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格·內(nèi)林(英)
“和平運動”和“和平主義”二詞所指廣泛,其涉及范圍從拒絕在國際事務中使用武力,以及絕對拒絕縱容在人際關(guān)系、社會關(guān)系和國際關(guān)系中使用暴力和武力,到較為溫和地要求進行國際體系改革。1910年,法國人埃米爾·阿諾(Emile Arnaud)首創(chuàng)“和平主義”概念。該概念產(chǎn)生的目的在于為當時歐洲各國資產(chǎn)階級因國家聯(lián)合、裁軍、國際仲裁等問題發(fā)起的運動提供一個共通的意識形態(tài)基礎(chǔ),并試圖將其同當時存在的另一大思潮——社會主義置于同等地位。因此,“和平主義”一詞本身即是跨國家的集合,是歐洲和平運動與北大西洋和平運動合作的產(chǎn)物。從意識形態(tài)角度出發(fā),“和平”這一概念直接同超越國家邊界、建立所謂的“全球共同體”思想相關(guān);正如基督教(尤其是循道宗教派、貴格會教派)、印度教和佛教思想無論如何都將“和平”視作宇宙的組成部分;或是啟蒙運動認為“和平”是根據(jù)“世界是由理性構(gòu)成的”這一理念進行推論的必然結(jié)果。①筆者亦從不同側(cè)重點對本文的論題進行過更為詳細的論述,參見Stefan Berger andHolgerNehring (eds.),Global Social Movement:A Survey,Basingstoke:PalgraveMacmillan,2017。本文的產(chǎn)生要追溯至2012年在美因茨舉辦的歷史學論壇,感謝論壇的參與者以及提出很多探索性問題的聽眾。筆者從學者本杰明·齊曼(Benjamin Ziemann)有關(guān)和平運動的綜合性著作中受益良多,尤其是他寫于2009年的《社會史檔案》(Archiv für Sozialgeschichte)直接解決了筆者在文中提出的某些問題。Wilhelm Janssen,“Friede”,in Otto Brunner,Werner Conze and Reinhart Koselleck(eds.),Geschichtliche Grundbegriffe:Historisches Lexikonzurpolitisch-sozialen Sprache in Deutschland,Vol.2,Stuttgart:Klett-Cotta,1975,pp.543-591.因此,和平運動成為最活躍的跨國和全球行為體之一,同時“和平主義”通常也被視作國際主義的典范。奧地利和平主義者阿爾弗雷德·赫爾曼·弗里德(Alfred Hermann Fried)是德意志和平運動的奠基者之一。1908年,他甚至出版了一本“國際旅行指南”,用作向讀者表明國際主義者的意向。②參見Madeleine Herren,Internationale Organisationenseit 1865:Eine Globalgeschichte der internationalen Ordnung,Darmstadt:WBG W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2009,p.42.
和平運動作為國際主義行為體存在的歷史極為復雜,因為跨國界的聯(lián)系會通過諸如組織、直接聯(lián)系、國家和地區(qū)間就游行的目標和方式進行交流和評論等各種不同方式發(fā)生。此外,由于需要進行跨國甚至全球合作,和平主義者就如何同當?shù)鼗驀鴥?nèi)受眾進行交流的問題,往往也會產(chǎn)生意見分歧。格倫達·斯盧加(Glenda Sluga)創(chuàng)造了“民族主義時代的國際主義”一詞來界定上述情況。但她主要考慮的是建立適合某種全球治理的自由國際主義形式。①Glenda Sluga,Internationalism in the Age of Nationalism,Pennsylvan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2013.斯盧加的方法存在的問題是,她忽略了不同形式的國際主義之間是相互競爭的關(guān)系,同時它們同非歐世界的關(guān)系皆不穩(wěn)定。因此,將和平主義及和平運動視作不同形式的國際主義(尤其是那些來自社會主義陣營以及同婦女相關(guān)的國際主義)得以討論的場所之一是有意義的。②參見 Krista Cowman,“The Women’s Movement and Internationalism in the 20thCentury”,in Stefan Berger and Sean Scalmer(eds.),Moving the Social:Journal of Social History and the History of Social Movements,Essen:Klartext,2016,pp.55-74.Andreas Wirsching,“Some Thoughts on Communist Internationalism”,in Stefan Berger and Sean Scalmer(eds.),Moving the Social:Journal of Social History and the History of Social Movements,pp.39-54.有關(guān)不同形式的國際主義參見Perry Anderson,“Internationalism:A Breviary”,New Left Review,Vol.14,(March/April 2002),pp.5-25.此外,雖然我們的主要關(guān)注點在歐洲,但要謹記這樣一個事實,即這些由歐洲國家控制的、直接同國際體系相關(guān)的國際主義形式,是同歐洲帝國主義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存在的地區(qū)共同創(chuàng)造的。③Zine Magubane,“Overlapping Territories and Intertwined Histories:Historical Sociology’s Global Imagination”,in Julia Adams,Elisabeth S.Clemens and Ann Shola Orloff (eds.),Remaking Modernity:Politics,History,and Sociology,London:Duke University Press,2005,p.101.朱迪·吳(Judy Wu)根據(jù)反對越南戰(zhàn)爭的國際主義婦女運動,通過預設東方的“他者”創(chuàng)造出“激進東方主義”的概念,以此捕捉跨邊界交流同國際主義者視野相結(jié)合的現(xiàn)象。④Judy Tzu-Chun Wu,Radicals on the Road:Internationalism,Orientalism,and Feminism during the Vietnam Era,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13,p.4.
基于以上所述,本文的關(guān)注點將會明顯縮小。文章雖然認可工人運動和婦女運動中同時交叉存在和平活動,⑤參見Stefan Berger, “The Internationalism of Social Movements (An Introduction)”,in Stefan Berger and Sean Scalmer(eds.),Moving the Social:Journal of Social history and the History of Social Movements,pp.5-16;Krista Cowman,“The Women’s Movement and Internationalism in the 20thCentury”,in Stefan Berger and Sean Scalmer(eds.),Moving the Social:Journal of Social History and the History of Social Movements,pp.55-74.但關(guān)注點主要集中于明確提出將“和平”作為社會與政治改良計劃的運動。此外,文章中的“和平”也區(qū)別于社會主義者倡導的主要以批判軍事在社會、文化和政治中之作用為特征的反軍國主義行為。本文主要關(guān)注兩點:一是被馬丁·希德(Martin Ceadel)稱為“和平主義”的部分,即完全抵制將暴力手段作為解決國內(nèi)外沖突的方式;二是一種相對實際的解決沖突的方式,即允許在特殊情況下,尤其是在結(jié)束暴力時使用武力。⑥Martin Ceadel,Thinking about Peace and Wa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雖然“和平”在不同的人、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時間中存在,但“和平”理念以及和平行動“為差異搭建了橋梁并實現(xiàn)了跨國團結(jié)”。⑦Nico Slate,Colored Cosmopolitanism:The shared Struggle for Freedom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India,Cambridge,Mass,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2,p.2.因此,將和平運動作為國際主義的表現(xiàn)來進行分析,我們必須注意這些運動的思想內(nèi)容,以及這些運動得以運行的組織結(jié)構(gòu)。⑧更多理論觀點參見Ron Eyerman and Andrew Jamison,Social Movements:A Cognitive Approach,Cambridge:Polity Press in association with Basil Blackwell,1991;Mario Diani and Doug McAdam(eds.),Social Movements and Networks:Relational Approaches to Collective Acti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3;Margaret E.Keck and Kathryn Sikkink,Activists beyond Borders:Advocacy Networks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8.
19世紀早期,歐洲和北美最先出現(xiàn)和平運動。19世紀晚期后,和平運動逐漸更多地同資產(chǎn)階級婦女運動相關(guān)。⑨參見W.H.van der Linden,The International Peace Movements,1815-1874,Amsterdam:Tilleul,1987;Verdiana Grossi’s,Le PacifismeEuropéen,1889-1914,Brussels:Bruylant,1994;and Jürgen Osterhammel,Die Verwandlung der Welt:eine Geschichte des 19.Jahrhunderts,München:Beck,2009,pp.729-733.這些和平運動存在諸多共同點,如組織形式;通過學術(shù)雜志、壓力集團的活動以及大眾“教育”進行相互交流的方式;具有和男性資產(chǎn)階級運動類似的外在特點等方面。和平運動的主要形式是通過國家和國際代表大會以及向政府請愿的方式來倡導和平教育。這些相似性促成了通過廣泛傳播跨國和平之文藝著作來進行跨國交流。此外,1848年革命發(fā)生后,歐洲和平運動借助國際代表大會(例如布魯塞爾,1848;巴黎,1849;曼徹斯特,1852)向其統(tǒng)治者發(fā)出了創(chuàng)建歐洲和平秩序的號召。
在經(jīng)歷過1789年法國革命戰(zhàn)亂后,1810年代中期“和平之友”和“和平工作者”在北美和英國最先提出建立和平協(xié)會。這些和平協(xié)會同宗教復興運動密切相關(guān),同時它們也表現(xiàn)出對社會和人類道德進行改革的強烈要求。美國康乃狄克州的教師大衛(wèi)·洛·道奇(David Low Dodge)同一批基督教福音派牧師、商人共同建立了紐約和平協(xié)會。該協(xié)會是最早建立的和平協(xié)會之一。在該協(xié)會建立以前,“和平之友”已經(jīng)在英國出現(xiàn),其建立目的是反對小威廉·皮特(William Pitt Jr)介入革命戰(zhàn)爭,同時又同宗教復興者威廉·威爾伯福斯(William Wilberforce)以及貴格會信徒關(guān)系密切。英國首個正式和平運動組織是隨著英國促進全球永久和平協(xié)會的建立而產(chǎn)生的。①David Cortright,Peace:A History of Movements and Idea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p.27.
此后數(shù)年間,和平協(xié)會的數(shù)量大幅增長,同時國家性和平組織開始建立。最為著名的是由威廉·萊德(William Ladd)建立的美國和平協(xié)會。該協(xié)會更加強調(diào)理性在解決沖突中的作用(而當時理性同基督教信仰相悖)。19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這種組織形式被當作范例,傳播至歐洲大陸。法國的基督教道德協(xié)會(建于1821年)和日內(nèi)瓦和平協(xié)會是最重要的兩個協(xié)會。與之類似的協(xié)會在歐洲蓬勃發(fā)展,但它們同英美和平協(xié)會稍有不同,即尤其強調(diào)大眾參與和自由主義,并倡導自由貿(mào)易以反對濫用政治和政府權(quán)力。因此這些協(xié)會也成為繼維也納會議之后更為廣泛的反對王朝復辟運動的組成部分,并組織了很多“國際和平會”(1843—1879)或“全球和平會議”(1889—1939,除去一戰(zhàn)時期)。和平運動增長的關(guān)鍵節(jié)點是在1848年至1849年歐洲革命之后?!昂推街选蓖ㄟ^這些運動,反對1815年建立的有關(guān)組建國際體系的原則,即反對君主政體和鎮(zhèn)壓政治抗議存在的合法性,它們宣稱任何“和平”的基礎(chǔ)都不是政府權(quán)力。但值得注意的是,“和平會議”本身在其組織方式方面卻是對神圣同盟的模仿。②Thomas Hippler,“From Nationalist Peace to Democratic War:The Peace Congress in Paris(1849)and Geneva(1867)”,in Thomas Hippler and Milo? Vec(eds.),Paradoxes of Peace in 19thCentury Europ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pp.171-173.
19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是歐洲大陸和平運動的第二階段。該時段正處于國家建構(gòu)和有組織的工人運動興起的階段。1870年,蘭德爾·克萊莫(W.Randal Cremer)建立了“工人和平協(xié)會”。在眾多組織中,該協(xié)會最先指出,如果針對社會公平、國內(nèi)社會和平問題進行的政府干預和軍事行動過量,則會導致危險的產(chǎn)生。自由經(jīng)濟學家弗雷德里克·帕西(Frédéric Passy)在巴黎建立了更加傾向于自由主義的組織——國際永久和平聯(lián)盟。該協(xié)會強調(diào)政治參與和自由經(jīng)濟政策對創(chuàng)造和平的重要性,因為二者可以防止政府腐敗,同時允許針對沖突進行國際仲裁。③David Cortright,Peace:A History of Movements and Ideas,p.16.
國際和平自由聯(lián)盟在1867年建立于日內(nèi)瓦,后于1939年解體。與以上的和平協(xié)會相比,該協(xié)會不僅強調(diào)特殊的國家政策,同時還倡導民族解放和民族自決是實現(xiàn)全球和平的方式之一。在查爾斯·勒莫尼耶(Charles Lemonnier)和埃德蒙·波多尼-皮埃爾(Edmond Poton ié-Pierre)的領(lǐng)導下,該協(xié)會從意大利民族主義者和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的行動和作品中汲取行動路線。對于他們而言,民族解放和“民主”相聯(lián)系,同時他們也支持早期和平運動提出的進行人道主義干涉的方式,即戰(zhàn)爭可以通過把人民納入到政治參與和民族自決之中,并由此創(chuàng)造和平。該協(xié)會的官方報紙——《歐洲合眾國》總結(jié)了在和平運動中體現(xiàn)出的全球主義存在矛盾性的本質(zhì),即它希望通過創(chuàng)建“民主”的歐洲國家以聯(lián)合歐洲,但在概念上仍然總體局限于男性和中產(chǎn)階級選民。
大部分和平規(guī)劃的要旨不是去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政府或世界聯(lián)盟。這些和平運動者希望建立一種“國際主義”的形式,他們堅信國際法的重要性,并認為理性的力量可以形成良好的國際仲裁。雖然國際主義者就和平提出了大量不同規(guī)劃,同時每個規(guī)劃都有各自的國家背景和國內(nèi)共鳴,但它們都是基于“文明”與“合理性”的規(guī)范,都將個人和政府道德同提升“文明”直接聯(lián)系。因此,這也使得這些計劃將很多國家,尤其是歐洲之外的國家排除在認真考慮的范圍之外。①Caspar Sylvest, “Continuity and Change on British Liberal Internationalism,c.1900-1930”,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Vol.32,No.2,2005,pp.263-283.該文特別地很好地提出了各種不同的計劃及其同自由帝國主義的關(guān)系。
19世紀70年代以后,歐洲大陸依據(jù)以上范例建立了一系列和平協(xié)會。②以下相關(guān)綜述參見David Cortright,Peace:A History of Movements and Ideas,pp.39-40.1870年,首個荷蘭和平協(xié)會建立。該協(xié)會在同國際裁軍婦女聯(lián)盟荷蘭分部合并成為一個新的組織“和平法律”后,贏得了大量追隨者。該組織發(fā)起運動的目的在于建立國際法規(guī)范,同時受到荷蘭近代早期的國際法專家雨果·格勞秀斯(Hugo Grotius)的影響。③參見Sandi E.Cooper(ed.),Peace Activities in Belgium and the Netherlands,New York:Garland Pub.,1974.1878年,倫巴第和平組織在米蘭建立。該協(xié)會的建立同時促進了意大利國家協(xié)會的建立。19世紀 50年代,德意志各邦開始產(chǎn)生和平運動,但受到持續(xù)不斷的審查和威脅。1891年貝爾塔·馮·蘇特納(Bertha von Suttner)創(chuàng)建了奧地利和平協(xié)會。在蘇特納的努力下,上述50年代在德意志產(chǎn)生的和平運動得以復興。1892年,在弗里德的幫助下,德意志和平協(xié)會建立。該協(xié)會成為德國和平運動的聯(lián)邦保護組織。④Roger Chickering,Imperial Germany and a World without War:The Peace Movement and German Society,1892-1914,Princeton,Lond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5.
1892年,國際和平機構(gòu)在伯爾尼(瑞士)建立。此舉進一步鞏固了以國家為單位的跨國團體的凝聚力。直至一戰(zhàn)時期,該機構(gòu)依舊保持完整。⑤Helmut Mauermann,Das Internationale Friedensb üro 1892 bis 1950,Stuttgart:Silberburg-Verlag,1990.雖然一些早期和平主義者倡導將社會問題同對于國際和平秩序之訴求相聯(lián)系——事實上,國際和平自由聯(lián)盟中的社會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也為建立此種聯(lián)系作出了貢獻——但在19世紀,這些想法仍然在跨國和平組織中處于邊緣地位。除此之外,諸如國際議會聯(lián)盟(1888年建于巴黎)和國際調(diào)解等組織的職權(quán)相對有限,但它們?nèi)詫儆诳鐕推街髁x活動的范圍。
建立國際仲裁和國際法是這些自由和平運動的關(guān)鍵組成部分,但這也顯示出這些運動模糊不清的立場。1899年和1907年舉辦的海牙會議通過建立國際仲裁法庭以及戰(zhàn)爭原則的方式,確立了有關(guān)解決沖突的國際規(guī)范。歐洲和平運動者、國際律師和政治家都加入其中,為會議宣傳其目標提出構(gòu)想。⑥JostDülffer,Regelngegen den Krieg?Die Haager Friedenskonferenzen von 1899 und 1907 in der internationalen Politik,Frankfurt/M.:Ullstein,1981.但和平運動者的同盟卻令人感到費解:例如和平運動者經(jīng)常指責俄國政府實行“獨裁和軍國主義政策”,而且后者也不是所謂“自由政府”,但它卻成為1899年會議的支持者。不僅如此,俄國政府還把此會議作為公共外交的工具。⑦David Cortright,Peace:A History of Movements and Ideas,p.40.
在此期間,歐洲和跨大西洋中心以外的地區(qū)也開始出現(xiàn)和平運動。這些運動的產(chǎn)生同相關(guān)帝國改革、自由主義勢力的增長以及其他方面的現(xiàn)代化相關(guān)。英國和平協(xié)會成員威廉·瓊斯(William Jones)曾在其演說中指出第一個日本和平協(xié)會(建于1889年)成立的動因。此外,日本還存在基督教和平運動,其中最著名的人物也許就是內(nèi)村鑒三(Uchimura Kanz ō)。他是支持1894年5月日本出兵中國的人士之一,但在親眼目睹了日本軍隊在中國的暴力和暴行后,他轉(zhuǎn)變?yōu)橐幻麖氐椎姆幢┝推街髁x者。⑧David Cortright,Peace:A History of Movements and Ideas,p.29.
桑迪·庫珀(Sandi Cooper)將“愛國式和平主義”一詞定義為基于國家和愛國主義的立場,同時希望本國能夠融入國際法體系的理念。進入20世紀后,該詞同和平主義者的跨國目標、和平協(xié)會的組織形式以及發(fā)起的和平運動都顯得格格不入。除了少數(shù)絕對和平主義者外,當時大部分和平運動者愿意接受在特殊情況下(尤其是涉及到他們認為的國家利益和民族自決之時)的戰(zhàn)爭或暴力。⑨James Hinton,Protests and Visions:Peace Politics in Twentieth-Century Britain,London:Hutchinson Radius,1989.在19世紀的最后30年中,和平運動者強調(diào)的重點從倡導建立國家性組織轉(zhuǎn)向提倡建立以國家為背景、“以契約為基礎(chǔ)的人民主權(quán)”組織。⑩Thomas Hippler,“From Nationalist Peace to Democratic War:The Peace Congress in Paris(1849)and Geneva(1867)”,inThomas Hippler and Milo? Vec(eds.):Paradoxes of Peace in 19thCentury Europe,p.187.
就“社會主義國際”組織中的反軍國主義運動而言,因為一戰(zhàn)的爆發(fā),這些反戰(zhàn)運動的矛盾性并未顯現(xiàn)出來。這種矛盾性深深根植于自19世紀60年代以來興起的和平運動中有關(guān)“和平”的理念和實踐。①Marc Mulholland,“Marxists of Strict Observance:The Second International,National Defense,and the Question of War”,Historical Journal,Vol.58,No.2,2015,pp.615-640中涉及更早期的著作。這也意味著20世紀初很多西方和平主義者經(jīng)常受到帝國主義時代思潮的影響,并因此在一些跨國和平會議中失去了一些非西方參與者的支持。
“和平”理念和跨國組織排除非西方國家的過程,不僅和西方國家的政府路線相關(guān),同時也會受到性別和政治代表權(quán)不平等的影響。這在國際婦女委員會進行的和平運動中能夠明顯得以反映。1899年,該“最具影響力的婦女組織”將“和平”納入國際主義中,并將其視作國際主義的關(guān)鍵組成部分。同其他和平組織類似,該組織發(fā)起運動的關(guān)注點亦是倡導國際仲裁,然而方式是提煉有關(guān)婦女問題的概念中適合和平工作的那些部分。但國際婦女委員會未注意到這樣一個事實,即它強調(diào)“控制西方國家間的關(guān)系”,使“帝國主義國家間的對立”最小化,而這一世界秩序的產(chǎn)生是基于不斷發(fā)展的暴力以及某些行為體對其他行為體的優(yōu)先權(quán)。同時該組織試圖將民族自決問題擱置一邊,而在1905年挪威從瑞典分裂出去時,民族自決問題幾乎成為該組織分崩離析的原因。因此,盡管國際婦女委員會強調(diào)在全球范圍內(nèi)傳播其思想,但該組織內(nèi)的很多國家行為體反對將組織內(nèi)的強權(quán)轉(zhuǎn)移到國際層面。同樣,有關(guān)如何在和平政治的背景下于各國內(nèi)部界定人民主權(quán)的問題,各國家團體也存在激烈的爭論,并最終不得不達成妥協(xié),即把有關(guān)婦女選舉的問題和有關(guān)限制廣泛的政治代表權(quán)問題簡單地視作兩個獨立的問題。自此以后,國際婦女委員會中越來越多的人不再關(guān)注和平政治,而是在人道主義的背景下,開始為保護作為戰(zhàn)爭受害者的婦女的具體政策發(fā)起運動。②Susan Zimmerman,“The Politics of Exclusionary Inclusion:Peace Activism and the Struggle on International and Domestic Political Order in the 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Women,1899-1914”,in Thomas Hippler and Milo?Vec(eds.):Paradoxes of Peace in 19thCentury Europe,pp.189-215,quotes 189,p.195.有關(guān)一戰(zhàn)期間婦女和平政治參見Annika Wilmers,Pazifismus in der internationalen Frauenbewegung (1914-1920):Handlungsspielr?ume,politische Konzeptionen und gesellschaftliche Auseinandersetzungen,Essen:Klartext,2008.正是該觀點促使一戰(zhàn)后歐洲出現(xiàn)了更普遍的人道主義的和平主義形式,這也是1948年聯(lián)合國世界人權(quán)宣言頒布前復雜歷史背景中的一部分。③Bruno Cabanes,The Great War and the Origins of Humanitarianism,1918-1924,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4;Jay Winter and Antonie Prost,René Cassin and Human Rights:From the Great War to the Universal Declara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3.
傳統(tǒng)跨國和平組織存在的模糊性和矛盾性,注定其不能在一戰(zhàn)中獨善其身。④參見綜述Martin Ceadel,“Pacifism”,in Jay Winter(ed.),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he First World War,Vol.2,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4,pp.576-605.和平運動開始進行重新組合,該組合方式同19世紀的總體特征——資產(chǎn)階級聯(lián)合產(chǎn)生脫節(jié)。產(chǎn)生這種情況的原因不在于戰(zhàn)爭,戰(zhàn)爭只是加快了既已存在的反思,尤其是對絕對和平主義內(nèi)容所涉及的范圍和社會主義者反軍國主義的反思。戰(zhàn)爭只是造成和平主義運動內(nèi)部關(guān)系的張力:一方面它們宣傳全球和平的理念,但另一方面又明顯將自身陷入當?shù)赜绕涫菄矣嘘P(guān)“文明”的理念之中。特別需要提出的是,諸如安德魯·卡內(nèi)基(Andrew Carnegie)之類的慈善家以及和平運動者十分強調(diào)國際仲裁的重要性。1913年(一戰(zhàn)前一年)在海牙召開的“和平圣殿”標志著這一思想達到頂峰,但現(xiàn)在看來這似乎是華而不實的。⑤David Cortright,Peace:A History of Movements and Ideas,p.43.一戰(zhàn)的開端是德國公然違反國際法入侵并占領(lǐng)比利時。此外,戰(zhàn)爭期間,德國和歐洲以及歐洲以外的協(xié)約國都違反了諸多戰(zhàn)爭法的規(guī)定,諸如使用海上封鎖、化學戰(zhàn)和強迫勞動等方式。⑥Isabel V.Hull,A Scrap of Paper:Breaking and Making International Law during the Great War,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14.
一戰(zhàn)后,和平運動的特征是相同性質(zhì)的和平運動開始產(chǎn)生分化,并同時伴隨著新形式的跨國和平組織的興起。這尤其體現(xiàn)在基于19世紀國際法制度的改良主義組織同更加激進的強調(diào)和平公正與革命運動之間聯(lián)系的和平運動間產(chǎn)生了分化。①參見Mark Mazower,Governing the World:The History of an Idea,London:Penguin,2012一書中的第三、四章。有關(guān)法國的內(nèi)容參見Peter Jackson,Beyond the Balance of Power:France and the Politics of National Security in the Era of the First World War,Cambridge,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3.戰(zhàn)后的宗教組織尤其強調(diào)“消除仇恨”和相互諒解。②Gearóid Barry,The Disarmament of Hatred:Marc Sangnier,French Catholicism and the Legacy of the First World War,1914-1945,Basingstoke:Palgrave Macmillan,2012.
隨著一戰(zhàn)后去殖民化進程的開始,跨國和平主義運動面臨新的挑戰(zhàn)。和平主義者開始吸納來自拉丁美洲、亞洲、中東和非洲的成員,但是他們尚未擺脫歐洲中心主義的思維模式,對接受來自非歐洲國家的一些理念猶豫不決,例如有關(guān)民族解放是形成穩(wěn)定國際秩序的先決條件的思想。同時,他們繼續(xù)為建立國際組織發(fā)起運動,例如建立國際聯(lián)盟。受到一戰(zhàn)中各國混戰(zhàn)經(jīng)歷的啟發(fā),越來越多的社會活動者不再將國家作為和平工作的基礎(chǔ)。相反,他們開始尋找其他組建國際組織的形式,例如通過將國內(nèi)政治改革計劃同重新組建國際政治相聯(lián)系,以避免陷入“愛國式和平”的困境。③Sandi E.Cooper,Patriotic Pacifism:Waging War on War in Europe,1815-1914,New York,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
以上觀點通過更加堅實的跨國聯(lián)系為基礎(chǔ)開始得以壯大。1915年婦女和平運動者在海牙舉行大會,這為1919年在蘇黎世建立國際和平自由婦女聯(lián)盟奠定了基礎(chǔ)。④參見 Gertrude B.M.Tims,Pioneers for Peace:Women’s International League for Peace and Freedom 1915-1965,Oxford:WILPF British Section,1980.案例研究參見Catia Cecilia Confortini,“How Matters:Women’s International League for Peace and Freedom’s Trips to the Middle East,1931-1975”,Peace&Change,Vol.38,No.3,2013,pp.284-309.新式和平運動中最典型的跨國組織是國際反戰(zhàn)聯(lián)盟,該組織最初是于1921年由荷蘭活動家吉斯·博克(Kees Boeke)以“Paco”(“和平”一詞在世界語中的表達方式)的名義建立。⑤參見Daniela Hooghiemstra,De geest in dit huis liefderijk:Het leven in De Werkplaats van KeesBoeke(1884-1966),Utrecht,2013.該組織同亞非蓬勃發(fā)展的和平反殖民運動以及跨國社會主義機構(gòu)和宗教團體建立了密切聯(lián)系,例如無政府主義的反軍國主義機構(gòu)以及國際基督協(xié)調(diào)會。⑥Peter Brock and Nigel Young,Pacifism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1999,pp.102-105.
這些新式跨國組織在世界各國、各地區(qū)和當?shù)囟紦碛蟹植浚虼撕推街髁x的理念和行動方式可以通過機構(gòu)報刊以及成員造訪跨國組織分部得以討論,同時在20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間還曾被應用于反對重整軍備和反對法西斯主義的跨國運動中。這些分部也成為了獨特的跨國信息交流中心。對于歐洲和北美和平主義者而言,他們之所以能夠熟悉甘地在印度獨立過程中提出的非暴力戰(zhàn)略,國際反戰(zhàn)聯(lián)盟和國際基督協(xié)調(diào)會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甘地的非暴力社會思想以及將非暴力作為抗爭形式的戰(zhàn)略本身即是跨國傳播的結(jié)果。⑦Devi Prasad,War is a Crime against Humanity:The Story of the War Resister’s International,London:War Resisters'International,2005.有關(guān)美國的內(nèi)容參見Scott H.Bennett,Radical Pacifism:The War Resister’s League and Gandhian Nonviolence in America,1915-45,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2003.20世紀初,穆斯林代表謝斯·哈吉·哈比卜(Sheth Haji Habib)的觀點促成了英屬南非軍事草案的產(chǎn)生。甘地為領(lǐng)導其運動采取直接行動反對該草案,首次將美國作家梭羅和俄國小說家托爾斯泰有關(guān)非暴力生活的思想聯(lián)系起來。1915年甘地回到印度后將其戰(zhàn)略修改為“非暴力的消極抵抗和不合作主義”(Satyagraha),即非暴力的個人和國家斗爭。該思想在1930年至1931年的食鹽進軍運動中聲名遠揚。⑧Sean Chabot and Jan Willem Duyvendak,“Globalization and Transnational Diffusion between Social Movements:Reconceptualizing the Dissemination of the Gandhian Repertoire and the “Coming Out”Routine”,Theory and Society,Vol.31,No.6,2002,pp.697-740.
1919年,國際勞工與社會主義者聯(lián)盟在瑞士伯爾尼建立。該組織支持自由國際主義,這在國際聯(lián)盟中有所體現(xiàn)并通常與帝國主義“統(tǒng)治世界”的思想相聯(lián)系。但該組織試圖將國際聯(lián)盟中的一些社會主義思想賦予新內(nèi)涵,例如同世界各地民族自決運動建立聯(lián)系,或同印度國大黨以及20世紀30年代以后埃及和拉丁美洲議會中的民族主義者建立積極聯(lián)系。該組織的目標是實現(xiàn)某種形式的“國際關(guān)系民主化”,并作為20世紀30年代晚期共產(chǎn)主義人民陣線的一部分在“馬克思主義思想、馬志尼思想和威爾遜思想”中尋求某種平衡,但那時這些思想仍受到“國家”對“跨國”的限制。①Daniel Laqua,“Democratic Politic and the League of Nations:The Labour and Socialist International as a Protagonist of Interwar Internationalism”,Contemporary European History,Vol.24,No.2,2015,pp.175-192,quotes 192.同樣,那些為支持國際聯(lián)盟在國際事務中的權(quán)威而發(fā)起運動的自由協(xié)會也使得“國際主義的經(jīng)驗存在于分裂的世界中”。②Thomas Richard Davies,“Internationalism in a Divided World:The Experience of the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the League of Nations Societies,1919-1939”,Peace&Change,Vol.37,No.2,2012,pp.227-252;Thomas Richard Davies,The Possibilities of Transnational Activism:The Campaign for Disarmament between the World Wars,Leiden:Martinus Nijhoff,2007.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上述理念吸引了國際反戰(zhàn)聯(lián)盟和國際基督協(xié)調(diào)會中的西方和平主義者。因此,雖然在此后數(shù)年中,這種和平主義式的國家主義理念在印度銷聲匿跡,但非暴力不合作思想在西方激進和平主義中流行開來,例如美國人理查德·格雷格(Richard Gregg)、吉恩·夏普(Gene Sharp)以及貝亞德·拉斯廷(Bayard Rustin)曾前往印度,并將此思想引進至歐洲和北美國家的跨國討論中。這為1955年至1956年發(fā)端于美國阿拉巴馬州蒙哥馬利郡由馬丁·路德·金發(fā)起的民權(quán)運動奠定了基礎(chǔ),同時也成為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歐洲活動家討論非暴力問題的基礎(chǔ)。
1918年至1919年革命后,和平運動的發(fā)展進一步突出了和平活動者之間的分歧。其中一派屬于自由派,他們的關(guān)注點是壓力集團的活動。他們建起了自身的組織形式,例如不列顛國家聯(lián)合同盟和路德維?!た宋旱拢↙udwig Quidde)領(lǐng)導的德意志和平協(xié)會中的自由派。尤其是在斯堪的納維亞地區(qū),此類解釋還融入民族認同中,強調(diào)將“和平”以及“以和平方式解決沖突”作為政治文化及外交政策的重要特征,并通常能夠起到消除這些政策黑暗面的作用。由此可見,本來存在于社會中的理念同樣存在于政府層面。③參見研究報告Helge Pharo,“Den norskefredstradisjonen-et forskningsprosjekt”,HistoriskTidsskrift,Vol.84,No.2,2005,pp.239-255;Jon Lawrence,“Forging a Peaceable Kingdom:War,Violence and the Fear of Brutalisation in Post-First World War Britain”,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Vol.75,No.3,2003,pp.557-589.
另一派是諸如法國的國際和平戰(zhàn)士聯(lián)盟與英國和平保證聯(lián)盟等更加激進的社會主義團體。1935年,他們在英國組織了和平投票。處在兩派之間的基督和平團體通常打破這些界限,同時參與到自由主義和社會主義兩派之中。④Gearóid Barry,The Disarmament of Hatred:Marc Sangnier,French Catholicism and the Legacy of the First World War,1914-1945.1935年,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亞,德國納粹黨以及日本人的擴張和重新武裝,都公然違背了國際法,再加上1936年至1939年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的背景,這些都破壞了歐洲和平運動的實踐及其政治思想基礎(chǔ)。德國及奧地利的和平主義者面臨著被迫害的危險,受到德國侵略威脅國家的和平運動者不得不決定他們是否要以武力方式來反對納粹黨人,或者仍繼續(xù)倡導以非暴力形式解決沖突。⑤Peter Brock and Nigel Young:Pacifism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pp.121-130,151-220.
二戰(zhàn)后,和平運動必須解決兩個主要挑戰(zhàn)。首先,他們必須面對以美蘇兩國核競賽為主要特征的國際體系所帶來的全球毀滅之威脅。其次,“和平主義”作為政治意識形態(tài)在西方世界的信用受到損壞。一方面,很多人將意大利、德國和日本產(chǎn)生具有侵略性的民族主義的原因歸結(jié)于20世紀30年代“和平主義者”的觀點處于優(yōu)勢地位;另一方面,當時蘇聯(lián)將“和平”宣傳變?yōu)槠溥M行冷戰(zhàn)斗爭的主要工具。蘇聯(lián)的這種行為發(fā)端于20世紀30年代共產(chǎn)國際在法國人民陣線的背景下所發(fā)起的和平運動,以及在此背景下1936年3月發(fā)起的國際和平運動。⑥Thomas Richard Davies,NGOs:A New History of Transnational Civil Society,London:Hurst,2013,pp.116-117.正如馬丁·西艾多(Martin Ceadel)所言,如果說19世紀見證了“避免戰(zhàn)爭之思想的起源”,⑦Martin Ceadel,The Origins of War Prevention:The British Peace Movement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1730-1854,published online in October 2011.那么二戰(zhàn)后的這一階段則見證了其終結(jié):雖然可以說和平運動曾經(jīng)擁有清晰的目標,同時試圖作為壓力集團去影響公眾觀點進而影響政府,但1945年后的和平運動的目標不甚清晰,主要采取松散組織網(wǎng)絡的形式,正如我們現(xiàn)在所見的社會運動諸形態(tài)。
現(xiàn)在,大部分和平運動者的理念不再同避免戰(zhàn)爭本身相關(guān),而是同更廣泛的有關(guān)安全和公民參與的理念相聯(lián)系。這主要因為人們不相信政府不會發(fā)起戰(zhàn)爭的承諾。這種不信任感(尤其是在英國、德國和日本)從1939年至1945年的戰(zhàn)爭經(jīng)歷和記憶中獲取強大的力量。①參見HolgerNehring,Politics of Security:British and West German Protest Movements and the Early Cold War,1945-1970,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Mari Yamamoto,Grassroots Pacifism in Post-war Japan:The Rebirth of a Nation,London:RoutledgeCurzon,2004.盡管國際反戰(zhàn)聯(lián)盟和國際基督協(xié)調(diào)會在向歐洲和北美宣傳印度的直接非暴力行動中仍起到重要作用,但有組織的跨國和平運動的重要性已經(jīng)相對降低。對于研究和平運動的歷史學家而言,如果從社會運動的角度,或從那些依靠松散組織以特殊方式建構(gòu)裁軍問題、為具體問題(如核裁軍、反對越戰(zhàn))發(fā)起運動的活動者的角度出發(fā),分析二戰(zhàn)后的“和平主義”會頗有助益,而非從組織形式或意識形態(tài)的角度進行研究。②參見Charles DeBenedetti and Charles Chatfield,An American Ordeal:Antiwar Movement of the Vietnam Era,Syracuse,N.Y.: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1990;Alice Echols, “Women Power”and Women’s Liberation:Explor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Antiwar Movements and the Women’s Liberation Movements”,in Melvin Small and William Hoover(eds.),Give Peace a Chance:Exploring the Vietnam Antiwar Movements,New York,Great Britain: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1992,pp.171-181.最近的研究強調(diào),盡管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共產(chǎn)主義者有關(guān)和平運動的思想非常重要,但其影響力卻受到當時主流運動者的否定,他們擔心在當時反共的環(huán)境下會受到來自共產(chǎn)主義世界更多的指責。③Robbie Lieberman,The Strangest Dream:Communism,Anticommunism and the U.S.Peace Movement,1945-1963,New York,Great Britain: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2000.,2000.諸如此類的排外現(xiàn)象也影響到婦女和平運動,即和平激進主義中有關(guān)性別的批評通常和反共產(chǎn)主義之舉同時發(fā)生。④參見Belinda Davis,“Political Participation and Gender:Lessons from the Cold War”,in Joanna Regulska and Bonnie Smith(eds.),Women and Gender in Postwar Europe:From Cold War to European Union,London:Routledge,2012,pp.139-55.
由于冷戰(zhàn)的兩極對峙導致上述分歧更加顯著,例如日本反對原子彈和氫彈世界大會于1955年在世界不結(jié)盟反核武器運動中獲得一席之地,但當20世紀60年代該組織被共產(chǎn)主義者用作宣傳目的時,卻很快失去了其跨國威信。⑤參見Volker Fuhrt,“Pazifismus in Japan-einAuslaufmodell?”Mitteilungsblatt des Institutsfürsoziale Bewegungen,Vol.32,2004,pp.159-173;Mari Yamamoto,Grassroots Pacifism in Post-war Japan:The Rebirthof a Nation.在一些非歐國家中,和平運動不是以激進社會運動的方式進行,而主要是用以表達克服敵對、創(chuàng)造“和平”的一種方式。在反對美國駐軍沖繩島時,和平運動同時面臨日本的霸權(quán)外交政策和美國的帝國主義政策。它采取的方式是通過凸顯其顛覆性的表達方式,來削弱這些當權(quán)者的權(quán)威,而非以直接的政治組織形式。⑥Yoshinobu Ota,“Approaching Media,Resisting Power:Representation of Hybrid Identities in Okinawan Popular Culture”,in Richard G.Fox and Orin Starn (eds.),Between Resistance and Revolution:Cultural Politics and Social Protest,London:Rutgers University Press,1997,pp.145-170.
雖然此類和平運動同既已存在的和平主義組織以及相關(guān)和平運動建立了聯(lián)系,但是隨著大眾傳媒在西方和非西方社會的政治進程中的作用逐漸增強,美國民權(quán)運動的全球聯(lián)系是建立在他們對世界共同體的共同看法之上,其主要特征是加強相互交流。一方面,這些努力不及以前的跨國組織持久,但另一方面,這些運動松散、自發(fā)的特點也使其能夠更容易地將全球問題以及在世界其它地方取得成功的運動方式傳播至當?shù)亍?/p>
此時,世界政治的趨勢是從和平政治向安全政治發(fā)展,但以下兩個協(xié)會不屬于該發(fā)展趨勢:第一,20世紀40年代晚期,由共產(chǎn)主義者主導的世界和平大會建立,它是蘇聯(lián)文化外交的組成部分;第二,1955年在物理學家艾伯特·史懷哲和數(shù)學家羅素的倡議下,帕格沃什科學和世界事務會議建立。該組織召集了屬于不同陣營的科學家處理自50年代晚期以后產(chǎn)生的軍備控制問題。①參見Günter Wernicke,“The Communist-Led World Peace Council and the Western Peace Movements:The Fetters of Bipolarity and Some Attempts to Break Them in the Fifties and Early Sixties”,Peace&Change,Vol.23,No.3,1998,pp.265-311;Timothy Johnston,“Peace or Pacifism?The Soviet Struggle for Peace in All the World,1948-1954”,Slavic and East European Review,Vol.86,No.2,2008,pp.259-282;Alison Kraft,HolgerNehring and CarolaSachse,“The Pugwash Movement and the Global Cold War”,theme issue,Journal of Cold War Studies,2017,(forthcoming).有關(guān)特定國家的研究,以挪威為例參見Lars Rowe,“Nyttigeidioter?”Fredsfronteni Norge,1949-1956,Oslo,2002.
相反,歐洲反核運動在20世紀50、60年代以及冷戰(zhàn)局勢驟然緊張的80年代早期都很少建立跨國運動組織,并繼續(xù)根據(jù)本國或者當?shù)厝说年P(guān)注點形成其訴求。歐洲反核運動中即便存在一些跨國組織,其地理范圍也僅僅局限于歐洲,例如由英國社會史學家湯普森參與建立的歐洲核裁軍團體。②Patrick D.M Burke,European Nuclear Disarmament:A Study of Transnational Social Movements Strategy,PhD diss.,University of Westminster,2004.
大規(guī)模反核運動于20世紀50年代首次出現(xiàn),其原因在于隨著一系列核試驗事故的產(chǎn)生,以及科學家就此發(fā)起了一些運動后,世界人民對核試驗產(chǎn)生輻射危險的憂慮增強。1957年,許多作家和公共知識分子建立了美國爭取穩(wěn)健核政策全國委員會(SANE)。③Milton S.Kata,Ban the Bomb:A History of SANE,the Committee for a Sane Nuclear Policy,1957-1985,Westport,CT:Greenwood Press,1986.同樣,1958年,一名英國圣公會教士、記者和一些公共知識分子發(fā)起了英國核裁軍運動。在西德,社會民主黨以黨派政治運動的方式組織了反核運動,但很快西德的反核運動開始組織了自己的三月復活節(jié)運動。④HolgerNehring:Politics of Security.
1945年8月日本的廣島和長崎被投放原子彈,日本成為世界上唯一經(jīng)受了兩顆原子彈打擊的國家,因此在這個重新建立的民主國家中,“和平”成為重要記憶對象。日本反核運動的主要關(guān)注點是日美關(guān)系的性質(zhì),同時與外界對日本政治體系的基本評論有關(guān)。⑤參見Mari Yamamoto,Grassroots Pacifism in Post-war Japan:The Rebirth of a Nation,Jennifer M.Miller,“Fractured Alliance,Anti-Based Protests and Postwar U.S.-Japanese Relations”,Diplomatic History,Vol.38,No.5,2014,pp.953-986.日本和平運動的主旨得到很多當?shù)卣闹С?,這成為日本特有的歷史經(jīng)驗,同時也賦予了該國創(chuàng)造世界和平的特殊使命。⑥Lisa Yoneyama,Hiroshima Traces:Times,Space,and the Dialectics of Memory,Berkeley,Londo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9.
二戰(zhàn)后,一些美國人立即倡導軍備控制,并創(chuàng)造了“要么統(tǒng)一世界,要么毀滅世界”的口號。⑦參見Fritz Bartel,“Surviving the Years of Grace:The Atomic and the Specter of World Government,1945-1950”,Diplomatic History,Vol.39,No.2,2015,pp.275-302.因此,核武器促使和平運動者將其在本地和本國的運動同全球關(guān)注的問題聯(lián)系起來。但即便如此,兩極分裂依舊存在。此外,大部分和平活動者仍依據(jù)1939年至1945年的戰(zhàn)爭經(jīng)歷和戰(zhàn)爭記憶來發(fā)展其和平理念,而不是根據(jù)無任何具體經(jīng)驗可供想象的全球核對抗現(xiàn)實。
同樣,帝國主義以及殖民主義傳統(tǒng)不僅使全球合作顯得十分困難,同時也阻止了更有效的合作態(tài)勢的形成。盡管英國活動家視自己為歐洲國家和后殖民國家間的自然中立協(xié)調(diào)人,如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英國將美國和平活動者同來自加納和其它非洲國家的和平活動者聯(lián)系起來,但事實證明這種實踐非常困難。非洲參與者認為法國在撒哈拉沙漠進行的核試驗是“核帝國主義”行為,并建議將其與阿爾及利亞事態(tài)的發(fā)展相聯(lián)系,與泛非民族主義的要旨相結(jié)合。事實證明,此舉非常容易引起紛爭。因此,雖然非洲、美國和歐洲的和平活動者就和平與公正達成了共識,并建立了一些聯(lián)系,但當不同模式的現(xiàn)代化發(fā)生沖突,尤其是當國家的存在同建立泛非聯(lián)盟的理想發(fā)生沖突時(加納總統(tǒng)克瓦米·恩克魯瑪希望通過將和平運動同泛非主義聯(lián)系起來建立泛非聯(lián)盟),冷戰(zhàn)的地緣政治以及后殖民國家的民族主義和進行國家建設的現(xiàn)實,都妨礙了更加持久的合作。因此,這些運動在創(chuàng)造新形式的聯(lián)系及強化參與的同時,也造成了新的分裂。⑧Rob Skinner,“Bombs and Border Crossings:Peace Activist Networks and Post-Colonial State in Africa,1959-62”,Journal of Contemporary History,Vol.50,No.3,2015,pp.418-438;Jean Allman,“Nuclear Imperialism and the Pan-African Struggle for Peace and Freedom Ghana,1959-1962”,Souls,Vol.10,No.2,2008,pp.83-102;Quinn Slobodian,Foreign Front:Third World Politics in Sixties West Germany,Durham,NC:Duke University Press,2012.
雖然20世紀60年代以后仍未出現(xiàn)直接的有組織的跨國交流和抗議活動,但和平活動者繼續(xù)更加明顯地以跨國界的形式來組織運動,同時繼續(xù)堅持同非歐國家的運動建立聯(lián)系。反對美國入侵越南的運動于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早期在西方世界和日本非常盛行,并逐漸和拉美社會主義者的思想(如菲德爾·卡斯特羅、切·格瓦拉)以及毛澤東思想建立了聯(lián)系,最著名的即是1968年在柏林舉辦的國際越南大會。極具爭議的是,這些思想的倡導者都認為,為了實現(xiàn)持久和平,暴力手段是必須的。①例如,有關(guān)意大利的概述參見Massimo di Giuseppe and Giorgio Vecchio,“Die Friedensbewegungen in Italien”,Mitteilungsblatt des Institutsfürsoziale Bewegungen,Vol.32,2004,pp.131-157.
60年代后,對于西方世界的和平運動者而言,國家作為身份認同的載體愈加失去其重要性。因此70年代晚期通過基督教會中的不同團體,如天主教的“和平基督教”以及“全體基督徒和平大會”進行的跨國互動,為鐵幕兩端國家的交流搭建了橋梁。雖然印度教、佛教,具體而言是甘地有關(guān)和平與社會行動的思想對1945年以后的西方和平運動極具重要性,但顯然在非歐背景下,印度本土的跨國運動仍然非常孱弱,因為民族主義、反帝國主義和建立國家的努力持續(xù)影響著“和平”在印度的定義方式。
總體而言,當和平運動作為國際主義載體存在時,其歷史體現(xiàn)出以下五個主旨。第一,和平運動組織形式的轉(zhuǎn)變。19世紀晚期主要是中產(chǎn)階級組織尋求創(chuàng)造哈貝馬斯在其公共領(lǐng)域思想中所提到的理想和平運動類型,以此進一步推動理性對話,為理性、開明的行為體通過理性談判在國際領(lǐng)域中實現(xiàn)和平創(chuàng)造先決條件。1945年以后,和平運動主要以社會運動的形式出現(xiàn),這些社會運動作為聯(lián)系運動者的網(wǎng)絡,確實具備一些活動形式或組織,但其形式更加多變、松散。
第二,以上形式的變化同時伴隨著跨邊界交流的變化:最初一段時間內(nèi),跨界交流是通過邊疆人口流入的形式進行,那時的國際主義本質(zhì)是一種按照明確劃定的民族國家邊界線對完全和平秩序的虛構(gòu);19世紀80年代前后,國際主義的關(guān)注點是國家間的關(guān)系;再到帕特里夏·加爾文(Patricia Clavin)根據(jù)羅伯特·基歐漢(Robert Keohane)和約瑟夫·奈伊(Joseph Nye)的思想對跨國交流的定義,這是一個極具影響力的主要是關(guān)于非政府間的社會行為體進行交流、游行或者跨邊界行為的定義。②Patricia Clavin,“Defining Transnationalism”,Contemporary European History,Vol.14,No.4,2005,pp.421-439.
第三,有關(guān)和平框架的逐步轉(zhuǎn)化,從強調(diào)規(guī)范國際關(guān)系、創(chuàng)造國際法規(guī)則是和平能夠被定義為國際穩(wěn)定的先決條件,到強調(diào)和平是社會改革和社會運動的模式,這是一種更具包容性同時也更具擴張性的和平架構(gòu)。③有關(guān)德國參見Benjamin Ziemann,“The Code of Protest:Image of Peace in the West German Peace Movements,1945-1990”,Contemporary European History,Vol.17,No.2,2008,pp.237-261,252-256.
第四,更加強調(diào)個人變化在創(chuàng)造持久和平中的作用。同強調(diào)政策的變化相反,“和平”愈加被視作是從個人思想和行為的變化開始的非暴力實踐。和平運動是這些變化產(chǎn)生的載體:和平本身可被視作是運動,運動是未來和平的雛形。④Ibid,pp.257-259.該定義直接反思的對象是研究和平運動的跨國的、國際的和全球的過時方法。和平運動現(xiàn)在直接代表國際主義;該聯(lián)系直接從本地層面變成國際或者全球?qū)用妗5?,該轉(zhuǎn)變并未完成并被目的化。最近的一些和平運動(例如1990年代反對美國干涉前南斯拉夫,以及反對“9·11事件”后美國干涉阿富汗和伊拉克的行動)又重提傳統(tǒng)和平主義者有關(guān)國際法和國際事務規(guī)則的思想,最近討論有關(guān)和平戰(zhàn)士以及聯(lián)合國在制定軍事干涉法律中的作用即可顯示這一點。⑤該群體以士兵的行為方式反對恐怖主義,但不被收編于國家軍隊中,因此也不需要接受國際法的監(jiān)督——譯注。
第五,有關(guān)運動背景。本文認為推動和平運動中國際主義發(fā)展的主要影響因素之一是和平運動對其反對的戰(zhàn)爭以及暴力的建構(gòu)和評價。20世紀初期,和平主義者對戰(zhàn)爭的理解源于19世紀的“貴族戰(zhàn)爭”(cabinetwars);一戰(zhàn)中產(chǎn)生的暴力不僅使得之前和平主義者的觀點似乎變得沒有說服力,同時也使和平運動的觀點同軍事暴力以及個人、國家受害者的形象產(chǎn)生更加直接的聯(lián)系。這種建構(gòu)經(jīng)歷過二戰(zhàn)并持續(xù)至20世紀70年代。直到70年代和平運動者才開始重新建構(gòu)其活動,即開始將尚未發(fā)生的不可見的戰(zhàn)爭威脅以及可能具有毀滅性的軍備競賽可見化。因此,他們不著重強調(diào)軍備競賽中存在的有形暴力,而是強調(diào)有關(guān)戰(zhàn)爭恐懼的結(jié)構(gòu)性暴力。因此和平運動中的全球主義或者國際主義總是同更廣泛的有關(guān)戰(zhàn)爭和暴力的社會討論辯證地聯(lián)系在一起。歷史學家通過上述辯證的方式將和平運動作為社會運動來進行研究,未來跨邊界交流才可能引起更多關(guān)注。
需要謹記的是,上述變化從未完成,而且不是簡單地出現(xiàn)在單一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這些變化主要是為和平運動現(xiàn)已存在的架構(gòu)增添新內(nèi)容,而不是試圖解構(gòu)它們。和平運動仍然是受過教育的中產(chǎn)階級的事務。傳統(tǒng)和平運動強調(diào)的文明排他性以及資產(chǎn)階級聯(lián)盟的想法仍然存續(xù)至今。①參見 Steve Breyman, “Were the 1980’s Anti-Nuclear Weapons Movements New Social Movements?”Peace&Change,Vol.22,No.3,1997,pp.303-329;Lars Schmitt,KritischeWissenschaft und Friedensbewegung,“Soziologische Selbstreflexionzur St?rkung der Bewegung”,Wissenschaft und Frieden, Vol.3,2004,available online at:http://www.wissenschaft-und-frieden.de/seite.phd?artilelID=0330(accessed on 14 September 2015)
正如社會學家佩吉·薩默斯(Peggy Somers)所言,本文強調(diào)的是“歷史社會學概念的形成”,②Margaret R.Somers,Genealogies of Citizenship:Markets,Statelessness and the Right to Have Right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p.175.而不是忽視過去兩個世紀和平運動中存在的國際主義。我們不僅要持續(xù)思考和平運動在思想、形式以及目標方面不斷變化的本質(zhì),同時也要思考我們用以描述這些過程的概念的不斷歷史化,如此我們才可發(fā)現(xiàn)在19、20世紀和平運動的背景下使用國際主義的慣例和表達方式中存在的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