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quán)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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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夏來班里那天,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作聲,還是班主任提醒說:“你們歡迎新同學(xué)怎么不鼓掌?”
一時間,大家反應(yīng)過來,掌聲雷動。
真是臨夏,那是蟬還沒大肆鋪開來叫的夏天,熱氣也還沒有往出冒的夏天,平淡的生活里投進來一個漂亮轉(zhuǎn)學(xué)生的夏天。
臨夏被安排和小白一桌,小白原來的同桌安安生病退學(xué)了,臨夏拉開椅子坐下的時候,小白正在給安安寫信,說:“夏天來了,你不在,沒人和我一起分吃冰激凌,有點落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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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在的時候,小白和她也并不是形影不離,而且一個住在城東,一個住在城西,周末約著一起出去的時間都比較少。除了偶爾在市圖書館里碰見,兩人相視一笑,便又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里。
就是這樣的兩個小女生,卻在一切得空的時間筆談,不是用字條,而是用漂亮的厚厚的本子。這個一頁頁地寫,寫完,遞給另一個人;另一個人接去看完,接著在后面又一頁頁地寫。
老師并未發(fā)現(xiàn)不妥,其他同學(xué)也未發(fā)現(xiàn),只不明就里地嘲笑她倆記筆記記到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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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可以記下來聊:讓人愁苦的天氣,壓抑的家庭環(huán)境,老師強調(diào)的升學(xué)率,樓上趾高氣揚的重點班學(xué)生,暗戀的那個人喜歡的女生……那么多新詞,那么多憂愁。
年少敏感的少女,動用一切詞匯傳遞自己的心情,寫下來,給懂自己的人看,并且能收到最真摯、最熱烈的回應(yīng)。一個本子寫完,充滿儀式感地交到其中一人的手里,再寫另一個人買的新本子。有時夜里突然醒了睡不著,還要起床打開本子寫上幾行。
兩人一直為能持續(xù)這種筆談感到出眾,總覺得,這和班里那些愛在即時聊天軟件上隨時更新自己心情的人不一樣,她們是說給知己聽,而不是攤在大眾面前獲取無意義的點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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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安安走了,只剩下小白,一切開始變得空空蕩蕩——不傷心,就是身邊埋伏著一種像要吞噬掉自己的巨大空洞。小白給安安打電話,奇怪的是,沒說太久,就再沒話說了,這在她們書寫過的上千頁心里話的襯托下,顯得有點心酸和滑稽。臨掛機時,安安說:“小白,你不忙的時候給我寫信?!?/p>
坐在窗戶旁邊卻不愛拉窗簾遮陽的小白,在班里歡迎轉(zhuǎn)學(xué)生的雷鳴掌聲里給安安寫信,她不關(guān)注新來的轉(zhuǎn)學(xué)生,她在陽光里用筆在一筆一畫地追逐自己的心。
臨夏說:“同桌你好,我叫陳臨夏,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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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夏是個熱情的人,不僅僅和同桌小白打招呼,同前后左右的同學(xué)都打了招呼,互相做了自我介紹。課下八卦的同學(xué)圍過來還沒細問,她已經(jīng)主動講起了她的故事。
小白沒有細聽,但還是知道了大概:臨夏轉(zhuǎn)過很多次學(xué),起初是隨著爸爸的工作調(diào)動轉(zhuǎn)學(xué),但這次是自己回來的,為了高考,因為這里是她的戶籍地。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問了臨夏很多問題,小白理解,他們這些小學(xué)、中學(xué)都在一個片區(qū)念書的孩子,總是對這種在很多地方念過書的人表示艷羨。對,孩子,雖然這些其實是小白的同齡人,但小白總覺得他們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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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在給安安的信里提到了她的新同桌,她說臨夏是絢麗的玫瑰,人漂亮,性格也好,很快和班里的同學(xué)打成了一片,連平時冷冷的學(xué)習(xí)委員都和她有說有笑。她說也許是因為經(jīng)常轉(zhuǎn)學(xué)要融入新集體吧,臨夏的這個技能她雖然羨慕卻是學(xué)不來的。
大段大段地講完臨夏過后,小白又回憶起和安安在一起的日子,她說:“原來我們上課走神的時候就寫字聊天,現(xiàn)在這樣的事再也不會有了?!迸R了又問:“安安,你什么時候回來呢?”
臨夏和小白已經(jīng)熟悉起來了,她們還一起相約周末去逛街,很巧的是,兩人同時看中了一款帶兔子圖案的連帽衫,歡快地合計,一人買了一件黑色的,一人買了一件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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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始,小白焦灼地等安安的回信,還去過好幾次收發(fā)室,后來一直沒有蹤影,便也慢慢淡忘了。而且認識臨夏后,小白的心境漸漸變了模樣,連班級里養(yǎng)的倉鼠、烏龜、綠植,她都覺得可愛起來。
安安回信了,在小白已經(jīng)不再期待的時候,所以即便安安的信很短,她也絲毫沒有計較。安安說她住院的地方很空曠,加上樓層高,看出去有點一望無際的意思,隔壁病房那天有人去世,她很害怕,可看著醫(yī)生護士一臉坦然,自己又莫名地很鎮(zhèn)定……
若是以前,小白會寫很長很長的回信,可這次,她竟然用原來自己很看不起的回答去回應(yīng):“好好養(yǎng)病,等你回來,我介紹臨夏給你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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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很快來了,接著是暑假,再接著是秋天。
藍天白云下,他們排隊依次進入學(xué)校禮堂,準備開高三動員會,臨夏站在小白前面,走著走著,她回頭說:“小白,你看陽光這么好,在操場站著開動員會效果會更好吧?!毙“卓粗骼实谋砬?,回答:“這么熱,會曬黑?!迸R夏吐吐舌頭,嘿嘿一笑。
小白太忙了,竟然連醞釀情緒的時間也沒有,所以沒再寫信,而安安因生病也沒再給她寫信。她們恢復(fù)了在即時聊天軟件上的交流,和班級里其他同學(xué)一樣,隨時更新自己的心情和近況,也懶得分組,只要是自己的好友,就都能看見,至于愿不愿意點贊,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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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手術(shù)之前,小白帶臨夏去醫(yī)院看她,其實兩人沒有商量,碰面時候才發(fā)現(xiàn)穿成了一黑一白的姐妹衫。兩人身材相當,都扎著馬尾辮,一樣青春洋溢,一路被不少人誤認是親姐妹?;顫姷呐R夏都一一答是,還指著小白說:“她是妹妹,我是姐姐?!?/p>
臨夏很會聊天,告別時,安安的媽媽把她倆一直送到醫(yī)院門口,一路不停地感謝,說安安生病后狀態(tài)不好,今天竟然會這么開心。
但小白知道,安安可能還是有點不高興的,因為她和臨夏進去的時候,安安看著她倆衣服上同樣的兔子圖案時,眼神有些黯然。
晚上,小白翻開她曾和安安筆談的本子,里面那么多的傷感、深情、孤獨、猶豫、破碎……奇怪,當時是怎么想的?當然,不是厭惡,小白只是有點尷尬,檢視這些晦澀的青春,竟如回首久遠的曾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