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偉
土地革命時期紅軍對敵宣傳動員的策略與技巧
——以兵士運動為中心的探討
任 偉
建黨伊始,中共就試圖打入軍閥部隊,進行滲透與爭取。大革命時期,中共表面上遠離軍事,實際上早就暗中在軍隊中活動。1927年后,國共開啟武裝斗爭的大幕,中共一邊編練自己的武裝力量,一邊堅持不懈地向國民黨軍隊滲透,而且手段相當豐富、細膩??傮w上看,中共的宣傳不只依賴文字與口號,而是一個系統(tǒng)性工程,幾乎牽涉各色人等。土地革命時期的兵士運動,充分展現(xiàn)了中共革命的精致性。
兵運;宣傳鼓動;打入敵軍;“鬧餉”;標語口號
Abstract: During the initial period of the founding of the Party, the CPC attempted to penetrate and rope in the warlord troops.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First Great Revolution, the CPC seemed to be removed from military affairs, but in fact it had long been secretly active in the army. After 1927, with the commencement of armed struggles between the Kuomintang and the CPC, the CPC began to develop its own armed forces. Meanwhile, through the use of abundant and impeccable methods, it persevered in infiltrating the Kuomintang troops. In general, CPC propaganda not only relied on words and slogans, but it also represented a systematic project involving all types of people. The soldiers’ movement during the Agrarian Revolution fully demonstrates the refinement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revolution.
一般來說,提起宣傳,人們首先想到的是貼標語、喊口號,即一種浮在面上的宏大話語構建。事實上,在逐步還原革命歷史現(xiàn)場的過程中,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那些醒目的標語、激昂的口號背后,有著革命者艱苦卓絕的努力。過去對中共宣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其一,宣傳政策,著重梳理宣傳方針的形成與演變過程*參見徐方平、張德艷:《論中共早期報刊自身建設、宣傳及其經驗教訓》,《中共黨史研究》2006年第5期;光新偉:《論中共四大宣傳工作方針的轉變》,《北京黨史》2015年第1期。;其二,個案研究,通常以某刊物或事件為例,闡述中共宣傳的若干特點*參見陳紅民、魏兵兵:《國民革命期間中共之宣傳策略初探——以1923—1925年之〈向導〉為中心》,《安徽史學》2005年第4期;張衛(wèi)波:《抗戰(zhàn)時期中共媒體形象的塑造——以黨報黨刊的宣傳報道為中心》,《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16年第4期。。這兩類研究都比較重視政策文本,但相對忽視宣傳的手段、實踐與效果。本文將以土地革命時期的兵士運動(以下簡稱“兵運”)為切入點,在關注思想理念的同時,著重留意中共宣傳動員的策略、技巧與成效。
所謂兵運,主要指中共對敵軍的宣傳與爭取*目前有關中共兵運工作的研究以政策梳理為主,其中一些成果涉及宣傳動員,但對技術手段的描述往往較為簡略。參見戴運娜:《論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中國共產黨的兵運工作》,《軍事歷史》2014年第1期;宗成康:《紅軍對敵宣傳戰(zhàn)及其啟示》,《軍事歷史研究》2011年第1期;姜大云:《第二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時期黨的士兵運動方針評述》,《史學集刊》2006年第3期。。兵運最早起源于大革命時期,當時中共主要幫助國民黨瓦解軍閥部隊;后來國共關系日趨緊張,中共便開始逐步向國民黨軍隊滲透。1927年國共合作正式破裂后,中共的兵運工作更加集中在宣傳、瓦解、爭取國民黨軍隊士兵身上。十年內戰(zhàn)期間,兵運工作被一再強調;抗日戰(zhàn)爭及解放戰(zhàn)爭時期,這項工作更是大顯神威,如抗戰(zhàn)時期大量偽軍被瓦解,解放戰(zhàn)爭時期大批國民黨軍隊投誠等,都與兵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v觀中共的革命歷程,可以說兵運工作從始至終都是對敵斗爭的重要手段。與此同時,因為兵運主要涉及宣傳與動員,所以它也是革命宣傳在實踐應用中取得成效的絕佳范例。因此,研究兵運,不僅有助于揭示中共宣傳體系的運作機制,而且有助于了解革命斗爭的全貌。
兵運貫穿整個中共革命,但本文主要關注的是十年內戰(zhàn)中的情況。之所以選擇這個時期,是因為兵運中的對敵宣傳動員在這段時間經歷了轉折并走向成熟。大革命時期,中共雖然有兵運的理念,但宣傳動員的技術手段還不完善;抗戰(zhàn)時期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兵運工作取得巨大成就,但追根溯源,那些策略與技巧基本上都是從土地革命時期生發(fā)出來的。因此,這一時期兵運中的宣傳有著承前啟后的歷史意義,值得著重探討。
談及宣傳與動員,大致可分為兩個層面:其一,針對革命群眾的動員,如工人運動、農民運動等,這或可稱之為內部動員;其二,面向外部的動員,主要是爭取與鼓動處在革命對立面的力量。兵運應該是最為顯著的外部動員。革命過程中,宣傳與發(fā)動群眾不容易,但相比較而言,宣傳與發(fā)動敵對力量或許更加困難。這主要是因為區(qū)域環(huán)境不同。一般來講,內部動員基本上都是在中共力量占優(yōu)的地區(qū)開展,與群眾接觸比較容易,而且若是一次不成功,也可以鍥而不舍,再三嘗試。而外部動員,尤其是兵運則面臨兩個嚴峻挑戰(zhàn):一是不容易與敵軍接觸;二是在“白色”環(huán)境中,機會有限,往往稍縱即逝,而且稍有不慎,就可能有性命之憂。面對如此不利的環(huán)境,中共是如何與敵軍接觸,進行宣傳動員的呢?
建立秘密支部是中共最早的滲透方式。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中共借助政治工作,暗中建立起很多黨支部,在軍隊中發(fā)展了不少同志。合作破裂后,雖然國民黨一再“清黨”,部分支部遭到破壞,但仍有一些同志隱藏了下來。利用這些舊有的組織關系,大批中共人員得以潛入國民黨軍隊。這些同志打入后,首先組建支部,然后再以支部為核心,有計劃地籠絡其他士兵,逐漸向外圍擴散。經過一段時間,若爭取到足夠的人數(shù),兵變就有了基礎。1927年12月,中共江西省委指示稱:兵運的方法是“由感情的聯(lián)絡而進為政治的宣傳與煽動”,具體形式是在反動軍隊中建立黨團組織,一般以師為單位,以三人或五人組織師委,師委之下,每團以三人組織干事會,團之下各連設連支部*中央檔案館、江西省檔案館編:《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7年—1928年)》,內部資料,1986年,第346頁。。如此精密的部署,雖然不會完全實現(xiàn),但中共積極行動的意愿和姿態(tài)卻可見一斑。1928年3月底,中共中央甚至指示各級黨委:“務使每一部反動軍隊之中都有兵士委員會和黨的組織”,必須加緊對士兵的鼓動與宣傳,務使他們能接受黨的政策,“實行繼續(xù)不斷的兵變”*《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173頁。。1929年3月,周恩來修改審定的給各省委的指示信也要求:“各級黨部應盡量在各軍隊中找舊有線索”,選送同志去當兵或擔任類似職務,時機成熟時應“設法組織發(fā)動兵變”,領導白軍士兵投入紅軍*《周恩來年譜(1898—1949)》,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161頁。。后來的寧都起義實際上就是這一策略的成功運用。在起義的國民黨第二十六路軍中,預先潛伏著中共黨員劉振亞,他后來與中共中央接觸,并介紹袁血卒、王超等黨員打入第二十六路軍,這些人又爭取其他將士,規(guī)模逐漸擴大。1931年12月,劉振亞等見時機成熟,一舉暴動,取得成功。
在利用舊黨員的同時,中共也不斷通過各種方式培植新生力量,如訓練工農黨員投入敵軍,利用俘虜宣揚黨的政策,利用難民充當團丁等??傊?,中共幾乎想盡一切辦法向敵軍中滲透。如1927年11月,中共中央命令黨員同志一律退出國民黨,但同時又指示:“對國民黨軍隊和對一切反革命軍隊一樣,須設法派遣同志進去充當兵士和下級軍官,在絕對服從黨的命令和紀律之下,做破壞反革命軍隊的工作”*《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3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588—589頁。。1928年6月,中共中央又提出:“我們一定要設法打進士兵群眾中間”,應派人去當兵,或擔任伙夫、號兵等。在中共中央看來,“我們在軍隊中,只要有嚴密的組織,每一連就只有三四個忠實勇敢的同志,我們就可以使敵人的全軍完全瓦解”。*《平江起義》選編組編:《平江起義(資料選輯)》,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4年,第6頁?!巴耆呓狻睌橙说脑O想固然過于樂觀,但從這個指示中可以看出,中共打入敵軍內部的心情非常急切。事實上,當時從中央到地方,都極度關注兵運,視其為軍事活動的主要內容,相關指示非常之多。如任弼時在秋收暴動時就提出:“指定同志加入軍隊當兵,并在軍隊中秘密成立黨的支部或兵士小組?!?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第86頁。大約同時期,中共江西省委也要求把聰慧靈活的紅軍士兵扮成難民,投入到敵軍中,去做宣傳或破壞工作,“鼓動兵變和逃跑或倒戈”*《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7年—1928年)》,第64頁。。中共湖南省委則指示稱:當敵軍招兵時,“我們必須選派同志打入兵士群眾中去,建立兵士運動的基礎,準備破壞敵人的軍事組織”*中央檔案館、湖南省檔案館編:《湖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年)》,內部資料,1984年,第328頁。。中共從基層兵源入手,這讓國民黨防不勝防。毛澤東率領的紅四軍雖然以打仗為主,但也沒忘記做兵運。1928年6月,中共湖南省委命令紅四軍有組織、有計劃地選派大批工農到敵人軍隊中去建立秘密組織,煽動兵變,或鼓動士兵攜槍潛逃。后來紅四軍建立“破壞反革命軍隊委員會”,“專門進行此項工作”。*井岡山革命根據地黨史資料征集編研協(xié)作小組、井岡山革命博物館編:《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年,第136頁??梢园l(fā)現(xiàn),關于兵運的方法、內容及重要性,從中央到各地省委,都在不斷發(fā)出指示。如此重復強調,說明兵運在中國共產黨人的工作中占據重要地位。
中共一直有著強大的執(zhí)行力,上級指示后,下級自然有所行動。如1928年7月,中共福建省委命令下級黨組織在兩個月內至少訓練30個同志打入敵軍,專任兵運工作*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8年)》(下),內部資料,1984年,第23頁。。1929年11月,中共閩西特委報告稱,已完全打入敵軍盧新銘部隊中,“差不多各重要機關連、特務連及各團里都有士委會組織,計共人數(shù)官長二十五人,士兵二百七十六人”*中共福建省委黨校黨史研究室編:《紅四軍入閩和古田會議文獻資料》,福建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69頁。。
紅軍壯大之后,中共對兵運的興趣仍然不減,且力度進一步加強。如1930年3月,周恩來指示李卓然在上海組辦兵運訓練班,主要是訓練投誠或被俘虜?shù)膰顸h軍隊士兵,結業(yè)后再派回國民黨軍隊進行工作*《周恩來年譜(1898—1949)》,第184頁。。后來,各蘇區(qū)都舉辦了類似的訓練班,不僅訓練國民黨軍隊俘虜,還訓練工農群眾或紅軍戰(zhàn)士。如1931年12月,中共江西省委要求地方部隊必須抽調至少30個干部投入到白軍中做秘密工作*中央檔案館、江西省檔案館編:《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1年)》,內部資料,1988年,第243頁。。1933年10月,湘贛軍區(qū)給下屬各部規(guī)定了敵軍工作人員的具體數(shù)額*湘贛軍區(qū)規(guī)定,其下屬的一分區(qū)、二分區(qū)、三分區(qū)、四分區(qū)、四縣邊區(qū)從事兵運工作的人數(shù)分別為22人、18人、21人、12人、18人。參見江西省檔案館選編:《湘贛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下),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514頁。。
除一般工農群眾外,也有個別高級人才被派遣從事兵運工作。李維漢回憶,中共在做兵運時,有時也會派遣一些素養(yǎng)較高的同志去考敵人的軍校,以便打入軍隊高層*李維漢:《回憶與研究》(上),中共黨史出版社,2013年,第193頁。。其實,類似策略在大革命時期也有運用。如朱德、陳毅、劉伯承等就曾受黨的委派,先后到四川做過爭取軍閥的工作。
最后稍需補充的是,派入敵軍中的同志大都是經過挑選、綜合能力較強者。因為潛入敵軍中的危險性很大,所以必須頭腦靈活,能夠隨機應變,否則很容易暴露。此外,潛伏者還必須善于同人打交道,能夠在日常閑談中進行爭取或煽動工作,所以言辭笨拙者大都不能勝任。一般而言,派入敵軍中的人員,還需要有某種特殊技巧?!叭缒艽藢懠倚牛蚰芡媾獦菲髡邽橐?,因為他們容易與許多兵士往來”;伙夫、號兵也頗受歡迎,因為這些人出入比較自由,便于工作*《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第227頁。??傊瑵摲咝枰獡碛幸恍疤熨x”和才藝,這樣才容易在敵軍中開展工作。
除去直接派員打入外,敵軍工作的另一項重要內容是在外圍“敲邊鼓”。中共“敲邊鼓”的手法多樣、內容豐富。一是鼓動傷兵。之所以特別注重傷兵,是因為他們的心理防線脆弱,相對容易爭取,有時說幾句鼓勵或安慰的話,便可贏得信任。尤其是當傷兵被照料得不夠好時,趁著他們有怨氣,中共想盡辦法進行鼓動。秋收起義時,任弼時就指示中共湖南省委加強傷兵中的工作,要求“在傷兵中組織秘密機關”,積極活動,“并須設法經過傷兵與正式軍隊的兵士發(fā)生關系”*《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86頁。。稍后,中共中央明確要求各級黨委“借傷兵醫(yī)藥不完撫恤沒有,作一種鼓動的材料,影響戰(zhàn)斗兵士并給傷兵以政治訓練”*《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5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0年,第109頁。。從抵抗最弱的地方著手,中共在宣傳動員中的確很會用“巧勁”。
二是利用熟人。熟人之間的關系網絡是傳播革命道理的有效途徑。1929年6月,中共六屆二中全會對此有過詳盡指示:“每個在城市或在鄉(xiāng)村里的黨員,都有責任去邀請士兵去茶樓里去談話,甚至有可能時組織游藝會茶會邀請士兵參加。每個黨員有責任寫信給軍隊里的相識士兵,描寫他們及工農生活狀況與帝國主義和軍閥的壓迫情形以鼓動他們的反抗和斗爭的情緒。每個黨員更有責任去組織小組代士兵的家族寫信給士兵及講解士兵給他家族的來信?!?《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5冊,第244頁。后來,寫信、談話、游藝成為各地兵運的普遍手段。1931年9月,湘贛蘇區(qū)提出:組織動員國民黨軍隊士兵的妻女,讓她們寫信,或親自傳話給自己的丈夫、父親,講述蘇維埃的好處,要求丈夫或父親不要當白軍士兵,讓他們“拖槍開小差回來”*《湘贛革命根據地》黨史資料征集協(xié)作小組編:《湘贛革命根據地》(上),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90年,第97頁。。熟人,尤其是親人的勸誡,有著很強的說服力。可以想象,白軍士兵接到親朋好友來信,思想上必定有波動、有感慨,即便不立即拖槍回來,也會對紅軍多一些理解和同情。
即便原本沒有可資利用的關系網絡,也可以通過細致的工作建立熟人關系。比如在軍隊周邊設立攤販點,當士兵購買物品時,借機與之交談,鼓動他們起義。中共贛西黨部就曾專門建立攤販支部來做兵運工作*中央檔案館、江西省檔案館編:《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9年)》(二),內部資料,1987年,第29頁。。又如與白軍士兵“拜把子”,在適當時機進行個人談話,籠絡感情*《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3冊,第526頁。。
三是借助“弱者”。婦女、老人與兒童的親和力強,容易與敵接觸。在中共的設想里,婦孺老幼經過訓練后,可以在與士兵的日常閑談中傳播革命理念。1928年10月,湘贛邊界黨的第二次代表大會提到,要“利用灰色同志及農村婦女,向敵兵作口頭宣傳和煽動工作”*《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192頁。。1930年6月,中共中央對此有進一步的解釋,稱擴大政治宣傳的工作,最好是由居住在軍隊周圍的勞苦百姓去做,比如做小生意的婦女兒童,或洗補衣服的老媽子,因為他們不引人注意,容易與士兵接近,且能以“人情世故”與士兵交談*《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6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148頁。。在中共中央看來,這是最有力的鼓動。不難想象,士兵在面對這些“弱者”時,猜忌心肯定比較小。就宣傳效果而言,不經意間的日常閑話必定強于大張旗鼓的貼標語、喊口號。
在中央的鼓動下,各蘇區(qū)都訓練了一批婦女、兒童及老人從事兵運工作。如江西婦聯(lián)開設有婦女培訓班,專門培訓婦女去運動士兵*中央檔案館、江西省檔案館編:《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2年)》(一),內部資料,1992年,第313頁。。中共湘贛省委也要求下級黨部組織一批婦女、老頭等學習兵運技術*江西省檔案館選編:《湘贛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25頁。。通常情況下,中共軍隊在敵人強攻時都會按照游擊戰(zhàn)原則主動撤離,與此同時,也會特意留下一批訓練好的婦女、老人或兒童,讓他們等待白軍到來,與之“閑話家?!?。通常的方式是等敵人進駐蘇區(qū)后,主動與之接近,通過言語上的循循勸誘,從思想與情感上瓦解敵軍的作戰(zhàn)意志。如中共蓮花縣委明確要求運用好老頭子、老婦人,訓練他們,教他們如何講話,待敵人深入蘇區(qū)時,讓他們以聊天、談話等方式做無形宣傳。閩粵贛蘇區(qū)也有類似指示,要求在紅軍撤離時,留一些老婦人在蘇區(qū),等白軍來時做宣傳,游說白軍來當紅軍。*復旦大學歷史系中國現(xiàn)代史教研組編:《中央紅軍五次反“圍剿”資料選編》,內部資料,1979年,第88、92頁。南豐縣對老人、婦女的運用更為精致:各鄉(xiāng)組織宣傳中隊,每村設分隊,每分隊設口頭宣傳、文字宣傳兩個組,老人、婦女到口頭宣傳組,充當口頭宣傳員,“白軍來了不要走開”,利用洗衣服、賣點心等方法,去接近白軍士兵,然后一步步地把“窮人的出路,革命的好處,白軍士兵的痛苦,國民黨軍閥壓迫士兵欺騙群眾的罪惡”說與他們聽,“以啟發(fā)他們的階級覺悟,發(fā)動他們拖槍出來投紅軍”*中央檔案館、江西省檔案館編:《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3年—1934年及補遺部分)》,內部資料,1992年,第452頁。??此评先醪埖娜罕?,其實是中共有意留下的宣傳員,這恐怕是國民黨士兵很難預估到的。當然,以上所述都是策略謀劃,不完全是實踐狀況。但就根據地而言,得益于紅軍的優(yōu)良作風和地方黨組織的暗中布置,百姓對中共懷有好感、愿意為中共講話,應毋庸置疑。王首道就回憶稱:不少男同志害怕做白軍工作,“倒是不少婦女自發(fā)地去動員白軍拖槍反正”*《湘贛革命根據地》黨史資料征集協(xié)作小組編:《湘贛革命根據地》(下),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91年,第843頁。。
除老人、婦女外,兒童在兵運中也能發(fā)揮很大作用。蘇區(qū)兒童組織化程度很高,兒童團、少先隊等普遍存在。一般而言,兒童團的組織架構為:五到十人組織一小隊,若干小隊為一中隊,若干中隊為一大隊,各隊設正、副隊長各一名。兒童團三天開會一次,每日游藝一次,早晚點名、呼口號、唱歌等,每半月全鄉(xiāng)兒童團會操一次。*中央檔案館、江西省檔案館編:《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0年)》(二),內部資料,1988年,第23頁。湘贛蘇區(qū)曾報告稱:全省共有兒童團員7萬余人,“兒童在擴大紅軍的宣傳及擁護紅軍(收子彈殼、收爛銅、爛鐵)以及慰勞紅軍、送哥哥當紅軍和節(jié)省運動工作表現(xiàn)出他們的積極,是反映了兒童在革命戰(zhàn)爭中的偉大作用”*《湘贛革命根據地》(上),第552頁。。其實,除此之外,兒童的“偉大作用”還表現(xiàn)在兵運上。1930年7月,中共江西省委特派員劉作撫贊揚贛西南一帶的兵運有成績,尤其是北路,效果相當好?!叭缳I子彈毫不成問題,方法是派婦女、小孩擔東西賣與士兵”,然后換來子彈,又或者可以讓小孩接近國民黨士兵,唱革命詩歌,或者讓小孩子散發(fā)宣傳品,國民黨士兵見了總要拿起來看,“所以每次的戰(zhàn)后可以收買許多子彈”*中央檔案館、江西省檔案館編:《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0年)》(一),內部資料,1988年,第234頁。。鑒于兒童作用突出,1931年,湘贛蘇區(qū)明確規(guī)定:“在敵人進攻蘇區(qū)時,硬要有計劃的有組織的留一部分兒童在家里,以便探敵人之消息,輸送宣傳品到白軍營壘中去,還要與白軍士兵玩耍,對白軍士兵作宣傳鼓動工作?!?《湘贛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第275頁。中共把兒童納入兵運之中,一方面可以獲取情報、展開對敵宣傳,另一方面也是對兒童的一種革命訓練,有利于熏陶、培養(yǎng)潛在的革命者,可謂一舉兩得。
總之,中共從方方面面著手開展兵運,涉及士兵的一切日常生活,功夫相當細膩。中共把“運動”寄寓于日常之中,這與國民黨以金錢去“運動”將領的做法有很大區(qū)別。而且中共的兵運手法極為豐富,真切地展示了“人民戰(zhàn)爭”的具體內涵。當蘇區(qū)的一切群體都在為革命“說話”時,國民黨將士很難不受熏染。蘇區(qū)百姓之所以愿意為中共“說話”,從宏觀上講,是因為革命給他們帶去了利益,但從微觀上看,則絕不僅僅源于利益訴求。具體時空下的個體情感復雜多變,單純的利益導向很難保持穩(wěn)定。蘇區(qū)百姓之所以對紅軍抱有一種整體性敬意,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情感認同。這主要得益于革命紀律。相較于國民黨軍隊的肆意掠奪,“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為紅軍贏得了廣泛的聲譽。百姓甘愿充當中共的喉舌,首先就是因為革命軍隊的精神風貌迥異于時代,讓普通百姓耳目一新,感到親近。更進一步講,革命宣傳之所以能發(fā)生作用,正是因為有這個真實性做基礎。其實,好的宣傳并不只是一種文字或口號,它需要有切實的行為在背后做支撐。古人所說的“行勝于言”,便是這個道理。
兵運能發(fā)展起來,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中共方法精到,另一方面其實也得益于時代的整體氛圍。北洋軍閥及國民黨軍隊都曾出現(xiàn)拖欠軍餉、體罰式管理等現(xiàn)象,士兵對軍官本來就有很多不滿,中共因勢利導,將原本已經存在的矛盾進一步引導、激化,誘導敵軍將士發(fā)生沖突,借此削弱敵軍力量。
軍餉問題是中共介入國民黨軍隊矛盾的最佳切入點。這大概與近代以來的士兵特質有關。在“黨軍”出現(xiàn)之前,很少有士兵為“精神”或“主義”而戰(zhàn),多數(shù)都是雇傭兵。因此,軍餉問題最為敏感。事實上,近代以來的諸多兵變,大都因“鬧餉”而起。中共介入軍事后,敏銳地抓住了這一關鍵沖突點,不斷進行鼓動,一邊激發(fā)士兵的憤懣情緒,一邊又以自身的民主平等示人,極大地吸引了白軍士兵。
北伐時期,中共曾在軍閥部隊中鼓動士兵“鬧餉”,幫助國民黨軍隊作戰(zhàn)。國共合作破裂后,中共同樣以軍餉問題向國民黨發(fā)難。1927年8月,為掩護南昌起義部隊轉移,中共中央要求湖南省委“鼓動士兵鬧餉要求發(fā)現(xiàn)洋”,“以牽制唐軍(指唐生智——引者注)對南昌的壓迫”*《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4—5頁。。在后來的暴動階段,中央又多次要求各黨部鼓動士兵要餉、加餉,誘導士兵起義,以配合工農暴動*參見《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3冊,第464頁。。就當時情形看,借軍餉發(fā)難的確正中要害。彼時國民政府剛剛成立,財政收入不足,欠餉問題確實存在。此外,又因各部隊有嫡系與非嫡系之別,所以分配上也不均衡。中共抓住士兵“求錢若渴”這一心理,很容易激發(fā)不滿情緒。
謀略確定后,在具體實施步驟上,中共也有精密籌劃。例如,1928年6月,中共廣東省委在給海陸豐蘇維埃政府的信中,對如何發(fā)動兵變做出詳細指示:首先,應在部隊中大力宣揚軍官將領如何有錢,挑動士兵不滿;其次,當一般士兵有不滿意的傾向時,馬上借著某一件或大或小的事件極力鼓動,一旦士兵情緒激憤,應立刻提出幾個重要口號,如“槍殺壓迫兄弟們的官長”“到某某機關發(fā)洋財去”等;最后,士兵開始嘩變時,軍隊一片混亂,便伺機呼喊“到紅軍中去”。照中共廣東省委判斷,“在那群龍無首,單獨逃跑又怕農民剃頭或其他軍隊追剿的時候,大半是會跟著來的”。這一系列設計,足可表明中共對群體心理有著精準的拿捏。
值得注意的是,在兵變問題上,中共廣東省委并沒有拿“分田地”去鼓動士兵,策動起義的中心口號是“發(fā)洋財”“上山去”。據他們觀察,“到農村去”“充紅軍去”“分配土地”等口號不適合士兵的口味。廣東省委明言:“老實說就是分配土地與他們,大部分還不愿意要”,因為士兵的主要成分是城市工人和土匪,“他們不會愿意在海陸豐耕田”,所以“打土豪”“發(fā)洋財”比“分土地”更有吸引力。*中共海豐縣委黨史辦公室、中共陸豐縣委黨史辦公室編:《海陸豐革命史料》第2輯,廣東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303、306頁。其實這不難理解,在動蕩年代,若從軍已久,很容易成為“職業(yè)兵”,或淪為“兵痞”,一般都不愿意解甲歸田。因為“兵痞”更注重直接“變現(xiàn)”,不像農民那般對土地有深厚的感情,所以中共才緊抓軍餉問題,絕口不提“分田地”。當然,這只是海陸豐一時一地的情況,并不能否定“分田地”在整個革命動員過程中所發(fā)揮的關鍵作用。
十年內戰(zhàn)時期,中共對瓦解敵軍極具信心。在中共看來,國民黨軍隊士兵待遇惡劣,將士矛盾突出,極易嘩變。1928年3月,中共中央在給湘鄂贛省委的指示中指出:“現(xiàn)在任何軍隊中,欠餉扣餉,給養(yǎng)不周,服裝不全,零用無錢,待遇惡劣,生活痛苦,階級懸殊,都成為普遍的現(xiàn)象。”所以,“只要我們有人有組織有辦法打入士兵群眾中去,軍隊的破壞是極易著手的”。*《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第164頁。1929年2月,中共中央給福建省委的指示信也表達出類似的看法:“在軍閥的隊伍中,士兵生活痛苦,待遇惡劣,他們與工農一樣的需要革命”,“只要我們稍為注意士兵運動,很易使士兵群眾倒戈”*《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5冊,第26頁。。
雖然國民黨士兵不滿拖欠軍餉,但他們是不是就一定會倒向中共?其實也未必。事實上,雖然拖欠軍餉,但整體而言,白軍的生活境遇或仍好于紅軍。紅軍沒有固定軍餉,有土豪可打時生活稍好,打不上土豪就無經濟來源。綜觀革命者的回憶,可以發(fā)現(xiàn),紅軍多數(shù)時候都處在食不果腹的狀態(tài)。白軍雖然拖欠軍餉,但還不至于挨餓。除去生活水平上的優(yōu)劣之別外,國共分裂初期,國民黨在局勢上明顯占優(yōu),短期看,白軍的前途遠比紅軍光明。整體局面上的懸殊差別,必定會影響士兵的選擇。事實上,多數(shù)士兵是能“認清形勢”的,尤其是國民黨的主力部隊,“反革命”性很堅定??梢哉f,挑動士兵“鬧餉”并不會爭取多少人過來,其作用更多是瓦解士氣,動搖軍心,削弱敵方戰(zhàn)斗力。其實,“鬧餉”若能引發(fā)大規(guī)模的混亂,就算是比較理想的結果了。至于混亂之后,還期望有很多人投入紅軍,恐怕多少有些好高騖遠。至少從現(xiàn)存資料看,因“鬧餉”而起義的士兵人數(shù)并不多。
除軍餉問題外,以階級斗爭為視角,中共還能發(fā)現(xiàn)國民黨軍隊中的許多矛盾,比如將領壓迫士兵、將士之間貧富懸殊等。在中共看來,這些矛盾是社會階級矛盾在軍隊中的反映,也是“運動”士兵的極好材料。具體做法上,就是列舉軍官種種享樂事例,如納妾、豪賭、扣軍餉、發(fā)大財?shù)?,再列舉士兵的種種悲慘遭遇,如受打罵、生活窮困等,兩相對比,將士之間的差別便被強烈地凸顯出來。
在革命口號與話語中,壓迫似乎已不堪忍受;但返歸現(xiàn)實,士兵感受到的“壓迫”或許并沒有那么強烈。傳統(tǒng)軍隊中,將士之間固然存在待遇差別,但與此同時,等級秩序觀念也根深蒂固,若士兵安于現(xiàn)狀,被壓迫感未必會很強烈,甚至一些士兵對官長還很愛戴。在這種情況下,僅依賴文字、口號宣傳,效果便很有限。鑒于此,除去筆端、口頭的宣傳之外,中共也很注重通過切實的行動激發(fā)敵軍將士之間的矛盾。1928年5月,中共中央發(fā)布的“軍事工作大綱”明確規(guī)定:做兵運,除宣傳口號外,也要利用一切機會挑撥將士之間的仇恨與沖突,讓“兵士容易感覺的是自己受長官的壓迫”。在中共看來,有此“感受”,士兵便“能夠起來殺壓迫他們的官長便可瓦解軍隊”。1928年7月,中共六大再次強調從日常生活中激發(fā)矛盾,要求各級黨部利用每一次士兵與軍官的沖突,“無論如何瑣小的沖突也要利用——去激動,并且深入這些階級沖突”。*《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第223—224、314頁。
為此,中共頗費心思,籌劃出很多謀略,核心思想是打擊軍官、爭取士兵。中共廣東省委1928年7月關于兵運的幾點指示就很有代表性。其規(guī)定如下:(1)運動兵士時,不僅要提“發(fā)洋財”的口號,同時也要提“殺官長”的口號。(2)放大將士之間“經濟的、政治的待遇不平”,或利用鄉(xiāng)土觀念來挑撥官兵感情。在廣東省委看來,持續(xù)制造小矛盾,日積月累之后,便可以使敵軍將士之間“形成兩個很寬大的鴻溝”。(3)給官長起綽號,如“大炮友”“大口菩薩”等,“不僅要使綽號就是他的罪惡,而且要使他在這個綽號之下,失卻兵士間的信仰”,經常呼喚,時間一長,在士兵的思想觀念中,綽號與他的罪惡就交融在一處了。(4)如若反動軍官為下鄉(xiāng)“清剿”游擊隊,用反動口號來鼓動士兵,我們的同志就要伺機宣揚“到農村去發(fā)洋財連番薯都見不著一條”、錢財都在城里,“引士兵的財欲”向城里去,等士兵有了躍躍欲試的情緒,借著大小問題,馬上提出去城里“發(fā)洋財”。如此一來,便可減輕鄉(xiāng)村游擊隊的壓力。*《海陸豐革命史料》第2輯,第363—365頁。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舉措不僅有很強的針對性,而且有很強的可操作性。打擊貪污軍官、爭取窮苦士兵,既符合革命意識形態(tài)的宗旨,也符合“拉多打少”的斗爭策略。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在激發(fā)矛盾的過程中,中共從為士兵立言的角度出發(fā),提出很多正當要求,如增加軍餉、廢除打罵、優(yōu)待傷兵等。就當時的條件而言,這些要求是比較高的,任何一支軍隊都很難做到。中共作為“在野”者提出要求,著實占盡了有利地位。中共斗爭策略的出發(fā)點是“基于現(xiàn)實”的,斗爭點卻“高于現(xiàn)實”;同時,這種斗爭策略又是“聲東擊西”的——看似是在爭取物質待遇,實質是要打擊敵方士氣。從宣傳上講,這個謀略相當精巧,國民黨很難有效應對。
關于此種手段的運用,中共曾有過詳細指示。1928年5月,中共中央部署軍事工作時提出:必須以各種方法,利用各種問題煽動士兵,不論何種方法,“只要能鼓動群眾破壞長官的威信,便都是適用的”*《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第227—228頁。。1929年11月,中共中央再次指出:相較于“改良士兵生活”,目前的宣傳與口號,最主要的意義是“提高士兵群眾反抗官長的情緒與決心”,使士兵群眾逐漸認識到團結在一起,“可以威嚇乃至戰(zhàn)勝壓迫自己的長官”*《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5冊,第511頁。。中共以“改良生活”為口號,有效地介入國民黨軍隊之中。這既能博取士兵的好感,同時又讓國民黨軍隊將領束手無策,可謂一箭雙雕。
中共的口號與文字宣傳向來為人稱道,在兵運上,這一技巧也有展現(xiàn)。與群眾運動相類似,兵運過程中,中共大量制作標語口號,并鋪天蓋地地涂寫。歐陽毅曾是紅四軍第二十九團的一名宣傳隊員,據其回憶,每天的工作就是提著石灰桶到處刷標語*《歐陽毅回憶錄》,中共黨史出版社,2005年,第50頁。。1930年,中央紅軍制定出12個對白軍宣傳的口號,其中常見的有“白軍弟兄要發(fā)清欠餉只有暴動起來”“士兵不打士兵,窮人不打窮人”“歡迎白軍弟兄打土豪分田地”等。軍部號召全體將士及工農群眾拿起筆寫這12個口號,不但在屋外寫,還要在屋內寫。紅軍宿營地的前墻后壁、堂屋內、睡房內、廚房內、茅廁內一概寫滿。當時,有個別群眾愛惜房屋,不愿意在自家墻屋上寫,軍部便開導說:“不要怕寫壞了房子不好看,我們是窮人,不要什么好看,不要用紙貼,一概用筆寫”。*《中央紅軍五次反“圍剿”資料選編》,第19頁。紅軍對標語口號的熱衷,應該不需要多做論證。連敵對者都講:“紅軍固然厲害,紅軍的標語更厲害”*《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1年)》,第10頁。。
初看起來,紅軍的標語口號雜亂繁多,似乎是隨意涂寫。其實不然,宣傳員在涂刷口號時有著嚴格的規(guī)范。首先,在書寫形式上有諸多要求。例如,“要寫正字”,“不要草寫”;根據墻壁長短來布置標語,墻壁長就寫長標語,短則寫短標語,“不要一個標語寫兩垛墻壁”;墻壁上如有原來的標語,則新標語的書寫方向應與原來的標語相同,否則“使看者不容易看清白”;“標語符號不可省略”;“每條標語寫完之后,一定要寫出各機關的名義來”;“無論墻壁橋板,渡船堂屋房間茅房樹林石壁只要可以寫的地方都要寫好”*《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1年)》,第10頁。。連書寫規(guī)范都如此細致,足可見中共在宣傳上的成功絕非偶然。
其次,標語的內容一般都是精心設計的,有很強的針對性。外人或許不太注意各標語之間的差別,但在中共內部,實際上有著精細的分類。如鄂豫皖蘇區(qū)將口號分為“蘇區(qū)的”與“非蘇區(qū)的”。蘇區(qū)的口號主要是宣揚擁護紅軍、征收糧食等事宜,如“工農紅軍是自己的軍隊”“要幫助紅軍的糧食”“要幫助紅軍的運輸”等;白區(qū)的口號一方面是揭露國民黨軍隊暴行的,如“反對拉夫建筑汽車路的白匪”“響應紅軍,打倒強奸女子的白匪”等,另一方面是爭取士兵的,如“打倒白匪,只殺官長不殺士兵”“老鄉(xiāng)!窮人不打窮人”等。中共鄂豫皖中央分局明確要求:“赤區(qū)用的口號寫在赤區(qū),白區(qū)用的口號寫在白區(qū),士兵用的寫在白匪駐地附近?!?中央檔案館等編:《鄂豫皖蘇區(qū)革命歷史文件匯集(中央分局文件)(1931年—1932年)》,內部資料,1985年,第47頁。口號分類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或屬中共蕉平尋縣委。1931年3月,縣委宣傳部制定出168條宣傳口號,涉及政治、白軍團丁、紅軍、農村、城市、陳獨秀取消派、改組派、帝國主義、黨團和蕉平尋本地等16個方面,其中有代表性的包括:“只殺反水首要,不殺反水群眾”“士兵不打士兵”“白軍團丁不替軍閥土豪當炮灰”“白軍團丁要向反革命的長官開槍”“只有共產黨才是革命的”“打倒工賊走狗”等*參見《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1年)》,第27—34頁。。從宏觀處看,中共革命大開大合、風卷殘云;但從細微處看,革命者的行動真可謂絲絲入扣。細節(jié)背后體現(xiàn)的是革命者的精神、信仰與態(tài)度。
再次,在傳播方式上,兵運與群眾運動有所不同。群眾運動的標語口號大多寫在革命根據地內;而兵運的標語,一方面是寫在根據地內,被動地等著白軍來看,另一方面,中共也會積極地輸送過去,主動投給白軍看。當然,將革命的標語送到白軍中是很困難的,中共為此想了許多辦法,比如在赤白交界的區(qū)域制作孔明燈,將標語系在上面,放飛到白區(qū)。中共崇義縣委就曾要求各黨支部最少制作兩盞孔明燈*《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2年)》(一),第15頁。。又如在有河道的地方,制作木板,寫上標語,從上游漂流到白區(qū)。1930年7月,中共江西省委特派員劉作撫講,贛西南一帶,制作了許多帶有標語口號的木板,放在各處的河流里,漂到吉安以及他處去了*《湘贛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第114頁。。皖西北也曾將各色標語、歌謠、革命漫畫等寫或畫在小木板上,利用河流傳到敵區(qū)*中央檔案館等編:《鄂豫皖蘇區(qū)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皖西北特委文件)(1929年—1935年)》,內部資料,1985年,第354頁。。
前文所述種種內容,大都屬于“常態(tài)”下的宣傳。兵運中口號宣傳最具戲劇性的部分是:即便在槍林彈雨的戰(zhàn)場上,國共雙方一邊相互射擊,一邊竟然還不忘呼喊口號,進行宣傳動員。1932年,紅軍總政治部專門下發(fā)材料,講述火線宣傳的要點和規(guī)范:(1)要適合情況。隱蔽或撤退時,均須肅靜,不適合呼喊口號。(2)要保持秘密。過去有些宣傳員在火線上喊話時,說出自己部隊的番號,“這是極不容許的”。(3)要隱蔽目標?;鹁€宣傳應選擇可以隱身而又比較接近敵人陣地的地方。(4)宣傳員不要在主陣地上,應與指揮所隔開相當?shù)木嚯x,以免暴露我軍目標。(5)要做足功課。應提前搜集敵方部隊的事跡材料,制定契合士兵心理的口號。(6)主要攻擊官長,破壞官長威信,爭取士兵。(7)絕對不準謾罵。必須本著無產階級的立場,“和藹地更深入地進行宣傳”,“即使他們罵我們,也不應當與他們對罵”。*軍事科學院政治工作研究室編:《戰(zhàn)時政治工作經驗選編》第1集,中國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出版社,1981年,第214頁。在中央的倡導下,紅軍火線宣傳豐富多彩。例如中央根據地第四次反“圍剿”時,王稼祥曾組織人員在火線上進行喊話宣傳*《王稼祥年譜(1906—1974)》,中央文獻出版社,2001年,第103頁。。許世友則回憶稱:1931年底,鄂豫皖紅四軍圍攻黃安時,一邊圍城,一邊做政治工作,“戰(zhàn)士們把標語牌插到了陣地最前沿,用自制的小弓箭把傳單射向黃安城內。有幾個心靈手巧的戰(zhàn)士還在標語牌上畫上了醒目的漫畫”,不少士兵夜里翻墻下來投降*《許世友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6年,第143頁。。彭雪楓也有類似的記述,據其稱,在第五次反“圍剿”的八角亭戰(zhàn)斗中,紅軍幾次沖鋒不能奏效,戰(zhàn)斗間隙,便在火線上宣傳起來,大家有計劃地高聲喊口號、唱革命歌曲,描述官長壓迫士兵的痛苦,與此同時,國民黨軍隊士兵也在官長指使下進行“對喊”。彭雪楓形容說:“戰(zhàn)場簡直是俱樂部,射擊之后,又用口講?!?《彭雪楓軍事文選》,解放軍出版社,1997年,第2頁。
紅軍在戰(zhàn)場上所呼喊的口號,節(jié)奏感強,容易讀,也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中共對口號的句法形式非常注意,一般都力求簡短,不做長篇大論。中共中央曾明確指出,向敵軍宣傳的小冊子,文字內容越簡短越好,認為“歌謠插畫更勝過長篇大論的文章”*《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5冊,第523頁。。就一般士兵的接受程度而言,一個簡單直觀的印象,無疑勝過煩瑣周密的論證。
那么,戰(zhàn)場上所喊的口號到底有些什么內容呢?秦基偉的一段記述,或許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當時的情景。1932年3月,紅四軍圍困蘇家埠時,徐向前讓秦基偉等人前去喊話,進行心理攻勢。秦基偉從政治部領來傳單,先念熟,再到前沿陣地扯起嗓子喊:
老鄉(xiāng)老鄉(xiāng),不要打槍。本是窮人,理應反蔣。
為蔣賣命,為的哪樁。上有父母,下有兒郎。
一年到頭,難見妻房。長官待你,何處一樣。
他們洋面,魚肉雞湯。你們吃糠,樹皮啃光。
更有兄弟,餓死床上。飛機運糧,有啥指望。
紅軍圍城,鐵墻一樣。
起初喊口號時,有國民黨士兵放槍,紅軍便組織反擊。一陣戰(zhàn)斗之后,?;痖g隙,秦基偉等人再喊,并且加了新詞:
紅軍喊話,不許開槍。誰敢冒犯,沒好下場。
你打一下,還你三槍。彈無虛發(fā),去見閻王。
老鄉(xiāng)老鄉(xiāng),快快交槍。放下武器,紅軍有賞。
若不交槍,困餓死光。來當紅軍,前途明亮。
愿回家鄉(xiāng),發(fā)給光洋。
據秦基偉稱,喊話對瓦解敵人軍心很有作用,一些被圍困的國民黨士兵主動跑到紅軍陣地來要飯吃,吃完再跑回去。“一旦打起來,保證槍口朝天放?!?《秦基偉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2007年,第36—38頁。李兆炳后來也回憶:戰(zhàn)場上喊話,凡是長官不在時,白軍士兵都靜靜聽著,而每當長官在時,他們就利用機關槍、步槍瞎打上一陣*李兆炳:《往事瑣記》,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1992年,第68頁。。
最后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把兵運中的對敵宣傳動員手段做了形式化的區(qū)分與歸類,這主要是為了論證方便。事實上,在革命進程中,滲透、離間、口號等手段是被同時運用、雜糅在一起的,中共也沒有做出嚴格區(qū)分。1929年12月,古田會議制定的宣傳策略最能表明此種態(tài)勢——前文所述的幾種手法,如動員傷兵、沿途寫標語、寫信談話等都被提及*參見《毛澤東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01頁。。中共的宣傳手段從來都是多管齊下而又互相配合的,這一點應該毋庸置疑。
中共在對敵宣傳動員上花費氣力巨大,收獲亦豐,可謂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直觀地看,一大批國民黨士兵因中共的宣傳動員而轉向革命。例如,1928年10月,國民黨湘軍畢占云部在朱德、陳毅爭取下率126人在桂東起義;11月,國民黨贛軍向成杰部的一個連,在張威率領下起義,編為紅軍獨立營;1929年7月,國民黨湖北長陽縣保衛(wèi)團副團總李勛率部在西灣起義;11月,程子華在湖北大冶組織兵暴,策反國民黨湖北獨立第十五旅的兩個連*總政治部聯(lián)絡部編:《中國人民解放軍聯(lián)絡工作史》(上),內部資料,1998年,第790—792頁。。中共江西省委曾報告稱:因待遇惡劣,國民黨軍隊士兵每日都有逃跑者,“吉安、遂川的兵士整連的逃入毛澤東部隊中”*《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7年—1928年)》,第242頁。。
除去零散的投誠外,中共還有兩次較大的收獲。一是羅炳輝1929年投入革命隊伍。羅炳輝原本是吉安靖衛(wèi)隊大隊長,專門負責“剿共”。1929年他被中共通過兵運的方式動員到革命隊伍中,并帶出幾百人來,這些人后來成為組建紅十二軍的基干力量,羅炳輝本人也榮任紅十二軍軍長。二是寧都起義。這是更為重要的一次勝利,中共同樣通過兵運的方式,成功策反國民黨第二十六軍,共有1.7萬人加入革命陣營,幾乎占據當時紅軍力量的1/3。這些事例足可說明兵運工作的成就。
除去直接策反外,還有一部分黨員潛伏在國民黨軍隊內,或提供情報,或瓦解軍心。1928年4月,中共江西省委報告稱:兵運相當有成績,靖衛(wèi)團中已有支部組織,同志10余人,八師中有同志20余人,二十七師中有士兵支部*《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7年—1928年)》,第222頁。。這些打入敵軍內部的同志,既是宣傳員,也是絕佳的情報員??梢哉f,兵運工作從方方面面為革命戰(zhàn)爭提供著支持。
當然,中共的宣傳動員并非一帆風順。人員不足、訓練欠缺、國民黨反制裁等困難,都需要中共克服與應對。首先,關于人員問題,雖然中共組織建立了一些培訓班,也派遣不少人進入白區(qū),但總體上看,其數(shù)量仍舊不能滿足需求。人員匱乏的關鍵原因是兵運工作危險性很大。中共閩粵贛特委報告稱,有很多做兵運的人員被敵人誘殺。比如,有時敵兵假裝配合,表面答應暴動,實際上卻是“引蛇出洞”。*中央檔案館編:《閩粵贛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0年—1931年)》,內部資料,1984年,第113頁。還有一些史料表明,部分黨員對被派往白區(qū)有畏懼情緒。例如1932年,湘贛根據地各區(qū)分派任務,用革命競賽的辦法動員同志去白區(qū),但效果并不理想。到7月份總結競賽工作時,省委批評白區(qū)工作不盡如人意,稱要找一大批干部到白區(qū)中去,還是感覺困難。*《湘贛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第470頁。又如1930年7月,中共湘鄂西省委開設兵運訓練班,計劃有二百七八十人參加,“但結果則沒有五十個是自愿的”*中央檔案館等編:《湘鄂西蘇區(qū)革命歷史文件匯集(蘇維埃、群團文件)(1930年—1932年)》,內部資料,1985年,第62頁。。王首道后來也回憶稱:許多同志害怕接近白軍,以致兵運工作不夠理想,結果只能是拖幾條槍跑回來*《王首道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8年,第123頁。類似情況還可參見《湘贛革命根據地》(上),第318頁;《鄂豫皖蘇區(qū)革命歷史文件匯集(中央分局文件)(1931年—1932年)》,第577頁;等等。。此外,各地省委時常批評縣、區(qū)一級兵運工作成績不足*參見《江西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2年)》(一),第170、223頁;《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381頁;《湘贛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第381頁;《湘贛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下),第212頁;中央檔案館等編:《湘鄂西蘇區(qū)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7年—1932年)》,內部資料,1986年,第225、233頁。。這種狀況不僅展現(xiàn)出中共對兵運工作的高度重視,也從側面反映了這項工作的艱辛。
盡管如此,還是有許多中共黨員在革命理想主義的驅使之下,毅然決然地投入到這項充滿危險的工作之中。例如大革命失敗后,以程子華為代表的一批中共黨員不畏艱難,潛伏到國民黨岳維峻部。在周恩來的直接領導下,程子華等人經過不斷“交朋友”,到1929年夏天,在十四五個連隊中建立了黨支部*《程子華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7年,第35頁。。又如,中共黨員魏孟賢、柴洪儒潛伏到國民黨第四十六師,暗中鼓動士兵,最終于1931年2月在皖西六安發(fā)起暴動。需要著重說明的是,革命宣傳不是搭臺唱戲,尤其是對敵宣傳,風險性很大,許多革命者無所畏懼,因此而犧牲。例如,1932年1月,中共陜西省委派劉林甫到兩當發(fā)動兵變,結果失敗,多人被殺。同年5月,謝子長、焦維熾到陜西靖遠縣動員敵軍,結果事泄,靖遠兵變失敗,多人被捕殺。*《中國人民解放軍聯(lián)絡工作史》(上),第796頁。革命,不論戰(zhàn)斗還是宣傳,都需要勇敢與犧牲。
其次,在宣傳動員問題上,中共固然有很多進攻手段,但國民黨也不是板上魚肉。其實,國民黨軍隊防御很嚴密,要滲透進去絕非易事。例如,國民黨行政院曾提醒各部隊,“共產黨圖謀潛入軍隊鼓動兵變”,亟須嚴加防范*《行政院關于防止共產黨潛入軍隊進行活動的密令》(1933年2月),北京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01-001-00104。。對于假借投降以混入的中共人員,國民黨更是密切注意,規(guī)定稱:對自動來投誠者,“應對其言行思想,施以嚴密之考察,以防赤匪利用機緣,進行其煽動蠱惑之陰謀”*《招匪投誠辦法》,《申報》1934年6月24日。。1931年4月,中共閩粵贛特委在報告中指出:近一個時期兵運成績不大,主要原因是敵人防范得異常森嚴,“不要說小販、挑夫不能和士兵接頭,即他自己的伙夫,聽說都不能和士兵說話”*《閩粵贛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30年—1931年)》,第126頁。??梢?,雖然中共對兵運的手法極為保密,但仍然不能完全瞞過國民黨。
再次,國民黨不僅有防守,還有反擊。中共挑起矛盾、張貼標語、呼喊口號時,國民黨也在搞。1934年進攻鄂豫皖蘇區(qū)時,國民黨就要求軍隊“在前方作戰(zhàn)時,各軍應制簡單標語,設法散放于匪軍內部,勸其投誠,又應制定士兵所呼喊之口號”,如“國軍優(yōu)待投誠分子”“不愿為匪者到這里來”“繳械投誠者有重賞”等*《招匪投誠辦法》,《申報》1934年6月24日。。至于挑撥矛盾,國民黨同樣嘗試過。例如,進攻中央蘇區(qū)時,國民黨曾偽造董振堂的“反水”材料,故意拋棄在戰(zhàn)場上,離間中共中央與二十六路軍領導人的關系*參見《回憶寧都起義》,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81頁。。但是,國民黨的宣傳鼓動成效不大。一個明顯的事實是,中共策反了很多國民黨軍隊士兵,而國民黨幾乎沒有能夠大規(guī)模策反中共軍隊。即便是蔣介石拿手的金錢籠絡,在中共軍隊中也沒有奏效。例如,1931年夏,中央根據地第二次反“圍剿”后,蔣介石一度試圖用策反的辦法瓦解紅軍。他委任紅三軍軍長黃公略的長兄黃梅莊為參議,讓其到蘇區(qū)進行勸降活動。結果,黃梅莊一入蘇區(qū)即被扣押。紅一方面軍總部征求黃公略對其兄的處理意見時,黃公略斷然回復稱:一刀兩斷,義無反顧。最后,黃梅莊被紅軍槍斃。*《中共黨史人物傳(精選本)·軍事卷》(下),中共黨史出版社,2010年,第302頁。這一事件極富象征意義,它說明在中共軍隊中,無論是金錢關系還是私人情誼,都很難顛覆革命將士的忠誠之心。自黃梅莊被殺之后,再無人敢到蘇區(qū)“勸降”。
中共軍隊從來沒有被成建制地收買,這種情況放置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中看,是十分難得的。1936年,斯諾就注意到了共產黨人的堅定性。他感嘆地寫道:“你如果不知道中國收買其他造反者的‘銀彈’的歷史”,那么,對中共的堅定性“是無法充分估計的”*〔美〕埃德加·斯諾著,董樂山譯:《紅星照耀中國》,作家出版社,2012年,第57頁。。中共軍隊這一特性之養(yǎng)成,與宣傳動員不無關系。中共的宣傳動員在精湛的技術背后隱藏著精神信仰,因為自信,所以能使人信,也才能感染人。國民黨即便掌握了類似的宣傳技術,仍很難發(fā)生影響,因為它的口號背后沒有信仰支撐。1931年,陳誠批評國民黨軍隊時就提到:“黨義宣傳未得事實佐證,不足昭信”。他認為,國民黨從中央到地方,“對于主義,僅能口頭接受”,“而一切的行為均背道而趨”。*《陳誠先生日記》(一),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15年,第56、83頁。國民黨軍隊中,宣傳與實踐始終是“兩張皮”;中共則不僅說得到,而且做得到,其提出的標語口號,既是鼓動敵人,也是自我期許。言行一致、躬身踐行,這大概就是紅軍能夠超越時代、獨具一格的重要原因。
(本文作者 中共中央黨校中共黨史教研部講師 北京 100091)
(責任編輯 趙 鵬)
ThePropagandaandMobilizationStrategiesandSkillsoftheRedArmyduringthePeriodoftheAgrarianRevolution——AnExplorationoftheSoldiers’Movement
Ren Wei
D231;K263
A
1003-3815(2017)-08-002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