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崔 琦
曲藝與幽默
文 崔 琦
在眾多曲藝表演形式中,與幽默關聯(lián)最密切的,當屬相聲。相聲是笑的藝術(shù),而幽默卻又不等同于相聲中的笑料和“包袱”。一般說來,笑料比較淺顯直白,凡能引發(fā)觀眾笑聲的語言動作,都屬于笑料的范疇;而“包袱”就不那么簡單了,它須通過演員細致、巧妙而又隱蔽的鋪墊,運用“三番四抖”、“陰差陽錯”、“誤會巧合”等多種手法,鋪墊于情理之中,翻抖在意料之外,從而產(chǎn)生引人發(fā)笑的喜劇效果。
與笑料和“包袱”比較起來,幽默是最為高級、深邃、含蓄、雋永、令人回味而又妙不可言的一種表達方式。
幾十年前北京的公共交通還不是很發(fā)達,上班族擠公共汽車是很辛苦的事,上車沒座兒,一站就是幾十分鐘。所以漫畫家方成先生每天都是騎自行車上下班。人問:“您這么大歲數(shù)每天還騎車呀?”方成回答:“我這車有優(yōu)點,上車就有座兒”。這句話讓人聽了不一定會哄堂大笑,可它幽默含蓄,令人回味,甚至事后想起來也會忍俊不禁。
我個人在幾十年的演出和創(chuàng)作實踐中體會到,笑料相對比較容易制造,而組織巧妙的“包袱”則需要下一番功夫。至于幽默,那更不是通過刻苦訓練可以學會的。幽默是一種潛素質(zhì),不是每個人都具備的。也不是所有的相聲演員都有幽默感,比如挺有名的……那誰,就一點幽默感也沒有。同樣,不是所有相聲中的“包袱”都具備幽默的特質(zhì)。
但相聲中的幽默還是大量存在的,試舉幾例。如馬三立、趙佩茹的《三字經(jīng)》:
馬 相貌之相,聲音之聲,拿我來說,這兩樣全不占。
趙 這兩個字都做不到。
方成作馬三立漫像
馬 聲音難聽。
趙 嗓子不好。
馬 長相嘛……那就甭說啦!
你看,他連自個兒的形象都不敢恭維,可他自己不說,褒貶全憑觀眾,耐人尋味。
再如陳印泉、侯振鵬的《地鐵見聞》:
甲在地鐵車站遇見一漂亮女孩,主動上前搭訕。
陳 “美女,交個朋友好嗎?”
侯 這女孩兒說什么?
陳 “咱們同居吧!”
侯 ?。浚ㄟ@女孩)您是在哪個地鐵站碰上的?
話就說到這兒,觀眾早已心領神會。女孩的話自然會惹人樂,但不幽默,而侯振鵬的話實際是內(nèi)心獨白,卻不挑明,個中含義你(觀眾)自個兒琢磨去吧!
一般說來,幽默都是含蓄或深藏不露的,但也有例外,如楊少華、楊議父子有一次去張家口演出;
楊議 今天我和我爸爸來到張家口演出心里非常高興!
楊少華 我比你還高興!
楊議 據(jù)我可知,全國很多地方請您演出您都沒去,您為什么選擇到張家口來呢?
楊少華 嘻……他們這兒給錢多。
——不僅一點不含蓄,也沒說什么“這里觀眾熱情啊”這樣的俗話、套話、而是大白話兒,直給!話雖出人意料,卻在情理之中,這種幽默,只有楊少華能使得出來。
與楊氏“真情流露”有異曲同工之妙的還有候耀文,石富寬的《見義勇為》。甲是個見義勇為的青年,面對窮兇極惡的壞人“啊—!”地大喊一聲,說這叫“一啊三得”:一,長長自個兒的志氣;二,滅滅壞人的威風;三,喊喊附近的街坊!乙一聽:“喲!”潛臺詞是“你也害怕呀?”試想,面對持刀歹徒,見義勇為者有所顧忌實屬正常,他這怒吼般的一“啊——!”是人的本能表現(xiàn),引來觀眾笑聲而又無損英雄形象,還使得事件真實可信。
相聲中的幽默,還有一部分來自演員臺上的“現(xiàn)掛”,因為現(xiàn)掛是腳本中沒有的詞,全憑演員根據(jù)現(xiàn)場突發(fā)情況即興發(fā)揮,非機智幽默不能化解。
有一次馬季在演出中遇到停電,他像是自問自答般脫口而出:“我記得咱們這個劇場電費早就交了,怎么又把閘給拉了?”在觀眾會心的笑聲中尷尬自然消除。如若演員沒經(jīng)驗,不會幽默調(diào)侃,直接向觀眾道歉說:“對不起,是線路出了點兒故障,正在搶修,馬上就好,請大家保持安靜!”真這么說那可就砸了,一會兒即使電來了恐怕也不好演了。
除了相聲,曲藝的其他曲種各有各的幽默。如連麗如在說“劉玄德三顧茅廬”時,說劉備等來到諸葛亮門前叩打柴扉,童兒開門,劉備問:“你家先生在家嗎?”童兒答道:“在在,先生正在屋里上網(wǎng)呢!”此言雖然有悖事實,但大家愛聽,因為觀眾懂幽默。
快板和山東快書中也有幽默。如《武松打店》,住店之前武松用石頭蛋子裝滿了一個大褥套,“不夠千斤也有八百多?!边@么重的褥套,董平、薛霸拿不動,而當武松把褥套砸向?qū)O二娘時,卻被她順勢夾在了胳肢窩,兩只腳“片兒了片兒地往前走”,嘴里還說這褥套“鼓鼓囊囊的沒什么!”風趣幽默中,生動描寫了孫二娘功夫了得!
西河大鼓有個返場小段兒叫《耗子和貓》:“閑來沒事下南壕,瞧見了,兩只耗子正摔跤,小耗子抱住大耗子腿,大耗子摟住小耗子的腰,兩個耗子正摔跤,打南邊來了一只貍花貓,這個老貓喵兒了喵兒地一個勁兒叫,搭里搭訕地它就過去了。怎么這貍貓它不把耗子逮,原來是一只沒有眼的瞎貓!”小段兒挺風趣,但還不夠幽默。演員二次返場,唱道:“閑來沒事下南壕”,觀眾納悶兒這段兒不是剛才唱過了嗎?這時演員也止住了鼓板,道白說:“有觀眾問了,怎么還是這段兒呀?不,您仔細聽,我這段兒跟剛才那段兒絕對不一樣”,然后接著唱:“閑來沒事下南壕,瞧見了兩只耗子正摔跤。小耗子抱住大耗子腿,大耗子摟住小耗子的腰。兩個耗子正摔跤,打北邊(剛才是打南邊)來了一只貍花貓,這個老貓喵兒了喵兒地一個勁兒叫,搭里搭訕地它就過去了。那位觀眾說,怎么這只貓它也不把耗子逮?原來是那只瞎貓它又回來了!”這個小段兒,觀眾在聽第二遍的時候特別認真,倒想聽聽這段跟剛才那段怎么不一樣,第一句、第二句、第三句……這不全一樣嗎?聽到最后一句,不能不笑了,鬧了半天過來過去都是那只瞎貓??!高!實在是高!我親耳聽到有位觀眾邊笑邊贊嘆:“這才是幽默!”
由于轍韻、唱腔、板眼的局限,京韻中的幽默也只能是點到而已,其程度和作用均不可與相聲相提并論。同樣,南北方曲種,因為自身特點和語言習慣之不同,幽默手法和表現(xiàn)方式也會存在差異。
除了西河大鼓,其他曲種如北京琴書、河南墜子、京東大鼓、鐵片大鼓及單弦中的幽默小段兒俯拾皆是,如《禮尚往來》《兩頭忙》《讓座》《黑大嫂》《撈孩子》等等。
二人轉(zhuǎn)演員的幽默更是信手拈來。小沈陽給沈春陽打電話:
“哎媳婦兒,干啥呢?”
“打麻將呢!”
“都誰呀?”
“張柏芝、張曼玉、林青霞。”
“玩兒多大的?”
“兩塊的?!?/p>
——兩塊錢的輸贏與幾位巨星的身份天差地別,幽默自在其中,如果是幾個街坊老太太,同樣是玩兒兩塊的,這“默”是無論如何也“幽”不起來了。
南方曲種有沒有幽默呢?有。我曾隨蘇州評彈演員盛小云、金麗生一同到荷蘭參加在阿姆斯特丹舉辦的中國藝術(shù)節(jié),他們合作表演《戲叔別兄》,二人分別飾演潘金蓮和武大郎,從唱詞、道白到神態(tài)表情,都有恰到好處的幽默表演。此外,盛小云在演出評彈《啼笑因緣》時,本來唱得好好的吳儂軟語,卻在“說法現(xiàn)身”進人物時,用幾句地道、粗重的河南方言,把暴虐好色的草包將軍劉德柱刻畫得入木三分。在這個環(huán)節(jié)中,靚麗端莊的女演員,通過“倒口”使人物形象瞬間轉(zhuǎn)換,由軟款溫柔變成粗鄙猥瑣,不是幽默也幽默,令人印象極深刻。
可以說,幽默元素,在曲藝演唱和表演中“無孔不入”,甚至在京韻大鼓這樣比較莊正的演唱中也不乏幽默的句子,如《草船借箭》,魯肅說諸葛亮:“我好心好意陪你來飲酒,大不該把我這送殯的埋在了墳里頭!”又如《桃花莊》,魯智深假扮新娘,在黑暗中被周通摸到肚子:“哎,我相親之時他沒有這么胖啊,卻為何,先前苗條怎么而今像皮缸?”以上詞句若擱在相聲里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在京韻大鼓中卻是“莊中見諧”了。當然,由于轍韻、唱腔、板眼的局限,京韻中的幽默也只能是點到而已,其程度和作用均不可與相聲相提并論。同樣,南北方曲種,因為自身特點和語言習慣之不同,幽默手法和表現(xiàn)方式也會存在差異。
(責任編輯/杜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