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旭
(南陽師范學(xué)院 文史學(xué)院, 河南 南陽 473061)
《七發(fā)》作年和“楚太子”新考
曾祥旭
(南陽師范學(xué)院 文史學(xué)院, 河南 南陽 473061)
《七發(fā)》中的“楚太子”和“吳客”非虛擬人物而是實(shí)指,吳客是枚乘,楚太子是劉戊。公元前175年至前154年是吳王劉濞躊躇謀反的時期,這個時期以公元前164年為界分為前后兩個十年,第二個十年間枚乘作兩篇《諫吳王書》,第一個十年間枚乘作《七發(fā)》,根據(jù)排除法,可證出《七發(fā)》作于漢文帝十二年即前168年。
枚乘;《七發(fā)》;劉戊;漢文帝十二年
《七發(fā)》全文首見于昭明《文選》,一般認(rèn)為其中的吳客和楚太子均為虛指,其說主要來源于《六臣注文選》,如李善說《七發(fā)》“假立楚太子及吳客以為語端矣”。《文心雕龍·雜文》說:“蓋七竅所發(fā),發(fā)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梁之子也?!蔽囱愿嗔鹤邮钦l。趙逵夫先生認(rèn)為:“文中的‘楚太子’‘吳客’云云并非向壁虛造,而是反映了漢初吳楚兩國之事。枚乘青年時仕于吳王濞,高后之時楚元王之太子辟非有病,先于楚元王而卒,枚乘作為吳王的門客而受命探病,講述廣陵觀濤等以娛其心,為《七發(fā)》創(chuàng)作之始?!盵1]則說明《七發(fā)》中的“吳客”即枚乘,“楚太子”則為劉辟非。趙氏的考證頗具新意,但不準(zhǔn)確,我們認(rèn)為這個楚太子是劉戊而不是劉辟非。
漢初的楚國以劉氏宗親封王,劉交是第一代楚王,史稱楚元王。楚國有兩位太子,一個是劉交兒子劉辟非,一個是孫子劉戊?!稘h書·楚元王傳》云:“元王立二十三年薨,太子辟非先卒,文帝乃以宗正上邳侯郢客嗣,是為夷王。申公為博士,失官,隨郢客歸,復(fù)以為中大夫。立四年薨,子戊嗣。”按:楚元王于高祖六年立,二十三年薨,薨年當(dāng)在漢文帝前元元年,即前179年?!稘h書·諸侯王表》說:“孝文二年,夷王郢客嗣,四年薨?!毙⑽亩昙辞?78年,劉郢客繼任楚國第二代王,四年之后,即前175年劉郢客死。《漢書·儒林傳》云:“元王薨,郢客嗣立為楚王,令申公傅太子戊(劉戊)?!边@說明劉郢客嗣立楚王時,劉戊為太子。為太子的時間在前178至前175年間。
楚國除了劉辟非和劉戊外有沒有其他太子呢?回答是沒有的。劉交有寵子7人,除劉辟非和上邳侯劉郢客外,尚有5人。《漢書·楚元王傳》:“景帝即位,以親親封元王寵子五人:子禮為平陸侯,富為休侯,歲為沈猶侯,執(zhí)為宛朐侯,調(diào)為棘樂侯?!辈椤稘h書·王子侯表》:劉交的這5個兒子除了棘樂侯劉調(diào)于景帝三年八月封侯外,其他4人都于景帝元年即前156年始封為侯,《漢書·楚元王傳》又云:“漢已平吳、楚,景帝乃立宗正平陸侯禮為楚王,奉元王后,是為文王。”楚文王在位3年,即前153年—前150年,未見其有太子名號。則說明史籍中明確標(biāo)明楚國太子身份的只有兩人:一個劉辟非,一個是劉戊。《七發(fā)》中說“楚太子方富于年”,“久耽安樂,日夜無極”,這種情形絕對不符合劉辟非的特征,因?yàn)椤冻鮽鳌吩疲骸霸鹾谩对姟?,諸子皆讀《詩》。”“諸子”自然包括劉辟非。呂太后時,大儒浮丘伯在長安,元王遣次子“劉郢客與申公俱卒業(yè)”。說明楚王劉交對子輩要求十分嚴(yán)格,作為子輩的劉辟非斷不敢如此胡鬧,而作為孫子輩的劉戊符合上述特征。
《七發(fā)》因事譬喻吳王,其事由蓋是不想看到楚王宮豐厚的文化傳統(tǒng)在劉戊手里斷絕?!稘h書·楚元王傳》言,楚王劉交“好書,多材藝。少時嘗與魯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詩》于浮丘伯?!庇盅裕骸霸跫戎脸?,以穆生、白生、申公為中大夫?!牡蹠r,聞申公為《詩》最精,以為博士。元王好《詩》,諸子皆讀《詩》,申公始為《詩》傳,號《魯詩》。元王亦次之《詩》傳,號曰《元王詩》?!痹谠醯挠绊懴拢鯇m里書卷飄香??墒?,劉戊十分荒暴,即王位后就不再禮遇申公、穆生、白生等,結(jié)果申公被胥糜,穆生被迫離開,楚王府學(xué)問氣象被掃蕩殆盡?!稘h書·荊燕吳傳》又云:“景帝三年冬,楚王來朝,錯(晁錯)因言楚王戊往年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請誅之?!边@是劉戊的種種惡行,劉戊的行為和其祖、父差距甚遠(yuǎn),所以枚乘以“要言妙道”歸之。
劉戊“久耽安樂、日夜無極”的荒唐行為也引起了其他詞臣的不滿。韋孟《諷諫詩》云:“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繼祖考。邦事是廢,逸游是娛。犬馬悠悠。”進(jìn)而指責(zé)劉戊“所弘匪德,所親匪俊。惟囿是恢,惟諛是信”。(《漢書·韋孟傳》)韋孟的勸諫同樣證明劉戊的種種荒唐行為。
漢初諸王侯中,有的聲色犬馬,有的拊循百姓。如《史記·五宗世家》云:“中山靖王勝,以孝景前三年因皇子為中山王。十四年,孝景帝崩。勝為人樂酒好內(nèi),有子枝屬百二十余人。常與兄趙王相非,曰:‘兄為王,專代吏治事。王者當(dāng)日聽音樂聲色?!w王亦非之,曰:‘中山王徒日淫,不佐天子拊循百姓,何以稱為蕃臣?!笨梢?,縱情聲色是以中山靖王劉勝為代表的一類諸侯王的生活方式,拊循百姓是趙王彭祖為代表的另一類諸侯王的生活方式,這兩種生活方式都不為枚乘所喜,枚乘以“療疾”為名,實(shí)際是為楚太子開啟另外一種生活方式,即逍遙于學(xué)術(shù)文化。《七發(fā)》末尾云:“將為太子奏方術(shù)之士有資略者,若莊周、魏牟、楊朱、墨濯、便蜎、詹何之倫,使之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孔、老覽觀,孟子持籌而算之,萬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劉辟非本身就喜歡學(xué)術(shù)文化,枚乘不必如此勸諫,他規(guī)勸的對象非劉戊莫屬。
因此,假如《七發(fā)》中楚太子非假立虛指而是膏梁之子的論斷成立,那么我們認(rèn)為這個膏梁子就是楚國的第三代劉戊而不是第二代劉辟非。
《七發(fā)》作于何時,古今未見考述。李善《文選注》認(rèn)為:“乘恐梁孝王與吳王同反,故作《七發(fā)》以諫之。”似認(rèn)為諷諫的是梁孝王劉武,這個說法已為學(xué)界所擯棄。如趙逵夫先生認(rèn)為“《七發(fā)》之作,不可能是在梁之時。所以,宋代以來學(xué)者多以為《七發(fā)》為在吳王處所作。這樣理解,也同《七發(fā)》中所謂‘吳客’之稱相符合。如果是在吳楚之亂以后所作,當(dāng)時曾經(jīng)從吳王濞游者唯恐洗刷不盡同叛逆者的關(guān)系,盡管枚乘以諫吳王二書受到朝廷的嘉獎,恐亦不至于以作為吳王門客往問楚太子疾的事為題材而著為文章?!盵1]劉躍進(jìn)先生推測“枚乘在梁孝王死后歸淮陰老家,《七發(fā)》約作于此后一段時間”[2],筆者認(rèn)為不妥。因?yàn)椋?/p>
第一,枚乘卒于前140年,梁孝王卒于前144年,這時枚乘年事已高,估計(jì)難有精力作出《七發(fā)》這樣有氣勢的文字來。
第二,枚乘晚年生活狀況難知,但家務(wù)纏身。他沒有時間和精力作《七發(fā)》。《漢書·枚皋傳》載:“皋字少孺,乘在梁時,取皋母為小妻。乘之東歸也,皋母不肯隨乘,乘怒,分皋數(shù)千錢,留與母居。”可見有些難纏家庭瑣事?!稘h書·枚乘傳》載:“武帝自為太子聞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車蒲輪征乘,道死?!睂W(xué)者一般認(rèn)為這標(biāo)志著藩國游士活動的結(jié)束,但我認(rèn)為枚乘是受家庭生活影響才征拜的,但不幸死于途中,《七發(fā)》寫作絕不可能是這個時期。
那么《七發(fā)》作于什么時間呢?筆者認(rèn)為可能作于前168年左右。
因?yàn)椋拔奈覀円呀?jīng)考證出枚乘借楚太子劉戊事作《七發(fā)》,劉戊在太子位時間為前178—前175年,則說明枚乘在這四年的某個時期訪問楚太子,楚國的文化景觀和楚太子劉戊的荒唐行為給枚乘留下深刻印象,所以訪楚歸來回到吳國可能以此為事由寫作《七發(fā)》勸諫吳王莫要謀反,吳王劉濞前154年率領(lǐng)七國叛亂,三個月被平定,則說明《七發(fā)》很可能作于前175—前154年之間,這20多年對于吳王劉濞來說可以分為前后兩個十年,第一個十年(前175—前164)大致是吳王雖有反心但還算安定時期,第二個十年(前164—前154)是其反心日漸暴露時期,《史記·吳王劉濞列傳》載劉濞煽動楚、淮南二國說:“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怨入骨髓,欲壹有所出之久矣?!薄般逶 保杭础般宥鳌保钦f至少十年,朝廷對楚、淮南二國不恩澤?!盎茨先酢?劉賜、劉勃、劉安)是由侯轉(zhuǎn)封為王的時間是漢文帝十六年(前164),可見公元前164年是吳王劉濞由心反到行反的轉(zhuǎn)折點(diǎn)。這后十年枚乘最可能做的文章是《諫吳王書》和《重諫吳王書》以見形勢之危?!镀甙l(fā)》的婉轉(zhuǎn)諷喻正和吳王雖有反心但還算安定相適應(yīng)。即《七發(fā)》應(yīng)作于第一個十年時期。趙逵夫先生也認(rèn)為“作于文帝前期”,他說:“當(dāng)七國反后仆射鄧公對景帝說:‘吳為反數(shù)十歲矣?!暗墼谄茀侵蟮脑t書中說:‘吳王濞背德反義,誘受天下亡命罪人,亂天下幣,稱疾不朝二十余年。有司數(shù)請濞罪,孝文皇帝寬之,欲其改行為善?!嗄辍靡?1年計(jì),由景帝三年上推21年,為文帝五年(前175)。則吳王濞初生怨恨之情謀為不軌,在文帝前期。但此時吳王濞只不過有所謀劃,尚未至決心鋌而走險(xiǎn)的地步;所表現(xiàn)出來者,只是稱疾不朝。我以為,《七發(fā)》之作就是在這個時期。枚乘以此前曾經(jīng)有過的自己往楚國問候楚太子之事為由頭,企圖達(dá)到正面勸說開導(dǎo)吳王的目的?!盵1]但具體哪一年,筆者認(rèn)為是前168年。證據(jù)如下:
第一,漢文帝六年(前174)十一月,淮南王劉長謀反,后絕食而死,他的死在朝野造成一定影響,文帝為之悲痛,天下流傳“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的謠言,直到文帝八年即前172年,封淮南王四子為侯,天下才稍微平息。依《漢書·文帝紀(jì)》,漢文帝九年天下大旱。十年,將軍薄昭死。十一年,梁懷王墮馬死,賈誼亦傷痛而亡。十四年(前166),匈奴老上單于寇邊,以十四萬騎入蕭關(guān),朝廷震動。所以這幾年都不符合《七發(fā)》“今時天下安寧,四宇和平”的論斷。
第二,漢文帝十二年(前168)朝廷憂喜參半。如《漢書·文帝紀(jì)》云:“春正月。賜諸侯王女邑各二千戶?!薄俺鲂⒒莼实酆髮m美人,令得嫁?!庇?,漢文帝兩下詔書勸農(nóng)。但憂的是“河決東郡”。特別是《漢書·五行志下》云:“文帝十二年(前168),吳地有馬生角,在耳前,上向,右角長三寸,左角長二寸,皆大二寸。劉向以為馬不當(dāng)生角,猶吳不當(dāng)舉兵向上也,是時,吳王濞封有四郡五十余城,內(nèi)懷驕恣,變見于外,天戒早矣?!本C合起來,則見一方面形勢符合“天下安寧,四宇和平”的論斷,另一方面見吳反相已露,枚乘著《七發(fā)》勸諫。至于漢文帝的十四年十五年,朝廷似忙于郊祀之事無關(guān)其他。
由此可見,《七發(fā)》必作于漢文帝十二年即前168年。
[1] 趙逵夫.《七發(fā)》與枚乘生平新探[J].西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bào),1999(1).
[2] 劉躍進(jìn).秦漢文學(xué)編年史[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6:124.
責(zé)任編輯:劉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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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7)03-0280-02
2016-08-20
國家社科規(guī)劃項(xiàng)目“漢畫像和漢賦比較研究”(14BZW040)。
曾祥旭,教授,文學(xué)博士,主要從事先秦兩漢文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