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欣
在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中,下,是汴梁繁華無匹的街市與熙攘的車水馬龍;上,是明闊寥遠的天空,莊嚴肅穆地俯視著人間喧囂和煙火;其描繪了北宋都城汴京清明時節(jié)的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除了表露出對汴京生活的贊美和懷念外,也給后人留下了無限的遐想。
多年后,宋徽宗趙佶也在國將不國、深陷敵虜的時候,回想起這曾經玉樹瓊枝作煙羅、惹人流連的京都?;叵胨炜盏姆酱缑鲀簦持鰢念^銜咽下最后一口氣。也許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想起他指掌上的國,或者,他真正想的從來不是這天朝上國的氣派或繁盛、破落或衰頹;他想要的是一支筆,在宣紙上潑墨謄書,只有這樣,他才能將與他九五之尊、持鼎中原的身份不相符的書墨氣息,真正地釋放于抬筆揮毫之間。
在曾無數次登上中學教材的《芙蓉錦雞圖》中,那只尾羽豐盈斑斕的錦雞在數枝姣美裊娜的花中信步閑庭,與寧靜中微黯的天空相映成趣。那只錦雞只是顯貴們一時興起的賞物,所以它的步子踱得那樣悠閑,無所憂慮,這樣的錦雞注定浸潤在富貴之中,禁錮在雕欄玉砌之內。它真像宋徽宗,被幽閉在重疊的金碧輝煌中,即使想要逃離,又怎能真正離開那一處富麗與安平呢?汴梁的天空,就是禁錮他最深最深的地方。
時光與造化絕不會薄待歷史,假如歷史能放過對一個末代帝王的桎梏,也許天地能還歷史一個才華橫溢的墨客。宋徽宗遺留下精致工巧的水墨丹青、標致秀逸的書法,就是他給歷史最好的饋贈。那疏朗錯落的瘦金體,筆畫遼闊平幽,字字仿佛寫盡他的心事襟懷,付與青松翠蓋,涼風月華。我相信在某些提筆點染勾畫的瞬間,他應是無限渴慕著自己能夠做一個閑云野鶴般的文人騷客,可惜——可惜世間,從來就有一詞叫作“事與愿違”,可惜他從來都無法成為一覽魏晉風流、只顧筆下春秋的雅客。或許從一開始,一切就都是錯誤的,他錯誤地生于一個王朝病入膏肓、而藥石無靈的時代,錯誤地生在宮廷這樣一個波譎云詭的地方,錯誤地登上了父兄偶然拋下的國祚江山。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霸圖天下的鴻鵠之志,也不是每個帝王都能歌善賦,揮墨作章。宋徽宗無法復制唐明皇,在一手調教了梨園三千,編撰出冠絕天下的《霓裳羽衣曲》后,還能擁有“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的盛世。所以他在成全自己與成全天下之間徘徊猶疑,在為人君與為自己之間掙扎煎熬。毋庸置疑,他沒有傲視九州的治國之才,也毫無疑問,他更與晦暗的政治斗爭與紛亂的王朝傾軋格格不入。
歷史的車輪在滾滾前進的同時也碾軋著無數葬身于戰(zhàn)亂與更迭的白骨。倘若李后主泉下有知,不知他襟抱中王朝的覆滅,到底是毀壞了他的驕傲尊崇,還是成就了他的千古觴詠,該是怎樣尷尬莫名、難為哀情。李后主享受了他與生俱來的榮光奢靡,他用錦衣玉食成全他的風流與拋棄他的干戈,而與李后主不同,時人、來者、歷史、今朝,怕是都看不清那個王位帶給宋徽宗的幾多是喜,幾多為悲。
在汴梁的天空坍頹一空后,人們再也看不清它曾經究竟是怎樣的模樣,載錄了幾許哀艷與懷傷。只是曾經想到,汴梁的天空,曾這樣鋪天蓋地地籠罩在一個人頭上,帶著令人歡喜又窒息的繁華、凝麗、盛大、蓬勃……最后又皆成過往,崩塌成沙。就這樣過去了千百年。
相傳,宋徽宗有一幅畫,主題是汴梁的天空,沒有人知道何謂汴梁的天空。歷史還是歷史,拖曳著難以計數的鮮為人知的秘密,埋藏于一段又一段的山高水長。
點評
古人曾這樣評價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彼位兆谑莻€出色的畫家、書法家、書畫收藏鑒賞家,但卻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帝。本文作者以含蓄雋永的文筆,給予了宋徽宗一些理解和同情。作者認為他只是把治國的精力用錯了地方,認為他只是一個將靈魂錯裝在政治家身上的文人墨客,可惜時代和歷史卻不能理解他。文章意味深長、撩人情懷,讀來頗有余秋雨文化散文之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