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念群
爾冬升對燕十三應(yīng)該是真愛了,如若不然,怎么舍得用自己的成名作來成就這么一位大配角。
當初楚原改編,對三少爺曾經(jīng)的“渾”大筆一揮:私生子沒了,和慕容秋荻不明不白的那段也沒了,古龍筆下32歲的熟男變成了小寶出道時的鮮嫩。好一個煩惱的翩翩美少年,拋得下偌大家業(yè),走得近民生疾苦,愛得上尋常人家的女子。故事的前半程,三少爺化身平民阿吉,一直在找自己,后半程則借死問生,得知只有三日活命,從來沒做過自己的他,甚至連死前該做點什么都要四處問詢。少年阿吉這一路的追尋與哲思,正是楚原的追尋與哲思。而楚原的不思進取在于,讓少年煩惱了一大圈,又讓他戲劇性地穿回了戰(zhàn)袍,悔不該白白當這一年多“沒用的阿吉”,然后用一場與燕十三的生死對決,宣告探尋的終極失敗。
當年的鮮肉小寶,熬成了如今的名導爾冬升。不能說小寶不夠自愛,只能說爾冬升這次愛燕十三要比愛自己演過的三少爺更多,以至于將當初三少爺?shù)淖穼ひ环譃槎?,三少爺繼續(xù)化身“沒用的阿吉”否定過去,并在小麗的世界里追尋自我,卻把向死而生的哲學思考交給了燕十三,把將死之人其言也哀的善舉也留給了燕十三。
在邵氏的版本中,燕十三不過是個開箱子的人,楚原借他打開了三少爺?shù)墓适?,最后用他來封箱存檔,除了熬一碗藥茶為化身阿吉的三少爺刮骨解毒,燕十三大多篇幅都是個隱形人,直到片尾大決斗打了幾個回合,三少爺才發(fā)現(xiàn)燕十三竟是昔日救命恩人。然而在爾冬升的鏡像中,燕十三貫穿始終,與三少爺呈雙雄并立之勢,甚至比三少爺還搶鏡。
論形象,燕十三滿臉刺青,除了不諳世事的孩童覺得好奇新鮮傻傻圍觀,常人見了聞風而逃,從營銷學的角度來說,他比僅留一道刀疤的三少爺更具標志性。論武功,燕十三幾乎承包了全片大多動作戲,電影由他揭幕也由他收場,與慕容秋荻的肢體糾纏也換作燕十三來完成,三少爺直到神劍山莊的親爹眼看小命不保才在燕十三的訓導下正式出手,然后就是與燕十三的對決了。
論思想深度,燕十三才是那個走到生命盡頭詰問人生意義的人,而且還有個用余生來做好事的悟道,“沒用的阿吉”不過是只迷途的羔羊,不僅對未婚妻慕容秋荻再三反水,對小麗的愛情也不純粹,到頭來還得在燕十三的啟迪下重拾劍魂。相比三少爺?shù)募m結(jié)擰巴,燕十三快意恩仇,捎帶承包了全片多半的喜劇調(diào)性——比如他得知阿吉就是三少爺,第一反應(yīng)是沖破屋頂要去決斗,第二反應(yīng)卻又停下來,說自己打不過他,因為已把十三劍的竅門都教給了阿吉,這一包袱抖得很是機巧,縱使其他改編皆受詬病,這神來一筆還是可圈可點。
盡管敘事套路變了,但新舊兩版自我追尋與江湖密室的不可調(diào)和沒變,不論是昔日在迷茫與困頓中向死而生的三少爺,還是如今若有頓悟卻依舊向死而生的燕十三,都躲不過江湖密室逃生的宿命。說江湖密室,可能大家覺得那是虛構(gòu)架設(shè),與你我生活毫不相干,其實把江湖換作今天的學業(yè)或職場,卻會發(fā)現(xiàn)同理,皆是世人難以逃脫的密室。三少爺?shù)臒?,也就是三好學生的煩惱,都在父輩的期許下“永爭第一”,可忙到最后發(fā)現(xiàn),父輩的意志并不是自己追尋的人生。而一旦被推倒了輿論的浪尖,又豈是想歸隱就能歸隱?
古龍筆下的《三少爺?shù)膭Α?,解決了武俠人物過于漂浮的問題,讓英雄回到疾苦民間;楚原鏡頭里的《三少爺?shù)膭Α?,進一步幫古龍落實英雄的哲思,讓英雄捫心自問,在迷失中尋找自我。而爾冬升的理念顯然不同,借著將死之人燕十三的追尋,他似乎表達的是英雄無意義之論,借著對江湖惡道的反思,又試圖回到俠義之心的啟蒙,卻終不免止步于經(jīng)典的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