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清蓮

（重慶工商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重慶400067）

生死關(guān)口的道義和智慧
——論《史記》中士君子的人格風(fēng)范

康清蓮

（重慶工商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重慶400067）

人生最困難的莫過于生死抉擇，對于主宰歷史進程的人來說，要么青史流芳，要么遺臭萬年，這是關(guān)乎名節(jié)的大問題，司馬遷在《史記》中描寫了一系列當(dāng)?shù)懒x和生命不能兩全時義重于生、舍生取義的士君子，他們在集權(quán)壓制下的人生抉擇，既體現(xiàn)了士君子的人格見范，又體現(xiàn)了善于自全的人生智慧。同時，司馬遷通過他們的相與之道，展示了士君子為人處世的準(zhǔn)則和風(fēng)范。

生死；道義；智慧；君子風(fēng)范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最困難的莫過于抉擇，因為人生的路最關(guān)鍵的就那么幾步，抉擇不同，結(jié)果會有霄壤之別。對于主宰歷史進程的人來說，要么青史流芳，要么遺臭萬年，這是關(guān)乎名節(jié)的大問題。孔子說：“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保?］161孟子說：“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保?］225生命于人是最寶貴的，因為生命無法復(fù)制，不能再生，死亡是最令人恐懼厭惡的，人人都希望避而遠(yuǎn)之，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但是，在一些關(guān)鍵時刻，卻有人大義凜然，拋灑熱血，決然赴死。司馬遷在《史記》中描寫了一系列當(dāng)?shù)懒x和生命不能兩全時義重于生、舍生取義的賢者、士君子、烈丈夫，他們在風(fēng)霜劍雨嚴(yán)酷相逼時的人生抉擇，既體現(xiàn)了慷慨面對的擔(dān)當(dāng)意識、責(zé)任感和使命感，又體現(xiàn)了善于自全的人生大智慧，他們的抉擇，凜然生威，既讓人高山仰止，又是給今人提供可資學(xué)習(xí)的典范。

一、生死關(guān)口的道義

十四年，靈公壯，侈，厚斂以雕墻。從臺上彈人，觀其避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靈公怒，殺宰夫，使婦人持其尸出棄之，過朝。趙盾、隨會前數(shù)諫，不聽；已又見死人手，二人前諫。隨會先諫，不聽。靈公患之，使麑刺趙盾。盾閨門開，居處節(jié)，麑退，嘆曰：“殺忠臣，棄君命，罪一也?！彼煊|樹而死。［3］1673

晉靈公（公元前620—前607在位）是歷史上有名的昏君、暴君，荒淫無度，濫殺無辜，其行為的荒唐令人匪夷所思。有兩個很典型的例子可以說明：一是在公元前607年，作為一國之君的晉靈公，修建了華麗的宮墻，在高墻上用彈弓打下面的行人，以此取樂；第二件事是讓廚師給他烹調(diào)熊掌，晉靈公認(rèn)為廚師沒煮熟，殺了廚師。趙盾、隨會等大臣先后進諫，但晉靈公不但置若罔聞，而且為避免再聽逆耳之言，干脆派刺客麑去行刺趙盾。

麑用自己的死，踐行了舍生取義、殺身成仁的內(nèi)核，彰顯了仁人志士的信義觀。

（二）刺客豫讓的凜然恩仇

公元前453年，晉陽之戰(zhàn)中，趙襄子聯(lián)合韓、魏，共反智氏，滅了智伯，韓魏趙三家分晉。智伯被滅以后，趙襄子由于過去與智伯積怨甚深，把智伯的頭蓋骨油漆以后作為“飲器”。“飲器”是個什么東西？有人說是喝水的杯子，有人說是撒尿的夜壺，總之，趙襄子用這種辱尸的行為發(fā)泄心中的憤怒。智伯生前對豫讓十分尊寵，看到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智伯結(jié)局如此悲慘，在豫讓的心中埋下了復(fù)仇的種子。“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從此，豫讓的一生就與復(fù)仇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但他的復(fù)仇之旅卻走得異常艱辛。

改名換姓，變身為囚，第一次行刺失敗。《史記·刺客列傳》這樣記述：

（豫讓）乃變名姓為刑人，入宮涂廁，中挾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廁，心動，執(zhí)問涂廁之刑人，則豫讓，內(nèi)持刀兵，曰：“欲為智伯報仇！”［3］2519

漆身為厲（lai癩），吞炭為啞，為第二次行刺做準(zhǔn)備：

居頃之，豫讓又漆身為厲，吞炭為啞，使形狀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識也。行見其友，其友識之，曰：“汝非豫讓邪？”曰：“我是也?！保?］2520

埋伏橋下，第二次行刺失?。?/p>

頃之，襄子當(dāng)出，豫讓伏于所當(dāng)過之橋下。襄子至橋，馬驚，襄子曰：“此必是豫讓也?！笔谷藛栔?，果豫讓也。［3］2521

為了復(fù)仇，豫讓無所不用其極，先是改名換姓，化妝成囚犯，到趙襄子家服苦役刷廁所，沒想到被趙襄子識破了；既然自己已經(jīng)被趙襄子認(rèn)識了，再去復(fù)仇就有困難了，于是，豫讓采取毀容的方式，用生漆將全身腐爛，用生炭把自己嗓子變啞，以至于走在路上，連自己的妻子都沒有認(rèn)出來。為復(fù)仇把自己弄得如此慘烈！有沒有更便捷的行刺方式呢？有。委身投靠趙襄子，再要報仇易如反掌。

其友為泣曰：“以子之才，委質(zhì)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為所欲，顧不易邪？何乃殘身苦形，欲以求報襄子，不亦難乎！”

但豫讓有自己為人行事的準(zhǔn)則，如果投靠趙襄子，那就是趙襄子的臣子，既然已經(jīng)是別人的臣子，又想著去殺人家，那就是對君王不忠，心懷二心。因此，豫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偏偏要選擇一條艱辛的路，就是要讓那些為人茍且、變通圓滑，為臣朝秦暮楚的人愧立人世。

雖然，豫讓到死也沒有殺掉趙襄子，但兩個人的所作所為都在歷史長河中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趙襄子成人之美，為了豫讓了卻為主復(fù)仇的愿望，把自己的衣服交給豫讓，讓豫讓刺了三劍；豫讓想為自己的主子智伯復(fù)仇，已盡人力，奈何天意讓他一次次失敗，但他的忠誠，他的義氣，感動了要被他所殺的趙襄子，趙襄子成全了他為名節(jié)而死的道義。表面看來，這兩個人是多么讓人不可思議，殺人者和被殺者在“忠義”這個節(jié)點上達(dá)成了默契，他們是讓壯士扼腕、志士垂涕的真君子。

司馬遷筆下這類深明大義，公而忘私的英雄人物很多。比如，楚平王寡廉鮮恥，強奪太子之妻，囚禁伍奢，為杜絕后患，派城父司馬奮揚往殺太子。司馬奮揚也是斗膽違抗君命，派人給太子通風(fēng)報信；又比如刀下留袁盎的無名氏，梁王劉武想成為皇位的繼承人，袁盎冒死進諫，得罪了梁王和竇太后。梁王以此怨盎，曾使人行刺袁盎。刺客到關(guān)中以后，不斷向人了解袁盎，聽到的都是對袁盎的君子之風(fēng)贊不絕口。于是這位刺客面見袁盎，對他說：“臣受梁王金來刺君，君長者，不忍刺君。然后刺君者十余曹，備之！”不殺君子，不殺長者，體現(xiàn)了這位刺客的光明磊落，而且給袁盎再三提醒，要做好保衛(wèi)工作，我不殺你，不代表別人不殺你。當(dāng)然，袁盎后來還是沒有逃脫梁王的刺殺，這是后話。但司馬遷筆下的這些人物卻構(gòu)成了一個仗義輕生、舍生取義的人物群像！

二、極權(quán)壓制下的生存智慧

（一）優(yōu)孟妙語止昏暴

《史記·滑稽列傳》這樣記述優(yōu)孟：

優(yōu)孟，故楚之樂人也。長八尺，多辯，常以談笑諷諫。楚莊王之時，有所愛馬，衣以文繡，置之華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棗脯。馬病肥死，使群臣喪之，欲以棺槨大夫禮葬之。左右爭之，以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馬諫者，罪至死?！眱?yōu)孟聞之，入殿門，仰天大哭。王驚而問其故。優(yōu)孟曰：“馬者王之所愛也，以楚國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禮葬之，薄，請以人君禮葬之?！蓖踉唬骸昂稳?？”對曰：“臣請以雕玉為棺，文梓為槨，楩楓豫章為題湊，發(fā)甲卒為穿壙，老弱負(fù)土，齊趙陪位于前，韓魏翼衛(wèi)其后，廟食太牢，奉以萬戶之邑。諸侯聞之，皆知大王賤人而貴馬也?！蓖踉唬骸肮讶酥^一至此乎？為之奈何？”優(yōu)孟曰：“請為大王六畜葬之。以垅灶為槨，銅歷為棺，赍以姜棗，薦以木蘭，祭以糧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腸。”［3］3200

楚莊王貴馬賤人，自己的愛馬因吃得太好，得肥胖病而死，楚莊王如喪考妣，下令以大夫的級別禮葬，左右的文武大臣都覺得此舉荒唐之極，但楚王下了死令：“有敢以馬諫者，罪至死?！痹诩瘷?quán)專制時代，君王一言九鼎，正如韓非子在《說難》中所言，君王的脖子下面也像龍一樣，有七寸逆鱗，誰要是不小心碰觸逆鱗，惹得龍顏大怒，就會腦袋搬家，因此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一般人只有噤若寒蟬。但優(yōu)孟有膽有識，口才超群，“冒主威之不測，言廷臣所不敢，諫匡正”［6］694，輕輕松松就將矛盾化解。優(yōu)孟用的什么方法能使諷諫成功呢？從邏輯推理的角度，優(yōu)孟用的是典型的歸謬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使其荒謬昭然若揭，然后自明其誤妄。

優(yōu)孟是一演員，演技超群，為了抓住楚莊王的注意力，一進楚宮殿，仰天大哭，讓楚莊王大吃一驚，忙問緣故。優(yōu)孟說，我們楚國幅員遼闊，國力雄厚，大王的愛馬死了，您只是以大夫之禮下葬，太掉份子了，應(yīng)該舉行國葬！不僅棺槨陪葬之類享受國君級別，而且還要通知各國外交使節(jié)都要前來吊喪，讓天下人都知道在您的眼里，馬的地位多么尊貴，人的地位多么卑微！通過優(yōu)孟這一番漫畫式的剖析，楚莊王自己都不好意思，“寡人之過一至此乎？為之奈何？”最后，優(yōu)孟建議，用鐵鍋，用香料，把馬煮了，葬在人的肚子里面。

去說君王不樂意聽的話，很多人都是抱著丟官棄爵、拋卻身家性命去說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但對于有生存大智慧的人來說，良藥不必苦口，忠言也不必逆耳，優(yōu)孟就是這樣，在插科打諢之中，將一場君臣之間劍拔弩張的抗衡聰明地化解了。

（二）欒布凜然申正義

劉邦倚重韓信、彭越、黥布等一批大將取得滅秦及滅項的勝利，建立了大漢帝國后，對當(dāng)初的功臣就不放心了，采取各種借口誅殺功臣。公元前196年，韓信、彭越、黥布先后被殺，前后相差僅幾個月的時間，被殺的原因都是謀反。韓信被夷滅三族，彭越被梟首示眾，剁成肉醬，熬成肉湯。劉邦還下令：“有敢收視者，輒捕之?！睓璨寂c彭越既是上下級關(guān)系，又是多年的知交。彭越被殺之時，欒布奉彭越之命出使齊國，回到梁國以后，欒布先在彭越的人頭下稟報公事，匯報自己出差工作完成的情況，匯報完畢，欒布就開始大放悲聲，哭悼彭越。欒布之所以敢頂風(fēng)抗命，一是基于跟彭越深厚的感情，二是出于對彭越深深地信任。他明白，所謂的謀反，不過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何其冤哉！無論是出于情誼，還是出于道義，欒布都不可能在強權(quán)面前當(dāng)縮頭烏龜！彭越的行為立刻被報告給劉邦，劉邦召來欒布，罵欒布：“若與彭越反邪？吾禁人勿收，若獨祠而哭之，與越反明矣。趣亨之?！泵鎸ο掠湾伒目嵝?，欒布沉著鎮(zhèn)定，對劉邦說：“愿一言而死?！钡玫絼钤试S后，欒布慷慨陳詞：當(dāng)初你劉邦被圍困在彭城，敗走滎陽、成皋之時，由于彭越駐守梁地，與漢軍聯(lián)合打項羽，此時此刻，彭越是最有權(quán)重的，他若站在項羽那邊，得天下的就是項羽；他若站在您那邊，得天下的就是漢王您，而彭王是義無反顧站在您這邊。垓下之戰(zhàn)，如果沒有彭王，項羽也不可能滅亡?，F(xiàn)在天下已定，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因為身體有病，您就懷疑他謀反，他謀反的證據(jù)在哪里？您這樣苛責(zé)于人，我只怕功臣人人自?！，F(xiàn)在彭王已死，我生不如死，請您趕快架油鍋，我死而無憾！

欒布這一番話，說得劉邦啞口無言，于是赦免了欒布，而且拜欒布為都尉。其實，欒布是被逼到絕境之中的急中生智。其一，他明白劉邦的個性，這個時候搖尾乞憐，不但得不到寬宥，反而會被劉邦看輕。殺死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在當(dāng)權(quán)者看來，“與螻蟻何以異？”既然如此，還不如鋌而走險，死之前說個痛快。其二，欒布的話，句句在情，句句占理。他說的事實無可爭辯，劉邦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他不得不有所畏憚，三思而后行，放了欒布，至少還可以給自己留下一個能察納雅言的圣明君王的印象。因此，抱定視死如歸大無畏氣概的欒布反而憑著自己有理有節(jié)、有膽有識的言行，既保全了自己，又成就了英名，也贏得了司馬遷的贊賞，“雖往古烈士，何以加哉！”

（三）游俠朱家救季布

季布是項羽手下的一員猛將，楚漢相爭之時，曾多次將劉邦打得狼狽不堪，項羽被滅以后，劉邦重金懸賞逮捕季布，而且下令，誰敢窩藏季布，將被滅三族。季布先是躲在濮陽一周姓人家，眼看抓捕的人馬上就要到了，周氏自覺無力保護季布，于是給季布建議，把季布作為奴仆賣給朱家，于是乃“髡鉗季布，衣褐衣，置廣柳車中，并與其家僮數(shù)十人，之魯朱家所賣之”。季布算得上大丈夫，能伸能屈，一個在戰(zhàn)場上呼風(fēng)喚雨的蓋世英雄，現(xiàn)在卻被作為奴隸售賣。朱家的所作所為更是讓人景仰，其讓人感動的地方主要體現(xiàn)在這樣幾個方面：其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朱家明知道所買的人是季布，更知道劉邦已昭告天下，窩藏季布，夷滅三族，可他依然冒死觸犯天條把季布買下來了。其二，給予季布最大的尊重。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當(dāng)別人落難的時候，一般的人能夠不落井下石，已然不錯了，更有甚者，極盡凌辱踐踏之能事，比如《韓長孺列傳》中的獄卒田甲，韓安國下獄，田甲百般欺凌，韓安國說：“你就不怕我將來死灰復(fù)燃嗎？”田甲說：“你如果死灰復(fù)燃，我就撒一泡尿把你澆熄！”田甲類的典型小人何其多也！但朱家是君子，他將季布買回后，告誡自己的兒子說：“田事聽此奴，必與同食。”讓兒子什么事都聽從季布的，生活待遇跟他自己一樣。其三，憑借出色的口才和高超的政治智慧，朱家有理有據(jù)地說服了汝陰侯滕公夏侯嬰，保全了季布。朱家主要說了三條理由：首先，戰(zhàn)爭時期，兩主相爭，臣子各為其主，季布為項羽賣命，這是他的本分，正如《戰(zhàn)國策·齊策》所言：“跖之狗吠堯，非貴跖而賤堯也，狗固吠非其主也?！逼浯?，劉邦如果憑一己私怨，打擊報復(fù)對手的部下，這是向世人展示自己心胸狹隘。再次，如果把這些英雄逼到無立錐之地，他們一定會逃出國境，投奔胡越，這不是將英雄拱手送給敵手嗎？伍子胥鞭尸楚平王就是活生生的歷史教訓(xùn)。朱家的話句句在理，夏侯嬰知道朱家是大俠，已經(jīng)猜到季布藏匿在朱家家里，但并不點破，還是答應(yīng)了朱家，去劉邦那里做說服工作。夏侯嬰找了個機會，給劉邦分析了利害得失，最終讓劉邦赦免了季布，并拜季布為郎中。朱家救下季布以后施恩不圖報，季布為官之后，朱家終身不再見季布。“施惠勿念，受恩不忘”，這是古人教導(dǎo)我們的為人行事的準(zhǔn)則。所有的人既欣賞季布能摧剛為柔，也敬佩朱家對落難英雄的援手相助。凌稚隆引程一枝曰：“‘季布摧剛為柔’，乃子長妙心所發(fā)，言外有別旨。”［4］5111司馬遷對季布的摧剛為柔和朱家的拯人于困厄之中的風(fēng)姿神韻一詠三嘆，極見太史公對兩人珠聯(lián)璧合事跡之贊嘆。

三、古君子的相與之道

《史記》是一部英雄人物的群雕，因此，感天地、泣鬼神的人物實在太多，當(dāng)我們一代又一代人閱讀《史記》之時，從中吸取的精神養(yǎng)分就像涓涓泉流，永不枯竭。

（一）堂堂正正，明人不做暗事

當(dāng)豫讓第一次行刺趙襄子，被捉，二話不說，明明白白告知：“欲為智伯報仇！”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大不了就是人頭落地，既然選擇了復(fù)仇，就注定是在刀尖上行走，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因而，簡單的一句話，鐵骨錚錚，擲地有聲。

（二）人格的敬重，以義為先

（三）士為知己者死

理想的君臣關(guān)系不是主子與奴才的關(guān)系，而是君義臣忠的雙向關(guān)系，故“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豫讓在智伯之前，曾經(jīng)在范氏、中行氏手下做事，可當(dāng)范氏、中行氏被滅，豫讓并沒有替他們復(fù)仇，而在智伯被滅以后，他卻寧愿拋卻身家性命，一而再、再而三地為智伯復(fù)仇，就連趙襄子也氣不平，數(shù)落豫讓，豫讓給出了他行事前后迥異的根本原因——智伯對他有知遇之恩。

襄子乃數(shù)豫讓曰：“子不嘗事范、中行氏乎？智伯盡滅之，而子不為報仇，而反委質(zhì)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獨何以為之報仇之深也？”豫讓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于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3］2521

眾人，就是普通人；國士，就是一國之中最杰出的人才。因為范氏、中行氏把他當(dāng)作普通人，所以他就尋常地對待他們，而智伯是把他當(dāng)國士一樣禮遇，所以他也得像個國士一樣回報智伯。這就是人與人的相處之道，人敬我，我恒敬之。司馬遷的這段史料與《呂氏春秋·不侵》篇內(nèi)容大同小異。

在《史記·淮陰侯列傳》中，當(dāng)蒯通勸韓信背叛劉邦自立為王，三分天下的時候，韓信拒絕的言辭也差不多，意思是劉邦對他恩重如山，飯拿給他吃，衣拿給他穿，車讓給他坐，對自己的衣食父母怎能背信棄義呢？這就是我們幾千年的優(yōu)良的文化基因，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恩怨分明，了然于心。

（四）“士”的精神品格：以忠事君，以義交友

司馬遷撰寫《刺客列傳》一定參照了《呂氏春秋》，在《呂氏春秋·王道》篇里，寫趙襄子游于囿中，走到一座橋上，馬不肯前進，青荓為驂乘，到橋下搜捕，看到了豫讓，豫讓呵斥青荓，說：“去！長者吾且有事?！鼻嗲L說：“少而與子友，子且為大理，而我言之，是失相與友之道。子將賊吾君，而我不言之，是失為人臣之道。如我者惟死為可。”擺在青荓面前的是個兩難選擇，自己的朋友豫讓要干大事，如果自己去告發(fā)，就失去了朋友交往的準(zhǔn)則；但自己朋友要殺的人是自己的國君，如果自己聽之任之，就失去了為臣之道。怎么辦呢？青荓別無選擇，只有選擇自殺，成全自己的名節(jié)。對于士君子而言，人生天地之間，節(jié)操、信義必須放在首位，不能失人臣之節(jié)，不能廢交友之道，這是長存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

《史記》被張大可先生譽為“國學(xué)的根柢書”，也是一部人倫的教科書，尤其是在我們重拾文化珍寶、重樹文化自信、重新構(gòu)建核心價值體系的當(dāng)代，重讀經(jīng)典，接受古君子精神的沾溉，將給我們筑起一個宏偉的精神堡壘。

［1］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58．

［2］方勇．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0．

［3］［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

［4］韓兆琦．史記箋證［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

［5］李夢生．左傳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6］錢鐘書．管錐編［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

【責(zé)任編輯 朱正平】

The M orality and W isdom in Life-or-death M oment——The Discussion of Gentlemen and Scholars’Personality and Style in Historical Records

KANG Qing-lia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Chongqing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67，China）

Themost difficult thing in one’s life is tomake a choice in a life-or-death situation．For those people who dominate the historical process could either choose to be crowned with eternal glory or be condemned by posterity．Sima Qian describesmany gentlemen and scholars in his Historical Records who sacrifice their lives for the sake of righteousness in life-or-deathmomentwhen they could not choosemorality and life both．Their choice under concentration of power notonly embodies their personality and style，but also reflects their greatwisdom of keeping themselves intact．At the same time Sima Qian shows us the principles and styles of those gentlemen and scholars through hismethods，which provides good models to study for us．

Historical Records；life and death；morality；wisdom；gentleman’s style

K207

A

1009-5128（2017）09-0074-05

2017-03-18

康清蓮（1967—），女，四川南江人，重慶工商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