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榮芳
夜晚的敲門聲總有那么幾分詭異,尤其是在樹木陰森,人煙稀少的小巷里。
瘦瘦的菁游在天沒黑之前就撩開長腿,早早地來到了單位值班室。這一條巷子已經(jīng)被拆得七零八落,像一只被野獸撕咬過的動物尸體。單位已經(jīng)在新開發(fā)區(qū)安家落戶,留下一些物件沒來得及搬走,就叫管事員菁游和星子倆人輪流值班看管幾天。沒辦法,單位幾乎都是女人,好在看管不了幾天就要搬完了。
菁游一進(jìn)值班室就關(guān)上門,打開電腦。電腦頁面資訊上,跳出了一則消息:一個殺人犯越獄逃跑了。資訊上附有此人的照片,還詳細(xì)介紹了他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沒有大拇指。菁游對這些沒有興趣,她看也不看就“×”掉了,找出一款常玩的游戲玩起來。
窗外的亮光慢慢退隱了,好像不敵電腦熒屏經(jīng)久深邃的亮度。菁游的長發(fā)披散開來,遮住了半張瘦削的臉,一只丹風(fēng)眼如同化了煙熏妝,賊亮地盯著熒屏,幾根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緊張地翻飛著,她打殺得正酣。
篤,篤,誰在外面敲門?菁游磨過臉,把遮臉的頭發(fā)捋到了耳后,側(cè)耳聽動靜。風(fēng)偶爾路過,在和窗外的松針說一陣柔柔的話。秋后的蟲子不甘寂寞,嘰嘰,嘰嘰,聲音隔了厚厚的夜色,便顯得有點(diǎn)茫遠(yuǎn)。菁游沒有再捕捉到敲門聲,便繼續(xù)玩游戲。短暫的停頓致使游戲中的主人血已耗盡,游戲只能重新開始。菁游有點(diǎn)惱怒,狠狠地敲了一下鍵盤。
篤篤,才玩一會,敲門聲再度響起。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菁游的脖子僵住了,兩只手張開著定格了。
誰呀?問話小心翼翼。
無人回答。
誰?!問話聲虛張聲勢,帶著一點(diǎn)戰(zhàn)戰(zhàn)兢兢。
門外沒有聲音,門外的人好像在和菁游比著耐心。菁游渾身的毛孔頓時全都張開,心跳加快。她擔(dān)心有人會謊稱是抄煤氣表的,或者送快遞的。她擔(dān)心電閘會突然被拉,她仰著頭等待電燈突然熄滅,等待黑暗突然像黑云一樣壓過來。電沒有停,菁游等待屋外傳來娃娃的哭聲。在網(wǎng)上看到的、聽到的所有陰謀,似乎即將一一登場。菁游跳起來,把門鎖上了保險,又拿了一把椅子抵住門,關(guān)了燈,團(tuán)在被窩里,她這才感覺到安全些了。但是她不敢睡,一整晚都豎著耳朵聽門外的動靜。心里也一直在后悔沒有帶辣椒水、防狼筆和水果刀。
第二天到辦公室上班,菁游不斷地用手拍打著嘴巴打著哈欠,對面坐著的星子,笑盈盈地看著她,戲謔她晚上做賊去了。菁游只說晚上看電視劇看久了,有人敲門的事她不跟星子說。
第二天晚上輪到星子值班。星子是個慢性子人,身材略顯豐腴,菁游平時就喊她“胖丫頭”。星子等天黑透了,才挎著個小包,打著手電,一路聽著耳機(jī)哼著小曲來到值班室。
進(jìn)了值班室,星子把桌椅收拾整齊了,把地打掃干凈了,然后給自己燒了一壺水。她捧著一杯白開水,在網(wǎng)頁上找了篇愛情小說,津津有味地看起來。星子咧著嘴笑,她看到了小說中的男主在對女主表白,星子替女主感到幸福。
篤篤,篤篤,星子正笑著,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聲音很小心,怕驚著了什么人,絕沒有要引起誰注意的企圖。星子磨過臉,問是誰。門外沒有應(yīng)答聲。是他嗎?單位新來的那個大學(xué)生?前幾天他約星子去看電影,星子媽媽那天磨了腰,因而星子沒有去。
星子等著他繼續(xù)敲門,然后讓他進(jìn)來坐一會,敞開門和他說話。一定要敞開門,星子想。
沒有聽到他喊話,也沒有再聽到敲門聲。星子喝了一口水,繼續(xù)拖動網(wǎng)頁看小說。
篤篤,敲門聲突然又響起來。哦,知道了,是斜對面收廢品那家的小啞巴。小啞巴跟著爺爺奶奶,八九歲了依然沒有學(xué)上,人卻鬼精靈。他喜歡星子,常來找星子玩。上個月他給星子送來過一塊缺了邊的酒心巧克力,大前天還給星子送來過一束野菊花。
篤篤篤篤,敲門聲輕輕的,但有點(diǎn)亂了,一定是小啞巴等急了。哦,我來了。星子放下杯子,站起身子,撤了椅子準(zhǔn)備去開門。想了想,她又把手電筒抓了背在身后,萬一是個壞人呢。星子悄悄地把門拉開一條縫,一只小松鼠雙手抱了一個碩大的松果面對著門坐著,星子嚇著它了,它流星一樣刺溜到門口的松樹上,那只松果噠噠噠滾到了臺階下面。小家伙竄了一丈多高,又倒懸身子定住了,翹著小腦袋盯著星子看,星子一只手背擋了嘴,咯咯地笑了。星子把那只滾落的松果撿起來,放到松樹底下的水泥墩上,又回屋子里從自己的包包里掏出花生、五香瓜子和開心果,捧了放到松樹下的水泥墩上,沖著樹上早就沒了蹤影的小松鼠喊:吃吧。
夜,很靜謐,也很祥和。
第三晚,又該菁游值班了??煜掳鄷r,菁游跟大肚子經(jīng)理說:老街值班室那邊不安全,我前天晚上值班聽見有人敲門。你得加派人手,否則我不敢去了。
經(jīng)理腆著肚子背著雙手。有什么不安全的?那里又不是銀行、金店。菁游見領(lǐng)導(dǎo)不信,急了,跺著腳嚷嚷:你不知道到處都有流氓色鬼?經(jīng)理心里說,拉倒吧,那個色鬼除非是色中餓鬼,還得了夜盲癥。但為了穩(wěn)妥起見,他還是勸菁游晚上把門窗關(guān)好,提高警惕。
星子在一旁聽了,覺得好笑,附耳跟菁游說:敲門的是小松鼠……菁游恨得牙癢癢。
這天晚上,菁游去值班,拎著一只黑色的捕鼠器。
開了值班室的門,她把捕鼠器扔到門后,把包包扔到床上,隨手關(guān)了門便打開了電腦。迫不及待找到她常玩的游戲玩起來。
夜?jié)u漸地深了,巷口那盞昏黃的路燈,像一只患白內(nèi)障的老眼,把一個長長的身影拖拽進(jìn)小巷里。身影鬼魅般地挪動,他又饑又渴,鞋子磨破了腳,走起路來便一瘸一拐。這條巷子真他媽的黑啊,像座鬼城。鬼魅在心里感慨著。忽然他看到了幾縷光亮從樹縫里躥出來,像一只八爪魚緊緊地抓住了他。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躲在窗邊,一只眼睛貼在沒拉嚴(yán)實(shí)的窗簾向里瞄,他瞄見一個瘦削的脊背和一簾瀑布似的長發(fā),還有扔在床上的一款鼓囊囊的深紅色小包。他吞了吞口水,碩大的喉結(jié)便在瘦長的脖間上下滾動。他蹭到門邊,抬起沒有拇指的右手,蜷起四指,輕輕地敲:篤篤,篤篤。
又在敲門?玩得正起勁的菁游火了,她想起了捕鼠器。按了暫停鍵,菁游用腳蹬開椅子,彎腰去設(shè)置了捕鼠器的活動機(jī)關(guān),嘴里還叨咕:敲敲敲,我叫你再敲。設(shè)置好了,她直起腰,拎了捕鼠器,嘩啦一下打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