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衛(wèi)國

(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 紅樓夢研究所， 北京 100029)

論《紅樓夢》影視劇中的王熙鳳形象

何衛(wèi)國

(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 紅樓夢研究所， 北京 100029)

王熙鳳形象在《紅樓夢》影視劇中大放異彩。 《王熙鳳大鬧寧國府》中顧蘭君飾演的王熙鳳， 狡詐、 潑辣、 狠毒， 是畸形婚姻制度的受害者。 87央視版電視劇中鄧婕飾演的王熙鳳， 全面展現(xiàn)了其性格的多樣性。 89電影版中劉曉慶飾演的王熙鳳， 心狠手辣有余而人情味不足。 96華視版中徐貴櫻飾演的王熙鳳， 形象復(fù)雜、 性格多樣， 成為拯救家族厄運的“女強人”。 這些影視劇中的王熙鳳形象， 因劇本特色以及演員表演風(fēng)格的不同， 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風(fēng)采。

《紅樓夢》； 王熙鳳； 影視改編

自有電影以來， 文學(xué)名著的傳播進入一個新的時期。 特別是在大眾傳播時代， 文學(xué)名著改編的影視劇的傳播效應(yīng)甚至超越了原著本身。 因此， 文學(xué)名著的影視改編， 理應(yīng)也勢必成為學(xué)術(shù)研究的重要領(lǐng)域。 在我國四大古典名著中， 《紅樓夢》作為一部詩性小說， 其影視改編的難度遠(yuǎn)超其他三部。 單就影視人物形象的塑造而言， 相較于賈寶玉、 林黛玉、 薛寶釵之難度， 王熙鳳形象更適合熒幕演出， 她那放誕的笑聲、 伶俐的口齒、 狠毒的心腸、 殺伐決斷的作風(fēng)、 跌宕起伏的人生， 很容易“出戲”， 適合演員表演。 對熒幕上經(jīng)典的王熙鳳形象進行初步探討， 有益于今后的改編實踐。

一、 顧蘭君版王熙鳳

新華影業(yè)公司于1939年拍攝的電影《王熙鳳大鬧寧國府》， 是第一部以王熙鳳為主角的紅樓電影。 飾演王熙鳳的顧蘭君是20世紀(jì)30年代的當(dāng)紅明星， 屬實力派演員。 她飾演的幾乎都是高度個性化的女性形象， 如電影《貂蟬》中的貂蟬、 《武松與潘金蓮》中的潘金蓮、 《武則天》中的武則天等。 新華影業(yè)公司的老板張善琨想以顧蘭君為女主角拍攝《紅樓夢》， 然而她無論從相貌還是戲路， 都只能扮演王熙鳳。 于是， 張善琨便請陳大悲編劇、 岳楓導(dǎo)演， 攝制了《王熙鳳大鬧寧國府》。

影片名稱出自《紅樓夢》第六十八回回目“酸鳳姐大鬧寧國府”， 影片選擇第六十三回至第六十九回的內(nèi)容， 演繹了賈璉偷娶尤二姐， 王熙鳳賺尤二姐進府、 唆使張華告狀、 大鬧寧國府、 逼死尤二姐等情節(jié)。 這段故事在《紅樓夢》中矛盾沖突比較明顯， 正如影片片首字幕所說： “本劇《王熙鳳大鬧寧國府》， 系全書中富有戲劇性之一節(jié)。”它通常被稱為“紅樓二尤”， 可以單獨成為一段精彩、 完整的故事， 很適合進行局部性的改編。

《王熙鳳大鬧寧國府》主要通過王熙鳳與賈璉的婚姻關(guān)系來表現(xiàn)王熙鳳的性格， 將其限定在家庭情感糾葛之中。 影片中， 王熙鳳以病態(tài)亮相， 聽聞賈敬死訊后的沉著冷靜與尤氏的慌亂無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由此體現(xiàn)其才干。 接下來是王熙鳳與賈蓉、 賈璉的兩場戲， 在這種關(guān)系中突出了她的醋意與嬌媚。 重頭戲“審?fù)鷥骸?興兒”突出王熙鳳之“威”， “賺取尤二姐”突出其狡詐與花言巧語， “大鬧寧國府”突出其潑辣， “逼死尤二姐”則突出其“明是一盆火， 暗是一把刀”的狠毒性格。 顧蘭君的表演， 總體而言是成功的， 她將王熙鳳的笑靨如花而又內(nèi)心狡詐的性格表現(xiàn)得非常到位。 但由于影片展現(xiàn)的是一個片面的王熙鳳， 因此很難與原著中復(fù)雜的王熙鳳相提并論， 其扮相與小說中的“一雙丹鳳三角眼， 兩彎柳葉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 丹唇未啟笑先聞”“恍若神妃仙子”的形象也有些距離。 影片中唯一一次有聲勢的出場是王熙鳳到花枝巷賺取尤二姐。 小說中寫道： “尤二姐一看， 只見頭上皆是素白銀器， 身上月白緞襖， 青緞披風(fēng)， 白綾素裙。 眉彎柳葉， 高吊兩梢， 目橫丹鳳， 神凝三角。 俏麗若三春之桃， 清素若九秋之菊?！笨上в捌茨軐ⅧP姐的氣派與氣質(zhì)表現(xiàn)出來， 只是通過仆人的膽怯表達(dá)其聲威。

在人物關(guān)系處理上， 影片也有不當(dāng)之處。 賈蓉與鳳姐的關(guān)系， 小說中未明寫， 讀者只能從某些情節(jié)中去猜想。 從小說第六回所描寫的場景中， 讀者可能感覺二人關(guān)系不一般， 但具體是何情形， 沒有坐實。 在第十二回“王熙鳳毒設(shè)相思局”中， 也是賈蓉幫王熙鳳整治賈瑞。 影片并未涉及這兩處內(nèi)容， 但想表現(xiàn)王熙鳳與賈蓉關(guān)系的不同尋常， 因此安排了賈蓉去給王熙鳳請安的一出戲。 王熙鳳讓平兒支退所有的丫鬟， 賈蓉給王熙鳳捶腿。 賈璉回來后， 王熙鳳面對賈蓉的眼神似乎也有異樣。 這種安排， 顯然有悖原著精神。 即使王熙鳳與賈蓉真有曖昧之情， 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出現(xiàn)如此舉動。 后來， 在王熙鳳大鬧寧國府時， 賈蓉自己掌嘴罵自己： “你把嬸娘那么好的好處你都忘了?！蓖跷貘P當(dāng)著尤氏的面擰賈蓉的嘴， 神態(tài)間頗有打情罵俏之嫌。 影片將這種關(guān)系表現(xiàn)得十分露骨， 不合情理。 此外， 賈蓉在小說中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紈绔子弟， 但在影片中， 反串賈蓉的白虹孩子氣十足， 其形象與行為有較大的反差。

影片的高潮“大鬧寧國府”也有些令人失望。 小說第六十八回“酸鳳姐大鬧寧國府”是《紅樓夢》的經(jīng)典場面之一， 此段文字真正將王熙鳳的撒潑描摹得繪聲繪色。 作者連用了“啐”“大哭”“打”“滾”等詞， 將尤氏揉搓成一個面團， 衣服上全是眼淚鼻涕， 賈蓉也磕頭不止， 來體現(xiàn)王熙鳳的潑辣本色。 “眾姬妾丫鬟媳婦已是烏壓壓跪了一地”的場面也頗為壯觀。 但影片中， 王熙鳳的潑悍沒有表現(xiàn)出來， 場面也太過冷靜。 王熙鳳大鬧寧國府可以說是“真”鬧與“假”鬧的結(jié)合， 她對賈珍、 賈蓉及尤氏是真生氣， 但也含有嚇唬訛詐之意， 顧蘭君的表演看上去“假”鬧的成分更多一些， 有些失實。

《王熙鳳大鬧寧國府》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了鳳姐身為女性的痛苦。 她雖貴為賈府的管家奶奶， 但在男尊女卑的社會環(huán)境下， 同樣是一位弱者。 這邊正風(fēng)光地過著生日， 那邊偏偏就撞上了丈夫與人通奸。 她的“潑醋”非但沒有制伏賈璉， 還被賈母數(shù)落了不是。 面對賈璉偷娶尤二姐， 王熙鳳無法與傳統(tǒng)婚姻制度相抗衡， 只能將尤二姐“賺入大觀園”， 再“弄小巧借劍殺人”， 以保自己的尊嚴(yán)與地位。 影片選擇“紅樓二尤”的故事， 著眼于封建婚姻制度， 著眼于女性命運。 王熙鳳作為“脂粉隊里的英雄”， 有其可敬可愛之處， 也有其可憎可恨之地。 然而， 在一夫多妻制面前， 她無疑也是受害者。 尤二姐的悲劇與王熙鳳的狠毒脫不了干系, 但歸根結(jié)底是畸形的社會制度造成的。 妻子都希望擁有丈夫全部的愛， 這包含著對個體權(quán)利的維護。 精明強干如王熙鳳者， 自然不能容忍別的女子分享丈夫。 這最終導(dǎo)致了尤二姐悲劇的發(fā)生， 也埋下了王熙鳳自身悲劇的導(dǎo)火索。

《王熙鳳大鬧寧國府》中的王熙鳳形象塑造， 顯然也受到了歐陽予倩紅樓戲的影響。 1913年， 歐陽予倩編寫了第一出紅樓戲《鴛鴦劍》。 1914年， 他開始在春柳社排演《紅樓夢》話劇， 后又陸續(xù)編演了《晴雯》 《王熙鳳大鬧寧國府》等劇目。 劇目《王熙鳳大鬧寧國府》重點刻畫狡詐陰毒的王熙鳳， 側(cè)面描寫軟弱可憐的尤二姐。 此劇后被改編為京劇， 于1916年在笑舞臺演出， 歐陽予倩飾王熙鳳， 演出頗為轟動。 歐陽予倩是中國新文學(xué)運動的干將， 他非常強調(diào)戲曲與社會的密切關(guān)系， 主張劇本應(yīng)具有明確的思想性， 積極地表現(xiàn)時代精神。 這種觀點也體現(xiàn)在他改編的紅樓戲《饅頭庵》 《晴雯補裘》 《黛玉焚稿》中。 在這些紅樓戲中， 智能、 晴雯、 黛玉等都是封建禮教的犧牲品。 作者通過描述這些女子的不幸命運來暴露賈府生活的陰暗面， 抨擊不合理的社會制度。 自歐陽予倩之后， 多數(shù)紅樓戲的劇旨， 都與當(dāng)時提倡婦女解放、 婚姻自主的民主主義思潮相一致， 具有鮮明的反封建色彩。 影片《王熙鳳大鬧寧國府》繼承了這一劇旨， 只是弱化了王熙鳳形象的無奈， 強化了其狠毒的一面。

二、 鄧婕版王熙鳳

由于《王熙鳳大鬧寧國府》選擇了王熙鳳與賈璉的家庭糾紛作為情節(jié)， 也就錯失了寶黛初會中的鳳姐的亮相。 而1987年中央電視臺攝制的電視劇《紅樓夢》(以下簡稱87版)則有著一場精彩的王熙鳳熒幕亮相。

我國古典小說都非常重視人物的亮相。 王熙鳳的出場與眾不同， 《紅樓夢》第三回生動形象地展現(xiàn)了她的外貌、 地位、 性格與聲威。 所謂“未見其人， 先聞其聲”。 在“個個皆斂聲屏氣， 恭肅嚴(yán)整”的場景中， 王熙鳳一句“我來遲了， 不曾迎接遠(yuǎn)客”， 從后院中笑出來， 確實是“放誕無禮”。 然而， 一句話、 一聲笑， 就刻畫出了王熙鳳的性格及其在賈府中的地位。 王熙鳳見黛玉的一番表現(xiàn)， 更是將她的巧言、 機敏描摹得淋漓盡致。 這段描寫真正讓讀者見識了第二回中冷子興口中“說模樣又極標(biāo)致， 言談又爽利， 心機又極深細(xì)， 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的王熙鳳。

87版中鄧婕扮演的王熙鳳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被認(rèn)為是迄今為止最成功的王熙鳳形象。 鄧婕是四川省川劇院演員， 有著扎實的藝術(shù)功力和表演經(jīng)驗。 由于個子較矮， 眼角還有一塊疤痕， 鄧婕當(dāng)初并不被看好。 攝制組最中意的人選是樂韻， 樂韻的放棄最終成就了鄧婕。 關(guān)于王熙鳳的第一次“亮相”， 鄧婕曾經(jīng)回憶：

“黛玉進府”， 是王熙鳳的第一次出場……在沒有鏡頭強調(diào)幫助下， 如何表現(xiàn)她聲勢非凡的出場？如何才能達(dá)到書中描寫的那樣的效果？正在為難之時， 忽然有一天我想到了戲曲舞臺主要人物出場時的“亮相”。 雖然屏幕上最忌諱舞臺上的程序化表演， 但在這樣一種特殊的場合， 借鑒過來， 把它有機地糅合在自然、 生活化的表演之中， 效果怎樣呢？

我決定作一番嘗試， 也不打算告訴導(dǎo)演， 因為我想， 如果他看著不順眼， 會讓我改過來。 于是， 開拍了……

……后來， 看過樣片了， 我的表演在那里的確很合適， 而且也看不出舞臺痕跡。 通過這次大膽嘗試， 獲得成功后， 我開始舉一反三， 在許多場面大、 人物多、 景列小的鏡頭里， 都采用了這種源于舞臺、 融于生活的表演方法， 也獲得了較為理想的效果， 還成了塑造鳳姐這一外向型人物的重要手段之一。[1]84-85

鄧婕的這種“源于舞臺、 融于生活的表演方法”效果確實很好。 在人物塑造藝術(shù)上， 中國古典小說與古典戲曲有異曲同工之妙， 特別是在人物亮相與重大場面之中。 雖然后世有人批評87版受戲曲藝術(shù)影響較大， 有舞臺化的痕跡, 但總體上看， 鄧婕的表演基本接近生活真實。 比如， 給觀眾印象深刻的王熙鳳的“笑”聲， 鄧婕把握得非常有分寸， 甚至成為87版王熙鳳的標(biāo)簽。 小說中王熙鳳的“笑”， 類型多樣、 內(nèi)涵豐富， 成為呈現(xiàn)王熙鳳復(fù)雜形象的重要手段。 王熙鳳的“笑”， 從面部表情說， 有聽到奉承時的“滿臉是笑”， 有對賈璉慍怒時的“腮上似笑不笑”； 從聲音上說， 有不便聲張的“悄笑”， 得意時的“嘻嘻的笑”； 從動作上說， 有樂猶不及的“拍手”而笑， 有發(fā)現(xiàn)隱情當(dāng)場“揭穿”時的“跳進屋里”笑， 還有隔窗而笑、 欲笑又止、 陪笑、 笑問、 笑罵， 以及咬著牙齒、 笑中有恨的“冷笑”。[2]“黛玉進府”時王熙鳳的“笑”作為人物的“亮相”， 尤其顯得重要。 鄧婕“明快、 明朗”的笑聲， 從后院傳來， 在眾人“斂聲屏氣”的場景中， 顯得非常特別， 確實達(dá)到了“未見其人， 先聞其聲”的效果。

鄧婕“在生活里面就比較像王熙鳳， 遇事情果斷說出自己想法， 還有組織能力”[1]70， 她的扮相也接近原著中王熙鳳“一雙丹鳳三角眼， 兩彎柳葉吊梢眉， 身量苗條， 體格風(fēng)騷”的形象特征。 此外， 鄧婕用心學(xué)習(xí)， 在中外電影、 小說、 生活中尋找與王熙鳳相似的人物感覺：

我發(fā)現(xiàn)， 在郝思嘉身上， 有鳳姐的大膽潑辣、 目中無人； 在《莫斯科不相信眼淚》的女主人公捷琳娜身上， 有鳳姐的精明強干、 指揮若定； 在《垂簾聽政》的慈禧身上， 找到了威嚴(yán)、 陰險、 狠毒； 在我的一位同事那兒， 看到了八面玲瓏、 能說會道、 圓滑世故。[1]71-72

這種揣摩， 為其成功飾演王熙鳳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鄧婕為表現(xiàn)鳳姐的性格多樣性， 在“酸、 甜、 苦、 辣”四個字上下了功夫， 既表現(xiàn)了鳳姐的才干， 也反映出鳳姐不惜謀財害命的陰險狠毒的性格特征。 “協(xié)理寧國府”作為王熙鳳的重頭戲， 寫出了“王熙鳳之珍貴”“王熙鳳之英氣”“王熙鳳之聲勢”“王熙鳳之心機”“王熙鳳之驕大”(庚辰本第十四脂批)， 把王熙鳳的精明能干、 殺伐決斷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突現(xiàn)出王熙鳳作為管家奶奶的形象。 就尤二姐事件而言， 鄧婕的表演絲毫不亞于顧蘭君。 審訊家童， 賺取尤二姐， 害死張華， 借刀殺二姐， 既體現(xiàn)鳳姐之威， 又體現(xiàn)其陰險毒辣的性格。 “大鬧寧國府”更是將其潑辣與心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電視劇還通過“毒設(shè)相思局”“弄權(quán)鐵檻寺”等情節(jié)， 將鳳姐的聰明、 陰險、 毒辣充分彰顯了出來。 該劇最后， 鳳姐死于獄中， 她仍屬“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中的一員， “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 最終“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 反算了卿卿性命”！

鄧婕飾演的王熙鳳成為87版最成功的人物形象之一， 其影響不遜于賈寶玉與林黛玉， 這與劇本有關(guān)， 也與王熙鳳在《紅樓夢》中的分量有關(guān)。 《紅樓夢》是一部“寶玉”傳， 也未嘗不是一部“王熙鳳”傳。 《紅樓夢》前八十回中， 僅有六回沒有提到王熙鳳(第一回、 第四回、 第十七回、 第二十六回、 第三十二回、 第八十回)。 《紅樓夢》中一條明顯的線索就是王熙鳳的命運， 她的命運體現(xiàn)的正是賈府由盛轉(zhuǎn)衰的過程。 王熙鳳的人生軌跡在小說中可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五十四回以前是第一階段， 是其春風(fēng)得意期， 亮相于“寶黛初會”， 盛極于“協(xié)理寧國府”“弄權(quán)鐵檻寺”； 從第五十五回至第七十一回是第二階段， 是其命運轉(zhuǎn)變期， 小產(chǎn)、 探春理家、 賈璉偷娶尤二姐……都預(yù)示著她的人生危機； 第七十二回以后是第三階段， 受閑氣、 淋血不止， 最終“哭向金陵事更哀”。 早期紅樓電影以寶黛愛情為主， 難以展現(xiàn)王熙鳳的人生軌跡。 《王熙鳳大鬧寧國府》重點刻畫王熙鳳， 但選材于第二階段尤二姐事， 難以全面展現(xiàn)王熙鳳的多面形象。 雖然1975年香港無線制作了第一部紅樓電視劇， 但僅有5集， 還是以寶黛愛情為中心， 王熙鳳形象不但大大弱化， 而且丑化得比較厲害。 87版作為一部全景式的改編， 有足夠的容量來展現(xiàn)紅樓故事， 自然給了王熙鳳相當(dāng)?shù)膽蚍荨?由于87版重視家族悲劇主題， 相對弱化寶黛愛情悲劇， 戲份的比重自然也就向王熙鳳轉(zhuǎn)移。 而且， 王熙鳳的故事大多情節(jié)生動、 矛盾沖突尖銳， 演員有戲演， 觀眾也愛看。 而寶黛愛情故事沒有波瀾起伏的情節(jié)， 演員表演有一定難度， 場面上也太過冷清。 電視劇作為大眾藝術(shù)門類， 比較注重?zé)狒[的故事， 自然也擅長演繹王熙鳳的故事。 于是， 87版成就了鄧婕版王熙鳳形象。

三、 其他王熙鳳形象

除了顧蘭君版與鄧婕版， 熒幕上還有多個王熙鳳形象。 上海復(fù)旦影片公司攝制的《紅樓夢》(1927)中王謝燕飾演的王熙鳳， 上海中華電影聯(lián)合股份有限公司攝制的《紅樓夢》(1944)中白虹飾演的王熙鳳， 62越劇版電影《紅樓夢》中的王熙鳳等， 都各有特色。 但綜合來看， 劉曉慶版、 徐貴櫻版與蕭開蓉版， 更是可圈可點。

(一)劉曉慶版

1988—1989年， 北京電影制片廠攝制系列電影《紅樓夢》， 由劉曉慶扮演王熙鳳。 劉曉慶作為著名演員， 相較于鄧婕， 有著天然的劣勢。 鄧婕作為新人飾演王熙鳳， 沒有盛名之累， 也無其他知名形象的痕跡。 而在劉曉慶身上， 觀眾很容易發(fā)現(xiàn)其個人特征或她飾演的其他藝術(shù)形象的痕跡。 特別是隨著87版的熱播， 觀眾心中已經(jīng)接受了鄧婕飾演的王熙鳳， 在觀看89系列電影版時， 難免有所比較或挑剔。 劉曉慶準(zhǔn)確地把握了王熙鳳的精明能干、 殺伐決斷， 甚至是待人接物的周到分寸。 特別是設(shè)計毒害賈瑞、 收受賄賂謀害人命等幾場戲的處理， 將王熙鳳的陰險毒辣演得活靈活現(xiàn)。 但劉曉慶的表演有些著力過猛， 擺脫不了她所飾演的慈禧太后形象的影響， 過于強調(diào)王熙鳳惡毒的一面， 顯得心狠手辣有余而人情味不足， 未能充分展現(xiàn)人物的復(fù)雜性與豐富性。 “而原著中描寫她性格另一面的情節(jié)， 如她的美麗與熱情， 她對寶玉等人的疼愛(寶玉甚至曾在她身上撒嬌)， 她為巧姐生病而急得亂投醫(yī)那種母愛的生動體現(xiàn)， 以及她對秦可卿逝世所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痛惜與悲傷(在影片中她哭悼可卿一節(jié)反而給人一種虛假的做作感)等等， 這些方面卻沒能得到應(yīng)有的表現(xiàn)?！盵3]

(二)徐貴櫻版

1996年， 臺灣華視攝制電視劇《紅樓夢》， 由徐貴櫻飾演王熙鳳。 徐貴櫻的裝扮雖然沒有“彩繡輝煌， 恍若神妃仙子”之感， 但其嫵媚的笑容真正切合了“粉面含春威不露， 丹唇未啟笑先聞”的外形特征。 在該版中， 王熙鳳戲份很重， 在后半部里簡直在唱獨角戲。 徐貴櫻時而嬉笑怒罵， 時而吃醋撒潑， 時而陰險毒辣， 比較真實地再現(xiàn)了王熙鳳的復(fù)雜形象。 該劇還著重表現(xiàn)了她與平兒之間的姐妹情， 體現(xiàn)了人物的溫情。 在抄家之后， 王熙鳳作為當(dāng)家奶奶接受審問， 她將大部分罪責(zé)(收下了甄府、 衛(wèi)府托管的財產(chǎn))攬到自己頭上， 并宣布： “賈府的福， 我享了， 難， 我也當(dāng)了！”最終割腕自殺， 挽救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鳳姐對人情世故之洞察， 處世之老練， 于家族危難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現(xiàn)。 由于劇本原因， 該版的王熙鳳儼然成為賈府的英雄， 有責(zé)任， 敢擔(dān)當(dāng)， 與原著有一定出入。

(三)蕭開蓉版

徐棻創(chuàng)作的川劇《王熙鳳》更是以一劇之容量塑造王熙鳳形象。 該劇被攝制成三集電視戲曲片《王熙鳳》(1985)， 以王熙鳳為中心， 把有助于刻畫她的情節(jié)、 人物、 細(xì)節(jié)整合在一起， 力圖塑造出全面、 立體的王熙鳳形象。 該劇以元妃省親為背景， 將“皇恩重元妃省父母”與“酸鳳姐誘殺苦尤娘”情節(jié)嫁接在一起， 圍繞王熙鳳毒害尤二姐的故事， 突出了賈府各種勢力的權(quán)益爭奪， 著重刻畫王熙鳳的典型形象。 全劇七場， 分別是爭寵、 誘婚、 弄權(quán)、 誆尤、 售奸、 逞兇、 接駕， 集中展示王熙鳳“明是一盆火， 暗是一把刀”的個性特征。 編劇認(rèn)為這種改編似乎更忠于原著： “在表現(xiàn)王熙鳳、 賈珍、 賈璉等的關(guān)系時， 既要注意到他們之間還蒙著一層封建宗法的、 溫情脈脈的紗巾， 又必須表現(xiàn)出他們之間最本質(zhì)的關(guān)系是爭權(quán)奪利、 勾心斗角。 那么設(shè)置賈珍和王熙鳳的這一矛盾就應(yīng)該是允許的?！盵4]459徐棻的《王熙鳳》不僅寫出了王熙鳳的“壞”到極致， 而且寫出了導(dǎo)致王熙鳳“壞”的生存環(huán)境。 王熙鳳既有陰險毒辣的一面， 也有內(nèi)心的痛苦與無奈。 “王熙鳳這個人物， 不僅僅是個會害人、 會撒潑、 會算計的狠角色， 也不僅僅‘明是一盆火， 暗是一把刀’， 其實她是有很多面的。 我覺得， 王熙鳳雖然是個很強勢的女性， 但也是個男權(quán)社會的受害者， 她和尤二姐爭風(fēng)吃醋， 是因為別人要打壓她的地位， 所以她雖然是‘烏眼雞’， 卻是個隨時可能被別的‘烏眼雞’‘吃掉’的‘烏眼雞’?！盵5]這三集電視戲曲片由蕭開蓉飾演王熙鳳。 蕭開蓉系成都市川劇院演員， 師承著名川劇大師陽支鶴。 蕭開蓉為演好王熙鳳， 閱讀并研究了《紅樓夢》及有關(guān)資料， 把王朝聞《論鳳姐》一書讀了又讀， 認(rèn)真分析王熙鳳的性格并揣摩其心理。 她塑造的王熙鳳形象， 兩面三刀、 陰險毒辣中包含著痛苦、 屈辱與悲哀， 充分展現(xiàn)了其性格的復(fù)雜性。 “從她抓權(quán)斂財， 人們看出她的精明強干； 從她對付賈珍父子， 人們看出她的知己知彼； 從她唆使張華告狀， 看出她的足智多謀； 從她的獻媚賈母， 看出她的機敏靈巧。”[6]此劇上演后， 在成都乃至全國戲劇界都引起了轟動。 蕭開蓉的表演獲得了肯定， 甚至有人評論， 劉曉慶演的王熙鳳“過火”， 鄧婕又“過溫”， 而蕭開蓉介于二者之間， 恰到好處。 由此可見蕭開蓉扮演的王熙鳳在觀眾心目中的地位和影響。

四、 結(jié)語

王昆侖說： “恨鳳姐， 罵鳳姐， 不見鳳姐想鳳姐。”這足以說明她有令人喜歡、 欽佩之處。 早期紅樓電影突出王熙鳳狠毒害死尤二姐以及充當(dāng)寶黛愛情破壞者的形象， 而忽略其性格中善的一面， 這就使影片里的鳳姐成為一個單一的形象。 87版鄧婕飾演的王熙鳳基本還原了小說中的鳳姐形象， 既有陰險狠毒的一面， 也有“一百個男人不及”的聰明才干， 還有疼愛寶玉， 同情鴛鴦、 晴雯等人不幸命運的人性美。 89系列電影版中劉曉慶飾演的王熙鳳， 心狠手辣有余而人情味不足。 96臺灣華視版徐貴櫻飾演的王熙鳳， 形象復(fù)雜、 性格多樣， 成為拯救家族厄運的“女強人”。 川劇《王熙鳳》以一劇之容量成就一人， 塑造了一個全面、 立體的王熙鳳形象。 這些王熙鳳熒幕形象， 因劇本特色以及演員表演風(fēng)格的不同， 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風(fēng)采。

[1] 歐陽奮強.記憶紅樓[M].上海: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2008.

[2] 李醒驥.王熙鳳的“笑”：談曹雪芹對鳳姐的形象刻劃[J].紅樓夢學(xué)刊,1987(1)：223-237.

[3] 俞放.失衡·失色·失望：試評電影《紅樓夢》在王熙鳳形象塑造上的不足[J].電影評介,1990(8)：9.

[4] 徐棻.改編名著話苦衷[M]∥徐棻戲劇作品選.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

[5] 祝丹妮.川劇里的《紅樓夢》[N].成都日報,2014-11-21(07).

[6] 章詒和.粉面含春威不露：評川劇《王熙鳳》[J].人民戲劇,1981(3)：18-19.

[責(zé)任編輯楊倩]

SomeRemarksontheFigureofPhoenixWanginMoviesandTVseries

HE Wei-guo

(InstituteofHongloumeng,ChineseNationalAcademyofArts,Beijing100029,China)

The figure of Phoenix Wang flourishes in theHongloumengmovies and TV series. InPhoenixWangMakingnoisyagainstMansionNing, Phoenix Wang by Gu Lanjun is cunning, pungent and vicious, and the victim of a deformed marriage. In 1987-TV series, Phoenix Wang by Deng Jie displayed a characteristic diversity. In 1989 movie, Phoenix Wang by Liu Xiaoqing had more viciousness than humanity. In 1996 TV series, Phoenix Wang by Hsu Kuei-ing had complicated characters and became strong woman to rescue the Family of dooms. All those figures of Phoenix Wang behave differently based on the different scripts and actresses’ acts.

Hongloumeng; Phoenix Wang; cinematographic alternation

I207.411

A

1009-4970(2017)10-0026-05

2017-01-19

何衛(wèi)國(1971—)， 男， 湖南衡陽人， 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