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佳緣(湖南師大附中1619班)
河伯與尾生
文/張佳緣(湖南師大附中1619班)
我是一名河伯,住在無名河。
無名河流經(jīng)一個破落村。該村僅一富戶,其家主僅出一女,該女面容姣好,身姿婉約,取名如花。家主也備下過半身家為女做嫁妝,可惜這些嫁妝都用不上了。因為如花同尚在人世的我相識相戀,僅有八卷書做家當?shù)奈倚哂谏祥T提親,便同她約好日子私逃。
我同她約在七月十五的無名河旁,并篤言,我將立于梁下等她,就算被水鬼吃去也不悔。
七月十五,我從相約的霞滿天等到月上梢,也沒有見到神往的紅頭繩。
暴風,惡雨,水急漲。我氣惱地扔出被水浸軟的草鞋,打算回岸。腳著暗石,跌倒入水。又不識水性,胡亂撲騰只教身子下沉得更快。只剩雙眼在水上時,紅頭繩撞入眼簾——岸上萬物此時皆混沌,女子身形也模糊。唯一清晰的是爬過她半張臉的新疤。
河水淹了梁柱,河面沒有水鬼,河面什么也沒有。岸上女人伏地痛哭。
化作新鬼的我飄至無常前,怨氣沖天:“如花為我自毀相貌,我的癡心換個橫死河中。我倆相愛而不可廝守,天欺我,天欺我?。 睙o常陰慘慘地笑:“你既然如此想,且先不投胎?;厝碎g補無名河的河伯缺位。你是為情枉死,一情還須一情償,再等你河中有一縷癡心亡魂,你便可撿回一條命?!?/p>
我欣然接受這條件,被鬼卒領走前,無常的聲音幽幽入耳:“情字叫人瘋魔,你已經(jīng)算是好結局,哪有那么多遺憾呀——”
到今時七月半,我已舒坦地吃了一年皇糧,不再抱還魂的念頭。
這也自然,我雖在地府叫囂為情而亡,心里卻清楚:橫禍是在退回岸上時遭的。這世上有受辱的婦人,落第的書生,貶謫的官員,打梁下躍入水中。但在梁下苦等至死的人,我是不相信有的。
七月半是百鬼夜行時,人應避之,因此家家不出門。可這書生不僅出門,還在梁下從霞滿天立到月上梢。
我擔心他打算投水。在鬼節(jié)時,糊涂人還當是此湖不祥,故意勒了人命去,我不愿背黑鍋,便化個鬼臉到他面前,想嚇唬他離開。他只是將脊背貼上梁柱,面色如常,朝我作揖:“尾生若是擾了您出行,請您恕罪,且容我再等候片刻?!?/p>
我冷笑:“水都沒到你的小腿了,你是在等人?還是等河水牽了你的命去?”
尾生紅了臉:“我在等我的意中人。”
我戲謔道:“這般苦挨,怕還同她立下了‘就算被水鬼吃去,也不悔’的誓言吧?”
“沒有?!蔽采芴拐\:“但是也情愿如您所說?!?/p>
“真是個癡人?!蔽颐嬗兄S意,“是怎樣的姑娘,惹得你這般傾心?”
這一問可打開了尾生的話匣子,我濾過千百溢美的形容詞,剝出一個熟悉的特征:“真巧啊,我們倆捧在心尖尖上的人,都喜歡扎紅頭繩,都可以成為晦暗風雨中一團扎眼的火。”
只是巧歸巧,對呆子尾生,我一無憐憫的心,二無憐憫的能力。
天要降雨,我就得漲水。水沒盡他的膝蓋時,我笑他:“只能艱難地提步上岸了?!倍豢月?,不挪步,只望著遠方。水沒至他的腰時,我笑他:“只能狼狽地游回岸上了。”而他不吭聲,不挪步,只望著遠方。水沒至他的雙肩時,我一言不發(fā)。他雙手緊抱梁柱,眼睛望著遠方。
天要刮風,我就得縱水起浪。軒然波浪擊過梁柱后,我什么也說不了了。水面安靜下來,水面什么也沒有。
這樣一幕于我太熟悉,只岸上還缺一根紅頭繩。
于是紅頭繩又飄搖而來,在陰暗的天色中像一團火。只是紅頭繩的主人沒有伏地痛哭,她定定地看著河面——她很美。面容姣好,身姿婉約,而且掛了故人相。因此我很想知道她在看什么。
不過我沒有機會知道了,因為我被召回了地府。無常仍陰慘慘地笑:“恭喜你,尾生為情而亡,可為你抵命。”我心里堵得厲害,沒有按照指示去還陽,呆呆地杵在原地。無常也不再理睬我,只顧著處理下一件事:鬼卒押上來一女子,雖僅僅以紅頭繩束發(fā),她總是很美。
“如花,你剝人皮以補面上傷痕,又憑愛設圈套,誘尾生在梁下等你至死,全為助心上人抵命?!睙o常逐字吐出對她的審判:“這般蛇蝎心腸,該下十八層地獄?!?/p>
如花將眼光落到我的身上,求一句:“我愿服罪,只想再見一人?!钡迷试S后,她走近我。
心尖尖上的人終又在眼前。我看著她,卻只念著尾生——尾生,尾生。情是他日日拖著的長尾,所以他受如花誘引。那么如花是罪人?不好說。她也是“尾生”。愛確實叫人瘋魔,卻不教人分辨其間對錯。
我伸出手,虛環(huán)過她的腰,又垂下。她真只見見我,嫣然施笑,而后轉身,步履裊裊。
我也轉身,走錯了路,行至孟婆前,仰首飲盡孟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