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文立 張曉艷 冉亞維
(河北傳媒學院,河北石家莊 051430)
《聊齋志異》中的巫師形象塑造
岳文立 張曉艷 冉亞維
(河北傳媒學院,河北石家莊 051430)
《聊齋志異》塑造了形形色色的巫師形象。其中,既有專職巫師,也有僧道兼巫師、臨時性巫師、有巫師能力的神仙鬼怪等形象。這些不同的巫師形象合在一起,構成了該書中各類巫師的人生百態(tài)。
《聊齋志異》;巫師形象;專職巫師;僧道兼巫師;臨時性巫師;有巫師能力的神仙鬼怪
在我國古代文獻中,《說文解字》最早給巫下了明確的定義:“巫,巫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也?!?,能齊肅事神明者,在男曰覡,在女曰巫?!盵1]這一定義包含兩層意思:事無形(神明)與舞蹈降神。這不但對巫做了一個簡單的規(guī)定,而且還表明了其所行使的職責。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巫師的謀生技能不斷提高,其職責也在不斷擴大,而且可以行使這些職責的人也越來越多,故《說文解字》的這種解釋已遠遠不能概括后世巫師的特點。
《辭海》對巫師則做了如下解釋:“各種行使巫術的人的泛稱。皆被視為具有‘超自然力,’并能借以行巫術。鬼魂和精靈觀念出現(xiàn)后,更被視為能與鬼神交往,并驅(qū)使為之服役。”[2]在這一解釋中,涉及了鬼神觀念,也更符合巫師的特點。因此,本論題中的巫師就取《辭?!返慕忉?,泛指那些從事巫術活動的人,無論其是專職巫師、宗教信徒、具有非凡能力的妖魔鬼怪,還是偶然或不自覺地行使巫術的普通百姓,通通都可看作是廣義的巫覡。
綜觀整部《聊齋志異》①,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此書是對古代巫師進行了一個全面的總匯。書中涉及各種各樣的巫師形象:有真正意義上的巫師術士,在民間驅(qū)妖除祟、通神視鬼、占卜相面;有普通百姓由于偶然原因而交接神鬼、暫任巫職;有僧人道士為傳其道而廣用巫法;也有神仙鬼怪等因其本身所具有的巫性神性而使用巫術。這些不同性質(zhì)、不同身份的巫師形象豐富了“巫師”這一復雜而又龐大的隊伍,為人們理解古代巫師的內(nèi)涵提供了資料。下面將對《聊齋志異》中的巫師形象進行分類剖析。
就全書范圍而言,《聊齋志異》中對專門從事巫師職業(yè)的人物描述并不太多,約有30篇,占全書總篇目的十六分之一左右。在這些篇目中,專職巫師多從事那些傳統(tǒng)的巫術項目,大致有以下5類:一是占卜相面的,有 10 篇,包括《妖術》《促織》《布客》《堪輿》《胡四娘》《某乙》《錢卜巫》《刑子儀》《邵臨淄》《王者》等;二是通鬼視鬼的,有《張誠》《棋鬼》《甄后》《役鬼》《夢狼》《李檀斯》等6篇;三是請神附體的,有《胡四相公》《上仙》《侯靜山》《又》《一員官》等 5 篇;四是驅(qū)妖除祟的,有《章阿端》《胡大姑》《鬼妻》《丑狐》等4篇;五是行醫(yī)治病的,有《董生》《口技》《跳神》等3篇。
在這些篇目中,巫師多是秉著“為眾生服務”的精神來幫助人們解決種種難題。如《促織》中的駝背巫以一幅紙畫向成氏指明促織藏身之所,為其免除即將降臨的殺身之禍;《董生》中的巫醫(yī)為董生“針手灸臍,而贈以藥”,幫他解除狐祟;《張誠》中的巫帶張誠奔走冥府,尋找其弟之魂;《一員官》中的穆氏有狐附身,借狐仙之口道出當世官吏之黑暗。就這些方面而言,巫師不僅在日常生活中給人們提供諸多幫助,而且還為人們在強權政治下謀取一線生機,敢于言人們之不敢言,做人們所難以做,堪稱人們在物質(zhì)和精神上的雙重支柱。另有《阿寶》《安期島》《青城婦》等3篇。《阿寶》中的巫師曾為孫子楚招魂回身;《安期島》中的小張是世人進入仙界、與仙人溝通的媒介,無疑也扮演著巫師的角色;《青城婦》中的巫媼則對人蛇相交的后代進行檢驗,揭示了商人暴亡的原因,為官吏破案提供了很大幫助。
除了這些專職巫師,書中還提到另外一些擅長巫術的普通人,巫術僅僅是其業(yè)余愛好,但他們也常常利用自己所擅巫術為人們服務,如《柳生》中的柳生、《何仙》中的公子瑞亭、《乩仙》中的米步云等。另有《果報》一文,講述安丘生利用卜術“鉆穴逾隙”而遭冥罰之事。巫師神通廣大,幾乎無所不能,因此,巫術用來助人時可產(chǎn)生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喜,用來害人時亦會流毒至深,如《妖術》中的卜者,而冥罰也算是為巫師準備了一條精神上的戒律,讓他們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切勿輕舉妄動。
隨著道教的盛行與佛教的傳入,巫術已非巫師之特殊職業(yè),而逐漸成為道士和僧尼手中的一件制勝法寶。掌握了這件法寶之后,這些僧道也混跡于“巫師”隊伍當中,為人們占卜相面、驅(qū)妖除祟、畫符念咒、交通鬼神,從而成為一種既有自己的宗教信仰、又能大量借鑒他人法術經(jīng)驗傳播自己宗教信仰的傳教人員。他們利用這些活生生的法術事實說服人們遵從自己的教義,從而擴大自己的宗教隊伍??梢哉f,在他們的傳教過程中,面對的是廣大普通百姓,深奧的教義只是一種輔助說教的工具,真正引起人們關注遵從的卻是那些用來詮釋教義的神奇法術以及輔助教義的意念恐慌,而這些神奇法術正是偷師于巫術。于是,巫師形象便與這些僧道融于一體,使他們成為一種特殊的“巫師”。在《聊齋志異》中,有不少篇章寫到了掌握巫術的僧道,這也成為對僧道兼巫師這一特殊現(xiàn)象的深刻詮釋。
關于道士使用巫法的情況,《聊齋志異》的許多篇章中都有描述。文中的道士或者是驅(qū)妖除祟的高手,如《焦螟》《劉海石》中的道士驅(qū)狐,《畫皮》《長亭》中的道士驅(qū)鬼等等;或者是畫符使咒的人才,如《賭符》中的以符勸賭、《小謝》中的出符救人;或者是使用模仿巫術的專家,如《單道士》中的壁上畫城從容進出、《勞山道士》中的紙月成真光照一室……另外,在 《種梨》《道士》《寒月芙蓉》《荷花三娘子》《長冶女子》《向杲》《仙人島》《顛道人》《鐘生》《醫(yī)術》《崔猛》《賈奉雉》等篇目中也記載了許多道士使用巫術的情況。
僧尼使用巫術的例子也有很多,如《畫壁》中僧人使用致愛巫術使有情人畫中約會;《孫生》中的老尼以春宮圖為巫術靈物使孫生夫婦感情和睦;《司文郎》中的瞽僧以鼻論文判定好壞;《金陵乙》中的異域僧人以符厭勝驅(qū)狐。另外還有《珠兒》《丐僧》《僧術》《嫦娥》《李生》《藥僧》《青梅》等篇目??傊?,書中對道士僧尼使用巫術情況的記載,不僅豐富了巫師的形象隊伍,而且為人們更清楚地認識道士僧尼的形象提供了新資料。
在《聊齋志異》中,巫師似乎已不再是某一類人的專稱,巫術也似乎不再為某一類人專用,作者為人們能夠自己使用巫術、而不再求助于他人提供了許多可能的途徑。于是,在作者的筆下,一個嶄新的、臨時性的巫師團體產(chǎn)生了。這個團體中無人受過專業(yè)的巫師訓練,也沒有來自巫師世家的熏陶,他們只不過是一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由于這種或那種原因而暫時充任了巫師之職,并因此而豐富了自己的人生角色。
在《聊齋志異》一書中,有一種特殊的人變?nèi)诵问?,即借身還魂故事中魂魄所借之身就充當了臨時性的巫師角色,如《鬼作筵》《珠兒》《冤獄》《喬女》《珊瑚》《雹神》(卷十二)、《古瓶》?!秵膛分械膯膛篮蠡旮狡渥颖砻髯约旱男闹荆吨閮骸分薪憬阈』萁栲徟砜赐改福侗⑸瘛分斜⑸窠璋挢溨诟嬷约盒雄櫟鹊取?梢哉f,被借身之人既充當了臨時性巫師的角色,又暫時成為還魂之“魂”的載體。自己的肉體,他人的靈魂,這種奇妙的結合可算作一種臨時性的人變?nèi)诵问健?/p>
除了這種魂魄附身的情況外,普通人充當臨時性巫師角色還有一些其他途徑,如《考城隍》中的宋公在病臥時得以交通鬼神、參加陰間的城隍考試,《李伯言》也是在病中暫任閻羅之職,《考弊司》中的聞人生亦是抱病經(jīng)日后才進入冥府、得見考弊司中的諸般恐怖??梢姡∨P是普通人得以交接鬼神的途徑之一。在《金姑夫》《青蛙神》中都講到人神相戀的故事,表明人神戀也是普通人具有巫性的原因之一。而在《阿寶》《魯公女》《連城》中,男主人公都是因為對女方真摯的愛情而出現(xiàn)奇跡:孫子楚對阿寶愛而魂從、并魂附鸚鵡表明心跡,成功運用靈魂巫術實現(xiàn)自己對愛情的渴望;張生則在魯公女死后祭而祝之而感至魂魄相見,并誦念《金剛經(jīng)》助其托生,在她再次死后又為其招魂復生;喬生在連城死后也是魂從陰間、癡迷不忘,從而使其再履陽世。可見,真誠亦是普通人獲得巫術的途徑。另外,一些人行使巫術并非由于某些特殊情況而致,而是使用了一種世傳的巫術觀念。如在《妖術》中,于公就利用犬血破除了術人的隱形,《蓮香》《云蘿公主》中又以犬血除去了生而能言的邪祟,《瞳人語》中方氏以光明經(jīng)解除了自己的眼疾,《鏡聽》則描述了一個鏡卜的故事。這些故事都為普通人擁有巫性、行使巫法打開了渠道,給人一種虛幻的安慰。
提起“巫師”這一稱呼,人們往往認為這是針對人類而言,因為巫師就是對日常生活中專門從事巫術活動的人物的總稱。正如現(xiàn)在為各種商品做廣告一樣,古代的巫師也經(jīng)常為自己的法術靈驗做一些宣傳,以此顯示自己超凡脫俗的一面。不過,在古人萬物有靈眼光的關照下,他們在講述這些有關巫術靈驗的故事時,多是過分夸大故事中那些神秘離奇的環(huán)節(jié),從而夸大巫術的功效與作用,就在這種不自覺的、人為的夸大中,巫師的形象也具有了某種超自然的神性,這便為巫師成長為神和仙這些具有神性的美好形象打下了基礎。反過來,在這些故事中,神和仙身上也往往具有一些巫師特征,這也為巫師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能力獲得了一個旁證。另一方面,從巫師驅(qū)妖除祟的職責出發(fā),鬼和妖的能力也在不斷被夸大,它們的法力如此高強,卻要敗在巫師的法力之下,這也從側面顯示了巫師的強大。由于鬼怪虛有,因此,巫師在對鬼怪的法術進行描述時并沒有明確的參考資料,于是便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法術作為參照物,一并附加在了這些鬼怪身上。因此,在這些鬼怪身上也或明或暗地帶有了巫師的影子,這就使得在一些講述巫師驅(qū)妖除祟的故事中,巫師與鬼怪之間的斗爭就像是巫師之間的斗法一樣精彩。
在《聊齋志異》中,寫到神使用巫術的篇目有《湯公》《雷曹》《董公子》等諸篇?!抖印分械年P羽為神,幫董公子斷頭續(xù)接,這應是對古老的無頭巫術的精彩演化;《湯公》中的菩薩使用模仿巫術幫湯公折柳為骨、撮土為肉,使其復生;《雷曹》中的天神亦用模仿巫術,以水灑地來制造甘霖。這些神的例子表明了巫師這一形象在發(fā)展中與神的交融匯合。
寫到仙使用巫術的篇目有《白于玉》《翩翩》《彭海秋》《慧芳》《仙人島》《嫦娥》《云蘿公主》《粉蝶》《丐仙》等?!断扇藣u》中的綠云以草編樓化為高閣、芳云拋出素練化為長堤;《粉蝶》中的十娘以裙為帆,頃刻千里;《白于玉》中的白氏以蟬為騎,并帶吳生游覽天庭,妻以仙女……仙本就是一個美好縹緲的形象,在巫術的神秘襯托下,更增添了一種浪漫氣質(zhì),仙界也由此成為世人共所向往的精神家園。
至于《聊齋志異》中涉及的狐鬼花妖使用巫術的情況,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它們身上的神秘與巫術的神秘特性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煥發(fā)出奇異的光彩。在《僧孽》中,張氏在冥間所見其兄狀況與陽世兄長的遭遇一致,表明閻王府正是用模仿巫術的原理對世人進行評判統(tǒng)治,善則獎之,惡則罰之,這為人們畏懼冥府提供了所謂的事實依據(jù);《畫皮》中的厲鬼畫什么皮變什么人,更增加了人們的精神恐慌。但在作者筆下,鬼并非完全是恐怖的代名詞。在《陸判》中,陸判雖然外表猙獰,卻有著一顆善良的心。為報知己,利用法術(實為無頭巫術的變化形式)幫朱生換聰慧心,幫朱妻易美人頭?!痘履铩分械幕履镆蚯偕鷲蹍s苦于幽冥阻隔,轉(zhuǎn)而利用法術轉(zhuǎn)移綠菊詩箋,成就溫如春與葛女之婚事。在這些善鬼身上,寄托了人們對幸福生活、善良人性的強烈渴望,巫術也因其運用適得其所而備受人們向往。在書中,妖使用巫術的例子也很常見?!队赍X》中的狐叟禹步作法,儼然一副巫師的派頭;《九山王》中的狐翁則化妝為占卜巫師,利用卜術報滅族之仇;《素秋》中的素秋本為蠹魚所化,卻能剪帛為婢、以供驅(qū)使,剪紙成蟒、嚇退惡人;《白秋練》中,秋練本為白驥,因詩生愛,亦能用詩占卜,風雅浪漫……在《聊齋志異》中還有很多篇目寫到鬼妖等使用巫術的情況,鑒于篇幅所限,在此就不再一一列舉了。
除了以上幾類人具有巫師特征以外,《聊齋志異》還涉及一類人物,那就是白蓮教的成員。 在《小二》《白蓮教》(卷四)、《白蓮教》(卷六)、《刑子儀》等篇目中,作者就向人們展示了白蓮教成員使用巫術的情況:《小二》中的小二以紙鳶為坐騎,剪紙成判官,并能禹步作法;卷六《白蓮教》則能鏡卜,以木刀為刃,以木凳為騎,等等。這些描述說明巫術在人們的社會生活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人們支持它、信賴它,因此白蓮教才會用它迷惑廣大百姓,爭取信徒??梢?,巫術在我國民間早已深入人心,真是時時有巫術,處處有巫術。
注釋:
①本文以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出版的《聊齋志異》為研究底本。
[1]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 [M].南京: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7:2003-2004.
[2]辭海[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507-508.
(責任編輯:邢香菊)
2017-05-10
岳文立,河北傳媒學院影視藝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張曉艷,河北傳媒學院影視藝術學院教授,中國藝術研究院在讀博士,研究方向:影視文學創(chuàng)作;冉亞維,河北傳媒學院國際傳播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與英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