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勉鈺
在江西,年歲稍大一點兒的干部和群眾,幾乎都知道危秀英,都對她很敬重,見了她或者談起她,都尊稱她為“危大姐”。因為她是一位出色的老紅軍,是從江西到陜北走完了兩萬五千里的長征女英雄之一,抗戰(zhàn)初期她奉命回江西參與組建新四軍,是中共七大正式代表。新中國成立后,她任中共江西省委婦委主任、省婦聯(lián)主席,全國婦聯(lián)執(zhí)行委員。由于她個子矮小,身高不到1.4米,不及一支帶刺刀的槍高,身材又瘦,所以長輩們戲稱她為“矮子”,毛澤東、朱德也這樣叫她。她是第一、二、三、七屆全國人大代表,第四屆江西省政協(xié)委員、常委,第五屆江西省政協(xié)委員,享受副省長級待遇、省長級醫(yī)療待遇。
童養(yǎng)媳出身
危秀英,1910年10月11日生,江西省瑞金縣葉坪鄉(xiāng)污泥塘村人,父親危祥寬,是一個老實的貧苦農(nóng)民。危秀英在母腹里就缺乏營養(yǎng),降生下來時不過三斤半重,父親給她取名為“粒粒子(小不點兒)”?!傲AW印卑霘q時,母親得了風寒癥去世。六歲那年,父親因為還不起債去當長工,就忍痛把她賣到興國縣做童養(yǎng)媳。僅僅得了九塊銀元去還債。小小年紀的危秀英求助父親說:“爸爸,你不要賣我,我可以放牛掙飯吃了,我長大后會種田養(yǎng)活你。”她父親含著淚水說:“孩子,爸爸對不起你,我已經(jīng)在賣身契上打了手印,還寫上了永久不能再見女兒,過幾天就有人來接你。但你要記住自己姓危。”然后,危祥寬捉住她的手,在地上一筆一畫地教她畫了一個“危”字。不日,興國婆家的人就來背秀英走,秀英不依,用石頭打來人,又咬他的耳朵,使他不敢再動。但畢竟父親已經(jīng)簽字畫押,最后還是由她的堂兄把秀英背去了興國。秀英哭得死去活來,迎來的是婆婆的一頓打罵。秀英九歲時,就在婆婆竹梢的抽打下,開始挑水、燒飯、洗衣、砍柴、下田干活。機警的秀英悄悄把父親教她的那個姓氏“?!弊郑猛咂嬙谒X的墻角下,生怕忘掉。
偷跑出來當紅軍
1929年12月,毛澤東、朱德率領(lǐng)紅四軍從井岡山下來,轉(zhuǎn)戰(zhàn)贛南閩西。1930年4月,朱毛紅軍來到興國縣。中共興國縣委在縣城召開了有5000名群眾參加的大會,毛澤東、朱德在大會上發(fā)表講話,號召興國的工農(nóng)群眾團結(jié)起來,實行土地革命,開展武裝斗爭,建立紅色政權(quán)。毛澤東風趣地鼓動大家說:“興國的父老兄弟姐妹們!我們天天講革命,究竟要革誰的命?革反動派的命。反動派就是以蔣介石為代表的帝國主義、資產(chǎn)階級、軍閥惡棍和土豪劣紳,他們就是我們的大敵。革命靠誰來革?不靠天,不靠地,要靠我們自己,靠窮苦工農(nóng)。怎么個革法?蔣介石手里有槍有刀,槍干什么用?是要殺人的,殺我們工農(nóng)大眾的!我們赤手空拳行不行?不行。就說打狗吧,你手里還得有個棍子,有塊石頭,手一舉,狗才會夾起尾巴逃走。我們要打倒屠殺工農(nóng)的軍閥和他們的后臺老板帝國主義,就要拿起槍桿子,建立工農(nóng)革命武裝,實行土地革命,建立工農(nóng)政權(quán)?!泵珴蓶|的講話,極大地激發(fā)了興國工農(nóng)群眾的革命熱情和積極性。當年興國縣的人口只有23萬,先后參加紅軍的人數(shù)就達到8萬之多,成為中央蘇區(qū)的“模范縣”。20世紀50年代第一次授銜時,興國出了54名將軍,江西籍的三位上將,有兩位是興國人。興國成了全國聞名的“將
軍縣”。
危秀英就是興國8萬紅軍戰(zhàn)士中的一員。紅軍到了危秀英所在的村子,宣傳紅軍是窮人的隊伍,要打倒土豪劣紳,給貧苦農(nóng)民分田地,危秀英高興極了。她剪掉長發(fā),偷偷地跑出來,到紅軍總部要求參加紅軍。報名時,問她叫什么名字?她說:我叫危秀英。這是她給自己起的名字,表示要做一個優(yōu)秀的人。
蔡大姐培養(yǎng)的婦女干部
危秀英參加革命以后,思想進步很快,工作很積極,給游擊隊送信,組織婦女群眾投入革命活動,不久就被選為興國縣高興鄉(xiāng)蘇維埃政府常委、婦女主任。1932年4月,危秀英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同年,被選為興國縣蘇維埃政府常委、縣婦女生活改善委員會主任。她經(jīng)常奔波于婦女群眾中間,了解各種情況,如實地匯報給上級,又把上級的指示及時地傳達給婦女群眾,她帶著“橡皮肚子” 傾聽婦女群眾的意見和呼聲,頗為當?shù)厝罕娝Q贊。1933年3月,她調(diào)到中共江西省委任婦女部干事,在婦女部部長蔡暢領(lǐng)導(dǎo)下工作,當時的江西省委書記是蔡暢的愛人李富春。蔡暢是危秀英的好老師,教她學(xué)文化、講革命道理。蔡暢每天早上5點鐘叫她起床,教她認字、寫字。沒有紙、筆、墨,就用樹枝在地上寫。后來,蔡暢又用自己分到的伙食尾子,買了毛筆、毛邊紙,手把手教她寫字。下雨天也不例外。危秀英覺得學(xué)寫字很累,對蔡大姐說:“我不學(xué)了,這支筆比鋤頭還重。”蔡大姐勸導(dǎo)她說:“學(xué)寫字就像纏小腳一樣,苦過一陣子就好了?!辈檀蠼悴〉沽耍鸵P阌⒆谒块g里讀書寫字,還要李富春檢查。在蔡暢的細心教導(dǎo)下,危秀英很快就認識了不少字,能寫簡單的工作匯報,還能經(jīng)常在婦女干部和群眾面前滔滔不絕地宣傳婦女解放。
擴大紅軍一個營
1933年9月,蔣介石動用100萬兵力對紅軍發(fā)動了第五次反革命“圍剿”。其中,以50萬兵力“圍剿”中央蘇區(qū)和中央紅軍。中央蘇區(qū)的形勢十分嚴峻,提出了“擴大紅軍100萬”的口號。10月間,江西省委書記李富春和省委婦女部部長蔡暢找到危秀英,交給她一項擴大紅軍的任務(wù),要她在一個月內(nèi)到興國縣崇賢區(qū)招收30名新兵。崇賢是個老區(qū),群眾覺悟較高,前幾次反“圍剿”斗爭中,已經(jīng)有大批青年參加了紅軍,當?shù)氐谋创_實不多。要在一個月內(nèi)完成這樣的任務(wù),確實不易。危秀英步行60里,來到崇賢區(qū)。她和區(qū)委書記鐘平及其他幾位干部一起,深入四個村子傳達省委指示,宣傳擴大紅軍的緊迫性,反復(fù)不斷地動員群眾,做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危秀英在村里召開群眾大會,讓群眾討論“敵人100萬,我們怎么辦?”群眾當場議論開了,紛紛表示要報名參軍。一個婦女對未婚夫說:“你去參加紅軍,我等你勝利回來結(jié)婚?!苯Y(jié)果,這個村當晚就有100多人報名參軍。七天下來,四個村子就集中了一個加強營,達六七百人之多。經(jīng)過群眾討論,有病的人不去。第十天,危秀英帶著400多名合格的新兵,交給了部隊。危秀英受到省委的表揚。蔡大姐問她工作是怎么做的?她回答說:興國的革命基礎(chǔ)好,群眾覺悟高,婦女經(jīng)濟上翻了身,積極性很高。區(qū)委對群眾的生產(chǎn)、生活很關(guān)心,鄉(xiāng)村干部經(jīng)常到群眾家里問長問短,幫助解決困難。興國男子大部分上前線去了,后方的生產(chǎn)和工作都落在婦女們的身上。紅軍家里缺少勞動力,村子里就組織起來互相幫助,未婚妻也主動去婆家?guī)兔ΑEd國婦女很能干,頂起了半邊天,不少人后來成為各級蘇維埃政府的干部。1934年1月,中華蘇維埃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在瑞金隆重舉行。危秀英作為江西省的代表出席大會。同年9月,她被派到瑞金的中共中央黨校學(xué)習(xí),擔任班長和黨支部書記。
長征中的“政治戰(zhàn)士”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從江西出發(fā),開始長征。危秀英經(jīng)過體檢和政審,成為隨軍參加長征的30位女紅軍之一。對參加長征的女紅軍的挑選是很嚴格的:一要政治思想好,是共產(chǎn)黨員;二要有獨立工作能力,會做群眾工作;三要身體好,能扛東西會跑路。危秀英完全符合這些條件。但是,危秀英的婆家不愿意她去長征。出發(fā)前夕,危秀英婆家要把她賣了,是紅軍再一次解救了她。危秀英曾感激地回憶,毛澤東對她說:“秀英,你還是跟我們走吧,要不,紅軍走了你還得被賣掉?!蔽P阌⒑敛华q豫,堅決跟著紅軍走。
參加紅一方面軍(中央紅軍)長征的女同志,共有30名。這些女紅軍中,危秀英的個子最矮,戰(zhàn)友們都喜歡叫她“矮子”。危秀英在長征中的職務(wù)是“政治戰(zhàn)士”,編入董必武領(lǐng)導(dǎo)的總衛(wèi)生部干部休養(yǎng)連。干部休養(yǎng)連是個特殊的連隊,由老弱病傷和女同志所組成,歸總衛(wèi)生部領(lǐng)導(dǎo)。全連300余人,分五個休養(yǎng)班,一是老同志班,董必武、徐特立、謝覺哉、成仿吾等;二是傷員班,收容在戰(zhàn)斗中負傷的紅軍師、團級以上干部,張宗遜、鐘赤兵、文年生等;三是女同志班,中央領(lǐng)導(dǎo)的夫人和有病的女領(lǐng)導(dǎo)干部,鄧穎超、賀子珍、肖月華、廖似光、陳慧清、楊厚華、周月華、曾玉等;四是機要人員班,收容傷病的機要人員和在白區(qū)做秘密工作的人;五是流動班,收容在長征途中生病的領(lǐng)導(dǎo)同志。連隊建立了黨總支,董必武任總支書記,侯政任連長,李堅真任指導(dǎo)員。休養(yǎng)連的工作人員分別編入醫(yī)務(wù)室、警衛(wèi)排等。危秀英和鄧六金、吳富蓮、王泉媛、劉彩香、鐘月林、錢希鈞、邱一涵、謝飛、謝小梅、蔡紉湘11人是“政治
戰(zhàn)士”。
“政治戰(zhàn)士”的主要任務(wù)是照顧四個傷病員,找民工分派擔架,做傷病員和民工的政治思想工作,尋找宿營地,有時他們還要去籌糧,籌款。休養(yǎng)連有60副擔架,每個“政治戰(zhàn)士”要管四副擔架,要與抬擔架的民工同行。民工體力不一樣,行進速度有快有慢?!罢螒?zhàn)士”只有跟著擔架走,以便前后照應(yīng)。休息時,民工可以打盹,她們卻不能眨眼。當民工困乏時,她們就上去抬擔架。有一次,危秀英護送剛生過孩子的陳慧清的擔架時,路上遭到敵人的襲擊,抬擔架的民工跑了三個,剩下的一個也說沒力氣,抬不動,情況十分危急。危秀英連忙將自己的半袋子干糧給了這位民工,并和他一起抬起陳慧清,翻過兩座山,通過了敵人的封鎖線,脫離了險境。董必武回憶說:“有幾次民工把擔架從肩上放下來,躺在地上不動,無論如何都不肯走,她們中體力強的,就只好代民工扛肩。經(jīng)常這樣干的有四個女同志。她們是那樣的不怕困難,那樣的去完成他們所負的任務(wù),是許多男子所望塵莫及的!”危秀英就是其中的一個。
長征中救過很多人
由于艱苦的行軍和頻繁的戰(zhàn)斗及惡劣的自然條件,許多紅軍指戰(zhàn)員都在長征中犧牲了,也有許多指戰(zhàn)員病倒了。危秀英雖然矮小,但身體結(jié)實硬朗,救援過不少戰(zhàn)友。部隊行進到云貴高原時,身體很好的鄧六金突患疾病,走不動路,趕不上隊伍,而瘋狂的敵人正在對紅軍前堵后追,處境十分危險。這時,危秀英主動向連長要求留下來護理鄧六金。鄧六金看到危秀英累得滿頭大汗,實在過意不去,便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含著眼淚對危秀英說:“秀英,你走吧,把我留下……要死就死我一個!”危秀英堅定地回答:“不!我們都不能死!革命還沒有成功。只要我在,我就不能把你一個人留下!”這對紅軍姐妹,一個病,一個累,步履艱難,在蜿蜒的山路上蹣跚地走著。在饑餓、疾病和疲憊的襲擊下,她們經(jīng)過四天的艱難行軍,終于趕上了部隊。鄧六金多次感激地說:“是秀英救了我的命!”1999年12月,鄧六金來到南昌時,特意去看望了長征姐妹危大姐。
還有一次,打退敵人的偷襲后,危秀英返回原路收容失散的同志。她發(fā)現(xiàn)有位正發(fā)著高燒的戰(zhàn)士斜倚在路旁的坡坎上喘氣,挪不開步。危秀英趕緊給他喂水,然后將他身上的行裝全部取過來背上,攙著他就走。她連拖帶背,以樹叢作掩護,竟然幫助他翻過了一座大山,甩掉了敵人,并把他送回所在部隊。危秀英并不知道他是誰。1957年,危秀英去北京開會,去看望蔡大姐時,李富春向在場的四川省委書記廖志高介紹說:“這是江西的危秀英同志,老紅軍?!绷沃靖吒吲d地握著她的手說:“不認得啦?你救過我的命??!”危秀英說:“你認錯人了?!绷沃靖邎猿终f:“不會錯,是你,就是你這個
矮子!”
1935年6月,部隊到達四川毛爾蓋沙窩,糧食奇缺,幾乎全靠野菜和野蘑菇充饑。一天晚上,危秀英從藏胞家作宣傳回到宿營地時,見鄧六金、廖似光、劉彩香三個女戰(zhàn)士和哨兵、通訊員都躺在地上,身邊還留著一碗黑乎乎的蘑菇湯,湯里面一片蘑菇都沒有。危秀英機警地察覺到,她們幾人是吃野蘑菇中了毒。危秀英急中生智,忽然抱起劉彩香的頭,扒開她的嘴,將手伸進她的喉嚨去掏。她知道,要能把毒蘑菇湯嘔出來人就有救了。她又抱起鄧六金、廖似光……終于將他們一個個救活了。她還用同樣的方法,救了睡在附近同一個草坪上紅四方面軍的一位團長和參謀長。
危秀英是中央紅軍30位女同志中抬擔架最多、救人最多的女紅軍。危秀英對人說:“我也得到過許多幫助,這種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情誼在長征中到處可見?!彼貏e感激蔡大姐。蔡大姐發(fā)現(xiàn)危秀英沒有穿長褲,就問她怎么回事。她說:“在打仗時丟掉了。”蔡大姐立即打開自己的背包,將唯一的一條替換的長褲送給了危秀英。危秀英將長褲放在背包里面,一直舍不得穿。過了草地以后,天氣更涼了,蔡大姐又遇到了危秀英,問她:“你怎么還是穿著短褲,是不是又丟了?”在蔡大姐的命令下,她才把長褲穿上。她對來訪者說:“溫暖我的豈止是一條長褲,分明是蔡大姐那顆真關(guān)切
的心!”
不愧為長征女英雄
1935年10月,危秀英和中央紅軍的男同志一樣,轉(zhuǎn)戰(zhàn)11個省,走完了二萬五千里長征的全程,到達了陜北革命根據(jù)地。她回憶起長征的事,感慨萬千。她說:“那時天天行軍打仗是很艱苦的,我們處處跟男同志一樣,甚至比他們還要多干許多事。一樣的行軍后,我們要趕到前面找駐地。別人休息了,我們還要招呼掉隊的同志。在外表上,我們把短頭發(fā)全塞在軍帽里,男同志也很少顧及我們是女同志,或者根本忘記了我們是女同志。露天宿營,我找個地方,和衣在地上一躺就睡著了。遇到夜里下大雨,我就找三個男同志,四個人背靠背站著睡,任大雨淋得一身透濕,大家照睡不誤?!蔽4蠼阄幕诫m不高,但經(jīng)過長期的革命鍛煉,有豐富的群眾工作經(jīng)驗,可以滔滔不絕地講一大套革命道理,有時還會講講故事。她曾講過一段長征中的笑話。她說:部隊從金沙江到大渡河240里,上級命令要一天半趕到安順場。他們一路上馬不停蹄,人不停腳。她離隊去解了個手,部隊就走了30里。真正是日夜兼程。她帶的水,在路上給其他同志喝完了,口渴得嘴唇開裂。在黑暗中,她發(fā)現(xiàn)路邊小坑有水,跑過去喝了三四杯,還順手把水壺灌好。第二天,一位男戰(zhàn)友來討水喝。當他喝到第二杯時,品出了異味,說:“怎么你們婦女的水有股尿味?”危大姐接過杯子看看,水是黃的,還有點牛屎,這才知道是牛尿。危大姐勸他:“我們江西有句老話,不干不凈,吃了沒病。”于是,那位戰(zhàn)友閉著眼睛喝了下去。
新中國成立后曾任中共廣東省委書記的李堅真同志,曾無限感慨地說:“我任指導(dǎo)員時,連里共有21位女同志,這些女紅軍一路上邊行軍,邊工作,吃苦耐勞,堅忍不拔,不亞于男紅軍?!冀?jīng)歷了艱難險阻,走完了二萬五千里,勝利完成了長征。在途中沒有一個掉隊,沒有一個犧牲,這也可以說是中國婦女運動史上的一個奇跡吧!”(編輯 姚建萍)
(作者是南昌大學(xué)歷史系教授、原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