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艷艷和任義,本可以走進幸福婚姻的殿堂,卻在親情設置的岔路口失散了。一場災難讓走投無路的洪艷艷相信傳說中的迷信,她真的以為有位叫保家仙的神仙,能救贖她。結局如何呢?
老一輩兒古城人,提起保家仙兒這檔子事兒,不覺得新鮮。關起門來,找一個炕桌一半兒大小的平板兒,擺上一盤點心,一盤水果,一盤米飯,外加一碗葷菜。中間放一座香爐,掐著手指算算保家仙兒的數(shù)量,再燃起幾炷顏色不同的神香。于是人們看到了一團裊裊升騰的煙霧,畫著大小不一的圓圈兒,搖搖晃晃像喝醉酒的老家賊一樣,不知飛向何方。詭秘的氣氛,凝結了在場人臉上的表情,大家屏住呼吸,把神秘的目光盯在附體人的身上。嚅動的嘴唇,瞇縫的兩眼,合十的雙手,是附體人最初不可缺少的動作。有人說,只有保家仙兒附體了,才能知道他們原先是個啥玩意兒。不信你看,活呑蛤蟆的那哥們兒,他的保家仙兒一定是一條蛇,要是擱在平時,他連醉蝦都不敢往嘴里放。滿嘴都是青菜葉子,抱著泔水桶不肯撒手的仁兄,他的保家仙兒指定是頭豬,看那吃相,分毫不差。追著滿院子雞鴨四處亂飛的那個姐們兒,她的保家仙兒一定是黃鼠狼子。保家仙兒附體之時,她的兩只眼睛里放出來的都是綠光,胳膊端到胸前,兩只手下垂,有時候還能讓頭發(fā)和耳朵都直立起來。
說來也怪,這種事兒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有一段時間,古城人信它,附體人就多了起來。后來,人們很少提起它,幾乎忘記了世上還有這檔子事兒,附體人就少了。最近不知啥東西作祟,許許多多年輕人都拍著胸脯子,說自己是某某仙家附體了。一時間,利用保家仙兒看異病的,算命的,測風水的主兒紛紛粉墨登場,好些好逸惡勞混吃混喝的也跟著起哄,拿這檔子事兒當營生干。
當然,也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這行當里,也不全是雞鳴狗盜之徒,好人也有,洪艷艷就是一位品行和模樣都讓人豎大拇指的女子。
洪艷艷早年到新疆出差,被一位小伙子看中了,從烏魯木齊一直追到北京,再到古城。走了大半個中國,小伙子還不死心。要不是洪艷艷把一張美男子的照片拿出來給小伙子看,不一定會整出啥事兒來呢。洪艷艷二十出頭就有了男朋友了,在北京大學讀企業(yè)管理,姓任,單名一個義字。人如其名,凡是認識小伙子的古城人,沒有不說好的。當然,長相更是一流的,見者無不稱帥。
那年頭,大學生在大城市都是鳳毛麟角,更何況在小小的古城呢。洪艷艷這朵鮮花插在任義這個花瓶里,也演繹了一段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佳話。
春天踮著腳尖兒,蔫兒悄地走進了這座北方古城。泛著鴨黃色的柳枝,向古城人揮動著柔軟的手臂。千年的風雨塵埃把古城的每一塊城磚浸染得越發(fā)灰暗。高大的石牌坊,宛如一對挽著臂膀的將軍,駐足在古城的街道上。青石板的小路在老城里穿來穿去,讓人感到一刻也不得安寧。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早就不是穿著長袍馬褂,頭頂高高發(fā)髻的年代了。五光十色的招牌廣告,光鮮靚麗的青年男女,各種時髦的服飾,一股腦兒涌進了大街小巷。
古城北門西側,有一棟三間瓦房,枯草死死地抓住房頂上那點可憐的泥土,起伏在疾風中。磚縫之間的白灰早就不知去向,只剩下齜牙咧嘴的墻豁口一道道碼在那里,向人們述說著歲月艱辛。這是洪艷艷的家,西屋住著五個哥哥,她自己在堂屋里用磚頭壘了一堵墻,與做飯的地兒隔開,就成了她的閨房。東屋為大,住著父母和爺爺奶奶,十口之家擠在不到70平米的地方,夠憋屈的。
順著后門向北看,不到兩米的地方是古城的城墻。對著洪艷艷的閨房窗口的是一座保存得還算完好的烽火樓,它的四周均有一個方形的箭口,大小不過一尺,站在朝南的箭口前,恰好可以將閨房的一切盡收眼底。
“看你嘴都咧到耳朵邊了,一定有啥好事兒!”
每次從閨房落一下腳,倆人就來到這個烽火樓。這次也一樣,看到喜笑顏開的任義,洪艷艷嬌嬈地問道。
任義將懷里的洪艷艷抱得更緊了:“媽媽給了我八千塊錢,讓咱們籌備結婚,我們家把朝陽那個房間都騰出來了?!?/p>
洪艷艷白皙的臉頰上盛開了兩朵桃花。楚楚動人的眸子里流淌出來的是喜悅的小溪。
任義大學畢業(yè)后,分到了市政府,當上了一名公務員。洪艷艷也剛剛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古城的一家大酒店做了出納員。平時,倆人走到大街上,人們投來的都是羨慕的目光。望著任義高大的身軀、英俊的臉龐,不知不覺中,洪艷艷將任義的手拉得更緊了,仿佛怕他會一下子跑掉一樣。
“我聽你的?!睙岷鹾醯南銡怆S著話語撲向了任義。
只可惜這話音兒落地還沒幾天,洪艷艷就含著眼淚,噘著嘴,梨花帶雨地對任義說:“我媽讓我們把婚期往后推一推?!?/p>
“為什么?”
“讓我大哥先結婚呀?!?/p>
“行,就讓大哥先把婚事辦了唄。”
“錢不夠!”
“嗨,早說呀,我回去 給我爸爸媽媽做做工作,錢給大哥先用好啦?!?/p>
洪艷艷瞪著驚詫的大眼睛望著任義,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世紀80年代,萬元戶在整個古城也超不過十幾個人,拖延了婚期,又拿出這么多錢,是洪艷艷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只要你不受委屈,怎么辦都行?!比瘟x拉過洪艷艷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這句話成了任義對洪艷艷終生的承諾。在后來的歲月里,無論生活出現(xiàn)怎樣的變故,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洪艷艷家后面城墻的烽火樓,在春風的沐浴下,有了些許春天的跡象,幾片綠葉從凹凸不平的磚縫里鉆了出來,顯示著頑強的生命力。
任義做了市政府秘書處副處長,官場上幾年的歷練,比剛剛畢業(yè)時成熟了許多。在不失儒雅的舉止中,也能透出幾分機智與堅毅。若隱若現(xiàn)的抬頭紋里,閃現(xiàn)的是成熟與自信。任義年近而立之年,早就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齡。洪艷艷借著從烽火樓頂上集中照射的陽光,忽然發(fā)現(xiàn)任義烏黑的頭發(fā)里隱藏著幾根白發(fā),心里顫動了一下。她不是不想和任義組建一個美滿的家庭,就在昨天,年邁的老母親又給她下達了指示,必須等二哥完婚后才能考慮她和任義的婚事兒。可是,錢呢?錢在哪里?雖然她不當家,但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她還是知道的。沒有個五六千塊錢,二哥的對象是不會和二哥入洞房的。這些話,準二嫂早就放出口信了。
洪艷艷之前向朋友借了一些債,要不然缺口還不止這些。她知道,任義現(xiàn)在手里又存了些錢,可那是為他們結婚準備的呀,她還好意思張嘴嗎?洪艷艷覺得這事兒想一想都讓人臉紅。之前,大哥結婚時,從任義手里借的八千塊錢,父母連提都沒提過一次,更別說還了。每每想到這里,都會對父母生出幾分怨恨,卻又不忍心指責他們。他們就是老實巴交沒一點兒本事的普通老人,做兒女的能把他們怎么樣?
盡管洪艷艷和任義在一起的時候,總想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努力把煩惱壓在心里,只是表情不給她作主,沒辦法,相由心生,憂形于色,還是讓任義看出來了。在他的再三追問下,洪艷艷囁嚅道:“我……實在……不想告訴你。”
“見外了不是?我是誰呀?”
“對你太不公平了?!?/p>
“只要你不受委屈,對我來說沒有不公平的事兒?!?/p>
洪艷艷二哥的婚禮是在飯店舉行的,高朋滿座,熱烈喜慶,來的人不少。喝喜酒時,洪艷艷把自己的閨蜜宋陽介紹給任義認識。別人沒怎么樣,一旁的新郎官——洪艷艷的二哥倒是挺著急的樣子,他把妹妹叫到一邊,小聲教訓道:“傻丫頭,你怎么能把她介紹給任義啊,怕自己沒有情敵嗎?”
洪艷艷笑了,她把眼皮往上一挑,很不屑道:“這不正是一場考試嗎?”
二哥滿臉狐疑地望著妹妹遠去的背影,張了張嘴,仍不死心,他跨上幾步,一把扯住洪艷艷:“看你朋友,滿臉妖氣,什么男人能過了她的關?”
“任義就能!”洪艷艷臉上飛起兩朵緋紅的云,非常自信。
洪艷艷望著二哥尷尬的神態(tài),回頭又看看宋陽。巧得很,從她的鳳眼里,拋出的鉤鉤兒,正好搭在任義的臉上。心中不由得一亂,也顧不上許多,幾步上前,一把拉過任義的胳膊,挎了上去,同時下意識地把頭轉向宋陽那邊,與宋陽來了個四目相對。宋陽的臉一紅,慌忙收回癡癡的目光。
就是從那時起,任義、洪艷艷、宋陽在古城,被人們戲稱為“鐵三角”。二女一男,戀人是戀人,朋友是朋友,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干干凈凈,確實好得讓人眼紅。洪艷艷的二哥擔心的事兒,還真沒發(fā)生。
其實,要說宋陽對任義不曾動過那個心思,那是瞎掰。有一次,宋陽對洪艷艷說:“我真羨慕你們!”洪艷艷臉上并沒表現(xiàn)出高興的樣子,宋陽不明白,本來是句恭維的話,怎么還惹得閨蜜不高興了?;丶液螅谧值渖喜榱瞬椤傲w慕”兩個字,上面是這樣解釋的:因喜愛并希望得到。宋陽嚇了一跳,知道了原因,她就不再亂說了,宋陽是一個為了友情可以犧牲一切的女孩子。還有一個讓宋陽死了那份心思的原因,就是無論任義有多少惡習,在洪艷艷的眼里,全都成了優(yōu)點。擤了大鼻涕,撩起衣襟,就是一通亂抹;皮鞋臟了,拿起手巾就擦。于是宋陽說:“你也說說你們家任義,改一改這些臭毛??!”
“文化人都這樣,我看挺好的,有個性?!焙槠G艷的回答像把整個饅頭塞進了宋陽的嗓子眼兒里,噎得她喘不上氣來。
洪艷艷的母親又跟洪艷艷提到了她三哥的婚事兒,雖然沒明說,話里話外的意思,洪艷艷聽得明白了。就是一家人要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把三哥的婚事兒給辦了,然后再考慮其他。洪艷艷知道,她和任義的婚事兒又被劃入了“其他”。躲進自己的閨房,委屈的哭聲,在厚厚的棉被里撞擊出低沉的共鳴。三哥后面還有四哥和五哥,她的青春成了五個哥哥迎娶媳婦的聘禮。這倒也無所謂,誰讓自己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呢?關鍵是任義,憑什么讓人家作這樣的犧牲?難道就是因為他愛她?
洪艷艷打定主意,要修改這出悲劇的結局。她走了,只給家里留下一句話:“別找我,找也找不到?!?/p>
她給任義寫了一封信,信的內容傻瓜也能想得到,除了情和愛還能有別的嗎?當淚水打濕信紙的時候,任義終于明白,洪艷艷不會與他走進婚姻的殿堂了……他從宋陽的嘴里了解到洪艷艷失蹤的原因后,更激起他要尋找洪艷艷的決心。他動用各種現(xiàn)代化手段,走了60多個城市,行程5萬多公里,相當于當年紅軍四次長征,可洪艷艷卻像是消失在太平洋里的一尾小魚,無影無蹤。
一晃,時間就到了90年代初。任義從市政府調回古城,到這個區(qū)級單位擔任宣傳部長。宋陽說他是官場得意,情場失意,任義嘴咧得跟苦瓜一樣。也過了而立之年,依然孑然一身。宋陽知道,任義心里的那個位置是終身留給洪艷艷的。
一個秋高氣爽的下午,古城北門外的一家造紙廠發(fā)生火災。任義接到的任務是組織宣傳部門追蹤報道救火情況。在火災現(xiàn)場,他無意中聽到不遠的廠房里有呼救的聲音。看看周圍除了記者,也沒有專業(yè)救援人員,便用冷水澆濕了全身,循聲沖了進去?;鹧嫦穸旧咝咀右粯犹蛑瘟x的身軀,不一會兒,衣服就著了,疼痛難耐,灼傷難忍。任義來不及恐懼,一門心思尋找被困之人。終于,在一個角落里把那人找到了,他竭盡全力,把那個人背出了火海。這時的任義,面目全非,癱倒在地上,很快就被救護車拉走了。
后來,醫(yī)院傳來消息,任義燒傷面積達到百分之八十,整容都是小事,關鍵是男人之根燒壞了。也不知道經(jīng)過多少次植皮手術,任義可以生活自理了??紤]到政府形象和他還需要長期治療的實際情況,出院后除了給他按見義勇為的英雄對待外,還給了他十幾項榮譽稱號,也就是說,他可以衣食無憂,賦閑在家了。于是,在古城少了位年輕英俊的好干部,多了一位很快就名聲大振的自由撰稿人。
任義開始了新的生活,連名字都換了,把自己的筆名當作真名公之于眾——辛人。
家人和親朋好友都很尊重他的決定,大家心中默默地向過去的任義致哀。這時的宋陽還是單身,她時常來到郊外的一處農家院兒,與隱居這里的辛人聊聊文章,探討一下人生感悟。當然,也會有選擇地說說閑話,只是倆人都有意避開洪艷艷這個名字。
洪艷艷回到古城,已經(jīng)是幾年后的事兒了。當她從宋陽嘴里知道了任義的全部情況之后,痛苦萬分,哭昏過去好幾次。當年她之所以出走,就是不想再拖累任義,讓他有一個好的未來,可是現(xiàn)在……
“我在哪里能找到他?”哽咽中,洪艷艷輕聲問宋陽。
“當時燒傷很嚴重,轉院到北京后,就沒了消息?!彼侮柊凑招寥私趟脑?,一字不差地告訴洪艷艷。是的,她不愿意減少或增加一個字。她心里一陣陣像刀剜一樣疼痛,為了消失的任義,也為了眼前的洪艷艷。
洪艷艷的精神有點恍惚。有一次和宋陽到一座高層小區(qū)辦事兒,看到一個中年人吊在七層樓伸下的繩子上,解救一只卡在雨水管上瑟瑟發(fā)抖的小貓,她大驚失色:“任義,小心!”尖尖的叫喊聲,把周圍的人嚇了一跳。那個吊在半空中的中年人也循聲望來。
“不是任義,你認錯人了!”宋陽對洪艷艷道。
“沒錯,肯定是他!”洪艷艷的固執(zhí),讓宋陽感到無奈,她理解洪艷艷此刻的行為。
不知從何時開始,洪艷艷看到一些場面,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任義。那年冬天,任義和她走在古城外的鄉(xiāng)村小路上,忽然,不遠外的路邊傳來小狗痛苦的哀叫。他們走過去,干黃的草叢里有一個一米大小的土坑,深度超過了一個中等個頭的男人。借著月光,他們看到兩束乞求的目光。任義從邊上小心地溜下去,把小狗舉了上來。洪艷艷接過小狗,再去拉任義,沙土不吃力,一下子把她和小狗也拉到了土坑里。兩個人一次次往上爬,折騰老半天,才跳出了土坑……
“你再好好看看,他下來了?!彼侮柕脑挻驍嗔撕槠G艷的回憶。
“哦,真的不是任義?!焙槠G艷嘴里嘀咕著,滿臉的失望。
洪艷艷整個人像是浮在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無助地挨過每一天。就在這種情況下,她和宋陽一起加入到仙家附體的行列中。她們也像古城的那些人一樣,弄了一個小神龕,擺放在自己的房間里,像模像樣地拜上一拜。據(jù)說倆人后來都有了仙家附到體內。附在洪艷艷體內的保家仙兒是狗。有一次上了神香后,有人看見洪艷艷啃起了豬骨頭,粗俗不堪的吃相,讓在場的人直想嘔吐。宋陽附體的保家仙兒是魚。她的仙家上來后,就不用杯子碗之類的喝水了,而是一頭扎到水缸里,咕嘟咕嘟狂飲一通。
既然回到了家里,洪艷艷就得為這個家操心。二哥前年得了白血病,每周都要透析,把本來就不富裕的家掏空了。這讓洪艷艷不得不把自己僅有的幾千塊錢也全都拿了出來,洪艷艷想到未來的生活,心就沉到了海底。
上香了,她要召喚她的保家仙兒,為了這個家找到出路。煙霧繚繞,籠罩在小小的神龕之上,洪艷艷表情越加沉重。在一旁的宋陽看到了洪艷艷眼角上不斷流淌出的淚水洗白了她那曾經(jīng)紅潤的臉頰時,自己的眼睛也開始潮濕了,她要與辛人商量一個辦法,為朋友分分憂。
在一個晚上,宋陽把這些情況告訴了辛人。辛人沉默良久,走到宋陽身邊,耳語了一陣。宋陽的表情從驚訝到嚴肅又到贊許。
第二天晚上,宋陽拿著辛人給她的一萬塊錢送到洪艷艷手里。問道:“你還記得前幾天那兩張彩票不?”
“記得?!焙槠G艷看看手里的錢,仿佛在說,和這錢有啥關系?
“你那張中了二等獎?!?/p>
“你沒唬我吧?”
“怎么會,是你的好運來了!”
洪艷艷仿佛是在做夢,愣愣地看著宋陽。過了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驚詫地說:“難怪昨天神香燃得那么齊,看來我的保家仙兒顯神靈了!”
洪艷艷高興極了,一掃臉頰上多日的陰霾。轉身走向神龕前拜了拜,或許覺得還不夠虔誠,又雙膝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宋陽的鼻子有些發(fā)酸。
洪艷艷家后面城墻上的烽火樓,在寒風中依然高高聳立,野草吹響了長長的口哨,遠處裸露的黃土像古代勇士有力的臂膀,長年累月示威于眾人。
洪艷艷回到古城之后,辛人來到這個地方有十幾次了。窗子里洪艷艷依然苗條的身材,圓潤的雙肩,蓮藕般白皙的雙臂和那修長的雙腿,是那樣熟悉而陌生。與洪艷艷的許多過往,像老電影一樣,在封存的記憶里又被翻騰出來了。沒人知道他在這里一待就是幾個小時,他好像是站在過去與現(xiàn)在的臨界線上。忽然是昨天,忽而又是今朝。午夜的鐘聲也很難喚醒這種不是夢境勝似夢境的昏睡。
今天的辛人卻格外清醒,辛人看到洪艷艷閨房隔壁有個男人,在自己的手腕上用刀子劃了一下,仿佛鮮紅的血閃著冷冷的腥味,流進了辛人的鼻子。不好,是她二哥自殺了!這時的辛人一改平日的謹慎,幾步跨到了洪艷艷閨房的窗子前,一邊用力敲著窗子,一邊低聲叫道:“二哥自殺了!”
幾天以來,一直沉浸在保家仙兒顯靈的喜悅中的洪艷艷,以為是保家仙兒托夢了,迷迷糊糊地去了二哥的房間。洪艷艷二哥得到了及時的救治,沒出大問題。這時一個身影卻在人們忙亂中悄悄地離開了烽火樓。
沒想到,這件事和前面中獎的事放在一起讓洪艷艷名聲大振,保家仙兒兩次在洪艷艷身上顯靈,古城人奔走相告,無不稱奇,特別是古城保家仙兒的信徒們把洪艷艷視為神明。幾天以后,看病的、算命的、看邪的,呼呼啦啦漲潮似的涌進來,幾乎把洪艷艷家的破門框擠散架了。
每天睡覺前,白熾燈下,洪艷艷數(shù)著花花綠綠的票子,臉頰上蕩漾起花一樣的笑容。是的,洪艷艷有理由高興,只要有足夠的錢,二哥絕不會因為缺錢看不起病而輕生了。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長城被月光染上清冷的色彩,三三兩兩的行人,扯著自己的身影躑躅街頭。法國梧桐樹的葉子懶洋洋地向行人招手。
還是在古城北門西側城墻上的那座烽火樓里,還是辛人孤單的身影,對面還是那間讓辛人無比傾心的閨房。可今天的感覺卻有些異樣,不是迷信,辛人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總是來這里,遲早有一天會讓人發(fā)現(xiàn),這是辛人最不想得到的結果??墒切寥司褪枪懿蛔∽约?,每一次來,他都會在自己的手臂上扎上一針,作為警示。今天辛人扎了自己兩針,就是不管用,腳好像長在別人身上似的。這不,辛人又走出了烽火樓來到了洪艷艷的閨房前。
當一個美妙的輪廓熠熠生輝,就要跳進他的眼簾時,院子另一側的起夜人,洪艷艷的二哥已經(jīng)順手操起一根鐵棍,躡手躡腳來到那個黑乎乎的身影后面,對準他的背部狠狠砸下去。辛人倒下了。
已經(jīng)熟睡的洪艷艷,從保家仙兒的又一次托夢中醒來。
作者簡介:
楊立秋,男,60后。河北省秦皇島市人。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秦皇島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山海關作家協(xié)會主席。本篇是作者第一次在核心文學期刊發(fā)表的小說。
責任編輯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