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著
銀柱想分家,確切地說,是他媳婦想分家。她一個勁跟銀柱絮叨:你看村里誰家娶了媳婦這么長時間了,還沒分家?銀柱是面糊子耳朵,禁不住耳邊風,就去找爹,期期艾艾地說了。
爹很痛快,說,好啊,是該分了。于是,就分了。銀柱還有個哥,叫金柱,爹把該分的都分給弟兄倆了。最后,只剩下兩個飯店。村南的那個和村北的那個。村南的是老店,村北的這個,是新開的。爹一直在老店里坐鎮(zhèn),親自掌勺。老大金柱呢,在村北的店里掌勺。
怎么分呢?爹犯了難。村南的老店挨著一條大路,人來人往,已有了固定的主顧群,生意紅火。村北這家呢,位置偏,門前人少,由于剛開張,吃飯的人不多。
銀柱當然想要村南的老店,媳婦昨晚早就對他說了,無論咋樣咱也要老店。于是他就吞吞吐吐,對爹說了自己的意思。
爹吧嗒吧嗒吸著煙,說,那怎行,你哥金柱不明擺著吃虧嘛。金柱在跟前,卻說,行啊,爹,老二要老店,我要這個新的。爹抬眼看了一眼金柱,你尋思好了?和你媳婦商量好了?商量好了,就這么定了吧,金柱答得很干脆。
于是,銀柱樂滋滋地掌管了老店??傻鶎︺y柱說了,我只能給你掌勺半個月,你要好好學,以后我就甩手不管了,你們哥倆的店,我誰都不給你們干。你哥那兒,反正手藝我已教給他了,以后是賺還是賠,那都是你們自個兒的事。銀柱忙不迭地答,那是,那是,爹。
于是,銀柱跟著爹學炒菜。爹的手藝,十里八鄉(xiāng)都叫好。特別是燉的“黏糊雞”,是招牌菜。燉時在佐料里,加了從山上的一種樹上采來的種子,燉出來黏黏糊糊,酥且香,客人們大都是奔這雞來的。
銀柱腦子精,很快就學會了。半月后,爹丟下鐵勺,解了圍裙,徑自走了。銀柱既是老板,又是大廚。
兩個月過去,銀柱卻郁悶地發(fā)現(xiàn),來吃飯的人比爹在的時候明顯少了。有客人說,你做的雞,比你爹差遠了。他疑惑,這可是爹手把手教的,他第一次做出來的雞,爹品嘗后也認可了的。
但聽說老大金柱那里客人卻多了,到了飯點,人來人往,桌子都坐得滿滿的。咋回事呢?銀柱媳婦說,該不會你爹保留了一手,沒把手藝都傳給你吧,我猜他肯定有個秘方,給老大卻沒給你。銀柱剜了她一眼:瞎說。
門前確實日漸冷落了。銀柱對媳婦講的爹另外有秘方的說法,漸漸開始懷疑了。他決定去找爹。繞了很大的圈子,他才說出來。爹聽了,聲音頓時高了八度:咋,你說啥,我另外有秘方,給老大,不給你?他低頭噤聲。
父子無語相對。很大一會后,爹才開了口:走,咱到老大的店里看看他怎樣燉雞。
在老大的店里,銀柱和爹看著老大先燉出了一鍋雞,然后爹讓銀柱掌勺,也燉了一鍋,一起端去讓客人們嘗了,都說,這兩鍋雞味道差不多,分不出上下來。正巧,有個客人曾在銀柱那里吃過,高聲說,銀柱啊,你在這里燉的,可比你在你自家店里燉的好吃多了。
銀柱更疑惑了,到底咋回事呢?難道在老大店里,自己的手藝就不自覺地提高了?
跟著爹回到廚房,爹悶悶了一會才說,你哥用的食材都是最好的,咱不說別的,只說油和雞,你哥用的花生油是自家榨的,雞都是上門收的草雞, 必須是羽毛鮮亮的才要。你呢?用的油, 買小販的,比你哥的油要賤八九塊錢,雞呢,你是只要便宜就買,我聽說那一次村西你奎山嬸子的雞瘟了,馬上就要死了,你卻收購了來,和正常雞一樣燉了賣給客人。
他聽著,把頭埋得很低。
爹數(shù)落了很大一會兒,最后終于停住,說,不過呢,我還真有個秘方?jīng)]傳給你呢。
銀柱一聽,猛地抬起頭來,兩眼要放亮了。
爹找來筆,在一個煙盒的反面寫了幾個字,遞給他,說,這就是,這個秘方呢,做菜適用,做人也適用。他接過來,只有三個字,當過村干部的爹,字龍飛鳳舞,他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是:心要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