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露淇（長沙市明德中學K385班）指導老師/馬臻

「妖書」之捕夢記

文/趙露淇（長沙市明德中學K385班）指導老師/馬臻

（一）

星光璀璨，月色黯淡，夏蟬歡鳴。

入夜三分，小鎮(zhèn)燈火稀疏。老陳正樂此不疲地搬弄椅凳，和傭人們一起安置新店。陳記面館的生意已經(jīng)十分紅火了，他近日移居到這小鎮(zhèn)里來，是為再開家分店，把祖?zhèn)髅骛^的名聲發(fā)揚出去。

待小鎮(zhèn)完全入睡，他才意猶未盡地上床歇息。摟著年輕的妻子，他不無興奮地耳語著：“咱們的日子也要像那面館一樣紅火起來嘍……”說罷，夫妻倆臉上都掛上了掩藏不住的笑意與幸福神色。

房間外，一只壁虎靜悄悄地趴在墻頭，仿佛等待與這歡愉的氣氛一并入夢。今夜大概是一個安詳?shù)囊雇砹T。

（二）

正午的太陽很高，潑下來炫目的陽光，讓人心生倦怠。

我尋著妖氣，來到這個小鎮(zhèn)，走近一家面館，抬起頭，能望見”陳記面館”的招牌在風中招搖，店里人不算少，稍加打量感受到的卻是一股冷清。食客們皆面無表情地一口一口扒著面，毫無食欲的樣子。

我邁開步子跨進店面，徑直向主柜站著的年輕女子走去。女子皺著眉，微瞇著眼，托著腮，憂思忡忡的樣子，像是發(fā)生了一些比為新店招攬生意更重要的事。

我走過去，輕聲問：“你是陳小姐吧？”

她即刻睜大雙眼，抬起眼眸來看我。“啊，是的，客官要來碗什么面……”說著俯下身去拿賬簙去了。

“不，不，不……”我笑著搖搖頭，“貧道今日趕來時，途經(jīng)一戶大宅，光是那鑲金大門估摸著就有七八尺寬，不知小姐可知曉些那戶人家的事么？”

“哦，那可是遠近皆知的事。雖然我們的店開到這里來也不過前幾天的事，但早聽說過好幾回了。那戶人家姓劉，劉老爺和劉太太兩家人都是商賈之家，生意都做得很好，兩家聯(lián)姻后更是混得風生水起。兩人成親不久便生了個俊俏兒子延續(xù)香火?？上麄兡呛⒆訁s在十歲那年——也就是去年出了點狀況?！彼锵У?。

“那孩子好像神志一直就不太清醒了，見了誰都是一副呆呆的樣子，求醫(yī)多時也不見好轉……嗯，而且聽說呀，那孩子之所以出這么些變故都是……他們自個兒害的，畢竟是經(jīng)商世家，劉老爺、劉太太自然都希望兒子也能成為經(jīng)商的一把好手。于是從小教他怎么賺錢，怎么做生意，難怪學傻了……呃，大概就這些了，人們都這樣講的……”

“勞費您口舌了……那么，不知這第二件事……”我頓了頓，女子的神色顯然猶豫了起來，她大概猜到了我要問什么，“請問陳小姐家里，最近出了什么奇怪的事么？”

她的眼珠搖曳起來，面容換上了一副不確定的神態(tài)。

“陳小姐把店開到這兒來，可能不是個好決定……”我沉下語氣，“貧道是驅魔捉妖之士，南行游歷途經(jīng)小鎮(zhèn)，看到小鎮(zhèn)格局詭異，避陽趨陰，是妖物蟄伏修煉的去所。我粗略地圍繞小鎮(zhèn)走一遭，察覺到遍地妖跡和或輕或重的妖氣。我方才嗅到你家住所妖跡很新，希望你不要有所隱瞞……”說罷，我立刻觀察到了陳小姐的變化。

“我丈夫今早醒來時就不太對勁了。”陳小姐滿是憂心，引我走入后房臥室?！敖裉焓俏覀冃碌觊_張的日子，他昨夜興奮地忙到很晚，可今天一早醒來，他居然毫無干勁地嚷著‘開什么新店’，他可一直夢想著開幾個新店，把陳家面發(fā)揚光大的……”

（三）

月朗星稀，光線昏暗，在濃重的夜幕下，陳記面館躥出一團黑色小影來，緊貼著墻壁敏捷地移動著。

它輕巧地爬上爬下，沿著墻角拐進巷子里。小黑影似乎十分熟悉這道路了，溜進了劉宅。這可真是一座大宅子，室內園林儼然是一個微型森林，屋宇建筑堪比宮殿，可就是在這樣極盡奢華的大戶人家里，那小家伙也一樣輕車熟路。它穿梭自如，路線明晰，可見是這里的?？土?。

它徑直來到其中一扇房門前。我躥入房內，只見一個小男孩，這可不是劉家兒子。然而，這小東西剛從門縫探出頭去，就驚覺前方有險。它在門口徘徊觀望，遲遲不入。

我悄悄推了房內的小男孩一把，小男孩呆呆地朝門口走了幾步，小黑影見男孩走了出來，便有了猶豫，沒有立即退走，但顯然疑心更重了。

我運起功法，移形換影，瞬間來到門外，朝黑影所在的門口扔出一面“收妖網(wǎng)”。說時遲，那時快，夢妖真是靈覺異常，一見網(wǎng)來，就從口中吐出一個水晶泡泡，那水晶泡泡瞬間膨脹，泡泡之中有無數(shù)夢影、無數(shù)時空、無數(shù)繁華熱鬧和冷寂失落，那是無數(shù)人的夢境所營造的宇宙時空，令人目眩神搖。收妖網(wǎng)碰到水晶泡泡，就吸入其中，網(wǎng)住了那夢境中無數(shù)的夢幻泡影、人物故事。我知道，收妖網(wǎng)已在另一個夢境時空里了。

原來，這是一只夢妖。

十年前，我驅妖遇險，被路過的高人所救，倆人惺惺相惜。臨別前，他將其師傳寶貝《妖書》傾囊相授。我記得《妖書》上寫過：“夢妖，專以吸攝人夢為食，世所罕見。然警覺異常，因收夢無數(shù)，故長于布空置換，虛實結合，魅惑人心。其特異之處，在于能釋放夢境，夢境大小如球，卻能納須彌于芥子，穿梭時空之外。妖如遁入其中，則無跡可尋，亦無法可施。捕妖之法，首在當機立斷，趁其夢境未釋，身形猶在而誘捕之……”

夢妖眼中閃過一絲嘲諷與喜悅，向房中溜去，我大喝一聲：“妖賊，不要高興太早！”那夢妖正朝小男孩溜去，猛然間止住了，僅僅一線之差，它已步入我早已布下的“北斗七星破空陣”，專破一切邪妄不實。夢妖仍在掙扎，口中泡泡不絕，一個接一個向四面突襲而來，但是已經(jīng)沒法飛出我的北斗七星破空陣。因泡泡很多，房內瞬間時空扭曲，各色夢境被拉長、揉圓、捶扁、磨利，一個接一個從不真實的時空之境中釋放了出來。房間瞬間變得無比巨大，像一個無窮盡的宇宙。見逃走無望，它尾巴一轉，便朝泡泡里鉆去，我連施功法，劍氣縱橫，想要阻擋它進入泡泡之中。因為一旦進入泡泡，那就是一個夢境時空，就無法將之抓捕出來了，它能永遠藏在里面，直到地老天荒。

眼看北斗七星破空陣越收越緊，泡泡一個一個被擠壓，或破碎，或縮小，那夢妖騰挪之地越來越窄。它眼中閃過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突然，從它口中吐出一個金黃色的泡泡來，那泡泡無比奪目、無比神奇，三千宇宙，似乎盡在其中，瞬間吸盡了所有別的泡影夢境。

《妖書》有云：“千年夢妖，吸夢無數(shù)，妖法強大，或能釋放金色夢影，此乃其心魂所據(jù)、妖功所凝、情感所結，難以破解。然千年難得一見。破之之法，在于洞曉其夢境來源，察其情感所系，切而斷之……”這個金黃色水晶泡影無比強大，北斗七星破空陣竟然無法再朝里面收縮。

眼看無計可施，突然，站在房間一角的小男孩看到了那個金色夢境，眼中突然放出無比喜悅的神采，竟一步一步朝金色夢影走了過來，我心下焦急，大喊：“拉住那孩子！”但夜深斗法，人們都驚懼而去，無人作答。孩子還在走，我知道，只要他走入其中，就永遠無法出來了，在現(xiàn)世，他的肉體等于死亡。

這緊急關頭，不知為什么，那夢妖也嘶嘶地叫了起來，甚為焦急。眼看小男孩即將步入夢境，那夢妖倏然張口，將金色夢境吞了下去，時空瞬間復合，陣法向內收縮，一下子就牢牢地壓住了它，它再也不能動彈半分了。

小男孩還在緩緩挪步，秉燭向破空陣走去，燭臺慢慢湊近，那夢妖黑影逐漸在光照下現(xiàn)出形來——一只小小的壁虎。

它被打回了原形，再也不能施展功法了。

（四）

后來，我才知道，劉家兒子在初識字時就已經(jīng)認識了這只壁虎，那時他還是個活潑的少年，家中父母很忙，他常常找那壁虎聊天，什么都說給它聽。直到有一天，劉家老爺開始請人教男孩經(jīng)商之道。

男孩并不喜歡商賈之事。終日的春貸秋收、珠算練習，讓他沉默寡言。當他逐漸看清自己正在走的路，一條被父母規(guī)劃好了的一眼能望到盡頭的路，他明白了自己成為錢財滿貫的商人的命運。從那天起，他晚上不再做夢，不再和小壁虎眉飛色舞地談論他觀察到的，這大千世界中種種新奇的事物，不再為發(fā)現(xiàn)下雨前螞蟻真的會搬家而興奮不已……因為他知道，這些都是沒有用的東西，他長大后只能做個商人……

壁虎著了急，它熱切地盼望著那活潑可愛的朋友回到它身邊，陪伴它修煉。它決定要給男孩種下夢想，它不斷竊取別人的夢，填入男孩無夢的夜里，它屢試屢敗，屢敗屢試，讓鎮(zhèn)民平白無故地遭受了無夢的困擾。

謎團已解，我攝取了男孩心田中的他人之夢，挨個兒“夢”歸原主。同時，我也知道了為何夢妖寧愿被捕，也不愿傷害男孩。

因為，他們是朋友。

他是夢妖唯一的朋友。

（五）

透過燭光，我能看見被我困在網(wǎng)里的壁虎，猛然睜開了雙眼，點點紅光從它嘴里溢出——那是它今夜剛剛得手的陳小姐的夢，現(xiàn)在應該回去了。

“是你嗎？小壁虎？”我聽見男孩輕快活潑的語調，放開了困住壁虎的破空陣。

我站在夜色里，以“傳音入密”之法訓誡壁虎：“妖精，每個人的心田里都種著一顆夢的種子，他的父母將自己的種子播撒在他的田里，他無法完全接受，自然結不出好果，更別說那些鎮(zhèn)民五花八門的奇怪夢種了?！北诨⒍读硕丁！暗钅阌兄酥?，無害人之意，我且放過你，你今后修煉行事，須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勿為一己之欲罔顧他人之利，你好自為之吧?！?/p>

悄悄地，我離開了，臨走時我似乎看見了那壁虎喜形于色的呆呆樣子……

原來妖與人也有如此純粹之友誼。當年我與高人匆匆一別，十年倏然而過，他現(xiàn)在是否安好？或許，是時候去拜訪下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