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雍相++賈曉云
摘 要:基于文體學知識,本文通過對丁尼生短詩《鷹》的音韻格律、詞性比例以及修辭手段的研究,結(jié)合其譯文分析,探尋了文體分析如何在傳神得體的標準上推進詩歌翻譯。
關(guān)鍵詞:文體分析 傳神得體 詩歌翻譯 《鷹》
引言
本文認為詩歌翻譯應(yīng)當做到傳神得體,所謂傳神,就是傳達原詩的靈魂和思想;而所謂得體,就是要求貼合譯詩所處的語言文化系統(tǒng)的詩歌的文體特色。在分析文體分析如何推進詩歌翻譯之前,我們有必要先了解一下詩歌和翻譯之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以及文體分析與詩歌翻譯的理論聯(lián)系。
一、傳神:詩歌與翻譯
但丁曾說過,“詩的光芒會在翻譯中消失”(Schulte, 1992: 14)。而弗羅斯特也說,“詩歌在翻譯中迷途”。那么,在翻譯的過程中,詩歌到底迷失了什么東西,又是為什么“對自信者而言,對譯詩總會有揮之不去的遺憾”(Poirier, 1995: 808)呢?為了明晰詩歌與翻譯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有必要先對詩歌這人類特有的語言中特具風格的一種文體表達做具體的認識。
然而,詩歌是什么,對此又是眾說紛紜。華茲華斯將詩歌定義為“處之泰然時強烈情感的自然滿溢”;而同是湖畔詩人的柯勒律治則認為,“詩歌是最恰如其分的字詞以最恰當?shù)捻樞虺尸F(xiàn)”;弗羅斯特則說,“詩是在心有所悟之瞬間被抓住的一縷思緒”。他認為這“一縷思緒”就像是哏在喉嚨的硬塊,不吐而不快,一首詩的創(chuàng)作則是將其化作言語表達,以獲得情感上的救贖(Frost,1954)。
總的說來,詩歌是瞬時意象激發(fā)而就的心理概念通過言語形式的塑建。正如布魯克斯和沃倫所主張的詩歌是形式和內(nèi)容的統(tǒng)一,他們認為詩歌決非用各種成分(格律、韻、比喻語言和思想等)機械地堆砌而成,猶如用磚砌墻;各種成分之間的關(guān)系是整體性的,猶如有機的花草(理解詩歌,11)。也就是說,詩人在創(chuàng)作之前,由于受到具體意象或者情感意象的激發(fā)會在腦子里形成心理概念的“神”,創(chuàng)作的過程就是將這個“神”附身于恰當?shù)摹靶巍保ㄑ哉Z形式),從而使瞬時意念成為永恒之光。
由此可見,詩歌的意念的體現(xiàn)要求神形合一。“形”與“神”在本質(zhì)上相互依存,不可分割,而翻譯的根本任務(wù),則是要通過“形”變,而達到“神”的再生。正如英國詩人翻譯家的南姆所說,譯詩必須保留“火焰”,即原詩的活的靈魂。龐德也曾說過,譯者應(yīng)該鉆進原詩作者的靈魂深處,與原詩作者達到“神合”,譯出原詩的精神和效果。這也正好符合傅雷的“神似”理論。問題在于,我們?nèi)绾螌ⅰ吧瘛睆脑鹊摹靶巍崩锾崛〕鰜?,然后再將其安然地置放于另一“形”中?我們能想到的最理想的狀態(tài)便是譯者正是原詩人,而且極其精通目的語及塑建目的語的文化背景。但即使是這樣理想的狀態(tài),詩歌的意念還是不能確保完全保留,因為隨著時空的變化,原詩人亦不再是原詩人了?;诖?,說詩歌在翻譯中迷途,其光芒會在翻譯中消失一點也不為過。
顯然,由于“神”是在特定的時空受特定的意象激發(fā)而就的特定心理概念,不可復(fù)制且捉摸不透。譯者只能通過偵查其言語形式所呈現(xiàn)的線索,對原詩歌進行文體分析,在自己腦中塑建出盡可能類似的意念,然后再在目的語中仿建出一個“形”供其安置。唯有這樣才能盡可能地保留原詩的意念,使其光芒不至于盡失,不至于誤入歧途。
翻譯詩歌就像面對迷霧彌漫的森林,其每一棵獨一無二的樹木就好比言語化的意象,若是站在森林外面臨望,永遠無法傳達其精妙,只有深入“險”境,去探尋其每一根枝條的走向,每一片葉子的骨脈,以及有機的花草,于細處把握,方可譯其神。為了避免在這森林中迷失方向,譯者需要手持一盞明燈,而這一盞明燈,便是文體分析。
二、得體:文體分析與詩歌翻譯
基于上文的分析,對原詩進行細致的文體分析有助于詩歌的翻譯。而詩歌的特點是:語言精粹,風格獨特,形式優(yōu)美,韻律和諧。既然其“神”與原“形”貼合得天衣無縫,譯者只好基于目的語仿建一個新“形”,否則元“神”將不得其所。因此,一篇合格的、令人滿意的譯文不應(yīng)只滿足于達意,對于一篇成功的譯文來說,再現(xiàn)原文的風格與審美效果從而傳“神”得體才是至關(guān)重要的。
縱觀翻譯史,國內(nèi)外有很多代表性的譯論都談到對文體的認識,都主張“譯文應(yīng)‘得原文文體風格之‘體”。泰特勒在他的《論翻譯的原則》(Principles of Translation)一書中提出翻譯三原則,其中之一就是“譯文的風格和手法應(yīng)與原文具有相同的特征”。奈達認為,“翻譯就是要從語義到文體,用最貼近的、最自然的對等語在譯語中再現(xiàn)源語的信息”,而且指出,“文體是跨語言交際不可分割的一個部分,一開始就應(yīng)融入譯本中;在詞匯意義對應(yīng)上所犯的錯誤比沒能譯出原文的美學特質(zhì)更能得到原諒和寬恕”。周煦良先生認為我國傳統(tǒng)譯論中的“信、達、雅”中的“雅”就是指“和原文的內(nèi)容和體裁相稱,要得體”。劉重德先生認為譯者在達到既忠實又通順的程度之后,必須進一步探求風格的切合。王佐良先生在“新時期的翻譯觀”中說:“當一切照原作,雅俗如之,深淺如之,口氣如之,文體如之。”
而詩歌作為翻譯中最具爭議和挑戰(zhàn)的一部分,文體分析在詩歌翻譯過程中更是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詩歌翻譯不能脫離文體,文本分析能推動詩歌翻譯。詩歌翻譯不僅要忠實于原作的內(nèi)容,表達其意義,而且還要盡可能地忠實于原作的文體。不論是從語言描寫的結(jié)構(gòu)特點,還是從讀者反映的角度來看,文體特點都是詩歌翻譯過程中必須考慮的因素。實際上,得體與否正是譯文高下的重要尺度之一;另外在實踐中,一個沒有文體意識的譯者,也是不可能譯出高質(zhì)量的譯文的。
下面就讓我們手舉文體分析之明燈,步入具體詩歌之迷霧森林中。通過對丁尼生的短詩《鷹》的文體和譯本的研究,我們窺探文體分析如何在傳神得體上推動詩歌翻譯。
三、文體分析推進詩歌翻譯
烏爾曼認為,在對詩歌進行翻譯時,我們應(yīng)該從語音、句法和語義三個方面對原作的文體進行研究。語音方面,我們要研究詩歌的節(jié)奏韻律;句法層面,涉及句子的長度、語序、詞性比例和句式;語義方面,包括語域、措辭和修辭手段等等。譯者必須對整首詩進行全面的文體分析,才能在譯文中再現(xiàn)原文這三個方面的美感。在分析之前,我們先來看看丁尼生的這首短詩《鷹》。
The Eagle
He claps the crag with crooked hands; Close to the sun in lonely land,
Ringed with the azure world,he stands
The wrinkled sea beneath him crawls,
He watches from his mountain walls,
And like a thunderbolt he falls.
該詩創(chuàng)作于1851年,通常被認為是丁尼生為悼念英年早逝的亡友哈拉姆的抒情詩。
全詩共六行,兩個詩節(jié),極其短小精悍,用周圍的環(huán)境來襯托鷹高傲威猛的形象。第一節(jié)刻畫鷹的靜態(tài),用巖石、太陽和藍天來襯托鷹的氣勢凜然。第二節(jié)刻畫鷹的動態(tài),用波濤洶涌的大海作為襯托,寫鷹俯沖而飛的速度和聲勢,同時用雷電作比,給人的視覺和聽覺造成強烈沖擊。該詩動靜結(jié)合,形象鮮明,具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是寫鷹的名詩。下面先就詩的音韻格律、詞性比例及修辭手段三個方面進行文體分析,然后再對其譯文進行分析,從而探究文體分析如何在傳神得體上推動詩歌翻譯。
1.音韻格律
這首詩的韻律整齊,音韻和諧,節(jié)奏明快,音樂感強,極好地體現(xiàn)了丁尼生在音韻處理方面達到的爐火純青的程度。
格律指詩歌中重讀音節(jié)和非重讀音節(jié)的排列組合模式。它的基本單位是音步。本詩采用的是四步抑揚格,每行四個音步,先抑后揚,先強后弱,由不確定到確定,讀來鏗鏘有力,一氣呵成。詩中第一行一共七個單詞,但/k/這個音就出現(xiàn)了四次;/g/、/p/和/t/也分別出現(xiàn)一次,爆破音的發(fā)音短促而且有爆發(fā)力,氣流式?jīng)_出阻礙而發(fā)出音,這些音的使用充分體現(xiàn)了鷹的力量和威猛,給讀者帶來了強烈的聽覺沖擊。clasps,crag和crooked為押頭韻,/k/的發(fā)音鏗鏘有力,充分體現(xiàn)了鷹的勃勃生機和陽剛之氣。
詩歌的第二節(jié),第一行中長元音為主導,/i:/出現(xiàn)兩次,/:/出現(xiàn)一次,長元音在發(fā)音時要拖長,此處顯現(xiàn)了大海的廣闊無邊以及海水慢慢蠕動的生動形象;每行均以長元音/:/結(jié)尾,裊裊的尾音令讀者展開豐富的想象,在藍天碧海的意境中去感受雄鷹傲然不群的王者之勢。
2.詞性比例
丁尼生這首短詩中形容詞和動詞的比例很好勾勒出了鷹的動靜結(jié)合。在這首短詩中,詩人用了六個形容詞:crooked、close、lonely、ringed、azure、wrinkled和五個動詞:clasps、stands、watches、falls和crawls。前四個形容詞和動詞都是形容鷹本身的。動詞clasps和形容詞crooked表明了鷹緊抓著巖石的堅定不移。緊接著表示狀態(tài)的close和ringed指出了鷹至高的地位。動詞stands和watches則刻畫了鷹于制高點俯瞰、靜觀世界萬物的狀態(tài)。然而這時詩人用了lonely一詞暗示了鷹高處不勝寒的孤寂心情,動中有靜。
3.修辭手段
因為詩歌用詞較少,所以理解詩歌并不能單單只知其語音詞句意義,更要通過各種修辭手段理解它的語義意義?!耳棥愤@首詩中的突出用法可謂豐富多彩。
詩的第二句中“Close to the sun”屬于夸張。突出了鷹的力量宏大無邊,將鷹的錚錚之勢表達得淋漓盡致,給讀者以強烈的印象、警悟或啟發(fā),并展開無邊的聯(lián)想。再如,詩的最后一句“l(fā)ike a thunderbolt”,既是明喻,又屬夸張。把鷹搏擊長空后的下視俯沖夸大成像一束雷電疾馳而過。
擬人是這首詩的一個重要特征。本詩從開始就以男性的第三人稱單數(shù)“他”貫通整首詩,如將鷹的爪子比作人的手,堅定有力地定于寂寞的山之巔。擬人的應(yīng)用,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了鷹的威猛、堅毅與不屈不撓。從更深層次來講,通過擬人的手法,鷹同時也象征著整個人類,對恒久真理的執(zhí)著追求。
雙關(guān)語的應(yīng)用也是這首短詩的一個特色。此詩中的“l(fā)ike a thunderbolt he falls”中的“falls”是最具代表性的典范。對于這個“falls”,落下,既描寫了鷹搏擊長空后的戛然而止,突然墜落如電閃雷鳴,驚天動地。又不禁使人想到其亡友的不幸命運,正值當年,如日中天卻意外身亡,表達了詩人深切的惋惜和哀思。
4.譯文分析
在對這首短詩進行文體分析之后,我們以張傳彪的譯文為例予以分析, 結(jié)合我們中文詩的特點,探究文體分析如何在傳神得體上推動詩歌翻譯。以下是其翻譯版本:
鷹
扭曲的利爪緊扣峻巖,
獨立危崖,與日比肩,
蔚藍一片寰宇間。
腳下滄海微皺面,
遠眺傲立崖顛,
霎時落,直如雷霆下九天!
我們可以看到,整個譯文沒有受原詩結(jié)構(gòu)的影響,通篇簡潔明朗,鏗鏘有力,繼承了原作的樂感和風格,沒有譯痕,顯得清新自然。
上文我們說到,在翻譯的過程中,我們應(yīng)該注重“神似”,要將原“神”穩(wěn)妥地安放于譯文中。這里,譯者保留和發(fā)展了原詩的韻律,在節(jié)奏氣勢上延續(xù)了原文的風格,長短相間,鏗鏘有力。原詩磅礴的氣勢在譯文的字里行間都滲透出來,使讀者充分體會到雄鷹那種傲視一切,唯我獨尊的霸氣。
在詞性選擇方面,譯者注意到了漢語詩歌的特點就是通過意象來表達,只是簡單的羅列一些景象,但卻能使讀者眼前浮現(xiàn)出一幅水墨畫。該譯文即是如此,在詞性選擇上多選擇名詞和動詞,用“利爪”“峻巖”“危崖”“日”“寰宇”“滄海”“崖顛”和“雷霆”八個名詞加之“緊扣”“獨立”“比肩”“遠眺”“落”五個動詞將這幅景象表現(xiàn)得錯落有致?!熬o扣”一詞不僅展現(xiàn)了巖石的險峻,更是襯托了雄鷹的沉著冷靜,“獨立”“比肩”和“遠眺”均顯示出其傲視一切的霸氣,“落”字本身簡潔明了,但與其后的“直入雷霆下九天”并用,就使得雄鷹那排山倒海的氣勢表達得淋漓盡致。在修辭方面,作者大量沿襲了原作的風格,使鷹的形象同太陽、懸崖、滄海形成鮮明的對比,烘托出鷹剛硬的性格。同時,保留了原文將鷹比作閃電,比喻其動作之敏捷的特色。單看譯文,讀者眼前同樣會浮現(xiàn)出一只沉著穩(wěn)重的鷹屹立在懸崖峭壁上,時而又會像雷霆般俯沖下去。
結(jié)語
基于文體學知識,本文通過對丁尼生短詩《鷹》的音韻格律、詞性比例、修辭手段及其譯文的分析,可以看到文體學的分析研究為翻譯研究提供了良好的基礎(chǔ),有助于譯者了解不同語言各自的特點,并在此基礎(chǔ)上,充分發(fā)揮譯者的主觀能動性和譯文語言的優(yōu)勢,使譯作在傳神得體上臻于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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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黃雍相,上海理工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賈曉云,博士,上海理工大學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名作欣賞·下旬刊2016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