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桐
四
變故總是來得那么突然。一分鐘前的漂亮禮服,現(xiàn)在已變成沒人要的破布條。我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太陽已落山了,只留下一抹紅暈掛在天邊。
那件禮服就像我傷痕累累的心,無論怎樣補都補不好。
我不敢告訴媽媽禮服被撕爛,這件禮服花掉了她近四個月的工資。我怕她傷心,怕她擔(dān)心,更怕她為了我不顧一切地再買一件禮服。
可如果沒有禮服,當(dāng)鯰魚賺錢的事很快就會被所有人知道了。
“蘇曉毓!”一個面生的同學(xué)在叫我,語氣里帶著痛心與怨恨,“你知道嗎?郭歆轉(zhuǎn)學(xué)了。她家的生意被沈桀家攪黃了,她只能離開×市,去別的地方上學(xué),躲開沈家。你知道嗎?都是因為你!她平時從來沒有招惹過沈家!要不是被你連累,她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對了,慕容千羽撕你的禮服時,我也在場,但我沒阻止她。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你,很多人都得罪了沈家。網(wǎng)上給視頻點贊的、找教育部門投訴的,這些人都失去了原來的生活。我家也是,公司被人以低價強行買走,我也被限制在這所學(xué)校,天天受人欺負。我恨你!”
耳中一片嗡嗡聲,我不知道她是誰,何時離開的。我失魂落魄地在校園里走著,腦海里充斥著自己的聲音:你為什么要來這里呢?是為了得到那一萬元獎學(xué)金嗎?
可你為了虛榮,買了一套不止一萬元的禮服,還被弄壞了,不覺得很可笑嗎?
你曾熟悉的一切都離你遠去。你在這里的第一個朋友郭歆,也離開了這所學(xué)校。
你害了她,你不后悔嗎?
無數(shù)質(zhì)疑涌現(xiàn)出來,逼著我不斷拷問自己,無處可逃。
夜已深,我努力地眨眨眼,突然淚如泉涌。
第二天一早,我起得很晚,簡單梳了梳頭,踏著上課鈴來到教室。
伴隨著清脆的高跟鞋聲走進來的,是那位讓我擔(dān)任學(xué)習(xí)委員的女老師。她涂著紅指甲,笑靨如花。不知為什么,恍惚想起以前的老師也常常這樣笑。
這里有哪位老師能像以前的老師一樣真心實意對我好呢?
“下課之前,同學(xué)們,還有一件事……”她笑容滿面地走下講臺,“本周五下午,學(xué)校將舉辦一年一度的慶祝晚宴,屆時老校長與區(qū)領(lǐng)導(dǎo)都會參加。在晚宴后還有舞會,友情提醒一下,同學(xué)們不要忘記準備好合適的禮服啊……”
我發(fā)現(xiàn)慕容千羽的嘴角露出勝利者的微笑。教室里一片寂靜,無邊的恐懼感在心底蔓延。
李燁走過來,語氣里帶著歉意:“能和你聊聊嗎?”
我沒理他。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事情會引起這么大的后果?!?/p>
“既然覺得對不起就離我遠點兒!”我不耐煩地甩了一句就轉(zhuǎn)身走開。
“你不想找個能代替那件破碎禮服的辦法嗎?”
“我沒興趣?!蔽议]著眼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向外走。
“曉毓,你的禮服損壞了,都不告訴我,誰做的?快告訴我,之前我說過罩著你啦?!毙烊粑鯊呐赃呑吡诉^來,顯然,她一直聽著我們說話。
“你怎么……”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先讓李燁把話說完,女孩子硬逞能可不太好喲!”徐若熙笑著說,小虎牙都露出來了。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啊。
“鯰魚的事情讓別人知道又有什么,他們又不能把你怎么樣,而且真正想和你做朋友的人,是不會在意你的身份的,對嗎……”
“其實我也挺羨慕你的,起碼在你的世界里,金錢不是萬能的。所以,不要為鯰魚的身份而自卑,用自己的雙手掙來的錢,不是比拿父母的要有意義的多嗎?”
“若熙小姐,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是請先讓我把話說完,”李燁繼續(xù)說,“我知道之前做的事確實有些魯莽,這個點子就當(dāng)作補償吧。衣服是裁縫做的,我們也可以做。去買一些布料和顏料,再加上你原先衣服上的裝飾品,這樣既不費錢也不寒酸,還很獨特,如何?”
“之前真沒看出來,你完全遺傳了你爺爺?shù)幕虬 !笨粗器锏谋砬?,我笑了笑,“不過補償可不能只隨口說一個點子喲!”
李燁撇了撇嘴:“你還想干什么……”
“幫我一起弄。”
“好好,我替他答應(yīng)了,趕緊去買東西吧!”徐若熙毫不猶豫地拽上我和李燁走出校門。
周五之前,我和徐若熙一有時間就會到學(xué)校的美術(shù)教室里做衣服,而李燁也履行了他的承諾。
這幾天辛苦卻充實。
我漸漸開心起來:似乎一切都沒有想象的那么糟。
結(jié)業(yè)典禮很快來臨了。
鐘表的指針停在7點55分,距離舞會開始還有5分鐘。
我穿著自己做的禮服,徑直走向后花園。
正如我想的那樣,慕容千羽正在那里和沈桀通電話。她看到了我,望著我身上的禮服,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很疑惑吧?告訴你,我會用我的努力打敗你?!闭f完,我扭頭就走。
我的座位在最后。真巧,與我當(dāng)初坐的那個座位像是同一個位置。
“這位優(yōu)雅漂亮的小姐,不知在下能否有幸邀您共舞一曲?”耳邊傳來男生清朗的聲音,居然還是當(dāng)初遇到的那個人。
小提琴的聲音傳來,像精靈在舞蹈。
一步邁錯了,我踩在他的腳面上。正想道歉,他卻說:“你啊,過了這么久,還是沒有改變。”
看著他戲謔的笑臉,我感慨萬千:其實,大家都變了?。?/p>
這次,我們都沒戴面具,而且我們也摘下了心靈的面具,彼此變得坦誠。
第二首舞曲是理查德·克萊德曼的BestFriend,琴聲細膩悠揚。每個人都跟隨樂曲跳出自己的舞步,而屬于我的,是友誼的舞步,時光的舞步。
嘉賓席中坐著老校長,他的眼中滿是贊賞……
同學(xué)們都知道了我的鯰魚身份,但仍然和我交朋友。就像徐若熙說的,真正和我做朋友的人并不會在意我的身份。
這個學(xué)校里的很多學(xué)生不都是我想的那樣,和沈桀不同,他們也希望擁有一個良好的環(huán)境,一個能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生活的環(huán)境,可沒有人敢站出來指責(zé)他。
沈桀離開后,我和李燁在課堂上公然批評那些搗亂分子,其他同學(xué)也紛紛站出來反對他們,可見人多力量大,我們的辦法起了作用,班級成績一下子躍升到年級第一。
關(guān)于那一萬元的獎學(xué)金,我同媽媽談了很久,最終采用折中的辦法,一部分用來交我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與餐費,另一部分由媽媽管理。
舞會后,我給郭歆寄去了道歉信,而郭歆也回了信,她換了城市,換了學(xué)校,過得還好。慶幸的是,她從未記恨我。
我現(xiàn)在還是那個不善跳舞、笨手笨腳的我,而家里還是那樣雖不富裕卻很溫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