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晉川
那天晚上
◆ 范晉川
1
郭杰人做夢都想不到,從遵紀(jì)守法的公民到殺人兇手只有一步遠的距離,而且這種事會發(fā)生在他身上。
從那天晚上開始,他的整個人生被改寫了。
那是6月18日晚上。
其實從6月18日早晨起他就有不好的預(yù)感。
這是個陰沉沉的早晨,他刮臉的時候把下巴刮出了一道血口子。他用毛巾捂住下巴,毛巾沾上了血,看上去很怪異。后來反復(fù)回憶起這個細節(jié),他不明白這是不是某種警示。
房間里有些悶熱。他打開手機,于小雪昨天晚上給他發(fā)了三條短信。第一條短信的時間是晚上7點15分,于小雪質(zhì)問:“為什么不接電話?”
他當(dāng)然不能接電話。那時他正和女朋友王雪坐在東方餐廳二樓靠窗的位置,他看菜單的時候手機響起,他把電話掛了。
王雪奇怪:“誰的電話?怎么不接?”
他說:“是房產(chǎn)中介打的,很煩,不是推銷房子商鋪,就是問有沒有房子要賣,非常討厭?!?/p>
5分鐘后,于小雪的電話又打進來了,他又掛了。他對王雪解釋,晚上是這些騷擾電話最多的時候。他說話的時候短信提示音響了一聲。他掃了一眼,仍然是于小雪。
“為什么不接電話?”
一千只草泥馬從他腦子里跑過,但臉上依然保持微笑。
認識于小雪是麻煩的開始,他懊悔透了,當(dāng)初怎么會幫這個無賴女人,也怪他認人不清。
他是參加中學(xué)校慶時和于小雪相識的。于小雪比他低三級,他對于小雪沒印象,但于小雪說,在校時就注意他了。
被女孩子注意,不管怎么樣心里還是挺受用的,再加上她的名字和女朋友一樣,也有“雪”,讓他就有了幾分親近感。但沒想到的是,于小雪像牛皮糖一樣粘上他了。
于小雪又發(fā)來短信質(zhì)問:“為什么不接電話?”
他坐在餐廳里,心情有些惡劣了。
晚上11點回到家里他看到了于小雪發(fā)來的第三條短信:“等著瞧吧,會有你好看的?!?/p>
還從來沒有人威脅過他,這是第一次。
2
郭杰人供職的公司在愛普路108號的友誼大廈。
上午他接待客戶,10點20分送客戶下樓時在電梯中收到王雪發(fā)來的短信,說在網(wǎng)上訂了兩張電影票,時間是當(dāng)天晚上7點15分,地點在崇光電影院。她叮嚀:“晚上7點在電影院門口見面,別來晚了?!?/p>
他站在一樓大廳外的臺階上。陽光從云層中冒出來,灑在街道中。公交車駛過,車身上涂滿了廣告,一個美女對行人微笑。街道對面,有個戴墨鏡的女人準(zhǔn)備過馬路,很像于小雪。再仔細看,媽的,哪里是很像,就是于小雪本人。
他腦袋“嗡”的一聲,這女人竟然找到他上班的地方來了。
他把于小雪擋在馬路沿,怒氣沖沖地說:“你想干什么?”
于小雪大聲說:“你心里明白?!?/p>
行人都好奇地看著他們,一個女人低聲對同伴說:“兩口子吵架。”
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讓于小雪離開,否則就成緋聞了,他在公司的位置正處在上升階段,他正籌備婚禮,緋聞不但會毀了他的事業(yè),也會毀了他的生活。
他說:“換個地方談好不好?”
“已經(jīng)換了很多地方了。”
“你先回,下午找你,行嗎?”
“6點鐘……”
“好吧,就6點鐘。”
她說這是最后一次:“你可別逼我把那張紙公布啊?!?/p>
望著于小雪的背影,他懊惱地想,當(dāng)時一定是喝了迷藥,否則為什么會糊里糊涂地簽下了那張紙,現(xiàn)在他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校慶結(jié)束后,于小雪說:“哥,多聯(lián)系?!边^了幾天,她打電話請他吃飯。最后一盤菜上來的時候,她開始哭訴,說父母去世早,找了個男朋友又把她騙了,現(xiàn)在她懷孕了,但男朋友逃之夭夭。她想到醫(yī)院打胎,但孤身一人,連陪伴的人都沒有。他喝了點酒,又看見眼前的女人眼淚汪汪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是一口一個“哥”,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他說:“只要不嫌棄,我陪你去。”于小雪說:“哥,我怎么會嫌棄你呢?”
一個星期后,他遵守承諾陪于小雪打胎,并在醫(yī)院里簽下了那張帶來無窮后患的“人工流產(chǎn)知情同意書”。
他萬沒想到,后來于小雪竟然說孩子的父親是他。這才是啞巴吃黃連,有了他簽字的這張“同意書”,沒人相信他和于小雪之間是清白的。別人會說,不是你的孩子,你陪她打胎?還以男人的身份簽同意書?有病吧!
他承認有病,是傻病,當(dāng)時太傻,更恨于小雪,這個工于心計的女人。
一開始于小雪問他要錢,后來于小雪又讓他娶她。他怎么能娶這種女人?
3
郭杰人到于小雪家門口的時間是傍晚6點05分,他打算在這里停留不超過30分鐘,他答應(yīng)陪王雪看電影。至于這個女人,就只能是花錢保平安了。他決定給錢,只要于小雪再不來找他。
于小雪住在上世紀(jì)70年代建成的住宅樓里,是她租的房子。據(jù)她說,父母留下的房子讓男朋友騙著賣掉了。樓道里很暗,墻上貼滿花花綠綠的小廣告,樓梯轉(zhuǎn)角堆滿了雜物,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怪味道。
他想著給多少錢合適,于小雪最早問他要10萬,他拒絕了?,F(xiàn)在他準(zhǔn)備答應(yīng)于小雪的條件。
讓他沒想到的是,于小雪拒絕了:“你是打發(fā)要飯的吧?”她不要錢,她只有一個條件:馬上和她領(lǐng)結(jié)婚證。
于小雪穿了件粉色睡衣,里面的乳罩和三角褲若隱若現(xiàn)。他陪于小雪到醫(yī)院做人流后,于小雪在家里設(shè)宴答謝,開始穿得挺得體,后來她說熱,進臥室換衣服,出來后身上就是這件睡衣,里面僅穿了一條黑色三角褲。他是男人,說沒動心那是假話,但還是忍住了?,F(xiàn)在于小雪又穿了這件睡衣出來,但只能是增加他的厭惡感。
于小雪面目有些猙獰,她說如果不答應(yīng),那就兩個人一起毀滅。
“不!”她又說,“是你一個人毀滅,我沒什么好損失的。”
他的忍耐已經(jīng)快到極限了,他不明白為什么被于小雪盯上了。如果他和她睡了,那是他活該,但蒼天在上,他連她的手都沒拉過。
“你能不能不這么無恥?”
“你今天才明白?”她尖叫了起來,開始咒罵他的父母、他的女朋友。她發(fā)誓要讓他跟女朋友結(jié)不了婚。她要去找他的女朋友,還要找他的上司,還要把他簽的“同意書”發(fā)到網(wǎng)上。她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她懷過他的孩子。
于小雪的聲音越來越大,她才不管外面有沒有人會聽到。
他震驚,血直往頭上涌,這個女人太不要臉了。在狂怒之中,他把她推到床上,用枕頭捂住了她的嘴,惡狠狠地說:“讓你再罵……”
等他清醒過來,她已經(jīng)不動了。
他意識到她死了的時候,慌得手足無措,但很快冷靜下來。他明白闖下大禍了,現(xiàn)在后悔無濟于事。他開始想投案自首,但立刻否定了這個念頭,不能在監(jiān)獄里度過一生。必須要和于小雪的死撇清關(guān)系。他用抹布把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都擦了一遍,然后鎖門,下樓。
樓道里沒碰見任何人。
腕表上指示的時間是6點30分,他跑到街道中,攔了一輛載客的摩托車,20分鐘后到達崇光電影院。
他把從于小雪家?guī)С鰜淼哪ú既拥嚼袄?,現(xiàn)在距電影開演時間還有25分鐘,距和王雪見面時間還有10分鐘。他到影院外面的小賣部,買了瓶可樂,開瓶蓋時故意把瓶子里的液體灑到柜臺的玻璃上。柜臺里售貨的服務(wù)員非常不滿,瞪了他一眼,然后邊嘟囔邊找東西擦。
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現(xiàn)在小賣部的服務(wù)員肯定對他印象深刻。
他喝了兩口可樂,把瓶子扔到了路邊的垃圾桶里,然后看電影海報,直到王雪從出租車上下來。
王雪說:“你早來了啊?!?/p>
他說下班在街上吃了點東西就直接過來了。王雪說,早知這樣,還不如倆人一起吃晚餐,這附近有家餐廳很不錯呢。
他說那就電影結(jié)束后一起吃晚餐。
4
郭杰人坐在電影院的軟椅中,雖然眼睛盯著銀幕,思維又回到了于小雪家。他知道警察肯定會來找,對此他不抱任何僥幸的想法,他必須要有不在現(xiàn)場的證據(jù),什么證據(jù)才能讓警察信服呢?
王雪碰了碰他胳膊,說你看那個女的多壞呀。
銀幕上是個長相很媚的女人,他不知道王雪為什么說她壞,只好應(yīng)付地“嗯”了一聲。王雪發(fā)現(xiàn)他心不在焉,小聲說:“不舒服嗎?”
他握住王雪的手,說:“沒事。”
電影結(jié)束后,王雪說:“到我家里去吧,他們都出去旅游了?!?/p>
王雪的父親經(jīng)商,前些年買了棟別墅。他第一次到王雪家的時候感覺四面的墻壁和豪華的家具有種咄咄逼人的感覺,他感到壓抑,為了排解這種感覺,開玩笑說在你們家開個餐館挺不錯的。
這天晚上他踏進王雪家的門,那種壓抑的感覺又冒了出來。
她打開冰箱,給他拿了瓶酸奶,然后進臥室換衣服。
他把吸管插到酸奶里吸了一口,沒嘗出什么味。幾個小時前他把枕頭捂在于小雪臉上的時候,他的生活就被顛覆了。和于小雪在她住處見面是個最大的錯誤,為什么不約到咖啡館或茶室談話?就算再失控,也不至于把她捂死。他感到喉嚨發(fā)癢,站起來拉開冰箱想找瓶水,王雪從臥室出來了。
他目瞪口呆,以為看見鬼了。
王雪穿了件粉色睡衣,在他面前轉(zhuǎn)了一圈,撒嬌說:“好看嗎?朋友去巴黎時捎回來的。”她抬頭看見了郭杰人的表情,嚇了一跳,“臉色怎么那么難看?”
他搖了搖頭,幻覺消失了。站在眼前的是他女朋友,不是于小雪。他說剛才猛地感覺到頭有些昏,可能是這兩天沒休息好。
她說那就早點睡吧。
王雪的房間有股淡淡的香味,他和王雪的第一次就是在這個房間里。他們抱在一起親吻,他的手在她的身體上游走。他喜歡王雪身上的氣息。王雪在床上和他開玩笑,說他像發(fā)情的公狗。但這一次他興奮不起來,粉色睡衣刺得他眼睛發(fā)痛,讓他想起另外一個女人。他說你就不能把這件該死的睡衣脫掉嗎?
她不明白他為什么發(fā)脾氣,但還是順從地把睡衣脫掉了。
他閉上眼睛,然后睜開。他怎么都甩不掉腦袋中另一個女人的幻覺。他頭上冒出了冷汗。
她的手在他身體上游走,說小公狗今天怎么了?
他從她身上翻下來,躺在她旁邊,長長出了口氣。他無法把那個女人從腦子里驅(qū)逐出去,他感到身上發(fā)熱,然后又發(fā)冷。
她體貼地說:“今天不行就算了?!?/p>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瞪著眼看天花板,于小雪在掙扎中,睡衣滑落到一邊,露出圓鼓鼓的乳房。雖然她名字里帶有“雪”,但一點不白,長相也不如王雪,唯一出眾的就是挺拔的乳房。用“挺拔”形容不過分,也許是這個吸引了他屁顛屁顛地給她幫忙。他忽然有種很詭異的感覺,這個時候為什么想起她的乳房?他身上掠過了一絲寒意,支起身子,門口沒人,剛才傳到耳邊的輕微腳步聲消失了。
在他身邊,王雪已經(jīng)睡著了。
5
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墻上留下了奇怪的圖案。郭杰人躺在床上盯著墻上的影子,他一夜未眠。他清楚目前應(yīng)該怎么做,只有竭盡全力,才能躲過這場災(zāi)難。他不是故意要置那個女人于死地,在他的清白、他的好心被踐踏,在他被污蔑被威脅的情況下,他還愿意拿出一筆錢來了結(jié)。對方把他逼得太狠了,逼到絕路上了?,F(xiàn)在他不能出任何差錯,一個微小的失誤就可能是滅頂之災(zāi)。
王雪進到臥室,說懶鬼起來吃早餐了。
他從臥室出來的時候王雪已經(jīng)做好了早餐,面包片、煮蛋、鮮奶、紅茶。他沒胃口,去殼的雞蛋慘白得像那個女人的面孔。王雪以為他感冒了,說不行就請假到醫(yī)院看看。他搖搖手,起身到洗手間,干嘔了幾聲,然后擰開水龍頭沖了沖臉,必須要打起精神,不能表現(xiàn)出有任何異常。
8點30分的時候,他隨著人流進入地鐵車廂。早高峰,車廂里非常擠,他后背貼著車廂壁板,一動不能動。他又有種想嘔吐的感覺。不知道于小雪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了沒有?如果發(fā)現(xiàn)了,警車一定擠滿了街道。他沒見到過警察出現(xiàn)場,他想象應(yīng)該和在電視片中發(fā)生的殺人案一樣。于小雪的手機里存有和他的通話記錄和短信,因此警察一定會找他調(diào)查。警察會問:“下班以后你都去過什么地方?”他就回答,離開公司后步行到崇光電影院,半路上到一家叫“旺旺”的快餐廳解決了晚餐?!巴庇捎趦r格比較親民,每到飯點總是擁擠不堪,店里的服務(wù)員沒法記住用餐人的面孔,但萬一餐廳有監(jiān)控錄像呢?要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還有什么漏洞?他仔細回憶昨天在于小雪家的活動,他把可能碰過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應(yīng)該不會留下指紋。離開的時候在樓道里沒碰見人,沒有證據(jù)顯示他昨晚來過這個地方。
現(xiàn)在距于小雪死亡過去了15個小時,他告誡自己,一定要沉住氣。
進到友誼大廈后,他和男同事打招呼,在電梯上聊最新的美??;進入到辦公區(qū)走廊,他和碰到的女同事開玩笑。坐到電腦跟前,準(zhǔn)備開始工作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U盤不見了。
U盤是他一個月前買的,金黃色,外表像一塊金磚,里面存著他和王雪在游樂場過周末的照片,還有正在起草的季度計劃報告書。
他把抽屜翻遍了,沒發(fā)現(xiàn)U盤。
昨天快下班的時候,他曾到銷售部找姓馬的同事找份資料。他把U盤插到馬同事的電腦中,資料下載完后,和馬同事聊了幾句,回到自己辦公室,把桌面文具收拾了一下就離開了。
U盤怎么不見了?
他給馬同事打電話。馬同事說,你不是把U盤取下來了嗎?
他也記得把U盤取下來了,順手放進褲子口袋里,但是現(xiàn)在口袋里沒有了。
馬同事開玩笑,說U盤里沒什么色情照片吧。
他沒心情開玩笑。昨天從馬同事那里出來,回到辦公室之前曾去過洗手間。
洗手間的地上干干凈凈,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說,沒有發(fā)現(xiàn)U盤,男衛(wèi)生間女衛(wèi)生間都沒有。
他慌了,會不會掉在于小雪的房間?不過也有可能乘摩托車的時候從口袋里滑出來掉在街道上,或者是掉在電影院的椅子上,最后一種可能,掉在王雪家里。
他給王雪打電話,王雪說沒有看到U盤。她問:“重要嗎?”他說沒什么重要的,下載了一些材料。
6
發(fā)現(xiàn)U盤丟失幾乎讓郭杰人崩潰了,他想不如到公安機關(guān)投案,還能寬大處理,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馬上就被否定了。
并沒有證據(jù)證明U盤一定是掉在于小雪住處。
除了U盤,還有個漏洞,那就是解決“旺旺”餐廳裝沒裝監(jiān)控的問題。
他推開“旺旺”餐廳玻璃門的時候服務(wù)員正打掃衛(wèi)生,一位圓臉的女服務(wù)員說:“還沒上班呢?!?/p>
他說:“我找你們經(jīng)理?!?/p>
值班經(jīng)理姓田,看樣子不到30歲,個子偏矮。他告訴田經(jīng)理,說昨天在這里吃晚餐的時候丟了張面值500元的購物卡。他指著靠門的一張餐桌,說當(dāng)時就坐在這里,時間是6點20分左右吧,購物卡裝在一個信封里。
田經(jīng)理把店里的服務(wù)員都叫到一起,都說昨天沒撿到過信封。他說:“你們有監(jiān)控吧?”
田經(jīng)理說餐廳里雖然裝了監(jiān)控,但壞了,一直沒修好。田經(jīng)理補充說他們這里的服務(wù)員都受過培訓(xùn),撿到客人的物品肯定會上交的。
郭杰人聽說監(jiān)控壞了,心中暗喜,嘴里說:“那就算了,反正錢也不多。”
警察如果把他列為嫌疑對象,就一定會到餐廳調(diào)查。餐廳不能提供監(jiān)控,而服務(wù)員也對他有印象,警察來問,就會說這個人6月18日傍晚在餐廳吃飯,還丟了個信封,信封里裝了張購物卡。
郭杰人感覺到,警察一定會來找他。
現(xiàn)在對他威脅最大的就是那個下落不明的U盤了。
7
當(dāng)天下午,郭杰人接待了來訪的刑警。
年齡稍大的刑警叫王淮河,穿了件灰襯衣。另一位年輕點的叫程路。
王淮河開門見山,問他是否認識一個叫于小雪的女人。
“認識。”他說,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她怎么了?”
“她死了?!?/p>
“怎么可能?昨天上午還見過她啊?!彼幌腚[瞞,昨天上午于小雪到公司來找他,是有跡可尋的,警察不難查清于小雪昨天的活動,再說友誼大廈門口有監(jiān)控錄像,會拍到他和于小雪在一起,因此撒謊沒有任何意義,只會加重警察的懷疑。
“后來你還見過她嗎?”
“沒有?!闭f完他感到手心冒汗了。他想刑警馬上就會拿出U盤,讓他解釋,為什么會掉在于小雪的房間。但刑警沒拿出U盤,問他:“你們是朋友?”
他說不是什么朋友,只不過中學(xué)時在一個學(xué)校讀書。他告訴刑警他和于小雪的認識經(jīng)過,以及后來于小雪用他好心代簽的“人流知情同意書”要挾他的事。
“所以你挺恨她的吧?”
“談不上什么恨不恨,只是好心沒好報,挺冤的?!?/p>
王淮河換了個話題:“昨天晚上你都到過什么地方?”
他說下班以后離開公司步行到崇光電影院,半路在“旺旺”快餐廳吃的晚餐,到電影院時間是6點40左右,女朋友還沒來,他買可樂,看電影海報,到7點鐘女朋友來后一起進到影院里。
他從錢包里取出電影票,證明此言不虛。
“晚飯吃的什么?”
“一盤豆角炒肉末、一盤青菜、一碗蛋湯,還有米飯?!彼肓讼?,又說,“吃飯的時候丟了張購物卡,不過錢不多,找不到也就算了。”
王淮河取出一張照片:“見過這個人嗎?”
照片上是個男人,長臉,眼角有些下垂。
“沒見過?!彼麊?,“這是什么人?”
王淮河說照片上的男人叫孫義,是于小雪的男朋友,參與了一起輪奸案,作案后逃跑了。
他試探:“是這個人把于小雪害了嗎?”
王淮河沒回答。兩位刑警又問了幾個問題后離開了。
刑警沒提U盤,說明U盤沒有掉在于小雪住處,虛驚了一場。剛才在回答刑警的問話時有沒有留下什么破綻?他仔細回憶了一遍,結(jié)論是沒有。臨離開時兩位刑警讓他辨認于小雪男朋友的照片,說明現(xiàn)在他們把于小雪的男朋友列為嫌疑對象,這對他來說是好消息。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判斷,這天晚上他在本地網(wǎng)站上看到了一則消息,說昨日晚上我市某住宅發(fā)生命案,受害人于某為27歲的女性,據(jù)透露兇手是于某的前男友,目前警方正組織力量追捕。
他長出了一口氣。
8
于小雪被殺案的破案專案組設(shè)在東漢路的一個二層小樓里。知情人報告,于小雪的男友在一周前就回到本市,目的是搞一筆錢準(zhǔn)備出國打工,還放過風(fēng),說不行就把于小雪騙到中東賣給妓院,聽說那邊很歡迎中國女人。還有人提供線索,說看見于小雪在被害的前兩天和一個男人在于小雪的住處附近吵架,通過辨認照片,舉報人說那男人是孫義。
根據(jù)這些線索,孫義被列為作案嫌疑人。
郭杰人由于和于小雪有來往,也被列為調(diào)查對象。
王淮河和郭杰人接觸后,對他有強烈的不信任感,憑直覺,感覺他有問題。
按照一般人的習(xí)慣,看完電影后把票根就隨手扔掉了,但是他卻把票根保存在錢包里,什么意思?是要證明他6月18日晚上確實是在電影院嗎?為什么要證明?莫非他有先見之明,知道會被牽涉到這個兇殺案中?
當(dāng)然,也有一種可能,他進影院后買飲料,順手把票根放到錢包里。
如果排除票根的問題,另一個可疑之處就很難有讓人信服的解釋了。
在詢問郭杰人時,問他“昨天晚上你到過什么地方?”,郭杰人的回答是,下班后步行,在餐廳吃飯,進電影院。至于看完電影后又去了哪里,他沒說,似乎理所當(dāng)然地認為,如果把6點至9點之間的活動說清楚,就可以解除警察的懷疑了。
郭杰人怎么知道警察調(diào)查的重點是6點到9點之間?除非他知道于小雪的死亡時間。
警察開始四處奔走,調(diào)查6月18日晚上郭杰人的活動。
友誼大廈的電子監(jiān)控證明,郭杰人下午5點45分離開公司,穿過馬路后朝東走去,崇光電影院在東邊,但于小雪的住處也在東邊。如果步行到于小雪家需要一個多小時,但乘出租車只要20分鐘。
郭杰人說,6月18日離開公司后在“旺旺”餐廳吃晚餐。
“旺旺”餐廳的經(jīng)理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的男人,說這個人6月18日傍晚吃飯時在餐廳丟了一張購物卡。他補充了一句:“6點20分左右。”
“你能確定是6點20分嗎?”
經(jīng)理說這個人第二天找到店里,說6點20分在店里丟了一張購物卡。至于這個人6月18日是不是在店里吃晚餐,他不能肯定,到飯點時客人多,他不可能記住每個客人的面孔。
崇光電影院旁邊小賣部的女服務(wù)員記得郭杰人的面孔,因為這個人6月18日傍晚買了瓶可樂,開瓶蓋時差點把可樂灑到她衣服上。
“是幾點鐘的事?”
女服務(wù)員想了想,說6點30?6點40?反正不到7點,因為7點我就下班了。
崇光電影院的監(jiān)控錄像顯示,郭杰人和王雪7點零5分進到購票大廳。
對出租車司機調(diào)查沒有什么結(jié)果,雖然有司機6月18日在友誼大廈附近拉過客人,但不能確定是郭杰人。
調(diào)查所得結(jié)論不能證明郭杰人6月18日晚上去過于小雪家,但也不能證明他沒去過。
雖然專案組的偵破重點是于小雪的男友,但刑警王淮河不想放棄郭杰人這條線索。
9
郭杰人從殯儀館出來的時候正趕上瓢潑大雨。他站在馬路邊的公交候車亭里,雨水飄過來,很快把他的褲子打濕了。由于連續(xù)幾個晚上失眠,他頭痛得厲害。
這個地方比較偏僻,出租車很少,公交車間隔時間也比較長。他從包里摸出了一根煙,點著火。過去他很少抽煙,現(xiàn)在晚上睡不著,他就坐起來抽煙。他無法驅(qū)趕于小雪的影子,特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在房間的各個角落,似乎都看見了于小雪。
于是他有了為過失贖罪的想法。
他所能想到的贖罪方式,是到這里給于小雪燒紙。他說小雪你也別怪我心狠,你把我逼得沒辦法,如果你不是亂叫亂罵,就不會發(fā)生后面的事。
他的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就從天上砸下來。他打了個哆嗦,不明白這又是預(yù)示什么……
一輛出租車駛過,他抬起手,出租車沒停,車輪帶起的水花濺到他衣服上。他怒火中燒,沖著遠去的出租車大罵。
他不知道警察是否解除了對他的調(diào)查,他得知于小雪的前男友孫義冒了出來,轉(zhuǎn)移了警察的注意力。輕松的心情僅維持了不到兩小時,現(xiàn)在他只能祈求警察永遠不要找到孫義。
雨漸漸小了,一男一女兩個人打著傘到候車亭,男的穿了件米黃色襯衣,大約40歲,袖子挽到手腕上,露出右腕上手表。男子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不會是便衣吧,他想,現(xiàn)在他看街上所有的人都像便衣。
一陣音樂聲,是男子的手機發(fā)出的聲音,可是這家伙為什么不接電話?他有些生氣,想對男子大吼:“媽的,快接電話。”手機鈴聲仍然在他耳邊回蕩,男子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這才意識到,鈴聲是從他自己褲子口袋中發(fā)出來的。
“中午就開始給你打電話了?!蓖跹┌l(fā)火,“為什么不接?”
他找了個理由:“手機沒電了。”
“不是說好了到家具城看家具嗎?”她問,“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這才想起答應(yīng)中午和王雪去看家具,他說:“陪客戶吃飯,實在沒法脫身。”
“你可別騙我?!?/p>
“怎么會呢?”
“這幾天看你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你怎么會這么想?”
“好吧。”她說,“那你趕快過來,我在家具城等你。”
他把手機放到口袋里,看見旁邊的男子撇了撇嘴。他用挑釁的眼神盯著男子,男子沒接他的目光,轉(zhuǎn)過身和旁邊的女人講話。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進站了,他進到車廂里的時候,口袋里的手機又響了。
10
通道很狹窄,前面是越來越深,深得讓人恐懼的黑暗??梢月犚娚砗蟮哪_步聲,很輕微。有人在跟蹤。他大聲喝問:“誰?”沒有回答。
然后他就醒來了。
他已經(jīng)連續(xù)兩天做同樣的夢了。第一個夢是接到那個人電話的晚上,他從殯儀館上車,準(zhǔn)備到家具城和王雪會合,手機響了。
他取出手機放到耳邊,沒人說話,但可以聽見喘息。他火了:“你是誰呀?”
對方的聲音有些沙啞:“不要以為你干的事沒人知道?!?/p>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于小雪是怎么死的你不會不知道吧?”
一股電流從身體中穿過,他張口結(jié)舌,半天說不出話。等緩過神,想問對方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但電話掛了。
他按手機上顯示的號碼回撥,無人接聽。他把這個號碼報到查號臺,查號臺說,這是一部公用電話的號碼。
他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人,僅知道是個男人,聲音不年輕,應(yīng)在40歲左右,這是他掌握的全部情況。他不知道對方是怎么把他和于小雪的死聯(lián)系在一起的。訛詐?他感覺不像。他再次回憶,那天晚上從于小雪住處出來沒碰到任何人,就算下樓時有人從門上的貓眼看到他,也不會知道他是誰,更不會知道他的電話號碼。
這是個知情人,而且來者不善。
在家具城下了車,王雪看到他,說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他說可能是剛才淋了點雨吧。
這天下午,占據(jù)他腦子里的都是這個來歷不明的電話,他確定,這個人肯定還會再來電話。
他在等那個人的電話,但這個電話始終沒來。
等待是最磨人的,特別是不知道電話什么時候會打進來。
11
那個人沉默了一個星期后,終于打來電話了。
電話是晚上11點打來的,他正在衛(wèi)生間沖澡,手機響了。他用毛巾胡亂擦了擦身子,套上件襯衣,到客廳里抓起手機。他以為是王雪打來的,但顯示是個陌生號碼,他忽然醒悟到,電話是那個人打來的。
“錢準(zhǔn)備好了吧?”對方說。
“什么錢?”
“買U盤的錢呀?!?/p>
“什么意思?”
“裝吧!”對方說,“于小雪死的時候兇手在她房間里落下個U盤,你不會不知道是誰的U盤吧?”
“你到底是誰呀?什么莫名其妙的U盤?我不明白?!?/p>
“你不明白不要緊,但警察會明白,U盤里有下載的資料,還有指紋,找到U盤的主人應(yīng)該不難吧?”
他頭上又開始冒汗了。他從小就有這個毛病,一旦緊張,頭上就不停地冒汗。他不明白U盤怎么會落到這個人手中,對方說U盤掉在于小雪的房間,只有一種可能,這個人是在他離開后,警察來之前進到于小雪的房間。是警察正在尋找的于小雪的前男友?或者是另外什么人。不管是什么人,U盤落在此人手里都是非常危險的。
對方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說不想為難他,反正于小雪已經(jīng)死了,只要給點補償,他就可以拿回U盤了。
“50萬塊錢,對你不是什么太難的事吧?”接著對方又說,“一條人命,總歸值這么多。從現(xiàn)在開始,給你三天時間,記住,只有三天?!?/p>
電話掛了。
他存款雖然大于50萬,但要籌備婚禮,還想換個大點的房子,在目前這種狀況下,他無法拿出50萬。
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朝墻角摔去:“混蛋,去死吧!”
12
天還沒亮郭杰人就從床上起來,打開電腦搜索有關(guān)車禍的消息。
網(wǎng)上雖然有兩條消息和車禍有關(guān),但不是他要找的,他關(guān)心的是野生動物園附近路段的車禍消息。
沒有任何消息。
到下午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搭102路公交車到野生動物園去。
他知道這樣做很傻很愚蠢,無任何實際意義,而且還會給他帶來很多麻煩,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到這里看看。
沒有任何消息,一切都在未可知中,一切皆有可能,這比有消息更讓他心煩意亂。
昨天晚上,通過了解,他知道給他打電話要錢的人叫羅群眾。
他一遍一遍地琢磨,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有沒有漏洞。
昨天晚上9點鐘,他把租來的馬自達轎車停在野生動物園門口的停車場。野生動物園下午6點就關(guān)門了,所以此時顯得格外冷清。路燈下站著個身材矮小的男子,他知道此人就是打電話的人了。
他們約好在這里見面,他交現(xiàn)款,對方還U盤。
他把車開到停車場深處,然后打開后蓋,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雙肩包,里面裝了50捆“鈔票”。他不可能給這個人50萬,這50捆鈔票每捆只有表面上的兩張百元大鈔,中間是鈔票大小的白紙。
他把雙肩包放到后蓋上,說:“點點吧?!?/p>
雖然燈光很暗,但他還是看見男子面孔上露出的貪婪。男子把拉鏈拉開,取出一捆鈔票,發(fā)現(xiàn)問題,驚訝地抬起頭,還沒來得及說話,繩子就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男子身體很快就癱軟了。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身上的衣服濕透了。這是他第二次殺人,和第一次不同,這次他沒任何悔恨之心,眼前就是人渣,死不足惜。
他丟失的那個U盤裝在男子褲子口袋里,還放了一把大號的折疊刀,顯然是對他提出的見面地點有疑心,防身用的。除了這些東西,男子的口袋里還有手機、半包煙、黑色錢包。錢包里有兩張50元的紙票,一張身份證。
他把這個叫羅群眾的男子抱進汽車座位中,然后駛出停車場,把尸體扔到馬路中間。
這里的路燈壞了,地上躺個人,司機只有到跟前才能發(fā)現(xiàn),但剎車已來不及了。
他返回到“綠色家園”餐廳的時間是9點20分。這是一家“農(nóng)家樂”,晚上高中同學(xué)在這里聚會,8點50分的時候,5箱啤酒已經(jīng)見底了,大家離開座位找人碰杯聊天,他就是借這個機會溜了出來。
同學(xué)聚會來了三十多個人,在喝得昏天黑地的情況下,沒人會注意餐廳里少了一個人。
回到“綠色家園”,他依然把車停在路邊,然后進到餐廳的院子,取出煙來點燃。
一位姓鐘的同學(xué)出來,說:“哎呀,你怎么一個人躲到這里?”
“里面太悶?!彼f。
鐘同學(xué)拿出一根煙,半天沒點著火,這個人醉了。
鐘同學(xué)問:“幾點了?”
“9點?!彼f。他把時間往前提了20分鐘?,F(xiàn)在,鐘同學(xué)可以成為他絕好的證人。
讓他最不安的是,早晨新聞中沒有在野生動物園附近路段發(fā)生車禍的消息,也沒有發(fā)現(xiàn)無名死者的消息。
他站在馬路邊,看不出這里有什么異常。由于是工作日,到這里的游客不多,停車場里冷冷清清的只停了幾輛車。
路邊有個小賣部,一個中年男子坐在門口看報紙。他買了瓶水,小心翼翼問:“昨晚這里沒出什么事吧,比如車禍?”
“沒聽說?!蹦凶诱f著看了他一眼,“家里有人不見了嗎?”
“隨便問問?!?/p>
他又一次覺得自己的行動太蠢。他穿過馬路,準(zhǔn)備回到102路公交車站時,一輛白色轎車從他身邊駛過。他沒注意轎車?yán)锩娴娜耍锩娴娜俗⒁馑恕?/p>
開車的人是刑警王淮河。
13
王淮河在醫(yī)院結(jié)束對羅群眾妻子的詢問,從醫(yī)院出來。
和外面燦爛的陽光相比,他是心事重重。
無名男尸是早晨在泮河邊被晨練的人發(fā)現(xiàn)的,尸體上有汽車碾壓過的痕跡,脖子上有勒痕。法醫(yī)鑒定,此男子應(yīng)是被勒死后受到卡車碾壓,泮河是拋尸地點而非作案地點,死亡時間是昨晚9點至11點之間。
男子身上無任何證明身份的文件,但根據(jù)指紋,查出此人叫羅群眾。
雖然案發(fā)地非王淮河所在刑隊的管轄范圍,但此案還是引起了王淮河的注意,因為羅群眾是于小雪的房東,也是發(fā)現(xiàn)于小雪死亡的報案人。于小雪被害案的偵查卷宗的第一本就有羅群眾的筆錄。羅群眾說,他是因為于小雪欠房租,上門催討時發(fā)現(xiàn)異常,用備用鑰匙開門后發(fā)現(xiàn)于小雪死在床上。
刑警的直覺告訴他,羅群眾的死和于小雪案有關(guān)。
于小雪的男友孫義前天上午在“天天”娛樂城被抓獲,經(jīng)審訊,孫義和于小雪的死無關(guān),沒作案時間。
于小雪案的兇手另有其人。
由于兩起案件存在關(guān)聯(lián)性,專案組把兩起案件并案偵查。
羅群眾以前是某鋼廠的工人,后下崗,再沒找正式職業(yè),靠在影劇院和超市門口倒賣緊俏票以及各種優(yōu)惠券和積分卡賺錢。據(jù)羅群眾的妻子王美娟說,羅群眾6月19日早上到出租房找于小雪要房租,回來的時候很興奮,說那個老欠租金的女房客死了。她嚇了一跳,說太晦氣了,你還高興。羅群眾說你懂個屁。王美娟抹著眼淚說,羅群眾6月28日晚上出門的時候說第二天去看間門面房,他要租下來開棋牌室。結(jié)果他一夜未歸。
她是在辨認男人尸體時昏倒的,被送到醫(yī)院。
她說6月28日晚上快12點了,男人還沒回來,她就擔(dān)心出事了,打男人手機,但只響了一聲,就關(guān)機了。
發(fā)現(xiàn)尸體的時候,身邊沒有手機,顯然被兇手拿走了。
從通訊公司調(diào)出羅群眾的手機通話記錄,上面顯示,他最近和一家房產(chǎn)公司姓趙的銷售經(jīng)理通話頻繁。趙經(jīng)理的解釋是,羅群眾要租間門面房,和房東基本談好,三年租金一次付清,共39萬。
王美娟說,家里根本拿不出39萬。
和羅群眾一起倒票的“黃?!闭f,羅群眾這兩天老叨叨租房開棋牌室,還打聽哪家裝修隊裝修便宜。
王淮河推測,羅群眾是于小雪被害案的報案人,他是第一個進入現(xiàn)場的,一定是撿到了某種和兇手有關(guān)的東西,以此要挾兇手索要封口費,并準(zhǔn)備用這筆錢租房開棋牌室,但昨天晚上和兇手見面時被害了。
他在對郭杰人的調(diào)查時聽到過反映,說6月19日郭杰人在公司曾找過一個U盤,很著急的樣子。
羅群眾撿到的會不會是這個U盤?
在羅群眾的手機通話記錄里沒有發(fā)現(xiàn)和郭杰人有什么聯(lián)系,除非他們之間用別的通訊工具聯(lián)絡(luò)。
調(diào)查6月28日晚上郭杰人的活動,他說那天晚上和高中同學(xué)在鳳陽路上的“綠色家園”餐廳聚會,快11點時聚會才結(jié)束。
郭杰人一位鐘姓同學(xué)說,郭杰人在9點的時候曾離開餐廳到外面,他也出去了,兩人一起在院子抽煙。
王淮河問:“兩人一起出去的嗎?”
鐘同學(xué)說不是,郭杰人出去在先,他在后。
王淮河點點頭,又問:“你看表了嗎?”
鐘同學(xué)說自己從來不戴表,是郭杰人告訴他時間。
郭杰人有可能告訴鐘同學(xué)的是個錯誤時間。
他始終懷疑郭杰人,他不愿放棄這條線索。他的固執(zhí)在刑偵大樓里是有名的,也可能就是因為太固執(zhí)不圓滑,雖然有二十多年的刑偵經(jīng)驗,但仍然得不到提拔,僅給了個“資深”的封號而已。
但泮河是遠郊,距郭杰人吃飯地方有100多公里。他們同學(xué)聚會是晚上11點結(jié)束,然后他送兩位同學(xué)回家。據(jù)保安回憶,郭杰人回到住處時間是晚上11點50分,再沒出去,第二天清晨就在泮河發(fā)現(xiàn)了羅群眾的尸體。如果他是兇手,作案后被害人的尸體怎么會跑到100公里外的泮河邊呢?
就在這時候,他接到交警隊電話,說是在泮河拋尸的司機來投案自首了。
14
投案的司機26歲,叫李全社,還沒拿到駕照。
李全社是在父親的陪同下來投案的。
李全社說,6月28日晚上他朋友馬光有拉了一車貨準(zhǔn)備運到通縣。出發(fā)前兩人在夜市吃晚餐,喝了兩瓶啤酒,然后李全社提議讓他開車,他馬上要考駕照,晚上人少,正好練練手。馬光有開始不同意,但經(jīng)不住他磨,讓他坐進駕駛室。他開車沿光明路直行準(zhǔn)備上繞城高速,開始很正常,但開到野生動物園附近,忽然發(fā)現(xiàn)地上躺了個人,此時剎車已來不及了,車輪直接碾了過去。
他們下車,發(fā)現(xiàn)地上的人沒氣了。
馬光有罵他,還打了他一巴掌,說你要害死我呀,現(xiàn)在怎么辦?
他嚇壞了,哪還有什么主意。
馬光有說喝酒,加無證駕駛,加撞死人,這下肯定完了,沒個七八年出不來。他說要不然跑吧。馬光有說干脆把人扔到河溝里,警察興許找不到。于是他們把人拉泮河邊,扔到河灘上。第二天,馬光有約他到新疆打工,說走得越遠越好。他越想越不對勁,半路拐回來,把事情經(jīng)過告訴家里人,于是父親陪他來投案了。
王淮河問:“你確定當(dāng)時人是躺在地上的嗎?”
李全社說確定,當(dāng)時馬光有還說這個人可能是喝醉了才躺在路中間。
王淮河冷笑,這個人不是喝醉而是死了,被人扔到了路中間,兩個人違反交規(guī)無證開車加酒后駕駛,才當(dāng)了替死鬼。現(xiàn)在他確信,第一現(xiàn)場應(yīng)在野生動物園門口,很可能在停車場行兇。6月28日郭杰人參加聚會的地點距第一現(xiàn)場雖有段距離,但開車很快就能到,有作案時間。
6月29日下午他開車從野生動物園附近經(jīng)過時,看見郭杰人過馬路。當(dāng)時還琢磨,他到這里干什么?逛公園?不像?,F(xiàn)在他確信,郭杰人作案后心里糾結(jié),想返回現(xiàn)場再看看。
但證據(jù)呢?
他打電話給專案組,請求派人在野生動物園停車場搜索,尋找可能留下的犯罪痕跡。
讓他失望的是,在這里什么都沒找到。
15
早晨起來,郭杰人對著鏡子把臉刮得干干凈凈,然后打開衣柜挑選襯衣,他和王雪約好,10點鐘在民政局見面領(lǐng)結(jié)婚證。這兩天他雖然還做惡夢,但心情恢復(fù)了不少,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相信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
他把羅群眾扔到馬路中間的第三天,警察曾找他問話,是上次來的那個年輕警察,調(diào)查他在6月28日晚上的活動。他說6月28日晚上高中同學(xué)在鳳陽路上的“綠色家園”聚會,晚上11點才結(jié)束。警察把他說的記在筆記本上,也沒說什么就離開了。后來他聽說本市發(fā)生了一起拋尸案,無良司機喝酒,又無證駕駛,在野生動物園門口撞死了人,怕?lián)?zé)任把人拉到泮河扔到河灘上了。
他確信,這個被無良司機扔到河灘上的人是羅群眾。正因為這個消息,他心里才有幾分輕松,他相信,就算警察對他有懷疑,但找不到任何證據(jù)。
就在收拾好準(zhǔn)備出門的時候,門鈴響了。
門口站了兩位警察,是第一次來的那倆人,他還記得年長警察的名字,叫王淮河。
他有些不太情愿地讓兩人進了房間。
雖然有些緊張,但他還是相信警察不會把他怎么樣。他把證據(jù)都毀了。勒死羅群眾的繩子扔到人民公園的人工湖里,其他物品分別扔到了垃圾桶、街心花園和抽水馬桶中。沒證據(jù),警察對他無可奈何,心里有底氣,在回答警察問題時就不慌。他說6月28日晚上在“綠色家園”餐廳,很多人都能證明。
王淮河目光冷峻,說都能證明你在餐廳吃飯,但不能證明你中間沒離開過,也不能證明你沒有殺過人。
“我殺人?這簡直是笑話,警察也不能血口噴人。”他說,“我殺了誰?”
“如果你記憶沒出問題,總不會忘記羅群眾這個人吧?提醒你一句,此人是于小雪的房東?!?/p>
“于小雪的房東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再說,我為什么要殺他?”
“因為他手里有你殺害于小雪的證據(jù)。”
“什么證據(jù)?”
“就是你6月19日在公司到處尋找的那個U盤。前一天晚上你把這個U盤掉在于小雪家里了,羅群眾發(fā)現(xiàn)于小雪死亡的時候同時發(fā)現(xiàn)了這個U盤,于是他用U盤敲詐,沒想到為此送命。”
“我不明白你說什么?!?/p>
“殺人地點是在野生動物園停車場吧?”
“證據(jù)呢?”他臉色發(fā)白,但嘴硬。他相信警察沒有證據(jù)。那天晚上他在動物園停車場動手時擔(dān)心留下指紋,特意戴上了手套,在處理羅群眾隨身物品時也戴了手套。就算警察推測是他干的,就算推測有百分之百的合理性,但不能作為定罪的依據(jù),關(guān)鍵是警察沒有那天晚上他和羅群眾曾見過面的證據(jù)。
王淮河說:“你參加同學(xué)聚會,租了一輛黑色的馬自達轎車,車號是XA58626,這沒錯吧?”
“沒錯?!彼幻靼诪槭裁淳鞎岬杰?,緊接著聽到的話讓他如雷轟頂,幾乎崩潰了。
王淮河問他:“在車門上怎么會有羅群眾的指紋呢,要知道,他從沒和租車行打過交道,也不會開車……”
羅群眾一定是在掙扎的時候碰到車門,他所有環(huán)節(jié)都想到了,唯獨沒有想到車。他腦袋里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句成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p>
他被帶上警車的時候,嘴里還嘟囔:“必有一失……”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