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紅

2015年公布的北京大學(xué)藏西漢竹書《蒼頡篇》有《顓頊》一章，包括簡46－簡52，共7枚簡，136字，內(nèi)容完整。①北京大學(xué)出土文獻研究所：《北京大學(xué)藏西漢竹書〔壹〕》，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13—120頁。後文簡稱爲“北大整理本”。筆者和賈麗英教授在北大整理本的基礎(chǔ)上，曾撰《北大藏漢簡〈蒼頡篇·顓頊〉校釋與解讀》一文嘗試補釋，并對其內(nèi)容加以解讀。②楊振紅、賈麗英：《北大藏漢簡〈蒼頡篇·顓頊〉校釋與解讀》，楊振紅、鄔文玲主編：《簡帛研究二〇一六·春夏卷》，廣西師範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第222—250頁。後文略稱爲《校釋與解讀》。最近，筆者在進一步研讀過程中又有了一些新認識，不揣譾陋，以呈教方家。

柖 榣［一］ 奮 光［二］

［一］柖榣，亦見於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和馬王堆帛書。③睡虎地秦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日書甲種》，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330頁。（2016年12月12—13日，在香港中文大學(xué)歷史系中國歷史研究中心、武漢大學(xué)簡帛研究中心、韓國國立慶北大學(xué)史學(xué)科BK事業(yè)團主辦的“簡牘與戰(zhàn)國秦漢歷史：中國簡帛學(xué)國際論壇2016”上［地點：香港中文大學(xué)馮景禧樓2樓220室］，承葉山先生提問，筆者纔注意到這一史料，特此向葉山先生和會議主辦方致謝。）裘錫圭主編，湖南省博物館、復(fù)旦大學(xué)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伍）·刑德乙篇·刑德占》，中華書局2014年，第42頁。傳世文獻中多作“招搖”，馬王堆帛書中有的亦作“昭榣”。④裘錫圭主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伍）·陰陽五行乙篇·擇日表》，第132頁。星名。一説，靠近北斗星杓端的星?！妒酚洝ぬ旃贂罚骸拌级擞袃尚牵阂粌?nèi)爲矛，招搖；一外爲盾，天鋒?！迸狁棥都狻芬峡翟唬骸敖倍氛哒袚u，招搖爲天矛?！雹佟妒酚洝肪矶?，中華書局2014年點校本二十四史修訂本，第1542—1546頁?！稘h書·天文志》的記載基本同，不贅引，下同?！稘h書》卷二六，中華書局1962年，第1274—1275頁?！稌x書·天文志》亦屬此説，但説法不同：“攝提六星，直斗杓之南，主建時節(jié)，伺禨祥……北三星曰梗河，天矛也。一曰天鋒，主胡兵……其北一星曰招搖，一曰矛楯，其北一星曰玄戈，皆主胡兵，占與梗河略相類也?！雹凇稌x書》卷一一，中華書局1974年，第293—294頁。一説，指北斗斗杓，也有明確説爲北斗第七顆星搖光，或稱瑤光。《淮南子·兵略》：“雖順招搖。”高誘注：“招搖，斗杓也?！雹酆螌帲骸痘茨献蛹尅肪硪晃?，中華書局1998年，第1082頁?！稘h書·揚雄傳》載揚雄《反離騷》“漢十世之陽朔兮，招揺紀於周正”，顔師古注引應(yīng)劭曰：“招揺，斗杓星也，主天時。周正，十一月也。”④《漢書》卷八七上，第3516、3517頁?！督?jīng)典釋文》：招搖，“北斗第七星”。⑤［唐］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卷一一《禮記音義之一·曲禮第一》，清抱經(jīng)堂叢書本，“中國基本古籍庫”電子版，筆者標點?！妒酚洝ぬ旃贂贰氨倍菲咝恰彼抉R貞《索隱》引《春秋運斗樞》云：“斗，第一天樞，第二旋，第三璣，第四權(quán)，第五衡，第六開陽，第七搖光?！雹蕖妒酚洝肪矶撸抻啽镜?291頁。有説招搖爲顓頊之象?！栋谆⑼āぢ}人》：“顓頊戴干，是謂清明，發(fā)節(jié)移度，蓋象招搖?！彼尉⒃疲骸案?，楯也。招搖爲天戈，戈楯相副，戴之者像見天下以爲表?！雹撸矍澹蓐惲⒆?，吳則虞點校：《白虎通疏證》卷七，中華書局1994年，第337頁。亦有説顓頊爲其母親女樞感北斗第七星搖光（瑤光）所生?！稘摲蛘摗の宓轮尽罚骸皳u光如月正白，感女樞幽防之宮，生黑帝顓頊?！雹啵矍澹萃趵^培箋，彭鐸校正：《潛夫論箋校正》，中華書局1985年，第397頁?！妒酚洝の宓郾炯o》“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僕，生高陽，高陽有聖悳焉”，張守節(jié)《正義》引《河圖》云：“瑤光如蜺貫月，正白，感女樞於幽房之宮，生顓頊，首戴干戈，有德文也。”⑨《史記》卷一，修訂本第12、13頁。

［二］奮光，《校釋與解讀》“當時專用以指祝融”以下當刪。“招搖奮光”當作一句解。此句見於《開元占經(jīng)·石氏中官占一·招搖占四》：“《荊州占》曰：招搖奮光，明動，天子強；招搖色青，有憂；赤白而明者，天子有怒；黃白光澤，天下安靜；小而黑，軍破國亡。又曰：色黑，爲弱?！雹伲厶疲蓥臅蚁み_：《開元占經(jīng)》卷六五，九州出版社2012年，第620頁。原文第一句斷作：“招搖奮，光明動”，此爲筆者改?！懊鲃印睜懶钦嫉膶Ｓ忻~?！鹅`臺秘苑·天理》：“天理，距東南星去極二十八度半，入翼九度。星不欲明，明動及中有星皆爲貴人下獄?？托欠钢?，多獄，官坐罪。入則有戮，卿貴臣繫。彗孛出之，三公黜，或殺將相跋扈。流星入之，大，名臣繫。色青，憂。赤有金，殺。黃白，無故。黑，兇。出魁中，繫者出。黃白之爲赦。流星犯之，帝王振威，諸侯死。氣之入之，蒼黑，貴臣死獄。無故出魁，皆其禍除，赤兵大起。黃白出之，有德令?！保ǎ勰媳背葩准静拧鹅`臺秘苑》卷一〇，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電子版，筆者標點。）《周易·豐》：“六二。豐其蔀，日中見斗，往得疑疾。有孚，發(fā)若吉?！蓖蹂鲎ⅲ骸吧?，覆曖障光明之物也。處明動之時不能自豐，以光大之德既處乎內(nèi)，而又以陰居陰所，豐在蔀幽而無睹者也，故曰豐其蔀日中見斗也。日中者，明之盛也。斗見者，暗之極也。處盛明而豐其蔀，故曰日中見斗，不能自發(fā)，故往得疑疾。然履中當位，處暗不邪，有孚者也。若，辭也。有孚，可以發(fā)其志，不困於暗，故獲吉也?！保ǎ廴龂萃蹂鲎?、［唐］孔穎達疏：《周易正義》卷六，《十三經(jīng)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影印本，第68頁上欄。）《周易·豐》：“上六。豐其屋，蔀其家，闚其戶，闃其無人。三歲不覿兇?！蓖蹂鲎ⅲ骸拔荩厥a之物，以陰處極而最在外。不履於位。深自幽隱。絶跡深藏者也。既豐其屋，又蔀其家，屋厚家覆，暗之甚也。雖闚其戶，闃其無人，棄其所處而自深藏也。處於明動尚大之時，而深自幽隱，以高其行。大道既濟，而猶不見，隱不爲賢，更爲反道，兇其宜也。三年，豐道之成，治道未濟隱，猶可也。既濟而隱，是以治爲亂者也?！保ǎ廴龂萃蹂鲎?、［唐］孔穎達疏：《周易正義》卷六，《十三經(jīng)注疏》，第68頁中欄。）招搖爲天子之象，其明暗、顔色反映天子、國家的強弱等狀態(tài)。招搖奮光，即招搖星奮發(fā)光明，代表天子強。

? 豫［三］録［四］恢

［三］豫，指六十四卦之一的“豫”卦，坤下震上?！吨芤住ぴァ罚骸霸?，利建侯行師。”鄭玄注：“‘坤，順也’，‘震，動也’，順其性而動者，莫不得其所，故謂之‘豫’。豫，喜佚説樂之貌也。震又‘爲雷’，諸侯之象。坤又‘爲衆(zhòng)’，師役之象。故‘利建侯行師’矣?！雹冢矍澹堇畹榔阶?，潘雨廷點校：《周易集解纂疏》卷三，中華書局1994年，第200頁。

［四］録，記録，省録?！夺屆め屟哉Z》：“讚，録也，省録之也?！雹郏矍澹萃跸戎t：《釋名疏證補》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75頁?！队衿费圆浚骸坝洠右馇?，録也，識也。”④［梁］顧野王：《大廣益會玉篇》卷九，中華書局1987年，第42頁上左?！稘h書·鄭吉傳》：“（鄭）吉薨，諡曰繆侯。子光嗣，薨，無子，國除。元始中録功臣不以罪絶者，封吉曾孫永爲安遠侯?！雹荨稘h書》卷七〇，第3006頁。引申名録?！都本推罚骸皾}川臨淮集課録?！鳖啂煿抛ⅲ骸凹n録者，諸郡各上其計，總會京師，次其名録?！雹蓿蹪h］史游：《急就篇》，嶽麓書社1989年，第27、317頁。

趨 走 寎 狂［五］

［五］寎，《説文》?部：“臥驚病也。從?省，丙聲?！雹伲蹪h］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説文解字注》卷一五上，中華書局2013年，第64頁上欄?！稄V韻·映韻》：“寎，驚病?！雹谥茏嬷冃＃骸稄V韻校本》，中華書局2011年，第431頁。狂，《説文》犬部：“狾犬也。從犬，?聲?！雹郏蹪h］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説文解字注》卷一五上，第64頁上欄?？袢。隊懐偘d，精神失常。後世多將“寎”訛作“病”，清王太嶽《四庫全書考證·周禮訂義（宋王與之撰）卷六十六》：“‘十有二月之號’義。鄭氏：辰月爲寎，巳月爲余，午月爲皋，未月爲且?？緦}訛病，余訛會，且訛旦，并據(jù)《爾雅》改?！雹埽矍澹萃跆珟[：《四庫全書考證》卷九，清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本，《中國基本古籍庫》電子版，筆者標點。清畢沅《山左金石志·唐石·雲(yún)門山投龍詩刻》：“【上闕】大寶聖文神武□□皇帝祈福也先是投禮太守不行以掾吏代之余是年寎月戾止以爲?！碑呫湓凇皩}月”下注：“《全唐詩》作病目。”⑤［清］畢沅：《山左金石志》卷一二，清嘉慶刻本，《中國基本古籍庫》電子版。清盧秉鈞《紅杏山房聞見隨筆·解字隨筆》評古人有“音同而用誤者”，“上聲有以甬爲桶，以銗爲垢，以廡爲府，以壼爲壺，以讜爲儻，以寎爲病”等。⑥［清］盧秉鈞：《紅杏山房聞見隨筆》卷三，清光緖十八年盧氏家塾刻本，《中國基本古籍庫》電子版，筆者標點。今本《漢書》中有“病狂”，據(jù)文義，其正字均當爲“寎狂”。如《漢書·五行志下之上》：“成帝綏和二年八月庚申，鄭通里男子王襃衣絳衣小冠，帶劍入北司馬門殿東門，上前殿，入非常室中，解帷組結(jié)佩之，招前殿署長業(yè)等曰：‘天帝令我居此。’業(yè)等收縛考問，襃故公車大誰卒，病狂易，不自知入宮狀，下獄死?！鳖啂煿抛ⅲ骸爸^病狂而變易其常也?！雹摺稘h書》卷二七下之上，第1475、1476頁?！稘h書·韋賢傳》：“（韋）賢薨，玄成在官聞?，又言當爲嗣，玄成深知其非賢雅意，即陽爲病狂，臥便利，妄笑語昏亂?！雹唷稘h書》卷七三，第3108頁?！稘h書·匈奴傳下》：“河平元年，單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獻朝正月。既罷，遣使者送至蒱反。伊邪莫演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殺，終不敢還歸?！仓欣蓪⑼跛赐鶈柦禒?，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雹帷稘h書》卷九四下，第3808頁。

? 胅 睛 盲［六］

［六］睛，《注釋與解讀》“睛，或當釋爲‘瞢’”，恐誤。《玉篇》目部：“睛，子盈切，目珠子。又七井切?！雹伲哿海蓊櫼巴酰骸洞髲V益會玉篇》卷四，第22頁上左?！稄V韻》卷二：“睛，目珠子也?！雹凇端伪緩V韻》，中國書店1982年，第170頁。即眼珠。盲，《説文》目部：“目無牟子。從目，亡聲?！倍斡癫米ⅲ骸盁o牟子者，白黑不分是也。今俗謂青盲。”③［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説文解字注》卷四上，第136頁下欄?！熬γぁ睜懸辉~，眼睛看似正常，但卻視物不見或不清。宋佚名《小兒衛(wèi)生總微論方·眼目病論》：“黑睛雖全而視物??，此名睛盲?！雹埽鬯危葚骸缎盒l(wèi)生總微論方》卷一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中國基本古籍庫》電子版，筆者標點。

捕 獄 問 諒［七］

［七］諒，《注釋與解讀》説通假“掠”，恐誤?！墩h文》言部：“諒，信也。從言，京聲。”⑤［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説文解字注》卷三上，第90頁上欄?！斗窖浴肪砣骸霸?、訦、恂、展、諒、穆，信也……衆(zhòng)信曰諒，《周南》《召南》衛(wèi)之語也。”⑥華學(xué)誠匯證，王智群、謝榮娥、王彩琴協(xié)編：《揚雄方言校釋匯證》，中華書局2006年，第65頁?！对姟む{風(fēng)·柏舟》：“母也天只，不諒人只?！编嵭ⅲ骸罢彛乓?。母也，天也，尚不信我。天，謂父也?！雹撸蹪h］毛亨傳，［漢］鄭玄箋，［唐］孔穎達疏，［唐］陸德明音釋，朱傑人、李慧玲整理：《毛詩注釋》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48頁。《漢書·楚元王傳·贊》：“嗚呼！向言山陵之戒，於今察之，哀哉！指明梓柱以推廢興，昭矣！豈非直諒多聞，古之益友與！”顔師古注：“諒，信也?！墩撜Z》稱孔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澭韵蛑闭彾嗦劊芍^益矣?！雹唷稘h書》卷三六，第1973頁?！稘h書·谷永杜鄴傳·贊》：“至其引申伯以阿（王）鳳，隙平阿於車騎，指金火以求合，可謂諒不足而談有餘者?？鬃臃Q‘友多聞’，三人近之矣。”⑨《漢書》卷八五，第3479頁。此處指訊問得到的真實供詞。問諒，審訊查問有關(guān)案件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