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鮮
摘要:《燭之武退秦師》一文開篇即說“九月甲午,晉侯、秦伯圍鄭……”可是,燭之武奉命入秦營后卻是這樣一句:“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痹谇夭媲?,燭之武為什么變換了秦、晉“出場”的次序,且還避去了“伯”、“侯”之稱呢?筆者以為,這恰恰是燭之武游說智慧的需要和體現(xiàn)。
關鍵詞:燭之武;游說智慧;游說藝術
蘇教版必修三《燭之武退秦師》一文中,曾經(jīng)有兩次提到鄭國當時危如累卵的命運。一次是文章的開頭——“九月甲午,晉侯、秦伯圍鄭……”一次是燭之武臨危受命、孤膽赴秦營時在秦伯跟前說的——“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
在教學這一課時,起初我并未發(fā)現(xiàn)到這兩句有什么區(qū)別,但后來反復念讀,注意到了這兩個句子的不同,頓時心生疑惑。為什么文章開頭史學家向我們交代這場戰(zhàn)事的圍攻者時第一個出場的是“晉侯”,而非“秦伯”?可是,在燭之武勇入秦營后游說秦伯時,我們注意到,這次圍獵鄭國出場的主角卻已不是“晉國”,而是“秦國”了。
同樣是說圍鄭一事,為什么這兩處語詞會有此區(qū)別呢?難道是史學家左丘明在記述這件事時一時大意?可是,據(jù)史料記載,被譽為“文宗史圣”、“經(jīng)臣史祖”的左丘明,出身史官世家、承襲了史家秉筆直書的精神,勤苦撰寫,日夜操勞,歷時30年,才完成了這部記述詳備、論述精辟的編年史?!稜T之武退秦師》堪稱《左傳》乃至中國文學史中的一篇優(yōu)秀散文,形象鮮明,語言優(yōu)美,層次分明、組織嚴密,說理透徹、邏輯有力,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說,,作者在記述這件史事時,必是逐字嚴肅、公允、精準。且就是這么一個蒼顏白發(fā)、地位卑微的燭之武,憑著一舌辯才,成為了《左傳》中近300個人物群像中最令人矚目的“這一個”,可見作者對“這一個”是傾注了許多情感去塑造的,所以假如說作者在此處是因一時大意而出現(xiàn)誤筆是不大可能的。
文章開頭,應該只是遵循歷史事實,客觀地記敘了公元前630年發(fā)生的這場戰(zhàn)事,晉國因當年流亡時曾遭鄭國“不理不睬”之辱,又因兩年前晉楚城濮之戰(zhàn)時鄭國曾助過楚國之恨,于是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拉上秦國一起攻打鄭國。據(jù)此史實,意欲圍滅鄭國的這場戰(zhàn)爭的主謀者應該是晉國,那么,晉國第一個出場應是情理之中。
然而,既然史實如此,在秦伯面前,燭之武為什么變換了秦、晉“出場”的次序,且還避去了“伯”、“侯”之稱呢?筆者認為,這恰恰是燭之武游說智慧的需要和體現(xiàn)。
中國歷來被世人稱為“文明古國”、“禮儀之邦”。在《詩經(jīng)》和強調(diào)官職和政治制度的《周禮》中,我們都可以看出中國的貴賤等級意識自古即有。這種嚴格的貴賤等級制度早已滲透了古代社會的各個方面。根據(jù)唐代杜佑的《通典·職官·封爵》中關于上古“爵制”的記載:“黃帝時期,方制萬里,為萬國,各百里。至唐、虞、夏時期,建國凡五等‘公、侯、伯、子、男。殷商時代,公、侯、伯三等;周時,分公、侯、伯、子、男五等?!庇謸?jù)《孟子·萬章篇》說:“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達于天子,附于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視侯,大夫受地視伯,元士受地視子、男。”可見,當時諸侯的排序,是按照“公、侯、伯、子、男”的順序進行排列的。這樣的排序,意味著各諸侯之間在疆域、兵力和謀略上的差距,尤其是疆域,成了諸侯在那個時代里地位、身份和威勢的象征。
僖公之時,春秋爭霸愈加激烈。誰都想奪得更多的土地、財富和人口,誰都想統(tǒng)一天下。秦國也不例外。在地理政治上,秦居于西,要擴張領土,自然只能往東拓展,而秦要實現(xiàn)東進的野心,晉國就是它的第一塊絆腳石。攻之不勝,奪之不力,是秦國心里的一塊痛處。因為那個時候晉國正是晉文公當政的時候,國力達到了頂峰。以秦國當時的國力,哪里能夠與晉國相抗衡?欲望之大,現(xiàn)實之限,使得秦國擴張領土的野心猶如暗涌的激流,急待雄起的時機到來。
其實小小如鄭國,無須秦晉聯(lián)手打擊,即使其中一個國家,鄭國也未必是其對手。秦國與鄭國其實并無實質(zhì)性的沖突,至少這次沒有。而秦國之所以出兵,一是與晉國有同盟關系,二是秦國也想通過滅鄭這場戰(zhàn)爭來撈一把,以此來擴張自己的勢力。由此可見,在圍鄭這場戰(zhàn)事上,秦晉是各持算盤,各圖所需,并非是真正的聯(lián)盟,他們不過是一個貌合神離的暫時的聯(lián)合體罷了。
燭之武慧眼析形勢,對這一點是洞若觀火。如何在游說開場就讓秦伯易于入耳而欣然接受“勸說”,燭之武奔赴敵營前,自然是深思熟慮,了然于胸。正是緊緊抓住了秦伯唯利是圖、急于雄起的心理,所以見到秦伯后,燭之武第一句就說:“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這一句話,不但自知之明盡顯,唏噓之慨盡露,且言語懇切,態(tài)度坦然,不像說辭,倒更像秦伯的一個鄰家老翁,來為秦伯指點迷津。燭之武在秦伯跟前突然變換了主角出場的次序,讓一個在這場“戲“里本來只是充當“配角”的人物一躍而成為一個可以擔當整個故事情節(jié)的“主角”,一下子捧高了秦國的地位,這讓秦伯內(nèi)心如何不喜?且在這一句里,燭之武故意避開了最觸動秦伯痛處的“侯”、“伯”之稱。這在某一程度上大大滿足了秦伯潛藏心里已久的“稱霸統(tǒng)一天下”的野心。燭之武這一句撥云見日,無疑是要讓秦伯認為,在鄭國眼里,我秦國的威望比晉國的厲害,秦國要滅掉鄭國,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從而讓秦伯放下戒備,得以認真權衡攻鄭利弊,為燭之武接下來的說辭——從亡鄭于秦無益,說到秦、晉歷史關系,說到晉國滅鄭之后必然進犯秦國——得以順利進行,最終使得秦伯為理所服,為利所動,答應退軍撤兵,并結(jié)盟于鄭,從而化解了鄭國之危。
“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睜T之武審時度勢,可謂一語中的,切中要害,又如開渠引水,恰到好處。這一句,不但體現(xiàn)了燭之武游說的機智和巧妙,更是史學家匠心獨運的一次精彩外交陳述。
朱彝尊《經(jīng)義考》卷一六九引賀循語:“《左氏》之傳,史之極也。文采若云月,高深若山海。”又有劉勰《文心雕龍》評價口才的作用“一言之辯,重于九鼎之寶;三寸之舌,強于百萬之師”,今天重讀《燭之武退秦師》一文,不能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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