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桂東縣一中 郭中發(fā)
消失的覆盆子
湖南桂東縣一中 郭中發(fā)
責任編輯:宋 俊
記得小時候,我家對面的江邊有很多覆盆子。
覆盆子生長在江邊狹小的石縫里,我從未看到過它們的根須。我已記不清冬天的覆盆子長什么樣子,不知是早已化泥護花,還是依舊凄涼地匍匐在岸邊,默默地與嚴寒抗爭,為來年的新綠汲取養(yǎng)分。我只記得它們會在春水尚未漲起來時,與其他野草一起吐出嫩綠,為蕭條不已的江岸帶來第一份生機。嫩嫩的葉片一撮一撮的,像毛尖茶,不用幾天,一蓬蓬的綠,就長成了一把把油綠的大傘。它們緊貼地面,刺也完全硬了,遍布全身。
一朵朵潔白的五瓣小花,在葉間綻放。從遠處望去,江岸兩旁白茫茫一片。短短幾天后,它們就迅速凋零,留下一個個小綠球。小綠球以驚人的速度生長,快速地褪掉濃綠色的“毛”,由小變大,然后開始變色,由黃變橙,由橙變紅,再到鮮紅,幽綠的江岸被泛著光的鮮紅修飾得更加靚麗。綠球紅透時便可以吃了。我們抓起“小紅球”就往嘴里送。大人說那樣不衛(wèi)生,騙我們說覆盆子的果實被蛇舔過,于是我們只敢看,不敢吃。有時禁不住覆盆子淡淡清香的誘惑,我們還是把大人的叮嚀拋在了腦后。甜中帶著點酸的味蕾刺激,還有那若有若無的小籽,實在令人留戀。
我最喜歡在覆盆子成熟的季節(jié)玩過家家,因為覆盆子可以提供足夠的食材,供我們在村口的大榕樹下“開鍋”。我們把大片的葉子洗干凈當菜盤,平鋪在沙灘上,然后把野花擺上去,一盤盤花式西餐就出鍋了。有時候,我們還做蛋糕。把沙子拌一些水,堆成各種各樣的形狀,加上花瓣和覆盆子的裝飾,看起來像模像樣的。我們把覆盆子果實掰開后露出的絡(luò)反復沖洗,用來當甜點,當錢幣。用各種花草來交易,當老板,做生意。你當媽媽,我當爸爸,一群小貓小狗就是兒女,開心地在大人不懂的世界里鬧著……
后來,江邊的覆盆子消失了。
村里來了一群人。我和小伙伴們喜歡追
他們開來的在泥沙路上顛簸的黃皮車。他們帶著黃頭盔,穿著橙黃衣服,拿著各式儀器這里站站,那里看看,說一口我們聽不懂的話。他們走遍了村里的路、長滿草的田間小溝。一個月過后,他們走了。我們沒有去追最后一趟黃皮車。他們是在夜里走的,之后再也沒有回來。
扛鋤頭的方大娘和牽牛的郭老漢笑嘻嘻地說些什么,說是要修水泥路,還有溝渠……那時我正在江邊摘覆盆子,忘記了他們說的具體內(nèi)容是什么。
村里的男女老少齊刷刷地干起活兒來,笑得像朵花一樣。女人們拿著鋤頭除掉路中間的野草,在路面上鋪了一層小石子兒,密密麻麻的,像一條有著無數(shù)鱗片的大怪蛇,蜿蜒前行;又像一條通往死亡的大道,陰森森的。我不喜歡走在上面,硌腳不說,還有種奇怪的感覺。
有天放學回家,我發(fā)現(xiàn)家里居然有一盤紅彤彤的覆盆子。不由分說,我就開啟了“掃蕩”之旅。不一會兒,我覺得有些不安,難道是一向反對我吃覆盆子的媽媽變了?我焦急地跑上樓去問母親。當我在樓上眺望著遠方的路時,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沖下樓,來到了路邊。路旁江岸的覆盆子全被清除了!連溝里的小草都無一幸免。我像失去了親人一樣,失聲痛哭。
挖掘機來了,推土車來了,還有許多我說不出名字的機器也來了。寂靜的小村莊,到處充斥著機器的轟鳴、水泥的粉塵。
為了表達我的憤懣,我準備去踏壞新修好的水泥路。趁母親還未起床,我沖向了公路,肆意留下了自己的腳印。我如同報了大仇一般,高興地跳來跳去,未干的水泥路上留下了一串串腳印。
當然,我還是沒能阻止什么,那些腳印讓我覺得可笑又悲傷。覆盆子沒了,布滿覆盆子的江岸沒了,長草的小溝也沒了,它們都被水泥埋葬了。
此后,我?guī)缀鯖]再見過覆盆子。我想覆盆子一定是死了,死在了水泥冰冷的“懷抱”里。
昨日我又重游了江岸,逆流走了好遠,終于見到了覆盆子。本該翠綠結(jié)果的季節(jié)里,植株卻是蔫黃的,沒有一絲生氣,更別說結(jié)出果實了。
(本文選自酷咖網(wǎng))
編 輯 絮 語
文章花了大量的筆墨寫覆盆子從發(fā)芽到結(jié)果的點滴變化,盡顯作者對它的喜愛之情。作者的筆法很老到,以“覆盆子”為線串起了自己的童年時光,賦予了“覆盆子”特殊的意義,為后文巧妙鋪墊。覆盆子的消失,既喻示著快樂童年的一去不返,還從側(cè)面流露出對城市化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