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駿
鄉(xiāng)戲
周駿
小時候,鄉(xiāng)戲是枯燥的鄉(xiāng)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道風景線。
進入臘月后,關于淮劇團來村里唱戲的消息傳得比長了翅膀還快,像漫來的洪水一樣無孔不入,很快就覆蓋了整個村莊。村中心醫(yī)務室前的幾排長凳上,依然坐滿了曬太陽的村民,但他們卻沒有了以往那種雙手拱在棉衣袖管里,瞇細著眼睛,盡情享受著冬日溫暖陽光的漫不經(jīng)心;沒有了嘴里斜叼根香煙,吞云吐霧,眼光毫無目的地投向某個地方的慵懶清閑;也沒有了一邊跺著腳,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別人插科打諢的百無聊賴。此時,在心情和陽光的作用下,他們的臉上呈現(xiàn)出醉酒般的酡紅,唾沫橫飛地談論著有關唱戲的話題,就像一群不安分的鳥兒,嘰嘰喳喳,沒完沒了。時不時,就有人扯開嗓子,沒頭沒尾地來上一段,很快就淹沒在眾人暴雷似的喝彩聲和熱烈的掌聲中……
盼星星,盼月亮,劇團終于敲鑼打鼓地開來了。開演的那天下午,村民的那股急切勁兒就可想而知了:村莊的上空早早地裊裊升騰起一縷縷炊煙,鉛灰色的煙霧,隨風飄蕩,似乎在呼喚著暮色的降臨;巷子里滿是扛著凳子去戲場占位置的村民,他們一路上神情愉悅地談笑風生,步伐卻絲毫不肯放慢,矯捷異常;村里的某個地方,不時響起母親呼兒喚女早點回家吃晚飯的聲音,間或夾雜著一兩聲雞叫、犬吠或羊咩,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使原本凝重的冬天,原本寧靜的村莊變得異常鮮活生動。
當如墨的夜色籠罩著一切時,村中心的廣場上早已是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了。村民或是心不在焉地嘮叨著家常,或是興奮地左顧右盼,或是焦躁不安地站起來朝著戲臺掃上一眼。這時的廣場上又是極其喧鬧和嘈雜的,兒童的嬉鬧聲,大人的呵斥聲,小販的叫賣聲交雜在一起,像一鍋沸騰的水。
隨著“咚—咚—鏘—鏘”鑼鼓聲的響起,原本喧嘩的廣場頓時安靜下來,村民們都心無旁騖地投入到了劇情中,情緒隨著劇情的發(fā)展而變化:他們時而滿臉激憤、罵聲一片,時而惶恐不安、緊張異常,時而又歡呼雀躍、掌聲雷動……有一次,當戲中演到忠良被害的情景時,坐在我身旁的一位老人激動之下,一不小心從凳子上摔了下來,頭部磕在了一塊磚頭上,鮮血淋淋,但他一直到演出結束都沒有離開廣場,而且神情專注地盯著戲臺,在呼嘯的寒風中,額前的鮮血凝成了“血冰”……雖然事隔多年,但彼情彼景我至今仍記憶猶新。
戲唱完后,村民們紛紛站起來,意猶未盡地朝著戲臺留戀地看上幾眼,然后似乎才感覺到冬夜的寒冷,雙手放到嘴邊哈著熱氣,使勁跺跺凍得發(fā)酸發(fā)麻的雙腳,拉拉衣領,最后才拖兒攜女地離開戲場。廣場立刻出現(xiàn)了好幾條人流,人們像流水一樣漫向村莊的四面八方,喧嘩聲又響成一片。此時,村民們激動的情緒似乎有所緩解,轉而對演員評頭論足起來。這個說丫環(huán)演得好,那個說還是小姐演得更活,有的則說狀元郎不僅長得俊,而且唱得也好……眾說紛壇,莫衷一是。當然,這時在某個暗影里,或是某個避風的地方,少不了情意綿綿,難舍難分的情侶……
這樣的情形,幾乎一直重復到劇團離開。劇團開走的那天,村民們一臉的眷戀和不舍,而關于唱戲的話題,將一直延續(xù)到來年春耕忙碌的日子。在那些物質(zhì)匱乏,經(jīng)濟落后的日子里,鄉(xiāng)戲以其濃厚的鄉(xiāng)音,感人肺腑的情節(jié),點綴了鄉(xiāng)村枯燥乏味的生活,也猶如在村民幽靜的心湖中投進了一塊巨石,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花開花落,年復一年,劇團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不經(jīng)意間,我們都已長大成人,而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鄉(xiāng)戲早已成為遠逝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