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逆鯉 圖◎呂皮拉卡
黑夜市集
文◎蘇逆鯉 圖◎呂皮拉卡
(一)
夕陽收起余暉,華燈初上,整座城市籠罩在黑夜里。天空像是被潑了墨般深不見底,飛鳥刺穿云朵,結(jié)伴而過。
蕭落恬是最后一個離開初二(3)班教室的。她做完值日,看了眼前桌安子輕上鎖的抽屜,仿佛里面藏著秘密。然后她在校服外套上寬大的黑袍,拔腿就跑。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沒人注意到女孩飛一般掠過,瞬間消失在長街盡頭。
蕭落恬喘著粗氣,停在一扇紅漆剝落的破舊木門前。她捋捋黑袍上的褶子,推開那扇門——一位頭戴黑色尖頂帽的老人迎出來,他雙眉緊鎖,盯著塊古銅色的懷表直搖頭。
“七點(diǎn)開市,遲到了一分鐘,客人在等你?!?/p>
蕭落恬笑瞇瞇地湊過去:“夜行珠差點(diǎn)兒被安子輕發(fā)現(xiàn),我在學(xué)校多藏了會兒才出來的?!闭f著,她捏出顆半透明還閃著藍(lán)光的珠子。
“在學(xué)??汕f別把珠子拿出來——”老人伸手把蕭落恬拉進(jìn)院里。
吱呀——木門緩緩關(guān)上。黑燈燃起,市集開始了。
(二)
快步穿過黑漆漆的院子,蕭落恬靈活地鉆進(jìn)水井旁邊的地窖,緊跟著黑帽爺爺下了梯子。眼前是一段長廊,兩側(cè)燃著怪異的黑色火把。
跑著跑著,巨大的“房間”出現(xiàn)了。圓拱形屋頂掛滿鳥籠,地上滿是隔間,每個隔間里都擺著貨物:閑逛的、品鑒的、討價還價的……像常見的嘈雜市集。
蕭落恬把黑袍裹緊,側(cè)身往自己的攤位上溜。
“黑四兒,等你好久啦?!?/p>
蕭落恬噘著嘴,頭都沒回,把自家攤位的門打開,戴上跟老人同款的黑色三角帽。此時的蕭落恬看起來像個女巫。
聲音的主人走到小攤前,是個中年男人,碩大的啤酒肚把黑袍頂?shù)霉钠饋恚^發(fā)亂糟糟的,瞇著笑眼,揉著鼻子湊近,把聲音壓低:“黑四兒,我要的魔法珠只有你能做,拜托啦?!彼瘸鋈种阜诺绞捖涮裱矍埃骸拔夷萌齻€‘那個’買?!?/p>
蕭落恬有點(diǎn)兒心動,這筆交易聽起來很有誘惑力,她四下張望,黑帽爺爺早就不見了。
一只貓頭鷹俯沖下來,它的頭頂也戴著小三角帽,眼睛大而圓,羽毛上有圖騰般的網(wǎng)狀花紋。貓頭鷹落在蕭落恬肩頭,戴上老花鏡?!邦櫩?,您好?!闭f著,它俯身鞠躬,“您的單子我們接了,屆時我將到府上送貨?!?/p>
蕭落恬扶額,顯然已經(jīng)對這只貓頭鷹管家的行事作風(fēng)見怪不怪了。直到中年男人滿臉得意地走遠(yuǎn),蕭落恬還在憂傷望天。
貓頭鷹“五三”抖抖羽毛:“主人,要以最好的精神狀態(tài)為顧客服務(wù)……”
蕭落恬投降:“我拒絕過他好幾次……算了,開門營業(yè)?!?/p>
這個市集秩序森嚴(yán)。商販需穿黑袍、戴黑帽,客人們也要披黑色斗篷。晚上七點(diǎn),大家從城市的地窖和下水道口來到這里。黑燈是市集的標(biāo)志,其灰燼是貓頭鷹們的食物。貓頭鷹們是市集商販的伙伴,平時睡在屋頂?shù)镍B籠里,夜晚便到鋪?zhàn)永飵兔Α?/p>
販賣靈珠的異能之人因收到一封奇怪的、未署名的信而來。信封里是市集的入場券,也是新世界的邀請函。這些被市集選中的幸運(yùn)兒有了另外的身份后,以“黑燈”為代號,保守著這個秘密。初中生蕭落恬就是幸運(yùn)兒之一。
黑燈市集按編號給貓頭鷹排序,蕭落恬的貓頭鷹的序號是53,被叫“五三”。小販們以制造珠子的能力高低排名,蕭落恬位列第四,被稱為“黑四兒”。
據(jù)說排名第一的“黑老大”神秘莫測,沒人見過他的真實(shí)面目。蕭落恬對“黑老大”的身份保密制度十分不滿,誓要將那人拉下神壇。她制作靈珠的能力與日俱進(jìn),如今已獲得六枚靈珠勛章,照這個趨勢發(fā)展,總有一天她會集齊十枚靈珠勛章、奪得第一的寶座,到時就可揭開“黑老大”的神秘面紗了。
黑帽老人是市集的管理者,沒人知曉他的年齡與身世,大家都管叫他“爺爺”。黑帽爺爺負(fù)責(zé)制作邀請信,信使就是貓頭鷹們。它們隨機(jī)發(fā)放,絕對忠誠。蕭落恬與五三就結(jié)緣于此,那天她打開門,在晨光中發(fā)現(xiàn)了戴著老花鏡、一臉嚴(yán)肅的五三。
在眾多掌燈者里,只有爺爺與蕭落恬與眾不同。爺爺每月只接一份訂單,制作一顆珠子;蕭落恬賣靈珠時,只為圓夢不收錢,她要的是更有價值的東西。
時鐘發(fā)出嘀嗒聲,12點(diǎn)了,營業(yè)結(jié)束,老人再沒出現(xiàn)?!盃敔斢秩ヒ娍土??”蕭落恬嘟囔著。爺爺?shù)目腿撕芏?,他們是誰,來這里做什么,爺爺從來不說。
黑燈漸漸熄了,蕭落恬揉著眼睛收攤、回家。
(三)
太陽驅(qū)趕黑夜,新的一天開始了。下課鈴響,蕭落恬從課桌上抬起頭,對著紙嘆氣。
前桌的安子輕笑著回頭:“愁什么呢?”他的手指細(xì)細(xì)長長,一把奪走了那張畫滿涂鴉的紙。粉色畫筆勾勒出人形輪廓,短發(fā)、燕尾服、領(lǐng)結(jié)……安子輕蹙起眉頭:“你在偷畫哪家?guī)浉纾俊?/p>
“別亂說!”蕭落恬把紙奪回來,揉成團(tuán),瞪著安子輕。
說實(shí)話,安子輕長得真好看。他有四分之一的法國血統(tǒng),頭發(fā)呈棕色,瞳孔也是棕色的,鼻梁高而挺,很像少女漫畫中的男主角。第一次見到安子輕,想到和這樣的人坐前后桌,蕭落恬頓時紅了臉。當(dāng)時,安子輕的手腕上戴著一塊黑色的翻蓋手表,表蓋上綴著一粒小小的珠子,閃著晶亮的光。別說,這顆珠子和蕭落恬的夜行珠有些像呢,只是更精致。這個發(fā)現(xiàn)讓蕭落恬從心里拉近了與安子輕的距離。
但很快,蕭落恬就發(fā)現(xiàn)“人不可貌相”,他竟然令她成了班里的笑話!當(dāng)她偷看安子輕時,他卻壞壞一笑,不動聲色地把手表摘下來放進(jìn)書包,詫異地喊:“蕭落恬!你總偷看我,不是暗戀我吧?”很快,“蕭落恬是花癡”的花邊消息火了。蕭落恬解釋不清,越描越黑,班里的男生開始默契地和她保持距離,有蕭落恬在的地方,總有男生笑嘻嘻地拉來安子輕。蕭落恬發(fā)誓,再也不和安子輕扯上任何關(guān)系!
蕭落恬不再理會他,她快速收拾好書包,逃也似的飛奔出教室。
夕陽褪色。值日生安子輕擦完黑板,伴隨最后一抹光輝,少年修長的身影漸漸融入黑暗中。
黑夜總是顯得很長,城市像是被施了魔法般,陷入另一個靜謐又喧囂的世界。
蕭落恬捏著夜行珠,快速穿越在街道上,貓頭鷹五三停在她的肩膀。
“珠子的制作方法確定了沒?”
紅燈。蕭落恬停下,整理被夜風(fēng)吹亂的黑袍:“爺爺給的古籍中說,要以真人為原型?!?/p>
五三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腦袋:“這種珠子你不是做過嗎?這次要采集人的頭發(fā)還是衣服?”
綠燈亮起,蕭落恬把亂糟糟的頭發(fā)扎成馬尾:“沒那么簡單。這次是……”她的聲音淹沒在夜風(fēng)和呼嘯而過的車流中,可貓頭鷹天生聽覺敏銳,它張大了嘴。
“睫毛。”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蕭落恬看見人行道上,安子輕不知何時穿上了一身黑衣。
她皺眉,想要跟過去。五三幽幽地提醒她:“看看幾點(diǎn)了?!?/p>
天哪,不能連續(xù)遲到兩天!蕭落恬慘叫一聲,身影迅速消失在街道上。與此同時,安子輕停下腳步,拉下黑色大衣的帽子,意味深長地笑出了聲。
(四)
蕭落恬披著黑袍跑到黑燈市集的盡頭,在那里,爺爺有個“辦公室”。蕭落恬推門時,他剛好送客人出門,那人披著寬大的黑袍,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
蕭落恬沖進(jìn)屋,拉住爺爺撒嬌:“爺爺,啤酒肚大叔的女兒快滿五歲了,愿望是有個王子陪她,所以找我做珠子……”
爺爺笑出聲:“你答應(yīng)給他做一顆‘生日王子’靈珠?”
蕭落恬滿臉的苦大仇深。
這晚,黑四兒的小攤暫時停業(yè)。跟爺爺商量后,蕭落恬下決心找一位外形氣質(zhì)都符合王子形象的男生,獲取他的一根睫毛,輔以黑燈與藥水,制成這顆靈珠。
小女孩生日時,將靈珠以大火灼烤,白煙之后,跟人類原型相同的“王子”會出現(xiàn)。他不是幻影,而是基于真人的實(shí)體,不過法術(shù)只能維持一晚。一晚就夠了,每個小女孩的心中都有個王子夢,蕭落恬發(fā)誓要幫她圓夢。
“睫毛怎么解決?”
“自己做!”
蕭落恬不服氣地哼哼。她動用畢生所學(xué),卻發(fā)現(xiàn)僅用靈力,無法制造出人類的睫毛。
“蒼天哪……看來得拼了!”她捂臉。蕭落恬正是害羞少女的年紀(jì),卻迎來了人生最挑戰(zhàn)勇氣和臉皮的時刻。
次日,蕭落恬從學(xué)校圖書館借來很多書,足足有半人多高。
“公主和王子的童話故事?你該不會是……”
來人被那堆書擋了個嚴(yán)實(shí),但蕭落恬輕易認(rèn)出了這個熟悉的聲音,她不抬頭,也能想象安子輕笑意盈盈的模樣。蕭落恬隨手拿過一本書翻開,漫不經(jīng)心地問:“我們學(xué)校有像王子的男生嗎?”
安子輕笑道:“作為校草的我行不?”陽光透過樹木枝丫照下來,他那棕色的、柔軟又卷曲的短發(fā)暴露在陽光下。蕭落恬瞇起眼睛,少年的周身泛起奇異的光芒。
蕭落恬咬著嘴唇,拿起書砸過去:“少自戀了!校草了不起呀?”求饒聲回蕩在教室里。
一番吵鬧后,蕭落恬趴在桌子上思考。確實(shí),身邊最符合王子形象的人就是安子輕,可這個人越來越令她有危機(jī)感。她不理會他之后,他反而總是有意無意地接近她,毒舌又腹黑,就愛跟她作對:擅自拿走她的筆記本翻看,差點(diǎn)兒令她暴露身份,因?yàn)槟抢锩鎶A著黑燈市集的邀請函,五三的爪子印還留在上面;被他扯斷的發(fā)繩上,鑲嵌著那顆夜行珠,還好自己反應(yīng)敏捷,搶先奪回了珠子……這次若是主動求他幫忙,指不定會惹上什么麻煩,如果暴露身份就更糟了!她絕不會找他要睫毛,絕對不會!
蕭落恬突然坐起來,輕戳安子輕:“昨晚你換了身黑衣?”
安子輕沒回頭,但蕭落恬剛好能看到他咧嘴的弧度。
“你該不會在跟蹤我吧?難道你還對我……”蕭落恬紅著臉怒了,要不是為了保守秘密,她真想用“禁言珠”讓他閉嘴!
(五)
夜晚一如往常。按蕭落恬的設(shè)想,她可以遇見一個如王子一般的陌生人,然后那人無比友好地送給她一根睫毛。她不想去找同學(xué)要,他們一定又會笑嘻嘻地“幫”她拉來安子輕。她鼓起勇氣搭訕了三個高顏值的陌生男孩,他們卻驚恐地逃跑了……
黑燈市集開市后,蕭落恬坐在鋪?zhàn)永锇l(fā)呆,啤酒肚大叔來訪,討好地說:“黑四兒,我女兒的靈珠……”
蕭落恬試探:“您的女兒喜歡長相一般的王子嗎?或者稍微成熟的,比如我爸那種?”說得啤酒肚大叔快哭了。
蕭落恬喪氣地沖進(jìn)爺爺?shù)霓k公室,爺爺?shù)暮谂劭腿苏鲩T,蕭落恬冒失地撞了上去。黑袍人的帽子滑落,一頭棕色的卷發(fā)露出來。
蕭落恬揉揉眼睛,一只細(xì)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就伸了過來……
屋里,爺爺燃起一盞黑燈。安子輕和蕭落恬相對而坐,氣氛有點(diǎn)兒緊張。
蕭落恬皺著眉頭,臉紅紅的,生氣又窘迫。安子輕的嘴角掛著笑,一臉天真無害的樣子。
爺爺拍著安子輕:“這孩子是排行榜上第一位,也是我的驕傲啊?!边@下輪到蕭落恬驚訝了,她一直想要打敗的“黑老大”,竟然是他!
“我沒有制作靈珠的能力,訂單都是子輕在做。他為了保證質(zhì)量,每月只接一單生意。”爺爺笑著解釋。
“瞞我瞞得真好!”蕭落恬瞪他。五三在一旁表示不滿:“主人,注意態(tài)度?!?/p>
“對不起啦,那天你看著我手表上的夜行珠滿眼放光,我以為會暴露身份,才處處跟你作對,沒想到后來,竟然發(fā)現(xiàn)我們的身份是一樣的……”安子輕攤手。
黑燈的火焰弱了,接近午夜零點(diǎn),爺爺拉開門,啤酒肚大叔突然出現(xiàn)。他不好意思地摸頭:“我來找黑四兒,意外聽到了你們的對話?!彼沧虞p揮手,臉上光彩熠熠:“我的女兒就喜歡這種長相的!”
蕭落恬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光影明滅間,混血少年棕色的眼睛閃著光,跟“黑老大”的稱號太不相符。
大叔呵呵直笑,安子輕也微笑。蕭落恬嘟嘴,舉起一顆珠子,紅著臉威脅安子輕:“再笑就對你用‘禁言珠’。”安子輕一臉傲嬌:“這珠子是我做的。”
蕭落恬徹底舉白旗投降了。
夜風(fēng)微涼,他們揮手告別。安子輕死皮賴臉地要跟蕭落恬一起走。月亮大又圓,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好長……
(六)
有了魔法市集頭牌相助,“生日王子”珠的制作順利多了。
教室內(nèi),蕭落恬幫安子輕拔睫毛,午后陽光和煦,她拿著鑷子,揮舞手臂。某個女生出現(xiàn)在門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混血少年仰著頭,睫毛像小扇子,蕭落恬按著他的肩膀,兩人快要鼻尖相碰。女生尖叫,捂臉跑了,只剩兩人石化在原地。
蕭落恬將睫毛混入黑燈的灰燼,輔以藥水,再加之復(fù)雜工藝,魔法珠的制作絕非易事。完工后,蕭落恬遇到安子輕時,臉還是紅得厲害。
五三比誰都興奮,它戴上了小蝴蝶結(jié),銜著珠子去上門送貨,聽說啤酒肚大叔的女兒非常滿意,嚷著再來一個王子。
蕭落恬扶額,意志堅定,此類魔法珠再也不做了!
又是一個平凡的黑夜,蕭落恬的頭發(fā)被夜風(fēng)吹起,黑袍像是要融進(jìn)墨色里。
城市的地下管道像一張巨大交織的網(wǎng),無數(shù)地窖與小水道口連接著黑燈市集,通向另一個神秘莫測的世界。
蕭落恬停在那紅漆剝落的木門前,安子輕身著黑袍,斜倚在墻壁上等她。她吐吐舌頭,加快腳步往里沖。安子輕緊跟過來,眼睛像是倒映出月亮的光輝:“蕭落恬,你做靈珠的報酬究竟是什么?”
月光明亮,蕭落恬攤開的掌心里,三枚胸針安靜躺著,上面還帶著小女孩稚氣的涂鴉。那是啤酒肚大叔女兒的寶貝。
“我只要回憶與真心!”蕭落恬說完,猛地往地窖里跳。
“嘩啦——”傳來巨大聲響,蕭落恬沒跳準(zhǔn),實(shí)在狼狽。
安子輕低頭朝下面喊:“你是不是一直很不服我?最近有個訂單,要不要一起做?讓客人評判高下,要是我輸,黑老大的名號就是你的;要是我贏,那么……”不懷好意的笑聲傳來。
蕭落恬哼哼:“先拉我起來!”
安子輕扯起嘴角,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過去。蕭落恬又蹦又跳:“一周后,‘黑老大’就是我啦!”
貓頭鷹五三默默飛回籠子,用翅膀捂住眼睛。
今夜,有輪圓月。
小編圈重點(diǎn)
當(dāng)黑夜來襲,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嗎?每個人都有秘密,只是常常在人前裝作若無其事,于暗處獨(dú)自傷懷。敞開心扉,摒棄偏見與傲慢,用心去關(guān)注身邊的人,你會交到更多可敬可愛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