者的虛榮心?!?/p>
話如其人,真誠、坦然。大多時候,虛榮心是我們進步的動力。只要不讓它過分膨脹,做做進步的臺階也挺好。當然,還有更高的境界。
“只是習慣和虛榮心嗎?”
她笑答:“有時候覺得,只有面對你心愛的事物,人才會生出所謂的‘追求。自己寫草木山水多了,也總歸有了追求。覺得風花雨雪也好,草木魚蟲也罷,不能再停于‘好看這一層了。畢竟逝者如斯,如果好景難常在,才下眼角眉梢之后,也該想想怎么能讓它們‘卻上心頭。能這樣看到、想到、寫到,算是我目前的小追求了?!?/p>
真切自然的氣度,從容大氣的情懷,真覺得這年輕人不簡單。
一杯板藍根
文藝青年漸漸成了癡傻瘋癲的代名詞,而網(wǎng)絡(luò)寫手多為點擊率與名利。在這個人人躁動的時代,還這么單純喜歡寫東西,很難得。每天都產(chǎn)生億萬文字符號,還有誰會關(guān)注一個未成年寫手的文章?冷清的角落里,你不覺得落寞嗎?
宋心怡說,欣賞呂克·貝松的一句話——電影,不過是一片阿司匹林。感性的東西不確定性太強,不能成為濟世良藥。要使死骨更肉、枯木回春,一片阿司匹林是不行的——對頭疼腦熱,倒是能解一時之急。
她笑著調(diào)侃說:“大師都把手里的經(jīng)典當阿司匹林,自己手里的這點兒東西,也只能當是一杯不算太涼的板藍根?!?/p>
這句話讓我在虛空里勾勒了一個畫面:家用藥箱里常備板藍根,泡一杯,熱氣兒裊裊,放在手邊涼著。人躁了,啜一口;心涼了,再啜一口。
好一杯清熱又暖心的板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