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禮翔

摘要：天寶年間杜甫、岑參、高適、儲光羲等人同登長安慈恩寺塔并作登慈恩寺塔詩成為文人圈一大趣事，歷代儒雅諸流恨不能廁身其間。雖不能至，然歷朝詩歌選集、詩話多有載錄、闡釋，尤其是宋代、明代以及清代。時代不同，詩文主張各異，登慈恩寺塔詩的闡釋也呈現(xiàn)不同的特點(diǎn)。大體歸納，是為：宋代托興以記事；明代象喻以臻妙；清代推崇杜甫，用韻漸多。

關(guān)鍵詞：登慈恩寺塔詩；選集；詩話；闡釋；演變

目前，學(xué)界關(guān)于登慈恩寺塔詩的研究比較成熟。關(guān)于杜甫、岑參、高適、儲光羲四人同題所作登慈恩寺塔詩的比較研究有程千帆、莫礪鋒、胡燕青等人?；蛘撌鏊娜藙?chuàng)作登慈恩寺塔詩的背景、四人創(chuàng)作之思想境界高下、寫景方式、主旨?xì)w化等，或?qū)⑺娜怂髟姼鑶渭儚膭?chuàng)作角度出發(fā)，論述四人詩中如何寫“登”、寫“高”、寫“遠(yuǎn)望”、寫詩的整體結(jié)構(gòu)。關(guān)于慈恩寺與文學(xué)關(guān)聯(lián)的研究，不乏其文，如王早娟、榮晶晶、王展等文。縱然成熟如此，但依然還有論述和闡釋的空間。如果把研究的視角放在歷代對杜甫、岑參等人作登慈恩寺塔詩的批評接受上面，則會有另一番景象。

登慈恩寺塔詩是一首同題共作詩。何為同題共作詩？簡單來說，“就是幾位乃至幾十位詩人在同時同地就同一個題目寫詩?！盵1]22同題共作詩創(chuàng)作在古典詩歌創(chuàng)作中是一個十分常見的現(xiàn)象，尤其是在朝廷宴會或者慶典的時候就更常見，其誕生的“應(yīng)制”、“被命”詩作數(shù)不勝數(shù)，這點(diǎn)程千帆、莫礪鋒一文中已有討論。除開同題共作詩，同題詩也有大量創(chuàng)作，只不過創(chuàng)作時間和地點(diǎn)不一罷了。如古典詩歌創(chuàng)作中比較流行的《桃源行》、《行路難》、《明妃曲》、《浯溪中興碑》、《演雅》、《薄薄酒》等。例如《桃源行》，在陶淵明之后，就先后有王維、劉禹錫、韓愈、王安石創(chuàng)作過同題之詩。

關(guān)于慈恩寺塔詩的同題詩創(chuàng)作非常多（陳景富在《大慈恩寺志》卷二十詩文一類中列舉很多），為什么杜甫、岑參、高適、儲光羲等人同題共作詩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本是同題競技，卻又是如何不落窠臼，令后代傳頌不已，甚至清人王士禎說到“每思高、岑、杜輩同登慈恩塔，高、李、杜輩同登吹臺，一時大敵，旗鼓相當(dāng)，恨不能廁身其間，為執(zhí)鞭弭之役?！盵2]51其中一個原因，如宋之問、周利用、李適等人創(chuàng)作的登慈恩寺塔詩都是應(yīng)制之作，囿于宴會應(yīng)酬，難有佳作。而杜、岑等人創(chuàng)作的登慈恩寺塔詩，不受應(yīng)制束縛，登高遠(yuǎn)望，慨嘆自身命運(yùn)、悲憤國家前途。據(jù)程千帆、莫礪鋒文，“此事（指的是四人登塔賦詩一事）只可能發(fā)生在天寶十一載，聞一多《岑嘉州系年考證》論之甚詳。諸家年譜也無異說。”[3]28天寶十一載，杜、岑、高、儲四人分別為四十一、三十六、五十三、四十六歲，且境況不堪，郁郁不得志。而天寶十一載往前推五六年，楊國忠擅權(quán)，安祿山準(zhǔn)備謀反，亂象競生，國將不治。四人于此情此境下，相約登慈恩寺浮屠，沒有君王應(yīng)制束縛，極目遠(yuǎn)望，想來應(yīng)別有一番滋味了。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原注，時高適、薛據(jù)先有作。這應(yīng)該是五個人同登慈恩寺塔所作，不過薛據(jù)的詩作已經(jīng)亡佚。這四首登塔詩受到后代關(guān)注，評價甚高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后世歷代詩歌選集、詩話對其的闡釋，使其成為登慈恩寺塔同題詩中扛鼎之作。

一、宋代闡釋：托興以記事

宋代詩話大量出現(xiàn)，數(shù)量繁多，已是不爭事實(shí)。郭紹虞的《宋詩話考》所錄宋代詩話約有140部之多，還不包括《宋詩話輯佚》。關(guān)于宋詩話的研究論著頗豐，祝尚書《論宋詩話》一文已有介紹，并對詩話的體制、本質(zhì)、主要內(nèi)容作了論述。[4]81–88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之上，選從宋詩話對登慈恩寺塔詩的闡釋為視角，探討其呈現(xiàn)的特點(diǎn)。關(guān)于登慈恩寺塔詩，宋代詩話、詩歌選集中有記錄、闡釋如阮閱《詩話總龜》、張戒《歲寒堂詩話》、胡仔《苕溪漁隱叢話》、魏慶之《詩人玉屑》以及真德秀的《文章正宗》。

阮閱《詩話總龜》評述的是杜甫的《同諸公登慈恩寺塔》詩，放在“感事門”一類。但并未載其它三人詩，其標(biāo)準(zhǔn)則是杜詩相較于其它三者，其感事而發(fā)。其闡釋到

“三山老人語錄：登慈恩寺塔詩，譏天寶時事也。山者，人君之象…賢人君子多去朝廷，故曰：‘黃鵠去不息，哀鳴何所投？惟小人貪竊祿位者在朝，故曰：‘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盵5]134

這段話意在表明杜甫和岑參等友人于天寶十一載登慈恩寺塔所作詩作是杜甫感事而發(fā)，譏諷天寶年間朝政紊亂，人君失道，賢否不分，小人竊位的現(xiàn)象。周裕鍇在其《中國古典詩歌的文本類型與闡釋策略》一文中也提到“宋代批評家往往注重詩歌的記事性因素，諸如‘詩史概念的提出，年譜、編年、本事等背景研究的流行，乃在于注重詩中或詩后之‘事。”[6]39–40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卷十二“杜少陵七”也載錄了《詩話總龜》一樣的闡釋。[7]80–81《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認(rèn)為胡仔的《苕溪漁隱叢話》“其書繼阮閱《詩話總龜》而作。前有自序，稱‘閱所載者皆不錄。二書相輔而行，北宋以前之詩話大抵略備矣。”[8]233意思是，《苕溪漁隱叢話》和《詩話總龜》體例詳備，對登慈恩寺塔詩的闡釋也是較為可信的。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又說“閱書惟采摭舊文，無所考正，此則多附辨證之語，尤足以資參訂，故閱書不甚見重于世，而此書則諸家援據(jù)，多所取資焉?！盵9]233

南宋魏慶之的《詩人玉屑》闡釋登慈恩寺塔詩則更為直接，也只選杜甫的“高標(biāo)跨蒼穹，烈風(fēng)無時休”這一首，將其放在卷九“托興”條下。其內(nèi)容也是承繼《詩話總龜》和《苕溪漁隱叢話》“三山老人語錄（三山老人即胡仔父親胡舜陟，也稱胡少師）”。關(guān)于“托興”，周裕鍇在《中國古典詩歌的文本類型與闡釋策略》一文中也提到“自蘇軾以后，‘興這一概念在后人的理解中分化為兩種形態(tài)，一種是興托之興，寄托著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一種是興會之興，表達(dá)著作者的偶然感觸。興托是有意為詩，興會是無意為詩…宋代有‘千家注杜之說，注釋者多半把杜甫詩看作興托之詩。”[10]40

而張戒的《歲寒堂詩話》卷上第九條則強(qiáng)調(diào)杜甫的登慈恩寺塔詩意佳語工。所謂：

人才各有分限，尺寸不可強(qiáng)。同一物也，而詠物之工有遠(yuǎn)近；皆此意也，而用意之工有淺深…杜子美則不然，《登慈恩寺塔》…不待云“千里”、“千仞”、“小舉足”、“頭目旋”，而窮高極遠(yuǎn)之狀，可喜可愕之趣，超軼絕塵而不可及也。

張戒在《歲寒堂詩話》中說到人才各有限度，作詩者，格有高下，才有分限，不可力強(qiáng)而至。雖詠同一物，闡同一意，而各人皆有不同。杜子美的登塔詩則不落 “千里”、“千仞”、“頭目旋”等俗詞窠臼，而又領(lǐng)起“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的家國情懷，過渡平易卻又飽含杜甫深刻的感觸?！端膸烊珪偰刻嵋返摹稓q寒堂詩話》條“獨(dú)杜甫立言為得體，尤足維世教而正人心。又專論杜甫詩三十余條，亦多宋人詩話所未及?！盵11]228這是對《歲寒堂詩話》給出了較高的評價的，其中尤其標(biāo)榜《歲寒堂詩話》對杜甫的論述，認(rèn)為其宋人詩話所未及。《歲寒堂詩話》中對杜甫的這首《登慈恩寺塔》這首詩，認(rèn)為其“語工旨遠(yuǎn)”，寄托了杜甫自己的創(chuàng)作意圖，有意為詩，是有托興以記事的社會功用。

大體而言，杜、岑等人天寶年間登慈恩寺塔的同題共作詩在宋代的闡釋系統(tǒng)里多載于詩話中，呈現(xiàn)出托興以記事的闡釋特點(diǎn)。

二、明代闡釋：象喻以臻妙

我國古典詩歌的闡釋傳統(tǒng)隨著時代的更迭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diǎn)，相應(yīng)的形成了各自獨(dú)特的詩歌闡釋體系。前文提到，宋代批評家往往注重詩歌的記事性因素，有明以還，明人詩歌漸轉(zhuǎn)宋人詩歌闡釋的“以文為詩”、“以議論為詩”，有意回避“托興”、“記事”?！懊魅烁⒅卦姼璧南笥餍砸蛩?，推崇‘水月鏡花般的文本類型，欣賞‘難言不測之妙、‘心了了而口不能解的詩歌。”[12]40所謂“象喻”即在詩歌文字上追求奇、妙，意境上追求玄妙深奧。在這種詩歌闡釋下，“與此觀念相對應(yīng)，評點(diǎn)、心解、臆說等印象式批評成為明代詩歌闡釋的重要形式?！盵13]40。杜、岑等人的慈恩寺塔詩在明代闡釋和接受主要見諸于高棅《唐詩品匯》、鍾惺、譚元春《唐詩歸》、陸時雍《唐詩鏡》、王嗣奭《杜臆》以及許學(xué)夷《詩源辯體》等。

高棅《唐詩品匯》卷八五言古詩、卷十二五言古詩分別載錄了杜甫、高適、岑參的登慈恩寺塔詩（并沒有載錄儲光羲此題詩作），其中在卷十二部分對岑參的《同高適薛據(jù)同登慈恩寺浮圖》一詩進(jìn)行評點(diǎn)，連同杜、高二人同題詩作出闡釋，茲錄如下：

唐人倡和之詩多是感激各臻其妙，如……《登慈恩寺塔》詩，杜甫云：“高標(biāo)跨蒼穹，烈風(fēng)無時休。俯視同一氣，焉能辨皇州”；高適云：“秋風(fēng)昨夜至，秦塞多清曠。千里何蒼蒼，五陵郁相望”；岑參云：“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闗中。五陵北原上，萬古青蒙蒙?！贝祟惿醵啵墙孕蹨?，悲壯足以凌跨百代。[14]160–161

高棅評點(diǎn)這首同題詩稱此三人各臻其妙，并沒有從宋人切入的記事之視角來興托天寶時事，而是選取了三人登高望遠(yuǎn)的極限闊大之境，闡釋為雄渾、悲壯。

鐘惺、譚元春《唐詩歸》卷七盛唐二、卷十三盛唐八、卷十七盛唐十二分別對儲光羲、岑參、杜甫的登塔詩進(jìn)行闡釋。首先，對于儲光羲，《唐詩歸》這樣評價：“儲詩清骨靈心，不減王、孟，一片深淳之氣，裝裹不覺，人不得直以清靈之品目之。所謂詩文妙用，有隱有秀，儲蓋兼之矣?！盵15]134至于儲光羲的《同諸公登慈恩寺塔》詩，鐘惺認(rèn)為“雷雨傍杳冥”句“幻在‘傍字。景有無著落而幻者，‘雷雨傍杳冥是也…筆端各有妙處”；譚元春則闡釋為：“塔詩絶唱，如此作之杳冥，岑之高逸，杜之奇老，千載不能著手矣。驅(qū)使冥幻，寫我高壯，故鬼神而不魔孽?！盵16]144其次，對于岑參的《與高適薛據(jù)同登慈恩寺塔》詩，譚元春認(rèn)為：“‘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關(guān)中句‘從西來妙，妙！詩人慣將此等無指實(shí)處說的確然便奇。”又說：“‘五陵北原上，萬古青蒙蒙之‘萬古字入得博大，‘青蒙蒙字下得幽眇?！辩娦收J(rèn)為這四句是：“秋色四語寫盡空遠(yuǎn)，少陵以‘齊魯青未了五字盡之，詳略各妙。”[17]256最后，《詩歸》對于杜甫的《同諸公登慈恩寺塔》一詩的點(diǎn)評則是：“‘回首叫虞舜之‘叫字奇，不善用則粗矣?！S鵠去不息，哀鳴何所投。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四句悠然、寂然，如不相關(guān)，正是此處語?！盵18]354鐘惺、譚元春的《唐詩歸》從體例上來說，是選擇性點(diǎn)評唐詩，這種文本形式正是追求詩歌象喻性因素大量產(chǎn)生的。從鐘、譚二人對登慈恩寺塔詩的點(diǎn)評可以看出其追求詩歌語言的玄妙，奇幻，追求意境的悠寂。達(dá)到“鏡中花、水中月”、“深幽孤峭”的欣賞效果。雖然竟陵派和《詩歸》面臨很大的批判，但是這種古典詩歌審美趣味以及《詩歸》在晚明文人士子圈內(nèi)一度影響甚大，錢謙益在《列朝詩集小傳》中稱道“《古今詩歸》盛行于世，承學(xué)之士，家置一編，奉之如尼丘之刪定?！盵19]570

另外一個類似于《詩歸》的印象式點(diǎn)評詩集《杜臆》，則也在詩集中以臆說的形式來闡釋杜甫的登慈恩寺塔詩。這種臆說的文本形式對詩歌的闡釋也集中在詩歌的象喻性因素。如其對杜甫的《同諸公登慈恩寺塔》的闡釋：

“登望詩不獨(dú)雄曠，有一段精理冥悟，所謂‘令人發(fā)深省也?！薄怀鲋獠毁M(fèi)力?！捌咝潜睉簟?、“河漢西流”已奇、而用一“聲”字尤妙…語似平淡，而力未嘗弱，亦以見“曠士”之懷，性情之詩也。[20]15

臆者，意也，以意逆志。“即使那些以善讀古人詩著稱的劉辰翁和鐘惺、譚元春，（王嗣奭）也說他們的評杜‘多不中款”，“王嗣奭對杜甫的研究，和他前代的人有所不同，他采用知人論世、以意逆志的方法?！盵21]1即使如此，王嗣奭的《杜臆》對登慈恩寺塔詩的闡釋也依然從妙處著眼，從“奇”字入法，生發(fā)象喻性闡釋。在這里有必要提一下陸時雍的《唐詩鏡》，和王嗣奭的《杜臆》一樣，對鐘、譚的《詩歸》也是不滿意?！端膸烊珪偰刻嵋肪硪话侔耸拧肮旁婄R”條提到：“書中評語，間涉纖仄，似乎漸染楚風(fēng)，然《總論》中所指晉人華言是務(wù)，巧言是標(biāo)，實(shí)以隱刺鐘、譚，其字句尖新，特文人綺語之習(xí)，與‘竟陵一派，實(shí)貌同而心異也。”[22]88《唐詩鏡》中只選取了杜甫的登塔詩，而其它三家未入?！端膸烊珪偰刻嵋氛J(rèn)為《唐詩鏡》是“大旨以神韻為宗，情境為主…所言皆妙解詩理[23]87”，所以《唐詩鏡》評點(diǎn)杜甫之登塔詩為“登高望遠(yuǎn)，一往寄情無限”。

然而，明代古典詩歌審美和闡釋雖然追求象喻以臻妙，尤其是中晚明時期，但是并不是說對于詩歌的言志、載道，托興以記事的全面否定，其實(shí)明代學(xué)杜之風(fēng)沒有間歇過。就以這首登塔詩為例，許學(xué)夷的《詩源辯體》就贊同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中的譏諷時事，“時玄宗荒淫，初政盡改，故以周穆比玄宗而有‘回首叫虞舜之詞?！盵24]211

相較于宋代對杜、岑等人所作慈恩寺塔詩的闡釋提點(diǎn)，明代的闡釋呈現(xiàn)出注重象喻，注重詩歌本身的奇、妙、悠然。

三、清代闡釋：推崇杜甫，用韻漸多

登慈恩寺塔詩在清代的闡釋和演變主要集中在杜甫所作之上，岑參、高適、儲光羲的慈恩寺塔詩則鮮有批注和闡釋。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則是清代杜甫詩歌接受和研究呈現(xiàn)出宋代之后的第二個高潮。逮至清代，形成了注杜的總結(jié)期。[25]49其中尤其以四部杜詩注釋為要。即錢謙益的《錢注杜詩》、仇兆鰲的《杜詩詳注》，楊倫的《杜詩鏡銓》和浦起龍的《讀杜心解》。杜詩的闡釋和接受在清代再一次出現(xiàn)高潮有其社會歷史原因，但也有杜詩自身的原因以及受到清代實(shí)學(xué)興起的影響。慈恩寺塔詩的唱和在清代逐漸增多。唱和詩大體有三種形式：依韻、用韻和次韻。用韻即要求和原詩韻腳相同而不限制先后次序。次韻要求更難，要求按照原詩相同的韻腳和先后次序而作。當(dāng)然，用韻、次韻詩受到許多詩人青睞，則正是其創(chuàng)作難度較大，超越前作可能性較小，卻更能激發(fā)各家逞才之斗志。

首先，登慈恩寺塔詩在清代闡釋以推崇杜甫為主，而這種推崇則是以官修詩集的方式得以確立。如《御選唐詩》、《唐宋詩醇》。與官修相對應(yīng)的則是文人、學(xué)者在文人士子圈中對其的推崇。如錢謙益的《錢注杜詩》和浦起龍的《讀杜心解》?！队x唐詩》是康熙五十二年圣祖仁皇帝御定，其注釋則命諸臣編錄，而取斷于睿裁?！队x唐詩》在編定的時候有意矯正當(dāng)時唐詩總集編錄之現(xiàn)象，“以正其軌范，博收約取，漉液镕精。”[26]97一定程度上，館臣有意夸大《御選唐詩》之地位，獨(dú)標(biāo)本朝，但是不能否認(rèn)，《御選唐詩》選取杜甫的《同諸公登慈恩寺塔》詩，而不選岑參、高適、儲光羲的慈恩寺塔詩則是在官方背景下確定了杜之登塔詩的地位?！短扑卧姶肌穭t是乾隆十五年御定，其體例則是選唐四家詩，宋二家詩，分別為：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四家和蘇軾、陸游二家。其推崇杜甫，謂其“杜甫源出于《國風(fēng)》、二雅，而性情真摯，亦為唐人第一?！盵27]99《唐宋詩醇》在選評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詩提到“以深秀擅長者遜其髙渾，以清古推勝者讓其奇杰，‘回首以下，寄興自深，前半力寫實(shí)境，奇情橫溢。”很明顯，杜甫的登塔詩的高渾、清古以及寄興自深是得以載錄與于《唐宋詩醇》的重要原因。至于《錢注杜詩》和《讀杜心解》闡釋杜甫之《同諸公登慈恩寺塔》則有一個共同點(diǎn)，即杜甫的登塔詩比其它三者則有譏諷天寶時事的寓意。如錢謙益箋注此詩“高標(biāo)烈風(fēng)，登茲百憂，岌岌乎有漂搖崩析之恐，正起興也。涇渭不可求，長安不可辨，所以回首而思叫虞舜。蒼梧云正愁，猶太白云長安不見使人愁也?！盵28]19浦起龍?jiān)陉U釋杜甫這首登塔詩提到“然亂源已兆，憂患填胸，觸境即動，祇一憑眺間，覺山河無恙，塵昏滿目。于是追想國初政治之隆，預(yù)憂日后荒淫之禍，而有高舉遠(yuǎn)患之思焉?！盵29]9

其次，清代參照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詩用韻創(chuàng)作增多。用韻等唱和詩歌創(chuàng)作大致分為兩種，第一種為官場之唱和詩，大多圍繞帝王、高位者；另一種多為友人間，這種唱和大多便于真情實(shí)感的流露。但同時，往往有佳作在前，而后之詩人用韻和之。清代陳兆侖《紫竹山房詩文集》卷八所錄《半截塔用少陵登慈恩寺塔韻》一詩，李稻塍《梅會詩選》所錄《登萬松嶺奎星閣用少陵登慈恩寺塔韻》一詩以及王攄《蘆中集》卷三所錄《登報(bào)恩寺塔用杜登慈恩寺塔韻》一詩，都是用的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一詩之韻，其韻腳為“休、憂、搜、幽、流、秋、求、州、愁、丘、投、謀”。至于清代用杜甫登慈恩寺塔韻漸多的原因大概有三個方面：第一，杜甫的登慈恩寺塔詩之登高懷憂已經(jīng)形成一種詩歌典范，以至于凡登寺塔皆念及杜甫之詩作；第二，崇杜與崇古，杜甫的《同諸公登慈恩寺塔》展現(xiàn)的杜甫心憂天下的個人魅力，乃至詩歌展現(xiàn)的“言志載道”深深影響后之來者；第三不排除“斗韻”、“斗詩”的可能，離前人之作已遠(yuǎn)，難保沒有大膽為之，以試高低。

綜上所述，杜甫、岑參、高適、儲光羲四人同題共作之登慈恩寺塔詩在登塔望遠(yuǎn)的詩歌類型中建立一種詩歌書寫典范，乃至于接受到不同朝代對此進(jìn)行的闡釋，大致特點(diǎn)呈現(xiàn)為：宋代闡釋主要圍繞托興以記事；明代闡釋追求象喻以臻妙；清代闡釋表現(xiàn)為推崇杜甫，用韻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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