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今 宋培憲
(聊城大學文學院,山東聊城252000)
施耐庵、羅貫中、吳承恩是“路癡”嗎
——也說古典小說中的地理問題*
古 今 宋培憲
(聊城大學文學院,山東聊城252000)
以史書的眼光考察四大奇書,當然都有地理問題。古代小說地理差錯的成因有三:一是出于藝術構思的需要;二是誤書誤刻;三是受成書過程的影響。評價四大奇書地理問題的關鍵在于四大奇書是小說,不是歷史書。
四大奇書;地理問題;小說;史書
近日,讀到了一篇由《讀書文摘》2015年9期轉載于《博覽群書》2015年5期署名“楊早”、題為“施耐庵羅貫中吳承恩你們這幫路癡”的文章(以下簡稱楊文,不再另注),乍一看題目,就很吸人眼球,乃至翻閱了全文,也確乎提出了一個被絕大多數讀者在閱讀古代小說名著時所常常容易忽略了的問題,這也就是所謂的“地理”問題。然則,矯枉未必過正,則往往過正!本來應該好好去說的一件事兒,卻又說得不怎么算好!這其中,不但是指說的言辭有些刻薄、內容不太正確、更由于作者未能夠真正厘清問題的本質與要義。因此,關于四大奇書中的地理問題,也便成為了一個我們今天不得不說道說道的問題。
楊文的整體論斷是:在四大奇書中,《金瓶梅》好像“沒什么地理問題”,“其它三部,《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那都是問題大大的”。而支撐以上論斷的理由是:關羽“過五關斬六將走的路是不是最短路程?”“宋江在江西題反詩,戴宗送文書上河南,為什么會經過山東的梁山?”“為什么不管什么人,干什么,都會經過梁山?梁山是在全中國的中心點嗎?”這一連串的反問,其意顯然都是對原書中所寫相關“地理問題”之正確性的一種否定。即便是像“唐僧西行走的是新藏線、青藏線、川藏線、還是滇藏線?”這樣的疑問句式,楊早先生所要表達的當然也顯而易見地是對原著中有關“地理問題”的一種質疑甚至否定之態(tài)度。且毋論討論四大名著,他們“不去討論四大名著的藝術價值,不去研究寫作時代與人物索隱,不去糾結文學史地位與小說技巧”——繞開了這些個根本繞不開的話題是否恰當,也不說他們用“人物索隱”來喻指對人物形象的分析、用“糾結”來指代對具體名著小說史地位與小說技巧的描述是不是合適。反正“他們認死了‘地理’這個問題”,并且用他們自己的話說是:“一鋤鋤深挖細掘,史料傳說實地考察,一起上陣,用一個個的細細分疏的問題無比雄辯地證明了:施耐庵羅貫中吳承恩你們這幫路癡”——對于他們所謂的“一鋤鋤深挖細掘,史料傳說實地考察”我們自然無從認定,其“證明”是否真的如他們信誓旦旦地所說是“無比雄辯”,當然就更應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其最終的結論卻是明明白白地擺在那兒:“施耐庵羅貫中吳承恩:你們這幫路癡!”
事實真的是這樣的嗎?
接下來讓我們不妨順著楊文的行文思路,先從具體問題入手,來看看其中的具體情狀:
(一)先說《金瓶梅》
就四大奇書的相關差謬而言,楊文認定《金瓶梅》好像“沒什么地理問題”,而實際情況如何呢?一般而言,同為“地理問題”也當有小大之分,小到一村一寨,大到行政區(qū)劃。若準此立論,則故事發(fā)生的大的地理背景當屬大問題無疑。而恰恰是在大的地理背景的安排上,《金瓶梅》就不僅不是“沒有什么地理問題”,而且是“問題大大的”。
小說借宋喻明,其主角西門慶則是從《水滸傳》一書中直接拿來。但此西門而非彼西門,而是二者的身份大不相同了:由普通的一個破落戶地主、流氓惡霸,上升為集土豪惡霸、巨賈富商、貪官污吏于一身的典型。因而,原故事發(fā)生地的小小的陽谷縣,已容納不下這位“潑天富貴的大財主”兼金吾衛(wèi)千戶銜山東提刑所五品理刑官,于是,《金瓶梅》的作者便不得不把他安置到武大郎的老家河北清河縣。清河在明代雖是小縣,在北宋卻是州——恩州,漢代又曾是郡地,于是招宣府、皇莊、主事、左右衛(wèi)、提刑等較高一級官職、官府就可以設置在這上等的縣城里了。故事背景地由陽谷至清河的遷移,這是問題之一;之二,小說中的故事,主要發(fā)生在北京至揚州的大運河沿線,而清河卻不在運河沿岸,西門慶是大富商,來來往往的商業(yè)運營頗多,出于情節(jié)的需要,作者又把清河縣移到了運河邊,凡北上的商船經山東臨清的鈔關就到了清河,原來兩地相距七十里,一下子就縮短成了“近在咫尺”,此其問題二;而且作者又讓它移到衛(wèi)河南,與陽谷縣相鄰,成為東平府的屬縣,所以武松在景陽岡打虎后,便可立即迎回清河,此謂問題之三;不僅如此,為了讓西門慶便于結交權豪勢要,六黃太尉、曾巡按等由京都南下時,先要經東昌府,再過東平府,才能進入清河縣,如此,清河縣的地理位置便又被搬移到了東平之南。試問:這樣的清河,在地圖上能找得到嗎?此可謂問題之四。
以上四個方面的“錯誤”,單純地歸罪于作者對地理的不熟悉怕是講不通的。而更趨合理的解釋當是:此乃有意而為之,是為了給典型人物創(chuàng)造一個典型環(huán)境,以便使他可以在這樣一個虛構的環(huán)境里大展身手。就“小說技巧”層面而言,這是《金瓶梅》藝術創(chuàng)造的一大成就;而就“地理問題”方面著眼,則又顯然是一種乖張、錯亂,可謂是“問題大大的”。
(二)次說《西游記》
唐僧玄奘西行取經,歷史上實有其人其事。但《西游記》既不是游記,也非報告文學,而是降魔擒妖的神魔小說。它的地理背景縱然是有一些唐僧西天取經的歷史影子,但多數屬于子虛烏有,只有一小部分在地圖上可以找得到。有的在西北,如流沙河當指現在的新疆白龍堆沙漠地帶,通天河在青海玉樹地區(qū),火焰山在新疆吐魯番盆地,西梁國應是甘肅西涼;有的在西南,如烏斯藏國,即是別稱前藏、衛(wèi)藏的西藏,金平府在今云南紅河哈尼彝族自治州南部。按今天的地理位置,唐僧的行蹤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如第13回寫他出了鞏州到河州衛(wèi),前地在今四川珙縣,后地則在甘肅臨夏;第18回南進烏斯藏國,第22回又轉流沙河;第47回抵達通天河,第54回又返回西梁國;第59回北上火焰山,91回忽又繞到云南的金平府。有人質疑“唐僧西行走的是新藏線、青藏線,還是滇藏線?”我們只能如此作答:按《西游記》,當是三線并舉。但因為它畢竟是小說,地理問題真真假假,因此便不必坐實,也極難落實。據說,有人考證出“在今天甘肅省張掖市附近”“有個大佛寺”,“這個地方和豬八戒的故事似乎有著某種聯系”,更有甚者,“在離甘肅有著萬里之遙的云南省保山市”,“這一地方的人們認為,豬八戒與高老莊的傳說是真實地發(fā)生在了他們那里”。[1]嗚呼,讀小說讀到這種份兒上,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說了!——用心、刻苦,還是走火入魔?
(三)再說《水滸傳》
在明代四大奇書中,《水滸傳》與《三國演義》和《西游記》一樣均屬“世代累積型”作品,這種特殊的成書過程,也就勢必會影響到書中的相關地理問題。
《水滸傳》是一部英雄史詩,而有關宋江起義的史料卻只有零星簡略的記載。若追溯其發(fā)展演變的過程,則大約自北宋末年開始,民間已有宋江三十六人橫行齊魏、河朔、淮南反抗官軍的故事傳說,自南宋、元代至明初,有關水滸英雄的講史、話本、雜劇、南戲、曲藝、繪畫,以及詩文、野史、雜記不斷涌現,日漸豐富。這樣,經過四百多年的演變,經過不斷地融合、修改和反反復復的再創(chuàng)造,才最后形成了一部長篇巨著。
據何心《水滸研究》[2]考查,小說中的地名約有260多處,分布在15個省,其中三分之二為北宋所有,此外三分之一的一半是后代所有,另一半則無從考查,有的則極可能就是作者所杜撰的。在這一點上,恰如楊文所說:其地理方面的問題確實是“大大的”!然則,即便是如此也未可一概而論,換言之,不能統統都記到作者的帳上。這其中尚有如下兩個方面的因素不得不予以考慮:一是屬于誤書或誤刻。如,將洮西誤作姚西,壽張誤作壽春,冠州誤作寇州,等等。
二是連綴時方位發(fā)生矛盾和錯誤。如第23回,寫武松從滄州回清河老家看望哥哥,滄州和清河都在衛(wèi)河之北,無需過河到西南方向的陽谷,而景陽岡又更在陽谷縣城之東南。但元人雜劇已有紅字李二的《折擔兒武松打虎》[3],可見武松打虎的故事由來已久。而至明初又有無名氏雜劇《雙獻頭武松大報仇》[4](已經失傳),應是演武松尋兄殺嫂的故事。后來將打虎與尋兄兩故事合在一起時,地理方位就出現了誤差。因景陽岡打虎早已家喻戶曉,不好更改,只能將錯就錯,沿襲至今;又如第5回魯智深大鬧五臺山后,長老命他去東京相國寺討個職事僧做。按方位,只需向南直下就能抵達,小說卻讓他朝東南前進,在青州(今山東益都)大鬧桃花村,兜了一個圈子才到開封。這又是為什么呢?根據目前掌握的材料可知,宋人話本已有《花和尚》名目[5],龔圣與《宋江三十六人贊》[6]和《大宋宣和遺事》[7]的魯智深綽號都叫花和尚;《宣和遺事》沒有記載他的事跡,僅云“那時有僧人魯智深反叛,來投奔宋江”,是三十六人中最后一名上梁山的。元康進之雜劇《李逵負荊》第三折中,李逵對魯智深說:“誰不知你是鎮(zhèn)關西,離五臺山才落草。”[8]這句話透露出一個信息:魯智深離開五臺山后,并非是到開封,應是直接去山東。宋方勺《泊宅編》云:“京東盜宋江出青、齊、單、濮間,”[9]可見青州也是宋江一伙的出沒之處。因之,魯智深是為了投靠宋江而到青州的。魯智深的故事在《宣和遺事》中比較靠后,到了今本《水滸傳》被提前在第三回,并與林沖故事銜接,所以改成到開封。但為什么還要到青州呢?因為青州是他的根據地,讓他先去轉一圈實是為后來的“三山聚義打青州,眾虎同心歸水泊”預作鋪墊。
此外,針對楊文中“宋江在江西題反詩,戴宗送文書上河南,為什么會經過山東梁山”以及“看了《水滸全傳》那么多遍,”“為什么不管什么人,干什么,都會經過梁山?梁山是在全中國的中心點嗎”對《水滸傳》的質疑,在這里,我們也有必要說道幾句。
先不妨舉三個具體的“事例”:一是早于《水滸傳》成書的《宣和遺事》中押送生辰綱的不是楊志,從北京(今河北大名)到東京,路線應是南行。而今本《水滸》為拉近與梁山的距離,押送者改成楊志,路線也變?yōu)槔@道東行青州二龍山、桃花山等地,被劫地點則安置在濟州的黃泥崗(今鄆城縣的黃堆集,北距梁山六十里許);劫綱的晁蓋、阮氏三雄等又均居住在鄆城的東溪村、石碣村等處,后來官府要追捕他們,他們也便順勢就上了梁山。試想:如果梁山離劫綱之地和他們的住所路途迢迢,那么上梁山怎會如此便捷?二是《水滸傳》第36回,宋江因殺惜由鄆城發(fā)配到江州,本該南行,卻繞道水泊,并得與眾好漢一聚,從而在實際上已是拉開了宋江最終會被逼上梁山的序幕。三是小說第39回,宋江在江州題反詩,戴宗送文書至京都,本來,從江州至汴梁,正常是沒理由多跑冤枉路去到梁山的,但作者卻又讓戴宗去繞道東北方向的梁山,從而引發(fā)出眾英雄劫法場,完成了宋江最終上梁山的歷史過程。也正因此,梁山泊雖然在地理坐標上不是“全國的中心點”,但因為《水滸傳》全書所要重點描寫的正是眾好漢的“撞破天羅歸水滸,掀開地網上梁山”,所以,作者才要著意地設置條條道路通梁山的地理格局,在這種意義上,梁山也就自然而然地要成為“中心”了!
(四)最后說《三國演義》
《三國演義》是歷史題材的小說,既為歷史演義,則必然要在相關史實的基礎上進行藝術虛構,因為只有虛實結合才能給人以真切的歷史感。地理背景的安排也是如此。如劉備到東吳招親,吳國太在甘露寺相親,甘露寺在鎮(zhèn)江,真實無疑。然而,建成的年代則在孫權之子孫皓做皇帝時,提早了五十年;虎牢關劉關張三戰(zhàn)呂布,故事是虛構的,而地點卻是真實的,用險峻的雄關,襯托群英鏖戰(zhàn),則愈顯鏖戰(zhàn)之激烈、壯觀。
楊文提出赤壁之戰(zhàn)中曹操敗退下來“不走華容道行不行?”關羽尋兄“過五關斬六將走的是不是最短的路程?”藉此證明羅貫中實在就是一個“路癡”!
殊不知,曹操敗走華容道是個“規(guī)定動作”?!度龂尽の簳の涞奂o》本傳雖對此沒有記載,但裴松之注引《山陽公載記》則寫得很清楚:“(曹)公船艦為(劉)備所燒,引軍從華容道步歸,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眾。軍既得出,公大喜。諸將問之,公曰:‘劉備,吾儔也,但得計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無類矣。’備尋亦放火而無所及。”[10]歷史上曾有兩個華容,只要查一下《辭海》[11]就會明白:一個是三國時的華容,西漢所置,治所在今湖北潛江市西南。曹操兵敗赤壁,孫劉聯軍在烏林(即今湖北蒲圻市西北赤壁對岸洪湖市東北的鄔林磯)追擊,曹操只得取道華容北退,這個華容,南朝梁時已廢止。另一個華容在今湖南北部,洞庭湖畔,三國吳所置,原名南安,南朝宋改名安南,隋朝更定華容,沿襲至今。而作者既要渲染曹操的潰敗情狀,并寫出他敗而不餒的個性,則當然不會舍棄這一絕佳素材。
至于說關羽過五關斬六將則于史無據。但《三國演義》的藍本《三國志平話》中則已有關羽千里獨行,只是寫得很簡略,沒有寫過關斬將。不過,關漢卿《單刀會》已提到“千里獨行,五關斬將”,只是無具體情節(jié)而已[12]。此外,尚有元無名氏雜劇《關云長千里獨行》、元明間無名氏雜劇《壽亭侯五關斬將》(現均已失傳)[13]說明此故事在民間流傳甚廣。《三國志平話》寫關羽降曹時,曹操始終在長安,沒有遷都,所以說關羽辭曹尋兄的路線必須東行?!度龂萘x》按照史實,曹操已挾持獻帝遷都許昌。為了塑造關羽“義薄云天”的光輝形象,保留了“千里獨行”的精彩情節(jié),仍讓關羽在灞陵橋辭曹,闖過東嶺、洛陽、沂(汜)水關、滎陽、滑州等關隘和黃河渡口,抵達河北,在古城與劉備、張飛相會。觀眾的興趣在于人物和故事,并不在意地理上的錯位,也就大多認同了這個無中生有的情節(jié)。
上面,我們循著楊早先生《施耐庵羅貫中吳承恩你們這幫路癡》里的質疑思路,有針對性地爬梳了一下《水滸傳》《三國演義》和《西游記》等書中的所謂“地理問題”。通過蜻蜓點水式的梳理我們發(fā)現:在明代的四大奇書中,于事涉城鎮(zhèn)、地名及方位、座標方面確確實實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是,這些個方方面面的問題,卻又具有著各種各樣的成因,絕不是什么用一個所謂的“路癡”就可定性和概括的。
談到形成“地理”方面差錯的成因,具體而言之,大約有以下三端:一為出于藝術構思的需要,如,以梁山為中心展開故事,無論是宋江殺惜由鄆城刺配去江州的本該南行卻要繞道水泊,還是戴宗自江州送文書至京城偏要經由梁山,這實際上都是構建“撞破天羅歸水滸,掀開地網上梁山”故事大格局藝術構思上的需要;二是小說中有些地名的錯誤,如將洮西誤作姚西,壽張誤作壽春,冠州誤作寇州等等,則是在印刷和傳播過程中的誤書或誤刻所致;三為受成書過程的影響,這其中,我們一方面舉到了《金瓶梅》的例子,《金瓶梅》由《水滸傳》脫胎、演化而出,而在《水滸傳》中西門慶原是陽谷縣的一個破落戶財主,但到了《金瓶梅》中卻成為清河縣人士,而為了容納下這個集土豪惡霸、巨賈富商、貪官污吏于一身的“潑天富貴的大財主”,又不得不把清河“搬移”到大運河邊,以作為成書過程中有承繼更有創(chuàng)造的例證。另一方面,我們還舉到了《三國演義》中關云長過五關斬六將的例子,關羽“過五關斬六將”于史無據,但在元代關漢卿的《單刀會》雜劇中已提到“千里獨行,過關斬將”,至元明間無名氏雜劇更有《壽亭侯五關斬將》之名,這足以說明此故事在民間流傳已久,于是羅貫中據以將此寫進《三國演義》中也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而至于這五關分別在什么具體的方位,比起展現關二爺的超群神勇來講,那也實在算不得什么了。
在這里,筆者還想附帶地談一談有關小說作者的學識問題:吳承恩是文人,出生在由仕宦世家沒落為商人的家庭,家里藏書甚富,幼即飽讀詩書,并喜愛志怪傳奇小說。著有《射陽先生存稿》詩文集四卷。中年當長興縣丞兩年小官,晚年依靠賣文為生。說這樣一位學識淵博之人竟會是“路癡”,實在不可思議;至于施耐庵和羅貫中,盡管直到目前我們對他們的生平事跡所知不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兩人都是大師級的“書會人才”類的下層知識分子!我們不要輕視這些富有才華、閱歷豐富的下層知識分子?!蹲砦陶勪洝肪硎子衅獙iT論述小說家的《小說開辟》,它提出:“夫小說者,雖為末學,尤務多聞。非庸常淺識之流,有博覽該通之理。幼習《太平廣記》,長攻歷代史書?!表毷熳x《夷堅志》、《琇瑩集》、《東山笑林》、《綠窗新話》等書,還應“辨草木山川之物類,分州郡縣鎮(zhèn)之程途。講歷代年載廢興,記歲月英雄文武?!苯Y尾以“詩曰”總結云:“小說紛紛皆有之,須憑實學是根基。開天辟地通經史,博古明今歷創(chuàng)奇?!笨梢姡≌f家須掌握何等廣博的才學和知識。所以有的學者發(fā)出:“鴻儒有不如”的感嘆。
而從我國古代通俗小說的創(chuàng)作傳統上來講,“從來創(chuàng)說者,不宜盡出于虛,而亦不必盡由于實。”“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娓娓乎有令人聽之而忘倦矣”(清·錢彩《說岳全傳序》),這是古代通俗小說作者共同遵循的創(chuàng)作法則。人物塑造、故事敘述是如此,地理背景設置也多是這樣。根據構思要求,虛虛實實,真假雜揉,其中的奧秘,值得探索研究,而不應該輕言作者不熟悉地理,更不能無端用“路癡”來抹黑。
楊文講:“中國人的地理傳統相當薄弱”,這話有一定的道理。聯系到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的創(chuàng)作,往往主要著力于故事情節(jié)的精彩曲折和人物塑造的鮮活生動,一般來說對地理背景的安置往往關注力不夠,常是隨手拈來,任意安排,甚至輕描淡寫地說:“聞得老郎們相傳的說法,不知得何州甚縣?!痹谶@一點上,倒跟從前活躍在鄉(xiāng)野的說書藝人講故事時所云“話說很久很久以前”的有意模糊時代界限的情形差相近似。但若真的說到地理意識,自《史記》以降,歷代專史均辟有“地理志”,且唐宋就有大型專著,如《元和郡縣志》、《太平寰宇記》、《元豐九城志》等,詳記唐宋各鎮(zhèn)、路、府、州、縣、鄉(xiāng)之沿革與山川、道里等,這些重要的典籍都堪可為必要的地理知識之參考書。至于像楊先生所要求的“菜市在哪里,牲畜在哪里買賣,家具該去哪做,花街要怎么走……”等,只能十分抱歉地說:神人也沒辦法!
以上,我們圍繞楊先生對“偉大的小說家們”“這幫路癡”的質問與“數落”,就有關地理問題進行了相應的討論。而實際上,最為重要的倒不是在于地理問題,而是在于今天的我們究竟應該如何面對古代小說名著的問題,之所以說它重要,需要回歸到問題的原點:四大奇書是小說,而不是歷史書,當然也更非地理著作!因此,在看待古代小說中的地理問題時,既別“不當回事”,也別“太當回事”!別“不當回事”,辨析一下書中的差錯與謬誤,可以給廣大讀者以正確的地理知識,為有益;而“太當回事”,非要按圖索驥、一一坐實,則又無疑是過于“執(zhí)著”了!藝術創(chuàng)作不等于真實歷史。一一較真這種方法,看似科學,實未必科學。文學作品就是文學作品,它的根本屬性是藝術,而藝術需要創(chuàng)作和創(chuàng)造。而歷史書也好,地理著作也罷,那是科學,而科學追求的是真實,二者是不可混為一談的。這本來是一個常識性的問題,但一具體起來往往難免就會有人犯起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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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 ere Shi Naian,Luo Guanzhong and W u Chengen Disoriented——On Geographical Problems in Classical Novels
GU Jin,SONG Pei-xian
(Liaocheng University,Liaocheng Shandong252000,China)
There were geographical problems in the fourmasterpieces from the historical perspective.Three causes for the geographical errors in ancient novelswere the need for artistic conception,miswriting and the influence of the editing process.A critical evaluation on geographical problems should be done based on the fact that the fourmasterpieces were not history books but fiction books.
fourmasterpieces;geographical problems;fiction;history book
I207.412
:A
1673-2103(2017)01-0040-05
(責任編輯:譚淑娟)
2016-05-15
古今(1930-),男,上海人,教授,研究方向:古代文學。宋培憲(1961-),男,山東莘縣人,教授,研究方向: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