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松
(上海財經大學 人文學院, 上海, 200000)
1950-70年代社會主義文學中的海洋書寫
彭 松
(上海財經大學 人文學院, 上海, 200000)
海洋不斷參與現代中國的自我建構,這在1950-70年代的社會主義文學中也不例外。革命中國在新的境遇和矛盾中建構與海洋的關系,創(chuàng)生新的海洋意識,并與“五四”以來的文化精神相交織,使這時期文學中的海洋書寫呈現特殊意味?!拔逅摹本衽c革命美學、被壓抑的個體表達與激進的集體言說、面向世界的戰(zhàn)斗意識與新中國的全球想象互相交織,在多重的海洋書寫中映現著時代的面影,也體現了海洋在新中國自我想象和建構中所發(fā)揮的獨特意義。
1950-70年代;海洋書寫;“五四”話語;革命美學;宏大象征
在1980年代新啟蒙的意識里,1950-70年代的中國經歷了一段與外界斷裂、封閉的禁錮歲月,冷戰(zhàn)鐵幕和革命自我中心的防線在中國大陸周邊筑起無形的界障,使革命中國的眼光和觸須都向自我深處的內陸收縮,而對海洋所代表的那個外面的廣闊世界愈來愈疑慮、疏遠和漠視。因而,1980年代以空前高漲的“海洋熱”來擁抱世界,對過去一段歷史作激烈的矯正和彌補。然而,1950-70年代社會主義中國與世界的關系,其實未必如新啟蒙所說的那樣簡單,革命中國并沒有簡單地背對海洋,而是在新的境遇和矛盾中來建構與海洋的關系,這時期的文學話語也以多重的書寫呈現出新中國與海洋的復雜糾葛,展開關于海洋的想象。
在“五四”文學的啟蒙話語中,業(yè)已在現代理想投射下建構起一個浪漫的“大?!毙蜗?,她帶著拜倫、普希金、海涅、雪萊等人的西方浪漫文學精神,又充溢著新生、自由、無限的未來、廣闊的理想、愛與美等“五四”精神意蘊。郭沫若、冰心、徐志摩、廬隱、楊振聲等以熱情深切的寫作,將濃烈渲染的個人激情與“大?!边@一時代新生意象結合,構塑了一套充滿個體自我意識和時代理想意蘊的“大海”言說。這一面朝大海的言說,作為中國現代知識個體隱在的文化情結和精神向往,在此后幾十年民族顛連困苦的命運途程中強韌延續(xù)著,對一代代知識個體構成深邃的精神感召。即使在1950年代的社會主義文學中,這一充滿個體浪漫情愫的大海言說,依然閃爍可見。
在楊沫表現“五四”新女性個體命運轉變的小說《青春之歌》中,主人公林道靜就是在一幕浪漫的海濱圖景中出場。“傍晚,歡笑著的海洋噴吐著白沫敲打著松軟的沙灘,翱翔在空中的水鳥掠過薄暮的浮云,不時傳來‘啊,啊’的叫聲。斜陽射在一大塊嶙峋的巖石上,在它靠近海水的一小塊平坦的地方,坐著林道靜和余永澤。林道靜低著頭,看著閃閃發(fā)光的金色的海浪,思索著什么……”這一幕有種《海濱故人》式的情調,徘徊在海濱的新女性,不無傷感地思索人生,大海帶來自由氣息和不確定的未來。接著在人物吟誦的詩中浮現出更鮮明的“五四”氣質 :“溫和的海風輕輕吹拂著,片片烏云在天際浮游著。林道靜和余永澤走累了,兩人就一同坐在巖石上……‘林,你記得海涅的詩么?’余永澤用熱情的聲音開始了低低的朗誦 :‘暮色朦朧地走近,潮水變得更狂暴,我坐在岸旁觀看波浪的雪白的舞蹈。我的心像大海一樣膨脹,一種深沉的鄉(xiāng)愁使我想望你……我用輕細的蘆管寫在沙灘上 :阿格納思,我愛你!’”*楊沫 :《青春之歌》,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第40頁。此處通過浪漫的海洋書寫,渲染“五四”青年的個人情調,恍然營造出一幕“五四”的文化時空。在海邊,個人通過愛情和審美,在遠方的詩意和海的縹緲幻境中想象新生活,也享受個體生命的歡娛。然而在《青春之歌》中,這種個人的詩化情調卻是被嘲諷和否定的,林道靜逐漸告別虛弱的個人生活理想,走向群體的社會斗爭。在這個過程中,新的精神資源進入她的生命,她看到“覺醒了的農民象海燕一樣正在暴風雨的海上搏斗”,而她誦讀的詩句也變成“在漆黑的大風大雨的夜里,你是馳過長空迅疾的閃電。啊,多么勇猛!多么神奇!”于是,高爾基的海取代了海涅的海,“五四”式的海洋情調被拋在后面,而這正寓意著一代青年告別“五四”走向更激進的人生。
在1950年代,“五四”文化作為建基于個體之上的主觀浪漫的文化形態(tài),需要被克服和轉化,在群體革命的社會主義文化中,也正在生產出一種新的關于海洋的想象和敘述。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五四”文化的斷絕,它一方面以被改造的形態(tài)體現在社會主義文化主流中,另一方面,它依然潛流在一些個人化的言說情境中,作為知識個體的文化記憶和思維慣性,時而會強韌地浮現出來。當這一時期的知識個體在個體情境中接觸海洋,他們常常會不自覺地采取個人化的表達方式,從而潛在地接通“五四”文化脈絡,在時代氛圍中發(fā)出具有個性的聲音。1954年艾青在訪問詩人聶魯達時,寫下了《在智利的海岬上》一詩,詩中表現了聶魯達這位戰(zhàn)斗的民主詩人的獨特個性,“巴勃羅的家/在一個海岬上/窗戶的外面/是浩淼的太平洋”,這個航海者之家,“地上鋪滿了海螺……閣樓是甲板”,日日夜夜望著海洋,海既是一種囚禁,又是一種挑戰(zhàn),是命運的浩嘆,是危險的迷失,是往昔的戰(zhàn)場,也是未來的征程。在詩中海與個人命運緊密相連,具有復雜的情愫、多重的意蘊?!叭杖找挂雇?聽海濤像在浩嘆/也像是嘲弄/也像是挑釁”,這個海洋淹沒了水手的戰(zhàn)船,又從地球各個角落送來航行的伙伴,擱淺了昨日的雄心,但又即將載起向另一個世紀的航行。正是在遠方的海岬上,艾青體味到內心的蒼涼、漂泊、孤獨感,同時他又贊美礁石般的堅守和飛翔在無垠海上的自由,面對大海賦予的豐富情愫,他情不自禁地歌詠,“你愛海,我也愛海/我們永遠航行在海上”*艾青 :《在智利的海岬上》,《艾青精選集》,北京 :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第262頁。。
如果說艾青的詩作頗為微妙地借助對海的歌詠表達內心某種難以直白的情懷,那么在另一位“以海為心”的率真詩人蔡其矯的詩中,則發(fā)出了個體面對海洋時最強的個性聲音。作為海的子民,蔡其矯出生于閩南僑鄉(xiāng),童年在海的闊大激蕩中漂泊異國,血液里混合著阿拉伯血統(tǒng)的熱力。他曾放棄富裕生活,投奔延安、深入敵后,但當時代共名成為惟一歸屬的時候,他卻一意孤行地走上自我放逐之路,從主流走向邊緣,宿命般地與海洋重逢,歸向海洋,實現了一次浪漫奇崛的生命重塑,于是有了卓爾不群的聲音,在一體化的時代里令人怦然心動 :“我英勇的、自由的心啊/誰敢在你上面建立它的統(tǒng)治?……我多么羨慕你的性子/波浪?。?對水藻是細語/對巨風是抗爭/生活正應像你這樣充滿音響,/波—浪—啊”*蔡其矯 :《波浪》,《生活的歌》,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第86頁。。這詩中“凝聚著詩人對于生活的全面思考……強烈的使命感和對于強暴的抗爭精神的崇揚,凝成了不斷騰躍的波浪”*謝冕 :《“海的子民”的歌吟》,《中國現代詩人論》,重慶 :重慶出版社,1986年,第64頁。。顯然,“五四”文學中崇揚的自由精神和獨立意志復活了,詩人把全部的生命力融入自由不屈的波浪之中,在大海滔滔不息的騰躍中體驗著掙脫束縛的生命律動。在這里,大海號召并推漲著個體獨立的正義意志和昂揚的生命自由。
在高度一律的年代里,當被壓抑的個體試圖向遠方尋求精神資源和表達空間的時候,中外海洋書寫所構成的偉大傳統(tǒng)就有力地向他們發(fā)出召喚,大海也作為可能的精神空間召喚著個體的心靈遠航。在這個時代的受難者的海洋書寫中,綠原的《又一個哥倫布》無疑是其中最悲愴之作。這位因“胡風事件”而落難的詩人,當他獨囚陋室面對“四堵蒼黃的粉墻”,個體精神卻正經歷著孤獨而悲愴的流亡。他像當年的哥倫布一樣,“也告別了親人/告別了人民,甚至/告別了人類/駕駛著他的“圣瑪利婭”/航行在時間的海洋上/前后一望無涯/沒有分秒,沒有晝夜/沒有星期,沒有年月……”*綠原 :《又一個哥倫布》,《綠原自選詩》,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第129頁。在極端高壓禁錮的環(huán)境中,個人執(zhí)著堅持著精神遠航,在一片虛擬的精神的海洋、茫無際涯的時間海洋上漂泊,堅信“一定會發(fā)現一個新大陸”。當人生受難困厄的時候海洋在個體生命內部敞開了一個想象空間,個體就在生命內生的精神之海上漂泊流亡,似乎只有這片海能以它獨特的異在承載著受難的生命。
海洋以內宇宙的方式存在于被禁錮的生命中,成為一種向往、一種鄉(xiāng)愁,這種意象表達成為被大時代放逐的知識個體頑強的自我體認方式。詩人馮異是這樣傾訴的 :“在我生命長途的一瞬間/我和海擁抱/海呼嘯著/我的心里也響起了強烈的風暴/時間能腐蝕鋼鐵/但不能毀損兩個心靈的默契/海永遠活在我的記憶里/以它的遼闊,以它的力……”*馮異 :《?!罚洞耗嘀械陌偕ā?, 武漢 :武漢出版社,2006年,第364頁。海洋被視為個人遙遠的知音,它遼闊的自由和抗爭的力永遠吸引著“我”,成為被束縛的心靈向往的遠方。同樣,在曾卓的詩中也表達了對海洋永恒的向往 :“平靜的日子使我煩憂/渴望著風暴和巨浪/我的心里充滿了鄉(xiāng)愁/——大海呵,我的故鄉(xiāng)”,現實中陷入命運泥沼的詩人思念著海,但只能對著案頭一只擱淺的海螺,“相互默默地訴說/海的向往和海一樣深的寂寞”*曾卓 :《海的向往》,《春泥中的百色花》, 武漢 :武漢出版社,2006年,第62頁。。值得注意的是,在這里出現了對海的鄉(xiāng)愁,這是一種蘊藏著個人精神密碼的鄉(xiāng)愁,通過對海的向往,個體執(zhí)著表達著“生活在遠方”的信念,海洋作為獨立的存在,承載了自由、力量、不屈的意志、無窮的未來,而為苦難貧瘠的生命提供隱在的奧援。這是一種文化性的鄉(xiāng)愁,在知識個體的生命深處,埋藏著一個被時代共名壓抑的文化價值傳統(tǒng),海洋則成為其自然而有力的表征。這也是一種政治性的鄉(xiāng)愁,意味著個體對時代強力的疏離、叛逃和抗爭。
不僅老一代詩人們以個人的深沉感喟投諸海洋,也有新一代青年從時代汪洋的紅海洋中裂變出來,將自身孤獨、幻滅、漂泊的心情寄托給大海。作為聯動的一員老紅衛(wèi)兵,郭路生(食指)很早對時代的大運動產生了幻滅感,1967年他就吟出這樣的曲調 :“不!朋友,還是遠遠地離開/離開這再也掀不起波浪的海。”作為最早被拋出革命大潮的一群,激情的狂熱陡然熄滅,隨之而來的是個體存在的無奈和迷惘 :“留下我自己/守著這再也掀不起波浪的海/蹣跚地踱步、徘徊”*食指 :《海洋三部曲》,《食指的詩》,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0年,第9頁。。在《魚群三部曲》中,這種生存的迷惘更呈現為痛苦的漂泊和尖銳的死亡,“冷漠的冰層下魚兒順水漂去,/聽不到一聲魚兒痛苦的嘆息”,海洋雖很廣闊,卻沒有魚兒享受陽光的地方,“它是怎樣猛烈地彈躍呵/為了不失去自由的呼吸”,可卻被冰層和網繩牢牢縛住,最終魚兒充滿獻身的欲望,躍起在冰塊上死亡。這些詩,為一個戰(zhàn)友團體代言、向“太陽”作忠誠的表白和鳴冤,與命運行將沉淪時個體的悲哀和絕望的清醒,交織在一起。郭路生這些詩并不純然是個人立場的自由化表達,但它較早表現出在迷惘中思考和質疑的個性氣質在一代青年中復活。繼郭路生之后,面向海洋的個體表達,在“文革”地下詩作中蔓延開來,于是,有了“我要舉起浪花/向著陸地奔跑/我要親切地呼喚/撲進她溫暖的懷抱”(芒克 :《海風》),“一早我就奔向你呀,大海/把我的心緊緊貼上你胸膛的風波”(舒婷 :《海濱晨曲》)這樣激情洋溢的生命投入;也有了“冰川紀過去了/為什么到處都是冰凌?/好望角發(fā)現了/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競?”(北島 :《回答》),“天微明/海洋擠滿陰云的冰山/碰擊著/轟隆隆——雷鳴電閃”(顧城 :《生命幻想曲》)這樣冷峻痛苦的認識;還有了“海,向傍晚退去/帶走了歷史,也帶走了哀愁/海,沉默著/不愿再寬恕人們,也不愿/再聽到人們的贊美”(多多 :《萬象》)這樣冷靜透徹的思索。由此,許多個人的潛流逐漸匯攏來,悄然積蓄起能量,在即將到來的時代里,一股新的“海洋熱”將挾帶著關于自由、開放、未來的信息噴薄而至,新一代人們自信在新的時代意義上復蘇了“五四”精神,而或許,即使在最嚴峻的時刻,所謂的“五四”精神也從未完全斷裂過。
以“五四”啟蒙主義的觀念看來,1950-70年代是啟蒙精神低落乃至中斷的一個時期,中國因此也與世界潮流相隔閡。但在革命現代性的視野中,這個時期的中國正以革命方式積極建構現代民族國家和進行巨大的社會試驗,進而探索以新的姿態(tài)和方式進入世界。革命中國以一種空前挑戰(zhàn)的姿態(tài)介入世界歷史,以極不馴服和妥協的姿態(tài)介入西方資本勢力主宰的全球秩序,改變了世界政治地理圖景,逼現出了海洋令人震驚的一幅面相。在艾青的詩作《大西洋》中,詩人飛掠茫茫大西洋,“大西洋的虛飾的平靜/好像神話里的人面獸身”,在詭譎的平靜之下,另有一個“真實的大西洋/洶涌著野性的波濤/擴展著暴力的大西洋”,在這里“海岸和海岸互相仇視/島嶼和島嶼互相對立/每一塊礁石都充滿仇恨”,多少年來,這個大西洋“成了大海盜的淵藪/殖民主義的發(fā)祥地/世界大戰(zhàn)的溫床”。曾經籠罩著文明面紗的海洋,在新崛起的革命視景中,呈現出了冷酷、兇暴的面影。
在拒斥和反抗的激情中呈現出來的這一個罪惡的海洋、帝國主義霸權籠罩的海洋,成為革命中國強大的自我想象所面對的客體。通過超越和克服這個客體的障礙,新中國實現著對自我的主體性的認同。其實自從晚清以來,海洋作為一個“闖入”的他者,便不斷影響和侵擾現代中國的自我建構,從“夷船驟至連天漲”的危機到梁啟超等人“乘風直下太平洋”的世紀情懷,現代中國人不斷探索著怎樣應對外部海洋性世界帶來的變革和沖擊。如果說,晚清至民初,中國人偏于一種“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的自省式的民族主義,而共產黨則喊出了“打倒帝國主義”的口號,使反帝的民族主義逐漸取代自省式的民族主義。*張海鵬主編 :《中國近代通史》第七卷, 南京 :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61頁。從抵抗列強到打倒帝國主義,這極大加強了現代中國戰(zhàn)斗的民族精神,同時賦予革命中國的新生主體以充沛的正當性和堅決的戰(zhàn)斗性。而新中國的建立,使中國真正凝聚為一個可以與帝國主義主宰的外部海洋性世界對峙的強大主體,正如彭德懷宣布的 :“西方侵略者幾百年來,只要在東方一個海岸上架起幾尊大炮,就可以霸占一個國家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或許毛澤東的詩句更加從容淡定 :“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庇行┰娋鋭t在詼諧中富有鼓動性 :“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
革命中國作為新崛起的主體,面臨著凝聚自我,充分動員主體意志,以超越和克服外部客體的任務。因而革命中國以戰(zhàn)斗的姿態(tài)面向大海,時刻保持著的嚴警和戒備,就不僅是抵御外部的威脅,而且還是自我凝聚和動員的需要。在這時期的文學中,出現眾多面向大海的戰(zhàn)斗性形象,如艾青筆下的礁石“一個浪,一個浪/無休止地撲過來,/每一個浪都在它腳下/被打成碎沫、散開……但它依然站在那里/含著微笑,看著海洋”*艾青 :《礁石》,《艾青精選集》,第260頁。。這成為一個經典性的隱喻,在現實中的一個個海軍戰(zhàn)士就是威武的礁石,抵御狂風暴浪保衛(wèi)祖國大地。臧克家這位老詩人重返20年前的舊游地青島時,在今昔對比中感慨道 :“向遠處放眼/那些軍艦的鐵鏈解除了/大海呵/你呼吸得多么自由舒坦!……我們的海軍戰(zhàn)士/在港口上一站/大海呵/你是多么威嚴不可侵犯!”*臧克家 :《海濱雜詩》,《臧克家詩選》,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57頁。海軍戰(zhàn)士構成了大海上的鋼鐵長城,同時他們堅強的形象中又凝聚著新中國的自我認同,于是對海軍和水兵的歌詠印滿了這時期的海洋書寫。蔡其矯在《風和水兵》中以親切的風和廣闊的海映襯水兵的堅毅 :“風??!風??!/你是大海的朋友,水兵的愛人……你吹起我帽后的飄帶/用激動的聲音向我訴說衷情……你那粗獷不羈的愛/只給那最堅強的靈魂”。而在《夜泊》中他寫道 :“我聽見微波在向船訴說溫柔的話/但桅桿上的旗子卻還在與風搏斗”。蔡其矯筆下和平而恬靜的溫馨中,永遠存在著一股不息的戰(zhàn)斗激情。詩人聞捷也以絕句般精短而雋永的詩行歌詠水兵 :“水兵從遠海歸來了/穿一身白浪碧波/帽帶上系著海風/滿臉是太陽的顏色”(《水兵素描》)。聞捷更擅于以激昂而夸張的政治抒情詩的旋律來歌頌海軍 :“我們的炮艇,我們的鷹/飛吧!飛吧!飛吧!/快快載著水兵滿腔的激情/繞過山腳,駛進寬廣的大海/在那閃光的波浪上展翅飛騰”(《黎明出航》)。而《在風暴中》一詩描寫海軍在風暴中巡邏,更富于激烈的動感和燃燒的激情 :“海啊,揚起了手!/風啊,張開翅膀!/炮艇在港灣里跳躍/風暴激動水兵的心……在那白浪滔滔的海上/時而閃出金色的電光/滾過春雷爆炸的聲音/祖國的大海?。? 正在考驗它的水兵。”這些詩行在緊張和激越中充滿動勢,在波濤和風暴中不斷掀起一個個高潮 :“海浪舉起炮艇/我們鉆進低飛的陰云/海浪擲下炮艇/我們劈開奔來的波濤……一個真正的水兵/懂得海的性格/像一個熟練的旗手/我們駕馭著風浪前進”。在狂風暴雨中破浪前行的水兵,正是青春、激昂、樂觀的新中國的自我寫照,這是中國海洋書寫中前所未有的形象。
有論者曾指出五六十年代的文化具有戰(zhàn)爭文化特征 :“當時文化心理上很自然保留著戰(zhàn)爭時代痕跡 :實用理性和狂熱政治激情的奇妙結合,英雄主義情緒的高度發(fā)揚,二元對立思維模式的普遍應用,以及民族主義愛國主義熱情占支配的情緒,對西方文化的本能性拒斥等等?!?陳思和 :《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 上海 :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7頁。某種戰(zhàn)爭文化規(guī)范確實構成了這時代的文化特征,但不能簡單地視之為戰(zhàn)爭年代痕跡的殘留,而應看到它是這一時期文化動員的需要。中國革命是一場“弱者的反抗”,需要把千千萬萬分散的個體喚起為具有時代主體意識的人,進而凝聚為一個新的民族國家和革命集體,為此需要進行理念號召、思想改造、集體組織和社會重構,因此新中國在長時期處于高亢的動員狀態(tài),表現為激昂的戰(zhàn)爭文化形態(tài)的持續(xù)。于是在這時期的海洋書寫中突出戰(zhàn)士形象和戰(zhàn)斗精神,它一方面承繼了“五四”文學呼喚新生主體和“動的精神”的傳統(tǒng),一方面又注入激昂的時代主體精神,以持續(xù)動員的高漲熱情創(chuàng)造新生活。在這時期的文學中,不僅突出戰(zhàn)士形象和戰(zhàn)斗精神,即使和平的建設題材中也渲染戰(zhàn)斗熱情,如蔡其矯的《海峽長堤》歌頌廈門跨海長堤的建設者,“在一千個白天和黑夜/萬人的手怎樣發(fā)出錘子的歌聲/淹沒了浪潮的喧嘩/只有船工和砌石工知道/在敵機的轟炸和掃射下/海堤怎樣更快地開花和結果”。從沉默和困難中生長起來移山填海的力量,最終從狂浪暴風中筑起長堤,伸向勇敢的海疆前哨。“廈門島是大斧的鋒刃/而你是它的長柄/握在忠實戰(zhàn)士的手里,把住祖國的大門”*蔡其矯 :《海峽長堤》,《生活的歌》,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第28頁。。正如郭小川所吟贊的“我們的廈門——海防前線呵,猶如我們的整個生活/和平、斗爭、建設,一直在這里奇妙地犬牙交錯”*郭小川 :《廈門風姿》,《中國當代名詩人選集 :郭小川》,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第116頁。,和平建設和戰(zhàn)斗情懷緊密地交織在一起,這正是動員結構下時代對生活的理解,而在海防前線,和平的生活建設與高昂的戰(zhàn)斗意志的結合,正好為時代精神提供一個有力的形象注解。在小說《牛田洋》里,解放軍戰(zhàn)士圍海墾田、戰(zhàn)天斗地的意志被渲染到極致,似乎時代的戰(zhàn)斗意志終于找到突破口,向自然傾瀉,戰(zhàn)勝了海的狂濤惡浪。圍墾戰(zhàn)士們亦兵亦農、亦工亦學的集體戰(zhàn)斗和建設生活,正體現了動員狀態(tài)下的一種生活結構。在其中,不息的戰(zhàn)斗性為動員狀態(tài)的延續(xù)提供著動力與合理性,這個時代必須不斷生產出戰(zhàn)斗性才能保證自我存在,而新的戰(zhàn)斗性往往需要更激烈的刺激,這也是動員結構自我激進化的一個循環(huán)圈套。
這種社會主義自我動員在1970年代達到高潮,同時也出現了一批表現海洋戰(zhàn)斗生活的作品,如1972年黎汝清出版的小說《海島女民兵》(后改編為電影《海霞》),講述濱海小島的漁家女孩組織女民兵隊伍,挫敗敵特陰謀,保衛(wèi)家園保衛(wèi)海疆的故事,其中明朗的海濱風光、熱烈的海島生活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此外,樣板戲《海港》中的碼頭、電影《戰(zhàn)船臺》中的船臺,也都在一片建設場景中,隱伏著危險,最終由革命者以戰(zhàn)斗熱情克服危機,向著大海開始新的征途。而1974年的西沙海戰(zhàn)更是將熾熱的戰(zhàn)斗情懷推向極致,張永枚的長詩《西沙之戰(zhàn)》以詩的語言書寫了人民海軍的威武氣勢 :“掠過涌的丘巒,登上浪的山尖/艦首剪開萬朵梨花,艦尾拋出千條白練/莊嚴的八一戰(zhàn)旗,在海風中獵獵招展/戒備中的主炮副炮,雄赳赳虎踞艦兩端/輪機的歌喉在高唱,雷達的巨眼在飛轉/前進!新中國年青的海軍!無產階級的戰(zhàn)艦!/駕驚風,逐流云,劈狂瀾!”自從晚清以來,對新中國的想象中,始終有著一支睥睨大洋的雄強海軍,在晚清小說《新紀元》中幻想百年后中國的強盛海軍在一場世紀海戰(zhàn)大敗西方,這表現了現代中國被壓抑著的海上強國夢想。如此看來,在激昂的西沙戰(zhàn)歌中,也正傾吐著百年中國的屈辱悲憤,傾訴著新生中國的希望憧憬。如浩然的小說《西沙兒女》中所說 :“勝利的喜悅,保衛(wèi)祖國神圣領土完整的勝利喜悅,洋溢在南海西沙。這種喜悅,在一個遭受近一個世紀帝國主義的侵略、蹂躪,吃盡國破家亡、山河破碎之苦的中華民族來說,是何等的高尚呀!”民族國家的復興熱情與革命的戰(zhàn)斗意志,賦予浩然筆下西沙的海以明朗剛健的美。在《西沙兒女》中充滿了對奇情異彩的南國海島風光的詩意描繪,高大的木棉、豐碩的香蕉、搖曳的椰子樹、蔥郁的橡膠園、一彎細細的漁火、一岸淺淺的清水、奇異的貝殼海螺,其中的海洋展現出濃郁的詩意,“大海,鼓動起銀亮的碧波。/波浪,催開了梨花千萬朵。/藍天,飛跑著柔軟的白云。/云影,又輕輕地輕輕地把海浪和船帆拭抹……”而當戰(zhàn)爭進行得如火如荼時,和平恬靜的海霎時呈現出另一景觀,“海風掀起滔滔巨浪。大浪撞擊著島邊的礁石。鋼鐵般的礁石叢中,爆開硝煙般的浪花,響起雷鳴似的吶喊”*浩然 :《西沙兒女—奇志篇》, 北京 :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52頁。,緊張、熱烈、高亢,宛如高爾基筆下《海燕》的氛圍。在浩然筆下,革命美學在詩化的海洋中得到充沛的展現,從而在特殊的時代里建構了具有獨特審美意蘊的想象空間。
在胡風歌頌新中國的長詩《時間開始了》中,詩人以飽滿的激情歌頌時代和領袖,詩中翻騰著這樣熱情洋溢的詩句 :“海/沸騰著/它涌著一個最高峰/毛澤東/他屹然地站在那最高峰上……好像他雙腳踩著一個/巨大的無形的舵盤/好像他在凝視著流到了這里的/各種各樣的大小河流”*胡風 :《時間開始了》,《胡風詩全編》,杭州 :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年,第67頁。,在歌頌新中國誕生的詩篇中也誕生了新的海洋,那是由無數生命、無數個體、無數河流、無數浪潮匯成的集體的海,它是時代宏大的基座,也是時代本身,它高高舉起領袖,又容納無數細小的水流。這個海是偉大的歸宿,它接納著清流和濁流,各種各樣流著泥沙、血污和尸臭的河流,它“容納應該容納的一切,澄清應該澄清的一切”,匯融為一個新的世界,“大到能夠,環(huán)抱世界、流貫永遠”。這個海體現了胡風期望的新中國內涵的深度和廣度,它以激情的歌詠表現了新的時代主體的集體性特征,同時亦最大限度地涵納了個人的存在和思考,其中展現的創(chuàng)造性的思想力和多義的詮釋空間,膨脹著同時又試圖微妙地牽引著時代的話語。
如果說在胡風的詩中個人與宏大集體的象征“海”之間還存在著某種不確定性,那么郭小川的《致大?!芬辉妱t借歌詠大海,努力地抒寫個體向宏大集體皈依的過程。詩中記述了一個個人意識濃厚的知識分子艱難的人生轉變,當“我”還是憂愁少年時望見大海,還不能響應大海剛健豪邁的感召。只有當“我”投入生活激流,經受了血與火的考驗,再一次“來到大海奇異的岸邊”,才完全領略大海的壯闊宏大,“無邊的海面/彷佛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袒露著他的碩大無比的前胸,/讓一切光波在這里聚會,/讓一切聲音在這里喧騰,/讓一切寒冷者在這里得到溫暖,/讓一切因勞累而乏困的人/在這里進入幻麗平安的夢境”*郭小川 :《致大?!?,《郭小川詩選》,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第64頁。,這個大海正是宏大集體的象征,這個時代的新生主體展現的博大和偉麗召喚著“我”。面對大海,詩人經過痛苦的心靈懺悔,最終以一個激越的儀式完成了全身心的投入 :“呵,大海,在這奇異的時刻里,/我真想張開雙手、縱身跳入你的波濤中。/但不是死亡,/而是永生。”
胡風在詩中試圖敘述“?!边@個宏大集體的象征,是如何由無數個體、無數血污的犧牲在歷史過程中經驗地融匯而成的。而郭小川詩中的“大海”則更多呈現超越個體的先驗性,這個大海及其象征的集體似乎天然具有壯闊、廣博、圣潔等高于個人的價值,它照耀著詢喚著個體生命,直至每個生命個體以徹底融化其中的方式分享它的神圣和力量。在共產黨領導的中國革命中始終強調集體概念,這個集體既是對無數個體在政黨組織下集聚成新型社會形態(tài)的想象,同時共產黨的革命實踐,特別是延安時期的實踐,又為這種理想中的集體提供了一個實在的雛形。在延安的實踐中,軍與民、干部與群眾、知識者與工農兵、生活與勞動、學習與戰(zhàn)斗這些似乎都有機地渾融結合打成一片,這樣的集體就是未來新社會的一個模版。在五六十年代,當延安式的革命大集體向科層制的現代國家體制逐漸轉變,延安記憶就成為革命傳統(tǒng)中有特殊意味的重要部分,而這時期的作家以不斷重復延安記憶,來保持革命生命的鮮活。郭小川的《致大海》正是敘述了這段經歷,自從“殷紅的大旗/把我卷進西北高原的風暴”,我才經歷了脫胎換骨的改變,面對著宏大的集體,我深深懺悔“為什么不能更早些/開始你那樣燦爛的人生”。詩人最終決定要驅散生活的瑣屑與平庸,象海燕、朝霞、春雷、大雨那樣汲取大海的精神去生活、去戰(zhàn)斗。同樣,賀敬之也在詩里回憶了延安的集體生活怎樣真正熔鑄了“我”的生命,最終把“我”“用‘延安人’的名義,/列入/我們隊伍的/名單里!”,而詩人也以海洋來比喻這個集體 :“啊/我是誰?/我啊,/在哪里?/……一望無際的海洋,/海洋里的/一個小小的水滴?!?賀敬之 :《放聲歌唱》,《賀敬之詩選》,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第273頁。
在五六十年代文學里,以“水滴”“浪花”比喻個體,以“大?!北扔骷w成為一種經典模式。楊朔的散文《雪浪花》以細小的雪浪花帶起全篇托物言志,“我”在一個普通船工“老泰山”身上看到雪浪花一樣咬住礁石堅強柔韌的精神,正是這樣無數的浪花集聚而成的浪潮在改天換地。文中那“茫茫大海上,一浪高似一浪,撞到礁石上,唰地卷起幾丈高,猛力沖擊著海邊的礁石”的“雪浪花”,就是對無數勞動者積聚起來的力量的贊美。在不斷高漲的對集體力量的歌詠中,集體價值被本質化了,愈來愈呈現為抽象的價值,成為超越個體超越個別現象的永恒主體,成為時代宏大的本質。在賀敬之雄壯的政治抒情詩中,無邊的大海、滾滾的浪潮作為時代集體的象征,往往一開篇就迎面撲來,如“無邊的大海波濤洶涌……/啊,無邊的/大海/波濤/洶涌——/生活的浪花在滾滾沸騰……/啊,生活的/浪花/在滾滾/沸騰!”(《放聲歌唱》),“千層浪啊,/萬層浪!/六萬萬個浪頭/匯成這/驚天的海洋!/啊,浪在涌,/潮在漲!/高千丈,/高萬丈!……”(《東風萬里》)。壯闊的詩步踩著階梯狀的詩行浩蕩而來,令人恍如看見浪涌潮飛的時代景象,先聲奪人地賦予了時代以宏大的本質。主體的建構,本身就是現代性的特征之一,如果說在“五四”文學中建構了一個主體的“我”,那么1950-70年代的社會主義文學則致力于建構“我們”這個新的時代主體,這個新的集體想象超越了個人、家庭、親緣、地域的界限,而為革命化的民族國家提供了堅強的共同意識。正如日本學者酒井直樹所說 :“一個民族國家可以采用異質性來反抗西方,但是在該國民中,同質性必須占優(yōu)勢地位。”*﹝日﹞酒井直樹 :《現代性與其批判》, 張京媛主編 :《后殖民主義與文化批評》,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408頁。新的集體意識賦予億萬個人以革命的同質性想象,有力地起到了社會主義的凝聚和動員作用,而大海這個雄渾博大、廣闊恢弘,然而又不無抽象化的意象正好成為其有力的表征。
抽象的浪漫抒情賦予時代以宏大的想象,同時它召喚著這時代中的每一個體參與到宏大的集體想象中來,使每一個體分享時代的本質。在這一過程中,每一個體的特質可能被覆蓋和淹沒,但同時以集體的名義征召和動員,使得千千萬萬的個體被組合在激進的時代風潮中,參與大歷史的重要時刻。在“文革”初期,這種集體名義的動員和征召達到了高潮,當時的中國被描述為一片“紅海洋”,“紅海洋簇擁著紅日,紅小兵就在紅太陽身旁”,“山呼海嘯歡不盡啊,只見造反紅旗如潮涌”。似乎這陣革命的風暴正涌出中國寰海翻騰震蕩全球,“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風暴連天征腐惡,造反聲威震重洋”。在這風暴中“大海航行靠舵手”,革命征程被想象為劈波前進的巨輪,“天安門是一艘時代的巨輪,毛主席闊步走在巍巍的甲板上”,“我們文化革命的萬噸巨輪,在黎明中拔錨起航”,“今日世界,是一列遠征的艦隊/毛主席啊,是您在日夜領航”*首都大專院校紅衛(wèi)兵代表大會《紅衛(wèi)兵文藝》編輯部 :《寫在火紅的戰(zhàn)旗上——紅衛(wèi)兵詩選》,1968年。。在這些大規(guī)模調用的海洋意象中,體現了革命意志達到熱狂頂峰時集體的興奮,也表達了當時中國革命世界性的想象情懷。而當“文革”的浪潮逐漸退散,在幻滅和質疑中興起的另一場群眾性的抗議運動中,又一次出現了壯闊的海洋意象,“人民的心啊,/裝不下這巨大的痛苦;/痛苦的波濤啊,/一浪高過一浪”,“呵!億萬人民的海洋,/今天也飛卷起詩歌的巨浪,/這無數巨浪齊奔向英雄碑下”,“在浩淼的大洋中,/我看見五大洲多少朋友,/在驚濤駭浪里托出點點白花”*《革命詩抄》, 北京 :中國青年出版社,1979年,第37頁。。這些“四五”廣場詩歌在意象上與紅衛(wèi)兵激進文藝頗為相似,但其指向卻不同了,無數個體又一次被召喚起來投向新的歷史方向。終于,曾經很強固的領導、組織、規(guī)范和支配集體力量的那套體制開始松動了,在時代的轉折中,歷史出現了新的可能性。同時,社會主義集體的海洋頌歌也逐漸消逝,新時代將尋找面向大海的新的表達方式。
(責任編輯 :曾慶江)
The Ocean Writing in Socialist Literature of the 1950s-70s
PENG Song
(SchoolofHumanity,Shanghai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Shanghai200000,China)
The ocean has always been involved in the self-construction of modern China, and there is no exception in the socialist literature of the 1950s-70s when revolutionary China set up its relationship with the ocean, initiated its new maritime awareness and interconnected with the cultural spirit since the May 4thMovement, thus injecting some special significance into the ocean writing in the literature of that period. The interconnection between the May 4thMovement spirit and revolutionary aesthetics, between the repressed individual expression and the radical collective discourse, and between the world-oriented combat consciousness and the global imagination of New China is reflective of the image of the epoch as well as of the unique significance of the ocean in the self-imagination and construction of New China.
the 1950s-70s;ocean writing;May 4thdiscourse; revolutionary aesthetics; grand symbols
江蘇省高校哲社研究項目“20世紀中國海洋文學研究”(項目編號 :2013SJB750012)
2016-10-17
彭松(1975-),男,上海人,文學博士,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
I206.7
A
1674-5310(2017)02-004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