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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興元年的漁夫

2016-11-22 10:07龔靜染
紅巖 2016年1期
關鍵詞:白條方丈銅鏡

龔靜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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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興元年的漁夫

龔靜染

嘉州有三條江,有兩個漁夫。

這兩個漁夫一胖一瘦。胖的叫周登科,瘦的叫王甲,兩個漁夫若是在江上碰見了,一個喊“周登科”,一個叫“王甲”,旁人還以為是中了舉的書生來嘉州做官了呢。所以,這兩個漁夫都有個外號,胖的叫肥砣,瘦的叫白條,這都是嘉州江上的魚名,拿魚來喊他們倒也挺貼切的。又想想看,兩人相見,都伸過頭去瞄對方的魚艙,胖的說:“喲,都跳出來了,白條!”瘦的便趕緊說:“肥砣,就幾條串串,拿去喂貓。”胖的就不高興了:“白條,魚都被你打光了!”瘦的回應:“呸,狗日的肥砣,除非你把河里的水喝干!”

王甲和肥砣雖然都是江邊的漁夫,但肥砣有副好網,打得到大佛腳下的墨頭魚。自然肥砣就比王甲神氣,這張網就是他神氣的資本,但就這樣,他還見不慣王甲,兩人就像螃蟹遇到了蝦,總要斗上那么幾嘴。

王甲雖然世代以捕魚為業(yè),但一直就是個窮漁夫。在他的記憶中,他的父輩都是以魚換糧,糊口而已,所以他很早就明白一個道理,當漁夫就是當窮人。但是,這個年輕的漁夫又聽很多同行說過,當漁夫也有發(fā)財的機會,要是能夠打到一種叫魚舅的神魚,那就發(fā)了,據說一捧麩金都買不到一條魚舅。但王甲還沒有見過魚舅是個啥東西呢,所以他相信那只是傳說,江上的漁夫們在江上把嘴巴閉酸了,一上岸都喜歡瞎擺,古人就說過,好像是什么白發(fā)漁樵江渚上,醪糟酒一杯,就開始沖爛殼子。

那是在北宋重和年間,金、遼、宋三國都在屯兵備戰(zhàn),海內波詭云譎。但像王甲這樣的小老百姓,天下怎樣變跟他屁相干,變了他還是照樣打他的魚,而且也不會多打一條。但這一天,王甲就聽說有人在江中打到了魚舅,這可不得了,漁民歡呼,三江沸騰。王甲自然聽到了這消息,他興奮無比,徹夜難眠,因為此事推翻了他過去的想法,也推翻他祖祖輩輩的活法,所以他要急切知道的是:一、是誰打到了魚舅?二、在哪里打到的魚舅?三、打到魚舅的那個人是否變成了富人?

其實那幾年,國家已危在旦夕,金軍由北向南攻城掠地,大宋江山搖搖欲墜,但這跟王甲有什么關系呢?王甲只關心魚舅,關心那一條神奇的能夠改變自己命運的魚。此事到了后來的明朝萬歷年間,修志的老夫子們也關心過魚舅,可以說神奇的威力都波及到了明朝,但他們考證來考證去,沒有一個結論,最后只好說是“今已不見”。當然,王甲是不會知道這段歷史公案的,他連字都認不了幾個,賣魚以條論,還被人家吃了不少欺頭。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打到了魚舅,魚舅就在這條江中,甚至他連魚舅吐泡泡的聲音都好像聽見了,當然就想要解決上面的三個問題。

肥砣也聽說了這件事情,他跟王甲的心情是一樣的。

那一天,肥砣和王甲在江上又相遇了,肥砣迎面喊道:“白條兄,好久不見。”王甲有些納悶,什么好久不見了,龜兒裝啥子蔥嘛,況且這樣文縐縐的話他還有些聽不慣呢,便說:“肥砣,有屁快放!”這時船已到了面前,肥砣把脖子伸了過來:“白條,你聽說過魚舅的事沒?”

“這個嘛,連東海里的人都知道……”

“嘿,人家都在說你認識打起魚舅的人……”

“我認識?”

“是呀,到處都傳遍了?!?/p>

“我不知道呀!”

“哼,老實說出來,免得肚皮痛?!?/p>

“好吧,他是我小舅子。”

“小舅子……騙我?”

王甲噗地笑了起來。

“龜兒騙老子!”肥砣開始罵罵咧咧。

船就過去了。也就在船劃過去的過程中,兩人都暗暗下了決心,不管是真是假,他們都要打上一條傳說中的魚舅來。

一年以后,王甲打上了四百七十八條魚,他每打一條魚都把他畫在墻上;肥砣打起了六百三十四條魚,他每打一條魚就在甕里扔塊石頭,所以他們一年打了多少魚都是非常準確的,一條都不會少。

但這年,他們都沒有打上一條魚舅來。

這一天,岷江上來了條商船,人們不知道這船是做什么買賣的,但有人看見肥砣上了這條船。是的,肥砣已經把他的全部家產賣了,他要隨這條船到很遠的地方去。也就在走之前,肥砣來到王甲家里告別,他無限深情地說:“兄弟,我以后不會再打魚了,這網本來要一起賣掉的,但想到兄弟對你有用,就留下來送你,這可是一張好網啊,保你每年多打一百條魚?!?/p>

王甲想,不可能哦,難道天上真的掉下了個嫩鵝頭?肥砣就輕蔑一笑,你老弟小氣了吧,老子可是白送你的,你信不信,以后我回來再送你條船!

這時的王甲顯得多么小肚雞腸啊。但他還是不敢相信肥砣的話,他真有那么慷慨嗎?過去比肥坨多打條魚他都會懷恨在心,萬一哪天肥砣反悔了呢,說不定還要與他對簿公堂,他哪里算計得了肥砣。所以他雖然收下了網,卻一直將它藏之高閣,當肥砣寄存在他那里,等以后原樣奉還。

其實,王甲早就聽人說,肥砣要去做大買賣了。只要他一回來,將是身價百倍,連知州都要將他奉為上賓,親自摘荔枝給他吃呢,那是祖宗八代也難遇到的榮耀。嘉州城里的百姓都知道,荔枝是稀罕寶貝,只有衙門里才有一棵,一到結果時,衙役們定然是嚴防死守,掉一顆都要打爛屁股。所以每當荔枝熟時,嘉州是詩篇滿城,吃到的和沒有吃到的文人們都在抒情,一棵荔枝樹引發(fā)了每年的賽詩會,空氣里都彌漫著一股酸乎乎的味道。但在普通人眼里,那樹上的荔枝是李白、陸游、蘇東坡這樣的大文豪才堪品用的風雅美食,不是一般人能夠嘗的,平日里大人帶著孩子去望兩眼,也就算是長見識了。

江上只剩下王甲一人。

王甲每天仍然一個人出去打魚,往來數里,只是在中途少了與肥砣的相遇。王甲想,肥砣固然討厭,但沒有肥砣真不好,在江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當然,人各有志,人家肥砣是天上的大鵬,要飛一萬八千米,他是麻雀,只飛得過樹枝丫丫那么高,以后回來也不會認識他了。

又過了很久,有一天,王甲正在埋頭拉網,就聽見有人在喊:“白條。”

王甲驚訝地抬起頭來,他還以為是肥砣回來了呢。但喊話的人不是肥砣,也不是凌云水驛站上的水夫,那些水夫經常從江上過往,王甲大多認識,他們都仗著公干的身份,有些大搖大擺,平日里相遇他們也只是點頭而已。王甲定眼打量了下對方,越加納悶。這是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奇怪呀,是不是聽錯了?

“白條?!蹦莻€人又喊了一聲。

王甲愣愣地站在那里想,這個人是誰呢?他怎么知道我的外號?

那個人好像明白王甲的心思,就說:“白條,我只是過江的人?!?/p>

“你是誰?我可不認識你。”

“哦,這個嘛,不要問,但今天我在這里一定會遇到你?!?/p>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對面的山中去?!?/p>

“去做什么?”

“哦,以后你就知道了。”那個人神秘一笑。

對方的幾句話讓王甲大吃一驚,他想是不是遇到了鬼?以前他就聽人們擺過,說三江上有冤鬼突然出現在江中,會一把抱住人的腿往下拖。一想到這,王甲就不寒而栗,莫名其妙地在江中遇到陌生人,就越想越不對勁了。

王甲趕緊收起網,劃著船往岸邊跑。他劃了一段,突然又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白條,我們還會見面的?!?/p>

這句話讓王甲好幾天沒有敢去打魚,夜里還常常做噩夢。但幾天后,那件事就漸漸淡了,王甲還得去江上打魚,因為他老婆王氏說,家中都快沒有米了。他便有些自責,一個大男人居然怕鬼,實在是太丟臉了,何況你這么窮,有啥資格怕鬼嘛。

這樣一想,王甲扛起漁具就往江邊走,說來奇怪,從這天起,王甲之前見到的那個人就從他的腦袋里徹徹底底地忘掉了。這一過又是一月,很快就入了秋。王甲更忙了,他得在水落之前打到更多的魚,過了這個季節(jié),河水一退,河里的魚就少了,要是一到冬天漁夫還沒有掙到幾個錢,那就保不了要挨餓受凍。所以王甲早出晚歸,勤勤懇懇,只是腦子里空空蕩蕩的,這時的他不僅忘了那個人,也把魚舅的事忘了。

一天,王甲正準備出江打魚,王氏就說:“今天是中秋,早點回家吃月餅?!?/p>

月餅是桂花餡的,但要兩條魚才能換一塊,他們家只能買一塊,要量著尺子切勻,才能保證每個人能吃上一小塊。王甲還聽說城里有戲唱,嘉州城有大戶人家行善心,招待窮人們看,一年難得一回,正好可以帶著孩子去湊個熱鬧,像這樣的好消息,連說說耳朵都會發(fā)癢呢。

這天一出船,王甲心情舒暢,運氣也奇好,魚兒就像自愿來鉆他的網一樣。平時,他一般能打上幾條小魚就知足了,因為常常有空手而歸的情況,但這天他卻打起了幾十條大魚,魚倉裝得滿滿的。王甲打得興起,他就想再多打會兒,說不定還能打上幾條呢。

打著打著天就黑了下來,但每一網下去都有魚上來,這讓白條心旌蕩漾。而奇怪的是,天雖然黑了,但他卻把水下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是呀,中秋了嘛,月亮明晃晃地照在水里,是天老爺作美。這時,他真的就看見一輪月亮倒影在水中,又大又圓。王甲的心里暢快到了極點,他甚至看到魚兒從水底的月亮上游來游去,仿佛伸手就能捉住它們一樣。

那天晚上,當他劃著船滿載而歸的時候,他哼起了漁謠,那歌詞有些邪乎,哥呀妹的,唱得心里火辣辣的。他就想起一些往事,當年他老婆十七歲嫁給他時也是漁村里的美人,人家都稱她叫牛糞妹,什么意思呢?人一漂亮,就容易遭惹蒼蠅,當然這不是貶低她,漁村里的人就這個水平,取不出沉魚落雁般的好名字來。牛糞妹,也就是王氏,因為生活太艱辛,臉蛋變得跟沒有澆過水的花朵一樣,蔫兒吧唧的。但如果每天都能打到這么多的魚,她也不用如此操勞,她就不是黃臉婆了。是啊,這個年輕的漁夫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這樣有滋有味的事情了,他的心里有塊亮晃晃的東西。

想著想著就到了岸邊。但船靠岸的時候,王甲突然發(fā)現了一點異樣:頭頂上沒有月亮,嘉州城里除了稀稀落落的燈火,四周都是黑黝黝的一片。

回到家里,孩子已經睡了。王甲有些納悶,便問牛糞妹是怎么回事。牛糞妹說,一晚上都沒有月亮,娃兒們等到了三更也不見你回來,瞌睡蟲就來了。王甲想,怎么會呢?他在打魚的時候分明看見了月亮就在江底,怎么可能沒有月亮呢?他又再三問牛糞妹,牛糞妹都有些不耐煩了,轉過身就睡過去了。也是,一個窮人家爭什么月亮嘛。但這晚王甲一夜未眠,他的好心情沒有了。他聽見牛糞妹在打鼾,小兒在磨牙齒,他心里那塊明晃晃的東西成了碎片。

半夜里,王甲起來了幾次,專門去看水缸里的魚,甚至有兩次他把手伸進了水里,魚跳水濺了他一身,那冰涼的水珠才讓他確信魚是真的。但老婆說沒有月亮還是讓他想不過來,那月亮是他親眼所見,難道是假的?他打魚的地方就在嘉州城附近,在江上都能望到城,那些魚就是借著月光打起來的,所以他越想越糊涂,越糊涂越覺得這事有些奇怪。

第二天王甲睡到了很晚,等牛糞妹興沖沖地把賣魚的錢數了三遍后,他才起床。牛糞妹問:“王甲,那么多的魚是哪里來的?”王甲看老婆神情怪怪的,便說:“難道還是撿到偷魚賊扔下的魚?”女人仍然疑惑,王甲就得意地告訴她說:“我撞到魚窩子了?!迸<S妹這才有些信了,轉眼就喜滋滋地說:“今天就歇一日,等我去割肉打酒。”

等牛糞妹上街,王甲就出了門,但等到太陽落山時候,王甲才上船。到了船上王甲也并不急,慢慢悠悠地劃著船從蠻江到岷江,又從岷江劃進青衣江。他劃得很慢,像個詩人一樣漫舟三江,他劃的時候不時仰頭望天,岸上的人以為他馬上就能吟出兩句好詩出來,其實他是想看看天上有沒有月亮。

天就漸漸黑了下來,江上冷冷清清,天上沒有月亮。其實,王甲就是需要一個無月的夜晚,這樣才能破解他心中的困惑。

王甲慢慢地劃著,逐漸靠近昨天打魚的地方。等到了那里的時候,王甲又看見了月亮,跟他昨天見到的一模一樣呢。這時,他抬起來頭來,如果天上也有月亮,那他的疑慮就消除了。但是,他在天上找了半天也沒有看到月亮,只有稀稀疏疏的幾顆星星。王甲又埋下頭去看,噫,月亮明明白白地擺在那里。

王甲又反反復復地看了幾次,直到在黑暗中大張著嘴巴,緊張而恐懼。

其實,在過去王甲也聽老人們講過,說這江里出過璧玉,但玉是不會發(fā)光的;他又聽說這條江出金子,但金子沒有這么大一塊的,能夠見到麩皮那么大的金子就是萬幸了。這樣想著的時候,王甲漸漸平穩(wěn)了情緒,也好像不那么害怕了,好奇心倒占了上風,他甚至靜靜地站在船上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好一陣。王甲越看越驚嘆,太像月亮了,狗日太像月亮了!就是把它掛在天上也毫厘不差。

那是一塊好看的月亮,他想去摸一摸。

一沖動,網就撒了下去,嘩的一聲,像雨點落到了江面。網慢慢沉下去,他的好奇心也跟著沉了下去,但收起來什么也沒有。他又撒了一網,拉起來還是什么也沒有,那個發(fā)光的東西依然在那里,動都沒有動一下。

王甲明白打不起的原因,就是他的網淺,落不到底,他得用肥砣留下來的那張深網才行。但王甲一想到這,就有些別扭,他不愿跟肥砣有什么瓜葛,他一直想的就是等肥砣回來的時候把網還給他。這不能怪王甲,因為肥砣是個狡猾的家伙,不知道打的是什么算盤,而他是個老實人,動了他的網,指不定他就出現了,要扭著他去吃官司呢。王甲頓時很沮喪,他恨自己沒有一副好網,他盡管有些不舍,還是怏怏地劃著船回去了。

那天晚上,王甲回去就倒頭就睡,他什么也沒有想,這件事他連牛糞妹都沒有告訴。后半夜,烏云一過,倒真是出了月亮,掛在嘉州城頭。

王甲照樣出江打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他再也沒有打到過中秋那晚那么多的魚。

這一年是靖康元年,金軍已圍困汴京開封,大宋即將遭遇滅頂之災。但對于一個邊地的小民王甲來說,日子并沒有絲毫變化,他只關心他每天打起來的魚,在他看來這比國家少了塊地還重要。

又過了幾個月,王甲還是打不到魚,他又氣又惱,是不是那次后就把魚嚇跑了?他老婆牛糞妹也很納悶,怎么再也沒有打到了那么多的魚了,是不是讓水里的魚精生氣了?需不需要到江邊去磕幾頭?她曾經聽別人說,要是不小心惹怒了魚精,你一條魚都休想打起來。

有一天,王甲在岸邊曬網,就遇到一個算命先生經過那里,王甲想,要不要讓他算一算呢?但算一次要花他一條魚的錢,他有些舍不得,況且算不算得準還難說。他曾聽別人講,那些算命先生專門在岸邊等那些去大佛山上香客,就是在盤算人家敬菩薩的香火錢。這樣一想,他就趕緊把頭扭了回去,裝著在太陽下打瞌睡。

“老弟,曬網呢?”

王甲一聽,嚇了一跳,這人居然主動找來了。算命先生正站在他的身邊,王甲沒有敢睜開眼,假裝沒有聽見。算命先生好像沒有走的意思,站在江邊四處望了一陣后,突然嘆息起來:“唉,還是打魚好呀!”

就是這一句話讓王甲站了起來。他上下打量著這個算命先生,四十出頭,頭發(fā)花白,他為何要嘆息呢?算命先生并沒有看他,只是自顧自地說話。這時候,王甲也聽不清對方在說什么,但看得出對方有些感傷,就問道:“老兄,你且坐下,走時你隨便拿一條魚去吧?!?/p>

算命先生叫曹三秋,巴東人氏,原來他過去也是漁夫,打魚的本事不比別人差。但二十年前,他老家大旱,河里的水都斷了,一條魚都打不到,家里窮得叮當響,連老婆都跟著別人跑了。說到這,曹三秋嘆了口氣說:“要是我老家也有這么大的江,我也不至于出來干此營生?!?/p>

王甲也跟著嘆息了一聲。但他心里想,我就是守著三條大江不也是一樣受窮。

那一天,王甲就把曹三秋請到家里,請他喝酒,兩人就成了朋友。曹三秋在喝酒的時候對王甲說,這些年來行走江湖也累了,現在就想過點安靜日子。王甲就問,你還想回來當漁夫?曹三秋點了點。王甲就想,既然人家都想過正經日子了,為什么不幫助他一下呢;況且他有兩副網,一副是自己的,一副是肥坨的,要是他真的想重操舊業(yè),那就把自己的這副先借給他。

喝完酒,曹三秋就又成為了漁夫。

王甲照樣每天出船打魚,他用的是肥坨的網,但他現在心安理得,因為自己的無私而顯得有些仗義。他甚至想,肥坨走的時候把網給他,跟他把網借給曹三秋一樣,也是懷著某種高尚情操的。

有了肥坨的深網,那個水下明晃晃的東西就可以打起來。后面的事情是,王甲徑直劃船找到了那個地方,把網撒了下去。王甲記得拖起網的時候,就像把一個神奇的東西拖了起來,這種感受讓他自己都成了神秘的一部分。

但奇怪的是,那個明晃晃的東西一出水后反倒不亮了。王甲將它拿回家的時候,才點上油燈認真地打量著這個奇怪的東西。他終于看明白,原來是塊銅鏡,徑圓八寸大小,除了上面有些雕刻的紋路,什么也沒有。

瞧了半天,王甲有些失望。說實在的,他之前對這個水底亮晃晃的東西還是有些期待的,他想,要是塊什么寶貝就好了,但現在事實已經弄明,不過就是塊破銅爛鐵。

王甲嘆了口氣,就把銅鏡扔在了一邊。

第二天,牛糞妹一早起床發(fā)現了它。王甲說,把它拿去賣給鐵匠鋪,也許可以換兩塊泡粑。但牛糞妹舍不得把它變賣了,她想家里窮得連一塊梳妝的鏡子都沒有,她的美貌是如何消失的都不知道,現在好了,這塊銅鏡正好有點用處,于是就把它擦干凈放在了床頭。

王甲又去打魚,但就在這天就出現了異常,因為還沒有到下午,他就打到了像上次那樣多的魚。王甲的心里又接連冒出了“怪了,怪了”這樣的泡泡。不過這還只是開始,因為從此以后,他只要去打魚,就會滿載而歸,而且一點都不費勁,他甚至還在途中遇見那個早出晚歸的曹三秋,慷慨地送他幾條。王甲每天都是哼著歌兒回家,曹三秋一見就夸獎他說,你打那么多的魚,簡直就像會給魚算命一樣。

打的魚多,王甲也越來越有錢了。

牛糞妹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成天擦脂抹粉,花枝招展,魚村里的蒼蠅又開始亂飛了,十七歲的牛糞妹又復活了。但現在的牛糞妹是有錢的牛糞妹,她每天的事情就是去街上大把撒錢,到后來連水波綾、烏頭綾這樣昂貴的綾羅綢緞她也敢隨手就買,跟買一疊草紙差不多。

其實,王甲后來又發(fā)現了一個更奇特的現象,他根本不用去打魚,那箱子里的錢自己都在長,一個變兩個,兩個變三個,越變越多。以至于到后來,他和牛糞妹每天想的就是用什么來裝下那些錢,因為他家所有的箱子、柜子、盆子、罐子都塞滿了錢,甚至連夜壺、馬桶里都裝滿了錢,更不說床上床下,伸手便能摸到錢,就是貓狗隨便銜幾塊出去也一點不會察覺,而他們家的外邊也確實是圍來了越來越多的貓狗。后來嘉州城都在傳說一件怪事,說這城里有貓狗是峨山上的貔貅變來的,能夠招財,所以就興起了一股逮貓狗的風潮,那一陣連街上的野狗野貓都被逮光了。

但王甲就開始不高興了。他想,要是如此下去,這錢遲早得把他的家都塞滿,塞得人發(fā)慌。這樣一來,王甲就感到了恐懼,他天天發(fā)愁,一發(fā)愁就茶飯不香,甚至到后來只要一看到錢,他就翻胃惡心。

這天夜來,王甲夫婦就失眠了。其實,他們已經感覺到有這么多錢的原因,都是因為有了那個神奇的銅鏡,這一切都是銅鏡帶來的。王甲就問老婆:“家里現在到底有多少錢了?”

“少說也有十萬緡了吧?!迸<S妹說。

“哎,這可咋辦呀?”王甲被這個數字嚇住了。

是呀,十萬緡是什么概念?十萬緡都可以募兵打仗了。要是官府知道了這個不安定團結的因素,非得拿辦他不可!你一個蠻夷邊地的小民,居然敢有這么多的錢,不是找死嗎?這樣一想,他更加憂心忡忡了。

當然,牛糞妹只是個婦道人家,更不知道怎么辦,她已經把嘉州城里女人們認為最值錢的東西買遍了,享盡了人間榮華。那時的嘉州,論吃的首推荔枝,當年楊貴妃在長安想的就是這個東西,而她已經嘗過了,但她感覺并不那么好,她甚至偷偷給別人講那荔枝有股潲水味。但牛糞妹在吃了荔枝后開始隱隱不祥,她的臉色好看了,皮膚也白嫩了,連那對干癟的乳房也堅挺了起來,而她走在街上的時候,那些男人們的眼光火辣辣的,像要把她整個兒剝開一樣。

想到這些,小兩口就哭了起來,哭得比他們沒有錢的時候還傷心。

就在他們哭的時候,他們還驚奇地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他們馬上停止了哭泣,在黑暗中尋找著那個聲音的來源?!笆清X在動!”牛糞妹說。王甲嚇得瞳孔散大,尿都快沖出來了。是的,確實是錢的聲音,準確說是錢在動的聲音,嗦嗦嗦的,像自個兒從地里跑出來似的。

這時,夫婦倆便看見那些錢都爭著小腦袋向他們涌來,冷漠地望著他們。

曹三秋自從重新當上漁夫后,人變了個樣。他每天出去打魚,雖然打的魚時多時少,但都不會影響他的心情,靠自己的雙手勞動謀生,粗茶淡飯,也很知足了。

只是有件事情讓曹三秋一直耿耿于懷,他每天在去打魚的途中,都會遇到去大佛山上燒香的人,他就總會感到慚愧,因為過去為了討口飯吃他曾騙過那些虔誠的香客,而現在,他明白向佛之人是不能騙的。那段日子里,他的船每天經過大佛腳下的時候,他就感到了法力無邊,那尊高高的大佛每次都好像在向他點頭微笑似的,他甚至覺得哪天大佛會把他給收了。有一次,他就把船停在了大佛腳下,想去看個究竟,不知不覺他就去了凌云寺,他突然感到頭頂上金光一閃,有種異樣的感覺,曹三秋從此有了皈依。

這一天,他又在岸邊遇到了王甲,這倒嚇了他一跳。王甲正站在岸邊若有所思,目光呆滯,根本沒有富人的神采。其實,他都好久沒有看到王甲在岸邊了,在他的印象中,有了錢的人大都會呼朋喚友,胡吃海喝,左摟右抱,出入于風月之地。但王甲沒有,他愁眉苦臉,相反像欠了人家的錢一樣。曹三秋就想,不對呀,王甲肯定是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了,他得去問問才是。

曹三秋不愧有觀相之技,很快就讓王甲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聽完王甲的傾訴,曹三秋就嘀咕,這個王甲撿了寶貝卻受不起,說明他不是天生的富貴人,若寶貝一直在他那里,遲早會害了他,不如把這個東西送給別人。但送給誰呢?很快他就有了主意,便說:“王甲,無勞受巨祿,要遭雷打?!蓖跫滓宦牼蛧樧×?,忙問如何辦。曹三秋就說:“這不難,你可以轉禍為福,只要你去做一件善事,就可以化去眼前的災難?!?/p>

王甲深信不疑,曹三秋就告訴王甲把銅鏡送到江對面的寺廟去,讓和尚供奉。這一天,曹三秋同王甲一起去了峨山上的白水禪寺,據說那是座偏僻的窮廟子,僧眾常常是食不果腹,過得異常清貧,他們就要把銅鏡送給白水禪寺,獻于圣前,永為鼎供。其實就是想讓和尚們有碗粥喝,有塊白饅頭啃。

這塊銅鏡自從到了廟里后不久,很快就出現了一個大的變化:廟子里香火越來越旺盛,香油裝滿了缸,財貲滿帳,捐贈應接不暇,甚至半夜三更都有人來送米送柴。不僅如此,廟子的破陋之處全部得到了翻新,又新建了僧舍,高殿大堂涂金描銀,整個寺觀煥然一新。

這年下來,廟子里的功德碑又新立了好幾塊,上面刻滿了各地香客居士的供奉,就這樣還惹來了麻煩,因為有人捐的錢少而沒有刻進去碑里而憤憤不平,決定來年再捐。而廟里的和尚已不再謙遜,他們說名額實在有限,能不能進入功德碑只有講奉獻,誰奉獻得多誰就上,于是人們爭先恐后,生怕錢財送少了而與失去了佛佑。

有一次,當地的知縣大人偶然路過白水禪寺,就走了進去,其實他是坐著轎子遠遠地在林子里穿梭時,看到了這座金碧輝煌的寺廟,驚訝之余,執(zhí)意要去瞧瞧。結果走進一看,大吃一驚,這個過去他從來不愿去的小廟,如今是如此興盛,完全不亞于名寺大剎。但他心中疑竇叢生,就問方丈為何廟子在短短的時間里有這般變化?方丈豈肯告訴真相,支支吾吾。知縣何許人也,眼睛珠珠一轉,就料定此間定有隱情,便派人悄悄打探。

知縣一走,并沒有讓方丈心安,他明白這個縣官的小算盤,如果知道了銅鏡的魔力,定然要逼他拿出來,他那個窮縣本來也沒有什么油水可撈,這樣一來必然惹出些風波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一想到這事蓋不住,方丈就茶飯不香。他想,得趕緊想個萬全之計才是,到手的寶貝不能被別人拿走。所以,他就連夜悄悄叫人下山請來一個巧匠,按照銅鏡的樣子重鑄了一個,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樣,毫厘不差。

假鏡做好后,方丈將真鏡藏了起來。

卻說王甲捐出銅鏡后回家,在船上的時候,他遠遠地看見一條船駛了過來,還沒有挨近,就聽見有人在喊:“白條!”

王甲定眼一看,并不認識這個人。

那人又親熱地喊了一聲:“白條,好久不見!”

王甲驚異萬分。心想,他怎么認識我呢?這樣一想,他就脫口而出,“我不認識你呢,你是誰?”

“哦,這個嘛,不要問,但今天我在這里一定會遇到你?!?/p>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對面的山中去。”

“去做什么?”

“哦,以后你就知道了?!蹦莻€人神秘一笑。

對完這些話,王甲一下就想起這個人來了。是的,在幾年前,也是在江上他們相遇過,而且他們說的話居然同那次是一模一樣的。王甲的記憶像彈簧一樣嗖地彈了出來,但可能是彈力過大,把他的腦袋都震得有些發(fā)麻。

船很快就過去了。王甲還站在那里想,聯想到自從上次見到這個人后,后來就撿到了銅鏡,銅鏡給他的生活帶來的巨大變化,王甲就斷定這個人非同一般。但他是誰呢?是啊,他是誰呢?這樣一想,他就把脖子扭了轉去,想去看那條船的人,但他哪里還看得到,那條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很快,王甲的船就抵達了岸邊。他剛一上岸,就又聽見一個人在喊他:“王甲賢弟!”

他抬頭一看,嚇了一跳:這不是肥砣嗎?

“登科仁兄!”他驚呼道。

兩人的稱呼是彬彬有禮的,就像開頭說的,旁人還以為是哪個中了舉的書生來嘉州做官了呢。是啊,肥砣也衣錦還鄉(xiāng)了,他王甲也是今非昔比,兩個有錢有身份的人在江邊相遇了。

“王甲弟,我在這里等你好久了!”

“是嗎?走,你我兄弟得好好喝一臺了?!?/p>

“不,我不喝……”

“那你等我干啥?”

“我,我是來要我的網的……”

“那張破網?!”王甲既震驚,又有些輕蔑,他想起以前擔憂肥砣要來要網的事,感到自己料事如神,又有些得意。

“是啊?!?/p>

“肥砣,你還要下河打魚?”

“唉,一言難盡啊……”

說這話的時候,肥砣都快哭了出來。原來,肥砣跟著那條船去了很遠的地方后,只做了幾天富貴夢,就又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窮人,所以只好回來重新打魚為生。

王甲回去后找出了那張霉跡斑斑的網,當然又懷著同情和仁義之心送了條船給肥砣,把這個肥坨曾經給他許的愿還給了他。肥砣就又出現在了三江上,但他是再也不敢想那些發(fā)財的事了。從此以后,在江上經常相遇的是肥砣和曹三秋,就像當年王甲和肥砣一樣,而如今王甲衣食無憂,自然不會再與這些下等人為伍了。

白水禪寺依然香火旺盛,廟子的日子豐腴滋潤。方丈又花錢去買了祠部牒,有了這個祠部牒,就免除了廟子的地稅和徭役,和尚的日子也更安逸舒適了。當然,要得到這個牒書不是簡單的事,須找尚書省祠部司勾兌,沒有豐厚的銀兩,這個衙門的門檻不是隨便誰都能垮得進去的,一般的廟子連想都不敢想這樣的事情。

錢多了,和尚也懶了,成天曬太陽,一個個養(yǎng)尊處優(yōu),好不自在。白水禪寺又花錢雇來一些童奴,栽花養(yǎng)樹,擔水砍柴,清掃庭院,撣拂飄落在佛像上的灰塵。廟里的日常事務再無需和尚們去打理,要是可能的話,就像念經這樣動嘴皮子的事情也可請人代勞。

但這樣的情形被知縣大人一一知悉,他已聽說了廟子富得流油就是因為得了一塊銅鏡的原因。既然如此,知縣就想要瞧瞧這塊銅鏡,他認為銅鏡放在廟子里是不妥當的。

接下來的事情是這樣的,知縣派人去索要銅鏡,剛開始方丈死不承認有此物,但在強逼之下,只好承認確有此物,但聲稱銅鏡已經被邑民王甲重新要回去了。知縣一聽,說,那就更不妥當了,一個草芥小民居然敢將寶鏡私藏,如不立即乖乖給我送來,就押到大堂來打板子,把他的屁股打成八瓣。

卻說王甲把銅鏡送到白水禪寺后,剛開始的日子過得挺滋潤的,那么多的錢就是再花上三代都花不完。但有一天晚上,王甲夫婦躺在床上,就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嗦嗦嗦的。牛糞妹就說,這聲音好熟悉呀!王甲也感到納悶,是呀,這聲音好像在哪里聽到過。但聲音是從哪里來的呢?這時,一只貓咚的一聲從房梁上跳了下來去追一只老鼠,王甲發(fā)現老鼠居然鉆進了柜子里。但那個柜子是裝滿了錢的,一絲縫隙都沒有,他們就想,不對,老鼠是鉆不進去的呀!

他趕緊翻身起來,把柜子打開,大吃一驚,原來那里面是滿滿的錢,現在一看只剩下小小的一堆。這一晚,王甲夫婦沒有睡,連夜把所有的錢點了一遍,這一數不得了,少了一大半。他們想,難道是貓狗把那些錢叼出去了嗎?從那天起,王甲夫婦把家里貓狗的嘴巴都安了鐵鎖,免得它們糟蹋錢財;然后又把所有的錢聚攏,輪日值班,死死地看著那些錢,不讓它們少了一分一厘。

但有一天晚上,王甲夫婦因為看守那些錢,守得實在太累了,便都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到了半夜,牛糞妹被一個輕微的聲音吵醒了,她又聽到了嗦嗦嗦的聲音。牛糞妹感到不妙,趕緊推醒王甲。他們馬上和衣起床,點上油燈去看,結果是嚇了一跳,柜子里的錢又少了不少,現在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個錢在那里。

王甲想,這可怎么得了,肯定是銅鏡不在的原因,要不然錢怎么會自己跑走了呢。這樣一想,王甲就嫉恨起曹三秋來,要不是那家伙出的餿主意,他家的錢財會莫名其妙地少嘛。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就坐船去白水禪寺找方丈,準備把寶鏡要回來。

王甲一到白水禪寺,方丈就已經站在廟門前等著他了,好像知道他要去似的。

王甲便告訴方丈說,因為這塊銅鏡,廟子這兩年的變化是翻天覆地,所以也到他來拿走銅鏡的時候了。方丈說,阿彌陀佛!我乃出家人,錢財是身外之物,唉,實話跟你講,我常常擔憂這個寶貝落入奸盜之手,如果你要拿回去就拿回去吧,這樣我也就放心了。他的慷慨大方感動了王甲,王甲就想,人家大和尚的思想覺悟多高??!那天他就高高興興地帶著銅鏡回了家。

時間又過了一年,王甲發(fā)現銅鏡回來后不但沒有讓家里多出錢財,卻是貲貨日削,家中財物已所剩無幾。王甲越來越疑心,他想,不對呀,這塊銅鏡是不是假的?怎么就失靈了呢?他得再去找找方丈。

第二天王甲就去了白水禪寺,但他一去就聽說方丈不在,知縣昨天到了廟里后方丈就不見了,沒有人知道他去哪里。王甲想,怎么這么巧呢?但他不死心,便在廟子里等了三天,但仍然沒有見到方丈的身影。這時王甲才感到事情不妙,心想這個禿和尚肯定是起了歹心,說不定是拿著寶鏡跑了。

無奈之下,王甲只好怏怏回家。船在江中的時候,王甲因為承受了巨大的打擊而有些神情恍惚,他重新回憶這幾年他遭遇的事情,覺得被欺騙了似的,所以他時不時要給自己一耳光,看看是否是在夢里,結果把臉打得青一塊紫一塊,江上斷斷續(xù)續(xù)地回蕩著耳光的聲音。正在這時,他聽見有人喊他:“別打自己了,白條!”

王甲正在詫異間,只見一條船已經駛到了他的面前。船上站著一個人,非常熟悉,王甲一下就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個遇見過兩次的陌生人嗎?

“我還是不認識你?!蓖跫坠室庹f,其實他仍在垂頭喪氣中。

“你何必打自己的臉呢?!?/p>

“我恨自己!”王甲有些咬牙切齒。

“恨有什么用呢?”

“那我咋辦?”

“白條,你應該去打魚?!蹦莻€人存了心似的說。

“打魚……我可不想去打魚……”

“唉,你打魚的手藝好,不打可惜了?!?/p>

“我一輩子想的就是不再打魚,你憑什么要勸我再去打魚?”王甲有些憤憤不平,他覺得眼前的這人也太討厭了。

“江中的魚難道不夠你祖祖輩輩吃穿嗎?”

“你這人也太不地道了,哪里有勸人去受窮的?”

“是嗎?”

說完這些話的時候,那只船已經遠去了。王甲本來心情不好,又遇到個莫名其妙的人,看來是這日頭不好。其實他心里想自己已是富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實在不怎么吉利。

剛到家,王甲就看見一大群正在圍著他家的屋門,原來是官府派人在找他。他一回去,自然就被帶到了官府。那天,知縣正坐在大堂上,一見他就說:“王甲,聽說你有一塊銅鏡,本官很想看看?!?/p>

王甲想這下完了,連知縣大人都惦記著這個東西了,但他不能騙人,便說那塊銅鏡是假的。知縣一聽就不高興了,說:“本官很想跟你做朋友,假的也沒有關系,朋友是真的嘛!”

其實,縣官料定這家伙不愿意,得軟硬兼施才行,但他要先說好話,他相信老百姓是最愛聽好話的。自然,王甲不是知縣的對手,他只是怕拿出假的銅鏡來,以后要是知縣發(fā)現了,他就犯下了欺官之罪。但他越說是假的,知縣越不信,越覺得是在欺騙他,最后是王甲只好交出假的銅鏡來,事情居然皆大歡喜。

接下來,知縣高高興興把假的銅鏡放在高堂上,每日頂禮膜拜,跟侍候菩薩似的。

但那一年并不風調雨順,相反是遭遇了大洪水,縣地四處淹沒,民不聊生。這樣一來,到官府里送銀子的人影都沒有,打官司的人卻如蝗蟲涌來,因為搶一塊門板都訴訟到了大堂上。知縣一天忙得撲爬跟斗,卻都是雞毛蒜皮的事情,毫無政績可言。

而這時,三年一次的殿試已經發(fā)榜,那些中舉的舉人吃了皇帝的瓊林宴,正等著上任,皇帝要貶謫幾個庸官來任用新晉的官員,這幾乎已成為了官員們最為焦灼不安的時候。知縣就想,本來想賺點銀子來打點通路,但王甲那塊銅鏡怎么一點用都沒有呢?他得把王甲找來問問。

但官役卻四處尋王甲不得,在王甲曾經住過的地方,有人說就是上次官府去找過他之后就不見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當然,知縣是勃然大怒,但沒有辦法呀,人都不見了,想把王甲像螞蟻一樣按死,但這只狡猾的螞蟻已經入地化無了。

過了不久,知縣就接到了令文,他被貶到了一個荒蠻之地,跟蘇東坡的境遇差不多。這個縣官離別時站在岷江邊上甚是傷感,他開始感慨邑地的風光好,也感慨江中的魚美,此時的他是多么悲憤呀。當然,一悲憤他就寫出了好詩,九百年后,這位知縣的家鄉(xiāng)考證出了他在文學上的積極貢獻,為他整理出了詩集三冊,以此彪炳史冊。

卻說白水禪寺的方丈,感到知縣在打銅鏡的主意后,便連夜帶著銅鏡逃走。他來到江邊找來一船,準備順流而下,從此銷聲斂跡。但他的船走了不足一里水路,就看見一只船朝他駛來,這時就聽見有人在喊他:“長老!”

方丈一楞,不認識對方,就問:“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但我今天在這里一定會遇見你!”

“遇見我?”

“是啊。”

“遇見我做什么?”方丈本能地把包裹緊緊地抱住。

“哦,我就是來拿你懷里那個東西的?!?/p>

“這是……我的東西!”

“錯,不是你的,是人家王甲的?!?/p>

“不是王甲的!”

“對,你說的也對。但你最好把它拿給我?!?/p>

“我憑什么給你?!”方丈看見四邊無人,話便硬了起來。

“好吧?!?/p>

說完,那條船就走了。方丈還在忐忑不安,就聽見船夫說:“怪了,這船不聽使喚了!”

確實,那船像中了魔一樣自己在往一個地方走,船夫怎么都撐不住它。過了會,船就停了下來,方丈正在納悶,就聽見懷里的銅鏡撲通一聲掉進了水里。他想,他不是把它抱得牢牢的嗎,怎么會掉下去?不僅如此,他還看到銅鏡一進江中,就發(fā)出一道奇異的光來,只有一會兒的功夫,銅鏡已落到了江底,像塊月亮一樣。

方丈大駭,抬起頭望了望天空,天上也有一塊,兩個月亮一模一樣,好奇怪呀。是呀,好奇怪呀,但就在兩個月亮間,方丈突然就從此消失不見了。

這時人們又想起了王甲,很多人還以為是他帶著真銅鏡跑了呢。

事實是,這個王甲,也就是那個外號叫白條的人什么也沒有了,他又重新回到了江中,四處打魚為生。他還是像過去一樣貧窮,那個銅鏡就成為了一個故事,也就是江邊漁民們閑來無事時沖殼子的東西。其實很多人根本不相信這個故事,只當是破落江山里的自娛自樂而已。

又過了很多年,就到了南宋隆興元年,宋孝宗即位,準備北伐,又下詔平反岳飛,四海氣象一新,生活便多出了一點希望,王甲的故事又有人信了,有個叫洪邁的書生就把這件事情記了下來,他文中的最后說:

“隆興元年,祝東老泛舟嘉陵,逢王生自說其事,時年六十余。”

責任編輯 歐陽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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