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連
我在一所九年制學校任教。作為一個初中老師我對于小學部的孩子可并沒有什么好感。
我覺得他們挺鬧騰:他們一下課就沸騰,經過你的辦公室門口,跟一群嘈雜的燕雀飛過似的。他們一去洗手間,打掃的阿姨就遭殃,因為只要他們經過的地界,跟敗戰(zhàn)場沒有多大的區(qū)別。他們出現在走廊,總是掩飾不了滿滿的激動情緒,滿世界跑跑跳跳橫沖直撞。在這個時候,我總愛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拉下臉來,并不言語。頃刻間,孩子們便噤若寒蟬,呆呆地杵在原地,大氣不敢出。就在我轉身離開的當兒,他們便一溜煙消失不見了。逃離時的狼狽混亂景象也頗讓人不悅。
今天,我要去我們班找一個孩子,我便隨手拉住走廊上的一個小學部的小男生,我告訴他,讓他去叫初一二班的小杰來?!俺跻欢嗟膯??”他呆頭呆腦地問。“嗯?!蔽矣悬c不耐煩了。“是小杰嗎?”他又問。我還是“嗯”一聲,勉強應付他的遲鈍。
接著,我照例關起辦公室的門,屏蔽掉小學部那些惱人的聲音。半個小時過去了,作文我都改掉了厚厚的一沓,那孩子還沒有出現。怎么還不來,我心里想。算了,那個小學的呆孩子,肯定找不到人,這會兒就自己跑掉去玩了。不管他了。
“這門外怎么有個孩子?”找我的老師,推開門,大聲地說著。
我走出去,看到了那個“呆”孩子。
“老師 …… 嗯 …… 嗯 …… 老師……我剛剛去了那個班幫您叫那個同學,可是他們說他回去了。他們說不能隨便就來敲老師的辦公室,但是我要報告給您,我就站在這里等您?!彼f著,澄澈的兩眼張大來巴望著我,好像快滲出了淚水,他的兩手不自覺地揉搓著,緊張極了。
這是一個在我辦公室外面站了半個小時的孩子。他在等著回復我。我頓時僵住了。為著我那固有的陳見,為著我那牢固的心墻。
“你哪個班的?叫什么名字???”我東一句西一句地和他聊著,我知道此刻的我只是在表達我對那個孩子的無盡歉意,但是這只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濟于事。因為他給我的半小時等待,他給我的守信守紀律的示范,他對老師的完全無條件的尊敬,是足以撼動我整個心靈,令我無盡愧疚的。而我的作為根本就是虛偽和做作的掩飾。
中午到了,我在水房洗飯盒,混帶著油污的飯粒嘩啦啦傾瀉而下,不一下就堵住了水盆,水越積越多,慢慢就將水盆占滿了。水盆本身就不干凈,加上被油污沾染的污水,我不由得悄悄撤退到另一個水龍頭之下。“這是誰搞的?”一個小學部小個子女孩走進了水房,她不由分說卷起袖子就去打開水盆的塞子,找來竹簽去疏通管道??粗湍伒奈鬯戳怂皇?,我說:“別弄了,等下阿姨會來的……”話音剛落,這個孩子馬上接道:“可是同學們現在沒法洗手啊,老師您和我說話的時候趕快關好您的水龍頭啊,多浪費。”說完,她一個健步過來關掉了我這邊的水龍頭。我一時呆住了,平時那般善辯,今兒舌頭打結,在一個小學生面前我竟無法應對了,我只得灰溜溜地逃掉。今天的我顏面掃地。
這突然讓我想到了我四歲半的孩子。弟妹生了寶寶芊兒,芊兒一天天長大,我想她慢慢需要不少玩具了吧,但是去到玩具城去為她慢慢挑,我還真沒有這份閑心。我隨便拿了兒子的兩本書,小心翼翼地和兒子商量,看他愿不愿意送給芊兒,要知道兒子對于自己的東西一向寶貝得不得了的。“不行,媽?!彼亟^我。 “你又小氣了,不分享是嗎?”我看到他把書收起來,頓時就來氣,又要開始給他講道理?!安皇堑模瑡尅!彼f著,把他收藏的一歲時的玩具,拿了出來,他仔細地拿出五六個拇指大小的玩偶,耐心地說:“媽媽,芊兒那么小,書的邊角會傷到她,她的手小,這些軟軟的玩偶最適合她。小玩偶也很可愛,我覺得她會很喜歡的。”這是四歲半的孩子給我上的深刻的一課。想起每次去旅游,哪怕一個冰箱貼兒子都會挑選很久,他會念叨著,杰杰愛兵器,戰(zhàn)甲機械人他會喜歡,朗朗迷海洋,海豚適合他,琪琪是女孩,粉紅色我覺得她也會接受。每次買禮物他都會依照朋友的喜好,精心挑選。
而平日的我總是不分青紅皂白,擺出一副架勢,去呵斥他為什么不懂分享?,F在我想我的所謂分享只是形式上的共享,沒有心靈的感動,沒有情感的潤澤,而我的孩子分享卻是建立在通過對朋友們細致的觀察,溫情地對待之上的。我又憑什么去教導他懂得分享呢?
漸漸地我悟到,教育是什么呢?教育并不只由冰冷的教育會議填塞,也并不只由一些嘩眾取寵的公開課組成,更不是教師個人魅力無休止的展示,因為那樣的展示只是把學生當成看客和背景。教育更絕不是孤傲的高高在上,無情地排斥和訓誡。教育是放下身段,用敏感的心靈去感受身邊的孩子,不以偏概全,不以片段看整體,帶著崇敬的心,去看到他們的純真和善良,看到自身的不足。
簡而言之,放下身段才能看到風景,放下身段才是教育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