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姜楚華
郭曼:像寫詩一樣教語文
●本刊記者 姜楚華
2010年10月,仙桃市教科院在該市大新路小學為郭曼舉辦了“詩情語文”專場展示會。會上,郭曼用一節(jié)精彩的課和一個講座系統(tǒng)地闡釋了自己的教學理想。
“若真能/一輩子把書教得/如寫詩一般/那該是/一件何等美妙的事情/讓課堂/像詩一樣有意境/讓學生/像詩一樣得神韻/讓自己像寫詩一樣/進入忘我的情境/是我一生/無悔的追尋//”
這首樸實的小詩是郭曼執(zhí)著追尋詩情語文的諍諍誓言,更是她孜孜以求的行動路徑。
展示會上,郭曼上了一節(jié)具有詩情語文味的課——《你一定會聽見的》。課上,她沒有對詞句做空洞的分析,而是充分放大“蒲公英梳頭的聲音”“螞蟻小跑步的聲音”“雪花飄落的聲音”中的詩性美。在傾聽“蒲公英梳頭的聲音”時,她帶著學生去看聲音金黃的顏色、觸聲音毛絨絨的感覺、嘗聲音清香的味道、目送聲音遠走的背影;在傾聽“螞蟻小跑步的聲音”時,她揉合學生的生活積累和個性特征,讓童話復歸于現(xiàn)實,又讓現(xiàn)實恰似童話;在傾聽“雪花飄落的聲音”時,她變話為畫,讓學生清晰地感受到了文字中的意境美。
與會者給予這節(jié)課很高的評價,認為這節(jié)課“簡約而不簡單”。郭曼卻認為,這節(jié)課在境界方面還有缺憾。一節(jié)有境界的課應該是情、神、形、理的高度統(tǒng)一。情是教學過程中師生的主觀情感,“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神是師生在教學過程中表現(xiàn)出的精神和氣韻,它是潛在的、內蘊的,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形是教學的形式、手段及圍繞教學活動發(fā)生的一切言行,如科學嚴謹?shù)慕虒W形式、美觀工整的教學板書、準確詩意的教學語言、積極和諧的教學氛圍等;理是教學的基本原理和規(guī)律。四者之間,情理兼?zhèn)?,神形兼得,課堂才有境界。
這樣的課不可多得,但郭曼卻不斷地創(chuàng)造出這樣的課。2009年,郭曼得到一次與著名特級教師竇桂梅、吉春婭同臺授課的機會,她執(zhí)教了《自己的花是讓別人看的》。這是國學大師季羨林先生的一篇美文,其中蘊含著哲學的思考。開課時,郭曼和學生合作完成了“初夏里/梔子花開/如雪/我和你相遇/我是陌生的我/你是陌生的你/可是/微笑/讓我們如此熟悉/在這樣一個平常的日子里/你我的相遇/給了彼此一份驚喜//”這首題為《相遇》的小詩;課中,她以哲學家馮友蘭的“人生三境界說”為框架,和學生一起品文中所蘊含的自然境界之美、道德境界之美、天地境界之美;最后,用師生現(xiàn)場合作完成的小詩《別離》——就要說再見/真得舍不得離開/真得還想再見/我不會流淚/也不會挽留/因為/這短暫的相聚/已成為最美的記憶/就像徘徊不定的云//——作結。在行云流水般的課堂流程中,學生不僅扎扎實實地掌握了語文的基本知識和技能,得到了人生的思考與感悟,更重要的是獲得了一種審美的愉悅。
一般而言,語文教學存在三種價值取向:一是工具性取向,即通過教學,讓學生獲得語文的知識和技能;二是科學性取向,即教師用科學嚴謹?shù)膽B(tài)度對待語文、研究語文,并在課堂上實施;三是審美性取向,即教師把語文當成一件美妙的藝術品,按照藝術的規(guī)律重新理解、發(fā)現(xiàn)、設計、踐行語文,讓語文教學成為一種審美的存在。郭曼說,三種價值取向是辯證統(tǒng)一的,但是當它們產生沖突時,自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審美取向,因為美能培育學生純粹的心和豐富的想象力,而這既是學好語文的“底色”,也是詩情語文的終極追求。
能做郭曼的學生是幸運的,因為他們總能在詩意的徜徉中,享受頓悟的快樂。
2013年,郭曼受邀到廣西南寧“名師大課堂”研討會上講課,她執(zhí)教了《去年的樹》。研讀文本時,她被文中那只鳥和那棵樹之間淡淡的、憂傷的卻又真誠赤熱的情感所吸引,所感動,所纏繞,于是信筆寫下一首名為《童話》的詩,表達了自己對真摯友情的熱愛與歌頌。以此為情感基調,郭曼設計了“搭建詩意的傾訴平臺”“相伴詩意的尋覓旅程”“追尋詩意的生命歸宿”三個教學板塊。她還抓住課文中的留白之處,巧妙地穿插了“卿卿傷離別”“切切急歸程”“聲聲苦尋覓”三個補白場景,讓文字的意境之美、聯(lián)想的詩意之美氤氳于課堂,讓學生在身臨其境的感受中,成為矢志不渝的情感的見證者和堅守諾言的追隨者。這樣的課堂沒有蒼白無力的說教,沒有枯燥乏味的分析。文字中折射出的真摯無邪的友情、相依相攜的親情如清泉般汩汩流出,浸潤著學生的情感,滋潤著學生的心田,為他們的言語人生乃至詩意人生抹上了一層溫暖的色彩。
一節(jié)短暫的課,一次不期的相遇,詩意之美尚且縈繞在孩子身邊揮之不去,對于天天環(huán)繞在郭曼身邊的學生而言,這種浸潤便無處不在。郭曼的課堂上,冒冒失失地闖進教室里的一只蝴蝶會化成詩,師生偶爾的一次過失會化成詩,一個打動師生心靈的詞或者是一段話、一篇文章也能化成詩。學習了《泊船瓜洲》《秋思》《長相思》三首思鄉(xiāng)詩后,郭曼讓孩子們寫一寫自己的鄉(xiāng)愁?!袄霞议T前那棵傾斜的桑樹,樹上結出的紫色桑果,那片一望無際的金燦燦的油菜花”以及“從菜花叢里走出的全身上下落滿金色花粉的我”都化成孩子們“剪不斷,理還亂”的鄉(xiāng)愁。
為了讓更多的孩子沐浴著詩情語文的陽光成長,郭曼在學校的幫助下成立了“呦呦詩社”。為什么起這個名字?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背誦:“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惫挠柧毞椒▌e具一格。集中授課時,她會教學生誦讀或者唱一些經典的詩歌。剛開始接觸這種抑揚頓挫的誦讀時,不少學生忍俊不禁,但讀著讀著,他們就沉浸到了詩的意境中,潛移默化地感受到了詩歌的音律、韻律和情感之美。寫法上,郭曼提倡學生想到什么寫什么,不要過分受形式的羈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認為“詩性”是兒童的天性,老師最重要的作用是張揚孩子們的詩性,而不是刻意地去教“固定的方法和套路”。
詩思窮盡的時候總是有的,但郭曼不急不燥。她帶學生到小竹林里,讓他們聞竹子清香的味道,聽竹葉沙沙的聲音;她帶學生到花園里,讓他們看紫玉蘭花“如飽蘸濃墨的筆穗般”的花蕾,聽花兒們卿卿我我的私語;她帶學生到操場上打滾兒,讓他們感受泥土的味道,觸摸大地的呼吸;她帶學生到夜空下,讓他們傾聽星星眨眼的聲音,想象白兔輕巧的倩影。于是,孩子們的詩興被激發(fā)。撲在大地上的孩子“聽到了地球的心跳——那是母親心跳的聲音,那么沉穩(wěn),那么安靜”;走進竹林的孩子“聽到了小竹筍輕輕的呼吸,那么輕柔,那么均勻”;走進花園里的孩子看到了“受傷的果枝流出的淡紅的汁液——那是花兒們的血液吧,她們一定在輕輕地啜泣”。
對于一個充滿詩意情懷的老師來說,她的影響范圍遠遠不限于自己的學生。前年冬天,一場雪悄然而至,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同事曾玉梅讀一年級的孩子看見了,欣喜地跑到雪地上打滾兒。看到渾身沾滿雪花和灰塵的孩子,曾玉梅十分生氣。郭曼連忙笑著勸說:“別生氣!我教孩子寫一首詩,將功補過,如何?”“雪地里,小狗畫了梅花,小鴨畫了楓葉,小馬畫了月牙。我也想畫畫,就在雪地里打了個滾兒,畫出一個可愛的自己,卻被媽媽打了一個嘴巴。”孩子在郭曼的啟發(fā)下,很快寫下了這樣一首有趣的童詩。這以后,孩子不知不覺地愛上了語文,愛上了寫詩。今年婦女節(jié)時,孩子寫了一首《母親節(jié),給媽媽》的小詩,一清早就送給了曾玉梅,把她感動得“一塌糊涂”。
“詩意教學”的領軍人王崧舟認為,要想成長為一名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至少需要具備兩個條件:一是要對教育懷有宗教般的情懷;二是要具有詩人氣質,這種氣質包括像詩人一樣敏感、純粹、良善的心和豐富、持久的想象力。
郭曼對教育,尤其是對語文教育的熱愛,可以追溯到童年時期。上小學時,郭曼遇到了一位像魏巍筆下的蔡蕓芝一樣的老師,她會帶學生讀詩,會教學生唱歌,會給學生講故事。雖然如今“想不起一件”這位老師關心自己的具體事,但她淺淺的笑容一直烙在郭曼的記憶里。上中學時,郭曼遇到了孫德甫老師。孫老師上課很有特色。每次新授課前,孫老師會提前兩天要求學生把課文讀熟;課中,先用一節(jié)課讓學生自主地在課本上圈點批畫,然后分四人小組討論,解決能解決的問題,實在解決不了的,寫在小紙條上交給老師,由全班討論;課的最后,孫老師會選一些特別優(yōu)美的段落,讓學生背下來。當時,郭曼“愛極了”這種學習方法。新課改倡導自主學習后,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孫老師早在幾十年前就是課改的忠實踐行者了。父母對郭曼的影響也很大。14歲那年,父親把她寫的一詩小首推薦給一份刊物,竟然被刊登了,當時的欣喜“實在無法”用語言表述出來。身為老師的母親雖然當年反對郭曼報考師范,但“不可否認”的是,母親對郭曼的精神成長也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
這樣的成長歷程,讓郭曼從小就與語文教育立下了“生死盟約”。然而,事情常常不遂人愿。1989年師范畢業(yè)后,郭曼因成績突出,被安排到管理崗位上。同學們都很羨慕她,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的“失落”與“掙扎”。郭曼對語文教育的熱愛發(fā)自內心,它無關乎金錢、地位和榮譽,而是一種不論身在何處,只要不跟孩子在一起,只要不在語文課堂上,心里就“空蕩蕩”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如此強烈地占據(jù)著她的心,促使她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時時做著走上課堂的準備。1998年,在郭曼的強烈要求下,她終于如愿以償,成為一名真正的語文老師。
生命的熱情從此被喚醒。郭曼用詩性思維來解讀文本、構建課堂、影響學生。在她眼里,每一個文本都閃耀著詩意的光芒,每一名學生都具有天然的詩性,每一堂課都是一首活潑靈動、于不變中藏萬變的詩歌。這樣的課堂自然是迷人的。2005年4月,郭曼參加人民教育出版社小語室光盤課例錄制后,小語室主任鄭宇評價她,“課下,靜若處子;課上,詩情飛揚”?!霸娗椤眱蓚€字如醍醐灌頂,讓郭曼一下子找到了自己課堂的“靈魂”。此后,她正式給自己的教學理想取了一個名字——詩情語文,并圍繞教學理論、課堂形態(tài)、教學策略等開展了系列研究。2006年,仙桃市組織首屆“感動小學語文年度人物”評選,郭曼高分當選。“她,是仙桃市‘詩情語文’第一人,她懷著對語文的虔誠和熾愛,把詩意的種子播灑到每個孩子的心田?!边@是評委會給郭曼的頒獎辭。2014年,在湖北省第九屆特級教師評選中,郭曼毫無懸念地當選。這標志著她的教育思想趨于成熟,得到了專家與同行的認可。
教育是用生命呵護生命、用情感培育情感的事業(yè),一個不熱愛生活、不具有詩情的老師,即使專業(yè)素養(yǎng)再高,也難以攀上“詩情語文”的高峰。郭曼對生活的熱愛與敏感幾乎達到了“癡迷”的程度。一次,同事李文君和郭曼一起回家,看見路邊的一樹玉蘭花開了,其中的一片花瓣搖搖欲墜,一陣風吹過,花瓣打了幾個旋兒落了下來。這個情境吸引了郭曼,她出神地盯著這片花瓣,看了很久。當時,李文君并沒有太在意這件事。然而,幾天之后,郭曼就用這個意象構建了一節(jié)十分精彩的課——《輕叩詩歌的大門》。還有一次,謝俊老師參加一次送教下鄉(xiāng)活動,主講的內容是二年級的說話寫話《樹葉貼畫》。課前,謝老師做了種種預設,但都不太滿意,卻一時找不到突破口。郭曼見她正在用樹葉貼一條金魚,就即興寫了一首詩:“秋天來了,樹葉落了,我撿起了一片,兩片,就撿起了一份份快樂。我用樹葉貼了一條金魚,它搖著尾巴游到了畫紙上,也游進了童年的時光里?!笨吹竭@首詩,謝老師頓時生出靈感,最后上了一節(jié)充滿詩意的寫話課。
一個真正的老師會以“修為”為起點,不斷地完善自己、充實自己,但這樣做的目的不是把職業(yè)素養(yǎng)作為謀求社會地位的工具,而是讓自己成為一個有境界的人。郭曼用一首詩表達了自己對教育的這種認識和追求——“我想成為一棵樹,一棵樸拙卻詩意棲居的樹;我想成為一棵樹,一棵無語卻知四季冷暖的樹;我想成為一棵樹,一棵立于塵世卻無紛擾的樹”。
責任編輯 姜楚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