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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戰(zhàn)國“輿人”辨正

2017-02-04 07:26李毅忠
古代文明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春秋國人

李毅忠

提 要:先秦文獻中的輿人有二義,均可從“輿”的字源上找到依據(jù),均非作為一個階層而存在。其一,由從事農(nóng)業(yè)的庶人階層中征發(fā)而來的夫役。這是具有臨時性的身份,戰(zhàn)時主要負責(zé)搬運車輿,亦可參與軍事性偽裝,平時從事筑城、抬棺等,春秋時期各諸侯國多有輿的編制。輿人在參與某些勞作時歸由皂管轄,在職務(wù)等級上低于皂而高于隸,但這并不意味著該人群本身的社會地位也低于皂。其二,特指造車箱的工人。

關(guān)鍵詞:輿人;國人;庶人;春秋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17.01.005

在先秦典籍中時常出現(xiàn)關(guān)于輿人的記載,對于該人群的性質(zhì)和地位,古人、近人和今人有著多種不同的解釋。首先,傳統(tǒng)注家多釋輿為眾,其中又分為兩種情形:1,“皂,造也,造成事也;輿,眾也,佐皂舉眾事也?!?2,“輿則眾也,謂衛(wèi)士無爵又無員額者”,是與“無爵而有員額者”之皂相對的群體。2即是說,輿與皂往往被作為成對的概念考察,但前者以輿為地位低于皂的賤役,后者則以其為等級地位較低的衛(wèi)士。其次,近人、今人對輿人又有幾種不同解釋:1,輿人是“奴隸”,甚至有人認為輿人是奴隸中的“沉底兒”。32,“輿應(yīng)放在民眾或平民之列,而不能排除在外”,4若進一步細分,或認為其為地位高于庶人者;5或認為其屬“國人”中等級地位較低者,6亦有以其為“國人”中的士階層者。73,輿人是造車工人,戰(zhàn)時可臨時充當(dāng)與其本業(yè)不符的力役(此說同將輿人劃入平民階層范疇之說部分重合)。84,輿人“是一種臨時職業(yè)”,“也有是農(nóng)人被征為役徒者”,1惜所論未詳。存在著如此多的說法,可見輿人的性質(zhì)、身份和社會地位仍是一個亟待搞清的問題,本文擬通過對史料文本的分析對比,厘清輿、輿人的含義,以就教于方家。

一、輿、輿人與輿人之官

由于我國語言具有一詞多義的特殊性和模糊性,在考察輿人本身之先,首先來看“輿”字字源上的演變趨勢和特點,這應(yīng)有助于正確理解輿、輿人的含義?!墩f文》:“輿,車輿也,從車舁聲”。2甲文“輿”作:(前5.6.6);(佚949);(掇2.62);3(佚945;續(xù)3.12.6);(新2818)。4甲骨文中輿或為人名(合06667),或為地名(掇2.62),難以從上下文判斷其義。該字金文少見,戰(zhàn)國時期輿字作:(雜27,六例);(日乙90);5(秦下表59)。6總體而言,在字形上變化不大。羅振玉釋輿為:

案,《考工記》“輿人為車”,此象眾手造車之形,軾?軫軹轛皆輿事,而獨象輪者,車之所以載者在輪,且可象,它皆不可象。舉輪,則造車之事可概見矣。7

但此說遭到李孝定反對:

契文從、從舁,不從車,蓋既象車輿之形,輿者,人之所居,若從車,則并輿輪而象之,不得獨謂之輿矣。契文象眾手舉輿之形,其初疑當(dāng)與興舁同意,篆文從車者,形之偽變也。8

馬敘倫之釋與李孝定類似,并有詳證:

倫按,輿者,即車箱,所以載人及物者也?!秲x禮·士喪禮》鄭注:“其車之轝狀如床”,轝即輿也。《史記·張耳陳余傳》《索隱》引郭璞《倉頡解詁》:“箯轝,舉土器”。似《倉頡》有轝字,今本書無。然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引《倉頡》:“轝,舉也,對舉曰轝也”。對舉曰轝,直是舁字,則《倉頡》本字作舁也。郭書之轝即輿之異文。9

舁,《說文》:“舁,共舉也?!倍巫ⅲ骸爸^有叉手者、有竦手者,皆共舉之人也。共舉則或休息更番,故有叉手者?!?0馬氏并證舁、轝關(guān)系:

承培元曰:“舁即‘輿臣隸之輿?!秴斡[》曰:‘廝輿白徒,注:‘舉物之夫也。是輿當(dāng)為舁也?!眲⒖忌唬骸棒榕d所從得之聲”……倫按,共舉也,當(dāng)作共也,對舉也。舁即興舉,轝之初文。”11

由上述諸家對“輿”及關(guān)聯(lián)的“舁”之釋可知,輿主要有兩層含義,一指車箱,一指共同抬舉。馬氏、李氏均主張車箱之義從抬舉之義的興、舁演化而來,而《左傳》中所見兩例“輿櫬”皆用共舉義亦可作為此說之證。12

因先秦典籍中關(guān)于輿人的記載相對可數(shù),又以《左傳》、《國語》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為便于分析,這里首先將《左》、《國》各條目中的輿人輯錄于下,再以其它典籍參互觀之:

(1)惠公入而背外內(nèi)之賂,輿人誦之,曰:“佞之見佞,果喪其田。詐之見詐,果喪其賂。得國而狃,終逢其咎。喪田不懲,禍亂其興?!?3

(2)近臣諫,遠臣謗,輿人誦,以自誥也。1

(3)秦人過析,隈入而系輿人,以圍商密,昏而傅焉。2

(4)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謀3曰:“稱舍于墓?!?

(5)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誦曰:“原田每每,舍其舊而新是謀?!?

(6)晉悼夫人食輿人之城杞者,絳縣人或年長矣,無子,而往與于食,有與疑年,使之年。曰:“臣,小人也,不知紀(jì)年……”趙孟問其縣大夫,則其屬也。召之而謝過焉,曰:“武不才,任君之大事,以晉國之多虞,不能由吾子,使吾子辱在泥涂久矣,武之罪也。敢謝不才。”遂仕之,使助為政,辭以老。與之田,使為君復(fù)陶,以為絳縣師,而廢其輿尉。6

(7)從政一年,輿人誦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疇而伍之。孰殺子產(chǎn),吾其與之!”及三年,又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chǎn)誨之;我有田疇,子產(chǎn)殖之。子產(chǎn)而死,誰其嗣之?”7

(8)古者,日在北陸而藏冰……山人取之,縣人傳之,輿人納之,隸人藏之。8

(9)季康子使冉有吊,且送葬,曰:“敝邑有社稷之事,使肥與有職競焉,是以不得助執(zhí)紼,使求從輿人……”9

又有稱“輿”而實指輿人者:

(10)欒枝使輿曳柴而偽遁,楚師馳之,原軫、郤溱以中軍公族橫擊之。10

(11)使乘車者左實右偽,以旆先,輿曳柴而從之。11

(12)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仆,仆臣臺,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12

(13)及火,里析死矣,未葬,子產(chǎn)使輿三十人遷其柩。13

在《左》、《國》之外的先秦典籍中關(guān)于輿人的記載有:

(14)梓匠輪輿,能與人規(guī)矩,不能使人巧。14

(15)輿人為車,輪崇、車廣、衡長,參如一,謂之參稱。15

(16)故輿人成輿,則欲人之富貴;匠人成棺,則欲人之夭死也。非輿人仁而匠人賊也,人不貴則輿不售,人不死則棺不買,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16

(17)以商之口數(shù)使商,令之廝輿徒重者必當(dāng)名……17

(18)善用兵者,諸邊之內(nèi),莫不與斗,雖廝輿白徒,方數(shù)百里,皆來會戰(zhàn),勢使之然也。18

首先從這些條目來看輿人所從事的事務(wù)。條(3)、(4)、(5)、(10)、(11)表明,軍中有輿人,其中在第(3)、(10)、(11)中,其在戰(zhàn)時拖曳木柴或作其它軍事性質(zhì)的偽裝;(11)則昭示輿人地位低于直接參戰(zhàn)的軍士,不在“乘車者”之列,和軍隊直接作戰(zhàn)無關(guān),(3)中秦軍綁縛輿人,將其偽裝成俘虜進而包圍商密這一舉動同系其證。綜合這幾例可知,在軍中的輿人當(dāng)為力役,其所從事的實即后世軍隊中役夫一類的后勤工作?!蹲髠鳌ふ压辍份d平丘之會時,晉軍“次于衛(wèi)地,叔鮒求貨于衛(wèi),淫芻蕘者”,放任割草、采樵之人擾亂地方,衛(wèi)人不堪其擾,向叔向請求道:“芻蕘者異于他日,敢請之?!笨芍娭猩杏懈畈?、采樵之人擔(dān)任后勤工作,但與輿人分工不同。另結(jié)合《左傳·昭公六年》載楚公子棄疾適晉過鄭時“禁芻牧采樵,不入田、不樵樹、不采蓺、不抽屋、不強匄”,可以推測,除輿人、芻蕘外,在春秋時期的軍隊中還存在著其他從事后勤工作的門類。

此外,條(6)顯示,輿人參與筑城;條(9)、(13)顯示,輿人參與抬拉棺材。在條(9)下,竹添光鴻箋云:“輿人蓋喪車之人。觀輿遷柩、輿曳柴,似執(zhí)推挽之役者?!?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云:“輿或輿人皆賤役”,“執(zhí)雜役者”,“遷柩亦用輿人,此輿人蓋即輦柩車者,從輿人蓋執(zhí)紼之謙詞”。2均以輿人為一種從事賤役的役徒,在性質(zhì)上,與軍中之輿人并無根本差異。聯(lián)系到輿字從舁得義,上述各條目中的輿或輿人可歸為一類。至于《左》、《國》之外的典籍中出現(xiàn)的輿人,若認同馬敘倫考證所援引之例,(17)、(18)兩條亦屬此類。

(14)、(15)、(16)這三條記載中的輿人,顯系造車工人中造車箱的門類。由此可見,先秦典籍中主要存在著兩種輿人,一為征發(fā)的服役者,一為造車工人中造車箱者,二者可各自從輿字的兩層含義找到源頭。這兩種輿人既不可混同,更不可相互取代,盡管他們的工作內(nèi)容均與車輿有關(guān)?!蹲蟆?、《國》并無以輿人特指造車工人的用法,這也是應(yīng)當(dāng)注意到的。

對于條(8)申豐論藏冰一節(jié),杜注:“輿、隸皆賤官”,3以此處的“輿人”為一種下級官吏;童書業(yè)先生則認為,山人、縣人指郊外之人,輿人、隸人指國中之人。4聯(lián)系到這里講的是采冰和藏冰之事,若以最終藏冰處為圓心、至采冰處為半徑,則山人、縣人、輿人、隸人分別由外至內(nèi)地處在這條半徑的不同位置上,因此童說有一定道理。然而此處涉及的幾類人各自的性質(zhì),囿于材料,想要真正弄清是困難的,可與之系聯(lián)的僅有體現(xiàn)輿人社會階等的條(12),其原因在于這兩處的輿人均與隸人相聯(lián)系。對此,筆者將放到后文討論。

接著來看與輿、輿人相關(guān)的職官,分別有七輿大夫、輿尉、輿帥、輿司馬、輿臣、輿嬖等名目。除上文條(6)的“輿尉”外,見于《左》、《國》的還有:

(19)遂殺丕鄭、祁舉及七輿大夫:左行共華、右行賈華、叔堅、騅歂、累虎、特宮、山祁,皆里、丕之黨也。5

(20)里克告丕鄭曰:“三公子之徒將殺孺子,子將何如?”丕鄭曰:“荀息謂何?”對曰:“荀息曰‘死之?!必о嵲唬骸白用阒?。夫二國士之所圖,無不遂也。我為子行之,子帥七輿大夫以待我。我使狄以動之,援秦以搖之,立其薄者可以得重賂,厚者可使無入。國,誰之國也!”6

(21)是故殺丕鄭及七輿大夫:共華、賈華、叔堅、騅歂、累虎、特宮、山祁,皆里、丕之黨也。丕豹出奔秦……今又殺臣之父及七輿大夫,此其黨半國矣。7

(22)賜三帥先路三命之服;司馬、司空、輿帥、候正、亞旅皆受一命之服。8

(23)公享晉六卿于蒲圃,賜之三命之服;軍尉、司馬、司空、輿尉、候奄皆受一命之服。9

(24)初,欒盈佐魏莊子于下軍,獻子私焉,故因之。趙氏以原、屏之難怨欒氏。韓、趙方睦。中行氏以伐秦之役怨欒氏,而固與范氏和親。知悼子少,而聽于中行氏。程鄭嬖于公。唯魏氏及七輿大夫與之。1

(25)知鐸遏寇之恭敬而信強也,使為輿尉。知籍偃之惇帥舊職而恭給也,使為輿司馬。2

(26)輿嬖袁克殺馬毀玉以葬。3

(27)周原伯絞虐其輿臣使曹,逃。冬,十月壬申朔,原輿人逐絞,而立公子跪?qū)?,絞奔郊。4

條(25)的輿尉、輿司馬,《左傳·成公十八年》分別作上軍尉和上軍司馬,5注家遂據(jù)此以為輿尉即上軍尉,輿司馬即上軍司馬,然而參看(23),司馬與輿尉并舉,則與此說抵牾。吳曾祺云:“輿尉,主役屬徒眾之官,不必指上軍;下‘輿司馬,亦不必專指上軍也”,6至確,條(6)因絳縣老人年已老邁卻仍被征發(fā)筑城,趙武“廢其輿尉”足證輿尉系專門負責(zé)征發(fā)與管理輿人之官。(22)和(23)的輿尉、輿帥均受一命之服,官在大夫之列;從命服序次來看,二者相同,由此可推測,如同候正即候奄一樣,輿尉、輿帥當(dāng)是對同一種官職的不同稱謂。需要指出的是,趙武所廢輿尉與(23)的輿尉雖同名,但前者可由執(zhí)政任免,后者則由國君任命、有命服,顯然處在不同的階等上,這是存在輿編制之一證。

輿司馬除見于(26)外,亦見于《周禮》夏官司馬之屬,間于軍司馬和行司馬之間,然而具體執(zhí)掌闕文。賈公彥據(jù)《周禮》疏曰:“軍司馬當(dāng)宰夫、肆師之等,皆下大夫,四人;輿司馬當(dāng)上士,八人;行司馬當(dāng)中士,十六人。余官皆無異稱,此獨有之者,以軍事是重,故特生別名。”7然而《國語·晉語八》載范宣子與和大夫爭田,問于時任輿司馬的籍偃,籍偃答道:“偃也,以斧鉞從于張孟,日聽命焉?!睆埫希◤埨希r為中軍司馬,主管軍法,籍偃直接聽命于中軍司馬而非輿尉,則輿司馬也主管軍法。籍偃是晉國大夫而非上士,若《國語》與《周禮》中的輿司馬同名同實,《周禮》之載與賈疏則顯失當(dāng),因此,輿司馬的職司當(dāng)如童書業(yè)所言,為“司輿人之軍法者也”。8

七輿大夫總是作為一個相對固定的名稱而出現(xiàn),它是對七個人的稱呼還是一種官職名稱很難確定。注家對七輿大夫有兩種解釋,一為國君主管兵車的七位輿帥,在條(19)下,杜注,“侯伯七命,貳車七乘”,孔疏:“《周禮·大行人》云:‘侯伯七命,貳車七乘。貳即副也。每車一大夫主之,謂之七輿大夫?!苯又忠Z作出了第二種解釋:“下軍之輿帥七人屬申生者。襄二十三年下軍輿帥七人,往前申生將下軍,今七輿大夫為申生報怨;欒盈將下軍,故七輿大夫與欒氏。”9就晉惠公所殺里、丕之黨的七輿大夫均有名有姓而言,似乎后一種說法更可信,盡管是否真如服虔之說——僅為對下軍輿帥的另一種稱呼或統(tǒng)稱——仍可置疑。然而可以確定的是,由國君任命的輿司馬不在七輿大夫之列,因為在條(24)中,當(dāng)欒氏之亂作時,輿司馬籍偃雖也受到牽連而被囚,卻非欒氏之黨。

另一個與輿人相關(guān)的可能職官“輿臣”見于條(27)。原為周王畿內(nèi)封國,前635年,晉文公遷原伯貫于冀,仍襲舊稱。杜注本于《詩·大雅·公劉》《毛傳》,釋“曹”為群,10實際上,將“使曹”看作這位不堪原伯絞暴虐的輿臣之名似更文從字順。從上下文來看,他具有一定的社會地位,為直接管理輿人的官員并深得輿人信任,其出逃導(dǎo)致輿人們對原伯絞的反抗。由于輿臣之名僅見于此處,其職位高低無法判斷;原國比晉國小得多,執(zhí)掌或同于晉之輿尉。(26)的“輿嬖”大概也與其相類,是管理輿人之官受寵者。

綜上所述,雖然限于材料,與輿人有關(guān)的許多官職難以明確判斷職司,但在春秋時期的晉國軍隊中確實存在著管理輿人的輿的編制。輿人平時服各種力役,戰(zhàn)時雖不直接參與作戰(zhàn),但卻和芻蕘等一道負責(zé)后勤保障,有時還參與偽裝迷惑敵人,對軍、行等戰(zhàn)斗編制有輔助作用。其它諸侯國的相關(guān)文獻資料雖不如晉國豐富,然而(27)的信息透露出,輿的編制在春秋時期的各諸侯國中普遍存在。《淮南子·兵略訓(xùn)》云:“收藏于后,遷舍不離,無淫輿,無遺輜,此輿之官也。”1《淮南子》雖為漢代文獻,但其所記載的輿官職司描述得非常具體,并可與《左》、《國》之載相互發(fā)明,在這一語境下,其所從事的只是搬運輜重一類的工作,完全不涉及造車或修車之事?!稌x書》載曇達攻白坑時的誓詞云:“王者之師,有征無戰(zhàn);粵爾輿人,戮力勉之!”2這里若按舊釋釋輿為眾,便無需用《尚書》與金文多見之“粵”字連接,當(dāng)系用古義,將軍中直接作戰(zhàn)的師與搞后勤的輿人分言。

二、輿人的社會地位

通過前文的分析可知,傳統(tǒng)注家釋輿為眾是模糊而不準(zhǔn)確的,因而對判斷輿人的社會地位無太大幫助。日本學(xué)者吉本道雅《春秋“國人”考》一文在考證國人的同時也論及庶人,考論精當(dāng),其成果可拿來作為確定輿人社會地位的標(biāo)尺。但首先要指出的是,徐亮工先生考證認為,國人是與私屬相對的一個術(shù)語,體現(xiàn)的是對“國”之臣民與“家”之臣民的不同占有關(guān)系,且與“國野”之制無涉:“‘國人既不是地域的概念,也不是階級或等級的區(qū)別。卿大夫作為國君之臣,為公室‘官守者,是為‘國人的上層”。3而據(jù)吉本道雅考證,廣義國人所指范圍很廣,他國采用“國號+人”(如魯人、齊人等)的記述方法所指的某國之人往往可以和國人互換,可包含自諸侯至工商等在(國都的)城壁內(nèi)居住的各階層,但由于大夫以上的人(包括部分“士”)都多有名字,所以國人往往用于指那些不具名的下層大夫和士。狹義的國人則主要指住在城壁之中,承擔(dān)兵役但并不承擔(dān)力役的人,“無一例從事農(nóng)業(yè)、力役的事實”。國人和其意不明的“民”、“小人”中承擔(dān)兵役的群體重合,所以國人還包括“士以下的兵役承擔(dān)者”(他同時認為,國人或亦包括工商,但文獻中的實例證據(jù)極少)。與此同時,多與國人對言的庶人“一般住在城壁之外”,由“其庶人力于農(nóng)穡”等記載可表明庶人的本業(yè)為農(nóng)業(yè),他們與“民”中本業(yè)為農(nóng)業(yè)的群體重合,但庶人與國人并無重合之處。4這二位學(xué)者的切入點各不相同,徐亮工先生的論述主要就國人的性質(zhì)而言,如果對國野之制問題存而不論,那么吉本道雅對國人在細節(jié)上的考察仍是值得參考的。

在此基礎(chǔ)上,首先來看被征發(fā)的輿人的社會地位,條(6)透露出較多有關(guān)其性質(zhì)和來源的信息。絳縣老人必為參與城杞的輿人,因而才有資格去吃晉悼夫人所賜之食并在被懷疑時理直氣壯地作答。他自稱小人,這里的“小人”并非道德觀念范疇,而是指實際的社會等級,即《左傳·昭公六年》所謂:“有犯命者,君子廢,小人降”之小人,被“廢”的是貴族身份,而被“降”的則當(dāng)是剝奪平民身份,小人只能被“降在皂隸”了,5小人的身份比“皂隸”要高,至少要更自由一些。老人來自絳縣,并不住在國都城壁之內(nèi),平時由縣大夫管轄,屬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者,這和“庶人”部分重合;當(dāng)輿尉將其臨時征發(fā)筑城時,即成輿人,事畢后再回去務(wù)農(nóng)。國人承擔(dān)的是兵役而非力役,則輿人所來自的階層不應(yīng)在國人之列。絳縣老人得以仕進,正同鐵之戰(zhàn)時趙鞅誓師時的“庶人、工、商遂,人臣,隸,圉免”一樣,1是在特殊情況下,平時并無此機會;而與趙鞅誓詞相對應(yīng),絳縣老人能夠仕進,又證明其亦不應(yīng)在“人臣、隸、圉”的范疇之內(nèi)。

從輿人之誦的內(nèi)容中也能看出其所從來階層的經(jīng)濟狀況和社會地位。條(7)有較具體的反映,這個階層的人可擁有衣冠、田產(chǎn),且子弟有受教育的權(quán)利;童書業(yè)認為,這是國人而不是庶人階層所能擁有的。然而,子產(chǎn)新政之所以有“取我衣冠而褚之”之舉,或許正是見到這些人“衣冠”有僭、與他們的身份不符,為了使“上下有服”,理順等級關(guān)系,才對他們加以遏制打壓。庶人作為自食其力的自由民,生活在主要借助傳統(tǒng)家族進行統(tǒng)治的村社之內(nèi),“子弟”應(yīng)即《左傳·桓公二年》所謂“分親”,擁有與其身份地位相符的衣冠、田產(chǎn)是應(yīng)當(dāng)?shù)?,并非只有國人才可擁有私人資產(chǎn)。由此可見,作為一種被臨時征發(fā)的役徒,輿人(主要)來自庶人階層,即本業(yè)為農(nóng)業(yè)的“民”或“小人”,由于其臨時性,將其視為一個階層是不適當(dāng)?shù)摹?/p>

輿人往往采用“誦”的方式對上層階級進行規(guī)勸?!罢b有怨謗之意”,2《說文》以諷、誦互訓(xùn):“誦,諷也。從言,甬聲?!?即以婉言、隱語進行諷諫,其特點是有音節(jié)上的抑揚頓挫,朗朗上口,即《毛詩序》所謂:“上以風(fēng)化下,下以風(fēng)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fēng)。”4可以設(shè)想,被征發(fā)而來的輿人在集體勞動時,將當(dāng)時身邊發(fā)生的一些大事小事編入類似于夯歌的誦中,一有助于集體協(xié)作勞動,二可驅(qū)除疲勞,(1)、(4)、(5)、(7)皆屬此類;因其勞作之地往往與統(tǒng)治階級相距不遠,就可直接被統(tǒng)治階級聽到,(4)、(5)則其例。這又成為民情上達的一個管道,有的還由作為君主耳目的工、師等樂官在各地采風(fēng)有目的地收集后上達,對統(tǒng)治者進行諷諫,而開明的統(tǒng)治者對此也很重視。《詩經(jīng)·大雅·板》:“先民有言,詢于芻蕘?!逼c蕘者亦是工、師的采風(fēng)對象,聯(lián)系《左》、《國》軍中有芻蕘者并與輿人分工不同之載,可知輿人與芻蕘者身份相去不遠,因此后人往往二者并舉。如東漢楊震為河間人趙騰陳情于安帝:“乞為虧除,全騰之命,以誘芻蕘輿人之言?!?《魏書·張彝傳·上采詩表》云:“故詢于芻蕘,著之周什;輿人獻箴,流于夏典。不然,則美刺無以得彰,善惡有時不達。”6《晉書》載庾冰上表云:“或借訟輿人,或求謗芻蕘,良有以也。”7

文獻中還常見謗這種進言方式,它與諷誦不同,雖也非直陳,卻是不拐彎抹角、不留情面地指責(zé),厲王止謗使國人道路以目的故事眾所周知。在《左傳》的記載中,統(tǒng)治者非常重視并努力不被謗,8如果被謗,則努力“分謗”,9即加以平息。就文本而言,除國人10外,行謗的群體有遠臣、11民12與庶人13等。輿人作為來自民、庶人的一分子,雖可行謗,但他們往往采用誦的方式諷諫,大概正是因其勞作的特殊性而致。另一方面,從這種諷諫的形式及統(tǒng)治者的態(tài)度亦可看出,在通常情況下,統(tǒng)治者為輿人提供的環(huán)境相對寬松,作為“小人”,即使對君子有一些譏刺之語,君子們也不會打擊報復(fù),正如宋國華元所做的一樣。1

要討論輿人的社會地位,還不能不考察(12)中的十等人。在這十等人中,學(xué)界對士以上的身份爭論較少,但自皂至于牧則歷來爭論較大。一些學(xué)者認為自皂至臺的六等人皆為奴隸,2也有的學(xué)者認為自皂輿至圉牧的八等皆屬家內(nèi)奴隸性質(zhì),3還有人認為他們都是平民。4通過前文的分析和對比可知,(12)中的輿顯然與臨時征發(fā)而來的服役者或造車工人不類,在本文從典籍中析出的如此多的關(guān)于輿、輿人的條文中,它僅可能與(8)系聯(lián)。因此,要明確地證明這類輿的社會地位是很困難的,只能綜合其上下文語境所涉及的人群進行分析。

皂的本義為黑色,《廣雅·釋器》:“黑也”;5

《集韻》釋皂之一義為“黑色”;6《廣韻》:“亦黑繒”,7因而文獻常稱著黑衣者為皂。又以皂即“櫪”,為養(yǎng)馬之廄櫪,《管子·輕重戊》載:“殷人之王,立皂牢,服牛馬以為民利?!?有人遂依此釋皂為養(yǎng)馬的下級官員,如孫詒讓釋《周禮》中“趣馬,下士,皂一人,徒四人”之“徒”:“徒掌在皂養(yǎng)馬,故古書亦通謂之皂。左昭七年《傳》云‘士臣皂,此徒亦為下士之屬,與彼正相應(yīng)。”9俞樾則云:“皂者,《趙策》所云補‘黑衣之隊,衛(wèi)士無爵而有員額者,非今皂役也?!?0這與他接下來釋輿人為“衛(wèi)士無爵而又無員額之眾”是相繼的,是根據(jù)戰(zhàn)國的情況作出的推論,有推翻前人對皂、輿解釋的意圖,然而卻仍無法令人信服。無論持何種說法,注家均依循著(12)的限定,認為皂的身份地位近于士但略低。《左傳·襄公二十一年》載:“若大盜禮焉以君之姑姊與其大邑,其次皂牧輿馬,其小者衣裳劍帶,是賞盜也?!边@里將“皂牧輿馬”與“君之姑姊與其大邑”對言,皂牧可被視為自皂至于牧的人;輿馬當(dāng)指車馬的物。既然可以被當(dāng)作賞賜之物,那么皂牧的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和自由民不同。參諸“降在皂隸”之語觀之,皂的身份就較為特殊,一方面擁有職位,社會地位和下士相近,大抵為附屬于士階層、對士以下的階層進行管理的執(zhí)行者;另一方面其人身自由又受到一定限制,并非自由民。

關(guān)于隸身份的爭議更大。注家認為,隸為罪人,屬役徒之列?!秲x禮·既夕禮》:“隸人涅廁”。鄭注:“隸人,罪人,今之徒役作者也。”11鄭注《周禮》“罪隸”:“盜賊之家為奴者”。賈疏:“罪隸,古者身有大罪,身既從戮,男女緣坐,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舂槁,故注云盜賊之家為奴者?!?2而這似與其它文獻中的隸又有區(qū)別。晉欒盈之亂時,身為“隸”的斐豹以殺掉欒氏的勇士督戎為條件,要求焚掉作為奴籍的丹書,而范匄必須“請于君”才能焚燒這份丹書,13它一方面表明隸的人身自由受到嚴(yán)格限制,另一方面表明這些軍中之隸并非范匄的私屬,他無權(quán)私自更改隸的身份。鐵之戰(zhàn)趙鞅誓師時云:“克敵者……庶人、工、商遂,人臣、隸、圉免?!?4則表明庶人、工商與人臣、隸、圉之間有著明顯的等級差別,“免”去的同樣是奴籍?!秶Z·晉語一》載:“其猶隸農(nóng)也,雖獲沃田而勤易之,將不克饗,為人而已”,隸農(nóng)不占有土地,是“隸”之一種。若上述記載姑且可作為將其劃入奴隸階級的證據(jù),那么與之相對,《國語·晉語四》“皂隸食職”,說明皂、隸有菲薄的祿;《左傳·襄公九年》:“工、商、皂、隸不知遷業(yè)”,則表明皂隸與工商一樣都是固定的階層,社會地位雖低于工商,但擁有自己的固定職業(yè)——在條件好的情況下,他們安于本分;若條件不好似亦可改變職業(yè)。參校觀之,絕不可將隸簡單視為不占有生產(chǎn)資料、沒有人身自由、為奴隸主進行生產(chǎn)勞動、完全聽命于奴隸主、可以被隨意買賣和殺死的那種絕對意義上的奴隸。

既然文獻中皂、隸之義仍難有的論,不妨換個角度來看,條(12)列舉的十等人是就“待百事”(執(zhí)行各類政事)而言,并未涉及庶人、工、商,應(yīng)該說,體現(xiàn)的只是春秋等級社會的一個方面,即職務(wù)上的等級關(guān)系,而這正與“皂隸食職”相關(guān)。文獻中常皂隸并舉,皂總與隸相伴生而存在,似可直接管理隸;加之前文所引“降在皂隸”,“皂隸”的地位似低于“小人”,那么,夾在其間的輿、輿人似乎也無法超脫出這二者之外。而與此同時,當(dāng)工、商、皂、隸等下層階級在文獻中作為相對固定的組合被提到時,卻少有提及輿人的。綜合考慮,有理由認為,作為主要從庶人階層征伐而來的、有臨時性的輿人,當(dāng)該群體被編入被稱為輿的編制之中、在從事某些勞役的過程中,可能會由長期、穩(wěn)定地率隸人服勞役的皂人統(tǒng)轄下工作;然而這并不能表明這類輿人是比皂的社會地位低的階層,而只是由于皂的近便條件或?qū)ぷ鞯氖煜こ潭鹊戎T方面原因,使輿人受到皂的管轄,在職位等級上顯得稍低一些。

綜上所述,先秦時期的輿人有二義,均可從“輿”的字源找到根據(jù),均非作為一個階層而存在:1,輿人系主要由從事農(nóng)業(yè)的庶人階層征發(fā)而來、具有臨時性的人群,類似于民夫,與軍事等有較密的切關(guān)系;春秋時期各諸侯國存在著輿的編制。輿人戰(zhàn)時主要負責(zé)搬運輜重,亦可參與偽裝;平時從事筑城、抬棺等。與在職務(wù)等級上相對固定的皂、隸不同,皂、輿、隸之輿可能體現(xiàn)的是輿人在參與勞作時歸由皂管轄,輿在職務(wù)等級上低于皂而高于隸并不代表該人群本身的社會地位也低于皂。2,特指造車箱的工人。在《左傳》與《國語》中第一義多見,而第二義則常見于《周禮》和面向戰(zhàn)國時期的文獻。

(責(zé)任編輯:王彥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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