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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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大觀
坯子
杜夫香
坯子是個人。只因生下時滿身滿瞼的皺紋,膚色灰不溜丟,他奶奶說:真像塊泥坯子,就叫坯子吧,就叫了坯子.
坯子現(xiàn)巳六十有三,快算老人了,做就慢慢吞吞做,不做就太陽地兒或樹蔭地兒一蹲,鼓堆著。
坯子年輕時扣得一手好坯子。有一年,坯子在河南扣坯子扣到冬天,家里捎信讓他回家,說過事兒,娶媳婦。他自然很高興。打點了行李就往家走。在長壽下火車,他想著那女人啥樣,就到了月臺上。當(dāng)火車“哞”一聲叫,他一激靈,才發(fā)現(xiàn)行李落到火車上了,他便又急又叫又追。那火車開頭一副想叫他追上的模樣,及至將追上卻突然變卦越跑越快了。倏忽之間,就只剩一條挺小的尾巴了。他滿頭大汗,吁吁直喘,眼死瞪著那兩根寒光四射無情無義的鋼軌,罵這娘個東西兒讓車跑了個飛快。一個巡警過來,盯住他就訓(xùn)。他說行李丟車上了。巡警說:“跟我來,給保定站打個電話再去拿?!薄澳莵淼眉懊矗俊薄皝淼眉?,電話一秒鐘三十六萬公里呢。火車呢?一小時才一百多里么!”“娘!快多了,快讓我坐你們電話去追吧!”巡警當(dāng)時就樂了,告訴他電話目前不能坐,只能說話。通知前邊把行李留下,再坐下趟車去取。他明白后嘆聲說:一條破氈子包一條破被子,坐了火車等于白跑。便扔句“晦氣”,回了。
都說人的名字就像命運一樣,出生時就已經(jīng)定了。人在呱呱墜地之時,一個和命運相符合的名字冥冥中以某種形式顯現(xiàn)給了這人的長輩。受此誘導(dǎo)一個人的名字就誕生了。是不是呢?坯子反正是。坯子所從事的活動從來都和土坯相關(guān)聯(lián)。
坯子后來轉(zhuǎn)業(yè)不扣坯子,但仍然是給人家搬運坯子燒制的磚,后來又摸大鏟,居然又摸成了一個與“坯子”有關(guān)的泥瓦工。
坯子自從做了泥瓦工,一年四季也就沒個閑了。起初是幫忙混頓好吃食,省下自己的口糧家人吃,后來錢重了,村里成立了瓦工班,包工掙錢用。坯子雖在瓦工班里面.但卻每每分不了幾個錢,總有人請他幫工壘這兒砌那兒。一村里鄉(xiāng)親,一鼓堆兒住著,誰還不用誰。所以,坯子總是有請必到。
坯子后來不太愿意給別人幫忙的直接原因是發(fā)現(xiàn)村里每有娶媳婦請客的都不大叫他,盡管他在全村幾乎家家都幫過忙,但人們似乎只有壘呀砌的時候才想到他,不壘不砌了,就全把他忘下。尤其是瑞家娶媳婦那事,著實讓他憤憤。
那一年他給瑞家蓋了正房蓋偏房,砌了爐子砌大炕,剛完,結(jié)婚請客就忘了他。坯子難受了,看著不斷流的人去瑞家做客,他索性蹲在了街邊.意思是看瑞請他還是不請他。剛好,瑞傳了客回走從他面前過,見他問:“干么呢?”
“么?等,等著!”他聳聳肩。
瑞看看他,不明白,眨巴會兒黃眼,忽然笑說:“哦……等著坐電話呢。別急,聽說電話快能坐了?!?/p>
“你娘蛋!”他立時站起來吼了聲,臉大約黑得沒個樣了。瑞愣怔會兒,很覺怪異的,少頃道,“我忙著,先走了?!边呑哌吇仡^看。一種很懵懂坯子不興開玩笑的模樣.他娘的,忘性真大。
去年秋天,坯子終于也攢夠了蓋一處房子的錢。一切準(zhǔn)備工作做好,看了日子,想自己整年給人干這兒干那兒,找人幫忙蓋座房不難:管好點的飯,也能省下大筆工錢。晚上,便信心十足地出了門。
當(dāng)夜11點坯子回到家,像剛剛大病了一場。一句話沒有,悶哼一聲,彎在了椅子上,任老伴孩子問訊,只是悶頭吸煙。好久才說,“房.咱全家自己慢慢蓋吧,只當(dāng)出門掙錢?!比缓蟮乖诳簧?,蒙頭做夢過電影到天明。
轉(zhuǎn)過年,房子蓋起來,裝修好,坯子趕集買了幾掛鞭。鞭炮點著,噼噼啪啪地響著,他一手提了大鏟,一手拿了把錘子。將大鏟扔到地上,死死地瞅瞅,突然掄起錘子,發(fā)聲喊:“嗨——咣!”
鏟一分為三,跳蹦著摔落在地。坯子拍拍手,拿腳在鏟刃上踢踢。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