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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碎的拆遷款

2016-11-28 09:45◎王
短篇小說 2016年9期
關鍵詞:花貓寡婦電話

◎王 刊

剪碎的拆遷款

◎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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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完老王的葬禮,向以鮮并沒急著走。他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卷上一支煙。他手有些抖,一邊卷,一邊往外掉煙葉,好不容易才將煙栽進煙鍋里。煙鍋是竹子做的,邊緣被燒焦了,有些凹凸不平。向以鮮吸一口,力道有些猛,就咳起嗽來。

老王的墳是他自己挖的。老王死后只麻煩兩個兒子倒了兩撮箕土。老王是昨天夜里死的,按說,要在家里停三天。但兩個兒子都有要緊的事,就請了幾個抬棺的人,把老王往洞穴里一擱,就回去了。

這半年,村子像著了魔,已經幾個老人自殺了。

朱大嫂被疾病纏得不見盡頭,覺得拖累兒女上了吊。李老栓忍受不了兒媳,躲到公路轉角處突然撞向車輪,還為兒子掙了十幾萬。

這些人走了,向以鮮就是這個村子里最老的人了。向以鮮今年七十三,這是個自己都覺得尷尬的年齡。不是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老爺不請自己去么?

一鍋煙燒完了,向以鮮再卷上一鍋。人老了之后,日子也就顯得寬裕起來。沒有急著要做的農活,抽一天煙也行。

向以鮮望了望村莊,他的目光掠過各家屋頂,掠過片片橘林,掠過排排香樟……向以鮮覺得,真美,都美??上?,一個月后,這個村莊就得消失了。想到這里,向以鮮嘴角一抽,像他身體的某個部分突然受到重擊。

向以鮮收回目光,搬遷似乎還是很遙遠的事,現(xiàn)在可以不管。向以鮮現(xiàn)在要做的,是再陪陪老王。向以鮮抽一會煙,又看一眼墳頭,像那里藏著的不是老王,而是他自己。

抽完第二鍋,一股睡意襲來。這時明明是早晨,太陽才把云層推開,哪來的瞌睡?向以鮮往石頭上一仰,響起了輕輕的鼾聲。

1

從墳地里回來,向以鮮就給兒子們打電話,謊稱自己生病了。

大兒子向內在縣城經營一家建材店,這兩年受建筑業(yè)影響,生意一點也不好。大兒子說,爹,你等等吧,我把這批貨處理了就趕回來,你放心吧。

二兒子向外呢,跟著孫子一家在河南。五年里,就回過一次家。那一次是孫子的婚禮要在老家辦,向以鮮就樂顛顛地種好菜,把豬也喂得肥肥的,逢人就說,我二孫孫要結婚呢,我得準備準備吧。向以鮮一笑,就露出了幾顆缺牙齒。

二兒子接到電話,說,爹,我給你買了兩件襯衣,你穿著保證精神。還買了鐵棒山藥,可以健脾抗衰老。又說,本來想買新鄭大棗的,怕吃了甜的血脂高。到時候,我就給爹帶回來。

向以鮮就說,別說這些空話,我就問你,我現(xiàn)在就病了,你什么時候回來?

回來?向內停頓了一下,顯出認真思考的樣子,然后說,哎呀,爹,你不曉得,出門在外身不由己呀。這些天要帶孫子,孫子正是走路的時候,兒子兒媳又要上班。咋個整?哥哥要近一些,喊他先照顧著,我們找到保姆我隨后就回來哈。爹,你就放心吧。

鬼扯哦,我還不曉得你。那你把你的孫娃子一起帶回來噻。

爹,這個鬼娃娃才一歲多點點,還在吃奶粉,瓶瓶罐罐的,那么好帶的嗦。況且,這個娃娃我一個人還搞不定呀。放心吧,這就去找保姆,過兩天就回來。

那我等你回來收尸哈。向以鮮“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向以鮮掛了電話,就氣呼呼地上了床。枕頭有些味兒,汗味、葉子煙味、口水味,啥都有。上了年紀之后,手腳不太靈便,就懶得洗了。

剛才自己裝得一點都不像,一個病了的人,聲音哪里有那么硬氣?向以鮮突然想。

向以鮮望著屋梁,屋梁上掛了些蛛絲網。向以鮮不止一次對著它們說,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們掃干凈。只是說歸說,向以鮮也懶得去找竹竿了。

應該是這樣的,向內,我……我……我……病……病了,起……起起……起不了床……向以鮮裝出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向以鮮突然就想笑,只是這笑有些變味,仿佛比哭還難聽。

向以鮮就又說了一遍。再說一遍。第三遍的時候,居然忘詞了。向以鮮就嚇一跳,萬一接電話時,發(fā)生了這樣的事,那就……

《狼來了》的故事,向以鮮小時候是學過的。想到這里,向以鮮就打了一個寒顫。

向以鮮于是就反復練習,直到腦門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只是越練習,向以鮮越沒信心,不是這里出錯,就是那里出錯。向以鮮就長嘆一聲,在心里怪自己這輩子連謊都沒說過。

如果兒子問起得了什么病,就說癌癥。不對,那得去檢查。說感冒,也不對,得咳出來,況且病情太輕了。要說腸胃炎,山腳下王醫(yī)生檢查的。對,就這個。萬一說漏了嘴,或者語氣不像怎么辦?

大花貓“喵嗚”一聲,躥了進來。這只大花貓陪著自己有些年頭了,兒子們不在的時候,向以鮮就對著貓說說話。說來也怪,再煩,只要你一說說話,心里就好受了。和你說話的,哪怕是一只貓,或者一棵樹。

向以鮮就對著大花貓說,要是你當我兒子就好了。又說,不得行哦,那我不成了貓的爹了,要得啥子。停了一下,又說,貓貓,想撒個謊又裝不像,你說咋辦?

大花貓像聽懂了似的,朝著床頭看。又一個箭步跳上床來,朝著向以鮮“喵嗚喵嗚”地叫了兩聲。一邊還拿出爪子,輕輕在向以鮮的手上拍。向以鮮就起身,抱著大花貓,用手輕輕梳理著它的毛發(fā)。大花貓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在主人的懷里響起了鼾聲。向以鮮覺得,這是很溫暖的時刻。

基于OBE工程教育模式的軟件工程課程教改是以課程學習產出為核心,定義課程目標與畢業(yè)要求對應關系,以應用型高校學生為中心,圍繞學生完成課程學習后應具備的能力來組織開展整個教學活動,能夠根據(jù)學生產出反饋持續(xù)改進教學計劃。

梳著梳著,向以鮮就突然想,只有自己真病了,才能把假戲做真。于是,向以鮮悄悄下了決心。

2

這里是埡口,張寡婦的二層樓房就修在馬路邊。一樓辟出一間來,賣點零食和煙酒,其余的空地擺了一桌麻將。

向以鮮出現(xiàn)在麻將桌旁時,打麻將的人并沒看出什么異樣。其實,他已經一天沒吃一口飯了。向以鮮是拄著拐杖來的,走得一步一挨。本來并不遠的路,卻歇了很多氣。

麻將室里的四個人正忙著摸牌,出牌。也有人把煙從嘴里拔出來,吐出一個個漸漸散開的煙圈。他們五十上下,在外打過幾年工。這幾年工作并不容易找,就留在家里了。沒事時,吆喝一聲,湊一桌,把錢從這邊摔到那邊。

向以鮮像以往一樣,找個角落坐下來,看他們摸牌出牌。有人說,向叔,來,打起。

向以鮮就嘿嘿一笑,說,不會,看你們打。聲音也是懨懨的。

我教你。

我是死腦筋,學不會。

你又不缺錢,向內向外每個月給你寄,你還有拆遷款呢,怕什么?

向以鮮就又嘿嘿地笑,繼續(xù)看牌。

對于打牌,向以鮮真是死腦筋??戳藥啄炅耍€只是認識了幾張牌。盡管這樣,向以鮮一有空,就不自覺地往麻將室湊,一看就是一整天。餓了呢,就在張寡婦家吃上一碗面,順便挑幾筷子給大花貓。打牌的打餓了,也請張寡婦煮一碗,有時下點豌豆尖,有時添幾片青菜葉,不貴,才五元。

多數(shù)時候,向以鮮就這么安靜地坐著,但他也有砸場的時候。一年前了吧,有一次向以鮮讓張寡婦炒了一碗飯,備了一盤花生,打了二兩枸杞酒。

按說,這點酒向以鮮根本不會醉。但那次,卻醉了。他罵罵咧咧地喊向內,喊完向內,又喊向外。向以鮮一邊罵,一邊把酒杯往地上砸,玻璃碎片就飛到麻將桌上,劃傷了打牌人的手,血流了一桌子。

哎喲,鮮叔,你小心點嘛。那人把中指伸給張寡婦纏紗布,又對張寡婦說,我不是給你比中指哈,嘻嘻。

莫喊我鮮叔,我是你爹。我是爹,咋個要爹小心點?你幾年都不回來看我,還喊我小心點?你啥子意思?向以鮮像吃了火藥,又“哐當”一聲把碗砸碎了。

那人愣了半晌,向以鮮卻沒停下來,你這個遭五雷抓的,我就是你爹,走到哪里都是你爹……

那人走過去,指著向以鮮的鼻子罵,你個老不死的……

那一次,差點打起架來,如果不是張寡婦橫在他們中間的話。

今天,向以鮮看得有些心不在焉。咽了幾回清口水,肚子餓得咕咕響。向以鮮想,待會還能走回去不?正這么想著,袖子被張寡婦一拉。

鮮叔,電話,你兒子的。張寡婦說,神色卻有些詭秘。打牌的人迅速瞟一眼張寡婦,又用余光瞟一眼向以鮮,繼續(xù)出牌,仿佛什么也沒看到似的。

向以鮮就抓住扶手,偏偏倒倒地往樓上走,張寡婦的電話放在二樓的客廳里。

一背過人,張寡婦就往向以鮮的腰上捅,你個老疙瘩,兩天不來了,又在哪里去找相好的了?連老娘都不要了?

向以鮮就嘿嘿地笑,向以鮮覺得,自己連哈哈都打不圓了。

客廳里電話安靜地臥在茶幾上,向以鮮知道,它從來就沒響起過。張寡婦把門一關,說,吃,還是摸?

吃。

向以鮮像吃面條一樣,吃得“嗞嗞”地響。張寡婦今年五十二,那兩張皮囊早就干得像樹皮。今天,向以鮮吃得格外香,仿佛“嗞嗞”聲能填飽肚子似的。

吃完,向以鮮掏出五十元。每次,向以鮮拿過錢之后就后悔,賭咒發(fā)誓地對自己說,這是留給兒子們的錢,下次不能了下次不能了。只是當下次到來的時候,向以鮮怎么也停不下來。

張寡婦一把打掉他的錢,說,哪個要你的錢,我要的是你的人。我們結婚了,天天讓你吃,讓你吃個夠,想吃哪里吃哪里……

向以鮮就又笑一笑,說,老漢家哪里還吃得動?我那拆遷款要留給兩個兒子,動不得呀……

哪個是看你那點拆遷款?你婆娘死得早,一個人把兩個孩子拉扯大,人都老了,再不要女人……你看你這輩子跟女人干那事都數(shù)得出來……我可以好好照顧你……你哪里吃虧了?

向以鮮還是笑,仿佛笑是一件急著要做的事。向以鮮又把錢往張寡婦胸前一伸,用眼睛說,拿去吧。

張寡婦看看錢,再看看向以鮮,一把抓過錢,轉過身,丟下一句話,不知好歹的東西,提著水瓶走了。

3

向內……腸胃炎……回來……說完,向以鮮撥通了向外的電話,你狗日的……回來……

再也說不出多余的一個字,向以鮮就掛上電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四天了,就為了這個時刻。

重新躺回原位,向以鮮才發(fā)現(xiàn),手還抖得厲害,牙齒磕碰得“咚咚”響。

這幾天,向以鮮躺在床上滴水未進。大花貓從屋內竄到屋外,一副著急的樣子。它跳上床,用爪子拍著向以鮮的臉,向以鮮就讓它拍。恍恍惚惚中,向以鮮覺得那是向內的手,又像是向外的手,又像是自己女人的人。小時候,向以鮮的母親也這么拍過自己的。

接下來的事,向以鮮就不記得了。電話就在手邊,似乎響起來,又似乎沒響,誰知道呢?他沉沉地睡死了。其實,在向以鮮看來,就這樣走了,也是很好的。

不知過了多久,幾天,還是幾小時,向以鮮被一只手搖醒。是王醫(yī)生。

那天早晨,王醫(yī)生看到橘樹上生了蟲,自己的噴霧器又壞了。王醫(yī)生就從山腳下一路借來,這就找到了向以鮮家。這些年,村子空了,借個東西得跑很遠的路。

王醫(yī)生趕緊測了脈搏,看了看舌苔,說,有點發(fā)燒了。他就背上噴霧器回家去拿藥箱,回來后給向以鮮吊上鹽水。吊完一瓶,向以鮮覺得好多了。王醫(yī)生就給向內打電話,催促他趕快回來。向內在電話里說,昨晚縣城下暴雨,把鋪面淹了,今天得救災,不然,幾萬塊的東西就完了。等兩天再說吧,王叔你放心,我也是做媽老漢的人了,道理我是懂得的。俗話說,屋檐水點點滴……

話還沒說完,向以鮮一把奪過電話,對著向內說,向內,趕快回來,房子的拆遷款放在家里不安全。

為了安全,向以鮮把錢挪了好幾個地方了。先是枕頭下,張寡婦三天兩頭往下跑,怎么會安全?接著裝進空壇子里,萬一她去撈泡菜,蓋子揭錯了,就完了。向以鮮也想過在屋子里挖個洞,埋進去,但土是新鮮的,更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最后,向以鮮只得把錢藏在谷子下面。

不等向內回答,向以鮮就掛了電話。又對著向外說,向外,快回來,你哥一會就去存拆遷款。說完,“啪”地掛上電話,仰面倒在床上,“嘿嘿”笑起來。這笑聲,把王醫(yī)生瘆得向后退了兩步。

王醫(yī)生收拾好藥箱,囑咐幾句,留下幾片藥,走了。向以鮮下了幾筷子面,吃得都嗆起來,輕輕地咳了幾聲。大花貓也“喵嗚喵嗚”地望著它,眼里的光彩分明是在說,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吃完飯,向以鮮端著板凳坐在院子里。這時候,春節(jié)剛過。過些天,椿芽樹就會冒出紅紅的嫩葉,芍藥會從土里冒出來。麥苗也還淺,沒能蓋住黃色的土地。向以鮮望向村子外的一個場坪,那里現(xiàn)在一輛車也沒有,像一張攤開的手帕。明明在幾天前,這里還停滿了車。車的號牌有云南的,廣州的,湖北的……拼起來就是半個中國。那幾天,整個村子里飄著的都是汽油味,向以鮮聞著都頭暈?,F(xiàn)在想起這些,仿佛是好早的事了。

向以鮮居住的村莊,要搞旅游開發(fā)。這本是幾年前的事了,才傳出消息那陣,向內向外每天往家里掛電話。等大家都以為這事兒過去了的時候,事情卻取得突破性進展。拆遷款都下來了,搬遷會是下個月的事。向以鮮領到錢后,跑到張寡婦家喝了一杯,就將喜悅表達得干干凈凈的了。對兩個兒子,他只字未提。他隱隱覺得,自己要面對的,可能比這拆遷款還要多。事實上,向以鮮的擔心并不是多余的,他見過老王兒子如何為錢打架,也見過他們如何羞辱老王,老王就為這個喝了農藥。向以鮮也知道,一葬完老王,這兩個兒子就會拿著自己并不滿意的那份拆遷款,匆匆忙忙打工去。這個家,從此就散了,再也粘合不起來。

看著那些田野,和老王家的屋脊,向以鮮像是第一次看它們??粗粗?,太陽就下去了。

才過了一夜,向內和向外前后腳就回到家。一回到家,這個家就熱鬧了。

向外說,哥,你咋整的,爸生病你都不回來看?你這么近,我叫你先回來的嘛,我隨即就回來,你看,我不就回來了嗎?

向內愣了半晌,才說,嘿,你說的還怪呢,他不是你爹?為啥子一定要我先回來?你想耍啥子滑頭?你有事我就沒有事?我的鋪面被水泡了……

向外說,誰知道你的鋪面遭沒遭水泡?人重要,還是鋪面重要?我看是忤逆不孝……

那你孝?這次爹的拆遷款你就不分。向內說。

你啥子意思?爹送你讀了高中,我只讀了初中,你以前花的錢多,現(xiàn)在當然就該不分。向外說。

一個凳子被踢飛砸在墻上。

一個茶杯被摔爛了。

……

向以鮮有些坐不住了,每一聲吵鬧都頂?shù)盟募馓邸?/p>

4

向以鮮扔下鋤頭,把手在褲腿上擦了擦,拔腿就往張寡婦家跑。向以鮮跑得跌跌撞撞的,不是把石子踢飛了,就是自己摔倒在石子上。

向以鮮趕到現(xiàn)場時,場面已經混亂不堪。向內楸著張寡婦的領子,向外一拳頭就到了張寡婦的臉上,張寡婦的嘴角立即就流出血來。

老子跟你們拼了……張寡婦吼完,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兩眼的光芒能把人射穿。他抬起一腳,踢向向內的襠里。

你個騷貨,連一個老漢你也想搞……想來當后媽,你折不折壽?向內閃過這一腳,順手一帶,張寡婦一個趔趄就倒在了地上。頭磕在了鋤頭的尖角上,血汩汩地往外流。

她哪是那里騷,明明是錢騷,想來爭財產……想來爭財產,你枕頭支高點……向外說著,飛起一腳。

哎喲,哎喲……打死人呀打死人呀……張寡婦捂著頭,叫得像正在閹割的豬,你些狗日的……你那爹是個蔫茄子,給他個洞,他鉆得進去不?哎喲,哎喲……還有沒有王法?

向以鮮終于趕過來,他恨了向內一眼,又恨了向外一眼,說,兩個狗日的,你們在造啥子孽?說著就去拉張寡婦。

不要拉我,免得我惹一身騷。哎喲……哎喲……我要到縣醫(yī)院……張寡婦扯過一條毛巾,捂住流血的頭皮。向以鮮趕緊松手,傻愣愣地站著,像犯了錯的學生。

過了半晌,才對兒子說,你兩個不日毛的,丟老子臉呀……說完,用腳跺了一下地。

曉得哪個才丟臉?想起來都惡心,老成這個樣子了……向外說。

老漢兒,你不要臉,我們要要嘛,以后我們還怎么在這里活人?向內說。

老東西,你看你養(yǎng)的啥球兒子?

……

向以鮮覺得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他轉身就往回跑。有些微弱的風,吹得樹梢在晃動。沙土進了眼睛里,向以鮮用手去擦,一擦就擦出一把的淚來,收都收不住。

不知怎么的,一回家,向以鮮就止住了淚。相反,向以鮮有說不出的冷靜。他從枕頭下拿出剪刀,試了試刀尖,很鋒利。又試了試刃口,也鋒利。

向以鮮又從柜子里拿出一捆報紙。他一層層地剝開,一疊錢就赫然地露了出來。向以鮮一一地點過數(shù),一,二……十八,沒錯,十八萬。

向以鮮把錢散開,散得滿床都是。一床滿眼的紅,把向以鮮的眼睛都晃花了。向以鮮抓起一疊錢,手顫抖著,抖得錢“嚓嚓”地響。向以鮮右手抓起剪刀,張開,對準錢的腰就是一咬?!班辍钡匾宦曧?,斷了。錢是斷了,向以鮮的手卻也被絞破了皮。向以鮮趕緊壓住傷口,撕下一條破布來,用線纏了纏。向以鮮又開始剪。這時候的向以鮮,手不再顫抖,身子也出奇地硬朗。一刀,一刀,向以鮮像在做一件精致的手工。

剪到最后一捆了,向以鮮的手都剪疼了。向以鮮笑起來,笑聲把這個家都撐破了。

向外從張寡婦家氣呼呼地回來,站在窗口,朝屋里一望,就驚叫起來,啊,瘋了,瘋了……這個老家伙瘋了……

向內也朝爹的屋里跑來。

這下好了,這下好了……向以鮮把所有的錢就剪成了碎末,一邊說著,一邊抓起一把碎末,放到剪刀口。

向內沖過去,一把奪過父親的剪刀,“哐”,剪刀就到了墻角。爹,你要咋子?你跟錢有仇哇?你咋個越老越造孽?

向內扔完剪刀,趕緊去搶碎末。向外推了向內一把,向內一個趔趄。向外一下子撲在床上,壓在了碎末上。他抓起碎末,往自己的衣袋里塞。

向以鮮慢吞吞地撿回剪刀,然后慢吞吞地走回來,抓起一把碎末,繼續(xù)剪。向外突然轉身,卡住了向以鮮的脖子。

啊……啊……向以鮮驚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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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向以鮮驚叫起來。他晃了晃脖子,又伸手摸了摸。當他確切地意識到脖子根上只有自己的手時,向以鮮就醒了。

他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天,瓦藍瓦藍的天,掛著朝陽的天。向以鮮摸了摸額頭,額頭還是額頭。支起身體,向以鮮就看到了老王嶄新的墳頭。

向以鮮這才明白自己做夢了。做了個什么夢呢?向以鮮又恍恍惚惚起來,仿佛一點都記不得了。向以鮮戳了戳腦袋,又勾著頭想了一會兒,確信什么也想不起。不但夢記不得,就連以前的事,三歲的,五歲的,四十歲的……都記不得了。記憶仿佛一缸水,從出口流淌得干干凈凈。有那么一小會兒,向以鮮甚至懷疑這個村子里有沒有一個叫作向以鮮的人。

直到看見躺在身旁的煙鍋,向以鮮這才想起,剛才是抽過煙了。收起煙鍋,向以鮮對著老王的墳說,哥老倌,想說話的時候就給我托夢哈。你托了夢,我就來墳頭陪陪你……

說完,向以鮮就搖晃著往家走,路兩旁的豌豆開著紫色的小花,胡豆苗也躥得老高了。油菜花打著苞,過不了幾天,天地間就全是一片黃了。

向以鮮才走幾步,突然想起剛剛過去的春節(jié)。這個春節(jié)是自己一個人過的。向內說,爹,濤娃子要帶女朋友回來,今年就不能回家過年了。向外說,我離得遠,今年又沒掙到錢,兒子要在城里買房子,爹,我明年回來吧。

除夕那天晚上,向以鮮燉了一大鍋豬腿,炒了豬肝,切了香腸,砍了肋骨。當菜都端上桌時,向以鮮才突然覺得,這滿滿一桌子是有些多了,或者說太多了。向以鮮就慢慢吃,吃得自己實在撐不下了,還在吃,像跟誰賭氣似的。

想到兒子,向以鮮就突然記起了剛才的夢,夢里自己撒謊喊回了他們。向以鮮就對自己說,向以鮮,你是咋個當?shù)??自己的那張老臉還要不要?兒子們忙,你喊人家回來干啥子?

又恍惚想起自己剪掉了拆遷款的事……向以鮮就頓了一下腳,“哎”的一聲長嘆,小跑起來。

跑回家,推開門。門推得有些猛,“哐當”一聲砸在墻上,又彈回來,向以鮮管不了這么多了。他端來一條板凳,站在板凳上,爬上小柜,然后鞋也不脫,就又翻過大柜,一頭掉進谷堆里。向以鮮爬起來,才覺得腰都摔疼了。谷子一下把向以鮮陷進去,鞋子里也灌滿了。向以鮮用手去刨靠著柜壁的谷子,谷子的芒扎得手生疼。向以鮮也顧不上,使勁刨。刨呀刨,刨呀刨,谷粒刨上去了又滑下來。終于見了底,向以鮮抓起一捆報紙來。報紙用尼龍繩捆著,向以鮮抖抖嗦嗦地解開來。露在他面前的,是厚厚的一沓錢。

我的天,嚇死我了,真剪了,兩個兒子怎么辦……向以鮮還沒說完,屋里的電話刺啦啦地響起來。向以鮮扔下錢,連滾帶爬地下了地。接起電話,說了一聲“喂”,向以鮮的淚就滾滾地往下流。責任編輯/董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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