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步
等風(fēng)吹
冬天的最后一個夜晚
我等北風(fēng)吹。我知道你還在路上
還需要穿過一片森林和積雪
無數(shù)的河流、城市和村莊
才能來到我的華北平原
我早已備好一壇老酒
一碟花生米一盞橘黃的燈
我知道我們終將拍打著彼此的肩膀
互道珍重。你將繼續(xù)前行
就像今晚的北風(fēng)要穿過我的華北平原
去見一株南方的向日葵
給媽媽打電話
打電話的地方有水
一片一片在洋灰地上
像那些滑稽女人頭上的大紅花開著
遠(yuǎn)處有霧,有燈光
我避開,我想在誰也看不見我的地方
給你打個電話
想起禽流感那年
你圍著整個村莊尋找那幾只雞
你站在滹沱河岸邊的高崗上
一邊迎接著回家的兒子
一邊叫著那幾只母雞
那時候,我沒發(fā)現(xiàn)你老
只是覺得你手里新折的柳枝上
小細(xì)葉真綠
可回頭再去看
你竟是那么荒涼,就像我腳邊
這些被天空拋棄的雨水
懺悔書
風(fēng)吼了,草黃了,河水?dāng)嗔髁?。我在奔?/p>
高高的白楊在月光下被砍流淌著白色的血液。我在奔跑
門關(guān)上了。媽媽的雙眼在偷偷送我。我在奔跑
路邊的孩子丟了手中的氣球,坐在地上哭。我依舊在奔跑
那個拿出好酒等我豪飲的人,獨自醉在小方桌上。我在奔跑
前方的盛宴,在虛幻中張燈結(jié)彩。一個氣喘吁吁的我
伸出手去握每一雙空蕩蕩的手。軟到無骨
醉去醒來,解酒之茶再也不是之前的味道
我禁止自己摘下眼前那顆唯一的糖果
山,還是山
開門是山開窗是山抬頭是山
睜眼還是山。我愛它嗎
我真那么愛它嗎
我這個一座山都不曾擁有的人
我這個一座山都不曾擁有的人
在凜冽的山風(fēng)中,我的尖叫
我的心跳
也只是劇烈了
那么一小會兒而已
山坡上
我奔跑,你收起皮鞭子看我
你允許自己暫時忘記莊稼和羊群
你抽一袋煙的時間
我站到了最高的山頂
歌唱,不停地唱
唱你的汗水和脊背
唱你堆滿褶皺的青春和愛情
唱你身邊吃草的山羊
我伸出雙臂做出飛翔的樣子
你也閉起眼睛
以為我真的擁有了天空
所有的黑色漸漸接近眼睛
自己和自己永遠(yuǎn)不會和解
自己和世界卻輕易融合
聲音啞了許多,好多人瘦了
天黑了,月亮有點彎
像一道眉
不 歸
多熟悉的傍晚,他用煙圈
把夕陽鎖了一道又一道
他以為黑夜會因此來得慢一點
沒有家的人啊是多么害怕黑
沒有家的人啊正伸手去抓那窗里的燈
他 說
他說他想抱著一個陌生人痛哭
不想在故人面前展示幽靈般的自己
他說他的心早就長滿夜色
被露水一次又一次打濕
他說很多時候,箭就在弦上
只需吹灰之力
就可以穿透石頭的心臟
他說更多時候
感覺快活不下去了
他就深呼吸
吞下所有的利器
他說最平常的時候
是什么也不說
只是坐在夜里
看著夜色一點一點消失
在別處
我在別處看我
好像看另外一個人
我從黑夜望向白天
好像那是另一個世界
我在這里歡笑
我在那里哭泣
好像一個人的身體
烙著兩種顏色的命運(yùn)
我試圖撫平
這黑白之間的溝溝坎坎
卻找不到一把順手的農(nóng)具
我只有在太陽升起之前
泡好一杯不合時宜的清茶
走向你,擁抱你
那個從泥土里走來的人
一瞬間
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投過來
這是深秋的午后
白楊樹的葉子還十分綠
它們在風(fēng)中搖
風(fēng)中已存儲了一些冷
這些冷被窗戶隔在外面
我坐在窗前,一瞬間
睡意四起,仿佛輕松地
就可以放下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