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白毛楊,在北京路邊掉下一地的嫩綠小果實。這是一種非常不甘寂寞的行道樹,整天就想著往地上掉點什么東西下來,它春天飄毛,夏天掉果,秋天落葉,只等冬天掉光了身上所有能掉的東西才消停。樹啊,大部分是讓人覺得美和寧靜的,唯獨這白毛楊,要么鬧騰,要么丑怪。
唉,我干嘛要去嘲笑一棵樹呢?當你5歲的時候,一年占了你生命中的五分之一;當你35歲的時候一年只占你生命中的三十五分之一,那時候四季好像電視臺里的節(jié)目一樣說變就變,樹也好像變成“超級變變變”里的參賽者一樣,演完一出又一出。其實樹的生命節(jié)奏一直就是這樣子,它怎么可能是鬧騰?是我們的生命被按下了快進鍵罷了。
上個月跑過黃河大橋,記得是在同一個地點,我聽見了一年前的蘭州馬拉松兩旁熟悉的歡呼聲,膝蓋差不多位置的疼痛,兩個明顯的標記點,中間的這12個月竟然被抽空了,我想不起來一年間發(fā)生了什么,那一刻我的生命仿佛是從2015年的蘭州馬拉松直接跳轉(zhuǎn)到了2016年的蘭州馬拉松。
早上5點突然醒來,想去日壇公園轉(zhuǎn)轉(zhuǎn)。一年前的這個夏天,就是這樣發(fā)了神經(jīng)大清早跑到日壇公園,才看到了這輩子最美麗的清晨,露水掛在還沒來得及合攏的夜來香花瓣;樹林深處一個練太極的年輕人,兩個西洋人穿著燈籠褲駐足觀看;短發(fā)的中年婦女,眼神干練得像跨國公司的霸道女總裁,穿著褐色的褂子在湖邊耍得一手好棍;二十幾個老年人在一對藏族夫婦的帶領(lǐng)下,依著西門紅墻根跳著節(jié)奏明快的西藏舞,只有一個老頭兒一臉的不高興,踩不準節(jié)拍,跟不上趟兒,今天他的舞伴沒來……南門旗桿邊一片五層樓高的楊林,上萬片樹葉摩擦,閉上眼睛就是聽到了一陣壯麗的豪雨,一種來不及去避雨的不安襲來。睜開眼睛,天氣晴朗,三丈晨光射穿水氣,無風。風在十米高處賽跑。
時間沒有長短遠近,它就像一片片活頁檔案,并列擺在生命這個巨大的書架上,當你抽出其中一片的時候,另一些也從唾手可及的地方彈起,它們之間沒有距離,沒有重量,沒有牽扯,隨你任意組合,拼湊成記憶,是苦是甜其實是你自己調(diào)制的。時光就是一秒一格的活頁夾,它不會飛逝而過,是你手中的頁碼越來越多,它被你越來越快地翻過。
看完電影《獨立日:卷土重來》,唏噓為何20年后我們反而拍不出一部更好的《獨立日》?就像徐克再也拍不出當年的《青蛇》,奧迪再也造不出當年的RS2……時間難道不是應(yīng)該讓一切變得更美好?
好像從來都不是這樣吧。那么至少時間能讓人類文明變得更強大,技術(shù)更精湛,讓我們對世界的認識會變得更深刻?很多人都是這樣誤解了時間的吧。
我們很難去想象20年前很多車連ABS都沒有,怎么安全上路?30年前很多車連頭枕和安全帶也沒有,怎么愉快地開車?50年前的賽車比賽空氣動力學(xué)是靠想象,操控多靠意念,而那個時候賽車一樣可以到200km/h以上;那時候的拉力賽一臺四缸的發(fā)動機每分鐘旋轉(zhuǎn)已經(jīng)超過一萬次……好一個不靠譜的年代!
你的生命書架里同時彈出了兩份檔案:一份是不知哪一年在哪本汽車雜志上看到的野史記憶片段,一份是昨天剛開過的最新款寶馬7系的片刻留存。其實是三份:歷史真正發(fā)生的時間檔案(1),看到這份材料的時間檔案(2)和剛剛發(fā)生在你身上的最新的時間檔案(3)被釘在了當下這一刻,這一頁新紙上的時候,寫入腦海的變成了上面那些蒼白的話題,一個個帶著時間偏見的結(jié)論。
我們沒有經(jīng)歷過時間檔案(1),它是間接獲得的;我們沒有好好保存時間檔案(2),它皺巴巴,泛著黃色的歲月的尿漬。和它處于同一個時間軸上的那個清澈的太陽,那條掉滿盛夏果實的街道,那些帶著露珠的花瓣,那些不一樣靈魂的路人,那陣十米高的疾風,那個容易因為感傷而堅強的國家,那個純真的時代,那些裝著各種內(nèi)容的同一時間軸上的檔案袋,那一刻并沒有被你昨天的試駕體驗觸發(fā)彈起在腦海中。所以我們有時候?qū)懖怀鲆黄嬲騽尤诵牡奈恼聛?,對一個簡單的事實表達不清,誤解了情懷,曲解了創(chuàng)意,怠慢了詩和遠方,并不是因為我們?nèi)狈﹂啔v和知識,經(jīng)歷過相同時間的人,就有相同分量的閱歷。
我們有時木納,是我們對自己生命書架上的那些時間檔案還不夠敏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