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華
《午夜的鞍子》是張承志離開草原近二十年后寫就的一篇散文。草原是張承志走向人生的重要起點,也是他后來走向文學,追憶人生的重要原點。我們知道,張承志發(fā)表的第一篇小說就叫《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從那之后,植根于這一記憶的寫作不絕如縷。一個作家的文學寫作,總是和他早年的生命記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有的記憶從很早開始,還會長久、深刻地影響著作家的寫作,張承志就是這樣一位作家。所以我把張承志有關草原的記憶和傾訴,視為他文學寫作中重要無比的“元記憶”和“元話語”。事實上,他的作品不改初衷,也一直回響著他的這種“元記憶”或“元話語”。十九歲在草原開始的知青生涯,雖然早已成為夢里情懷,但這一切并沒有從張承志的心頭散去,因為正是有了草原的記憶,一個有著高文化教養(yǎng)的人,靈魂才沒有被腐蝕,一個學者才沒有成為一個寄生蟲,一個作家才沒有變成虛偽的故事編織匠,草原對張承志的意義也正在于此。他單身鏖戰(zhàn),獨樹一幟的文學氣質和風格也源發(fā)于此,這也是張承志勝出許多作家的一個文學制高點。
張承志的散文,因其元記憶和元話語構筑了一種全新的文體。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也可以說張承志是一個文體家。他將經過選擇的個人經驗和間接獲得的歷史知識,自然地鑲嵌于他對當下事物的表達中。通過他關注的經驗和歷史,彰顯他的思想情感和價值立場。這獨特的文體形式,是他散文價值和文學性的一部分?!段缫沟陌白印肪褪且黄@樣的散文。在北京令人心驚肉悸的夏夜,他想起了涼爽的草原——
包括山巒、營地、一張張熟悉的臉、幾匹幾頭有名有姓的馬和牛,都因為思念太過——而不是像別人那樣忘得太凈——而蒙混如水,閃爍不定了。往事,連同自己那非常值得懷疑是否存在過的十九歲,如今是真的遙遙地遠了。
草原令人神清氣爽,不止因為那里的自然氣候。更重要的,那里是青春的見證,是作家思想情感萌芽的原鄉(xiāng)。一個馬鞍子,一個鑲銀的馬鞍子,他寫得極端耐心不厭其煩。這不是作家的瑣屑和啰唆,這樣的風格不屬于張承志。他所以這樣寫,是因為鞍子與馬有關、與草原有關、與騎手和額吉有關、與草原那別樣的人群有關。于是,我們似乎又看到了張承志“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的元記憶和元話語。就在這平淡無奇的“馬鞍子”中,我們不僅理解了它與騎手重要無比的關系,同時也理解了作家情感深處那綿長不絕的午夜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