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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短篇小說)

2016-11-05 13:49程多寶
北京文學(xué)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花兒女兒

農(nóng)村女青年林美鳳高考落榜之后,受盡世俗冷落,遂與花相依為命,并與一位邊防戰(zhàn)士產(chǎn)生了生死戀情。江南風情、女孩心事、鄉(xiāng)村花語、邊塞相思,處處溫馨。這位終于成為軍嫂的林美鳳究竟是不是作者心愛的妻子呢?讀者不妨猜度。

1

女人如花。

這個比喻有點老土了,要是誰再提起,借用流行的網(wǎng)絡(luò)語,那可就是out了。不過現(xiàn)在想來,最初想到這個比喻的那位先人真是絕了,這也讓別出心裁的后人絕了念想,再說起女人,老是跳不出俗套的框框。但先人總歸是先人,一脈相承下來,即使有錯也錯不到哪里去。

想想也是,十六七歲的女孩,花骨朵朵的,可不就是人世間最美的花?世上最美的花該是成千上萬吧?這個也沒誰考究過,倒是這些花季女孩,說她什么就像什么,什么也不過分。比如說,臉蛋如花,那是芙蓉花,笑起來太陽也褪了色彩;肩頭如花,那是月季花,脫去貼身小褂,晚上掬起水花花兒,月兒也要躲進云層;小手如花,那是百合花,夏夜納涼時從竹床間的碎花被單里露出來,星星也眨著眼睛呢……即使熟睡了,那更是朵牡丹花,吸進去的不管是啥樣的氣味,吐出來都是一水的花香。

所以,林美鳳納涼的時候,身邊總少不了一些追逐的蝴蝶。只是這些蝴蝶是不能飛的,更沒有撲閃的翅膀,他們是村里一些“公雞頭子”般年歲的大小伙子。地里做活的時候,以往像燕子一樣從田埂上飛向鄉(xiāng)鎮(zhèn)中學(xué)讀書的林美鳳,就是一朵讓他們眼里癢癢的花兒。這朵花兒如今再也不如以前——讓人只能是老遠地聞聞看看過把干癮,鏡花水月般如一幅畫掛在墻上;現(xiàn)在這朵花枝可是耷拉了,活生生地伸在眼皮底下,即使還那么香艷,可畢竟是棲在零落的低枝上。

說她零落,也不是林美鳳上學(xué)時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畢業(yè)回鄉(xiāng)之際,林美鳳依舊如花似玉,前一陣子讀書時,那是一朵頂在高枝上的花苞苞,眼下可是跌落凡塵了。因為林美鳳沒考上大學(xué),隨隨便便地高中畢了業(yè),與他們一起在“希望的田野”上跟土坷垃較勁。村上有人說了,“白念了十年書,還不跟老子一個鳥樣,照樣捏泥巴團子?!边€有呢,林美鳳天生嫩白,如同被河灣里的水氣久捂之后的那種蔥白,田間地頭毒日之下哪里經(jīng)得住烤曬?幾時太陽下來,整個人像是朵脫了水分的干花,現(xiàn)了原形就蔫不拉嘰了。

林美鳳的母親徐召娣可不這么認為。在她眼里,就是不上學(xué)了,女兒那也是方圓百里一朵香噴噴的花兒。雖說大姑娘家的,村里自古沿襲下來的納涼風俗,她家也不落下。一到夏夜,屋子里悶熱待不住人,除了村支書家新近添了臺電風扇,多數(shù)人家要到大塘邊上的河堤上納涼。一溜竹床一字兒排開,高高低低胖胖瘦瘦新新舊舊的,東家西戶的一目了然,星星冰碴兒一般在上面正鬧呢,家家在下面各睡各的相安無事。有時傍晚碰巧打了個滾雷湊了場熱雨,睡到半宿,熱烘烘的天氣驚了個盹,悶氣泄了不少,有些想回屋續(xù)個囫圇覺的人家,收起被單,扛起披著星露的竹床,竹帆揚起一般悄悄駛進了村子里的港灣,躡手躡腳地連聲招呼也不用打。這時的徐召娣總要乍醒一會兒,怕女兒夜里睡沉了難免露出什么紕漏,就是搭在被單外面的玉手,做母親的也要悄悄掖進去,生怕那身香氣散了魂兒,便宜了夜色里或有或無的那些覬覦的賊眼珠子。

2

林美鳳所在的村子叫林村,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的名字。村子位于皖東南,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一眼的馬頭墻,一巷的青石路,一川煙草滿城飛絮梅子黃時雨,徽風皖韻地,文房四寶鄉(xiāng)。風景雖好但也要有美人兒來配才行,早年自然災(zāi)害時“共產(chǎn)風”刮過,林村的男人仿佛歷經(jīng)風霜之后枯木逢春一般,復(fù)活了過剩的繁殖能力,一時村里雞飛狗跳人丁興旺,同一年里添了16口人,還陰陽相約地來了個8龍8鳳。災(zāi)年過后添的孩子,命兒當然金貴,名字也起得土兮兮的,說是好養(yǎng)活,唯獨她家給起了這么個牛皮烘烘的名字。上世紀80年代之初分責任田那會兒,林美鳳父母身子骨漸朽,家里也沒有男娃子,幾個女兒遠嫁外村,單是大女兒家就有幾十里路,大過年的才設(shè)法走一回娘家。家里只剩下這么個美人胚子似的寶貝女兒,早年玩耍的小伙伴們大多在地里勞作,只有她林美鳳一人出村讀書。別說那些姑娘家了,就是讓小伙子們也很是不安了好幾年。好在林美鳳這朵美人花,到頭來還是肥水沒有流進城里去,沒考上大學(xué),即使再美的一朵花,將來結(jié)出來的也是鄉(xiāng)野里的澀果子,城里稍有些底氣的人家,誰還會往這朵野花上動心思呢?

活人,干嗎非要高飛到城里不行?徐召娣原先一直指盼著女兒考上大學(xué)進城吃皇糧,但話到嘴邊還是岔了道。當初自己就是吃了不識字的虧,雖說年輕時的那份美貌引得土改工作隊的一位頭頭差點犯了紀律,到最后還是有點“出口轉(zhuǎn)內(nèi)銷”似的下嫁到了林村??赡苁悄腥四贻p時過于貪婪漏了元氣,身子骨難以還原,沒上五十人就衰了,有些重體力活扛不過,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的林美鳳除了添個幫手還能找到哪樣體面的事?只是沒想到,林美鳳如花的身子經(jīng)不起折騰,畢業(yè)后一趕上夏季毒辣辣的日頭,白嫩嫩臉上半晌工夫就紅兮兮的,笑起來如同浮起了一層細皮紋紋,如風扯水面般難見平靜,一覺醒來,臉上火滋滋的漸漸消了,那層水面又恬靜如初;沒幾天下來,肩膀上磨出淺淺的繭子,手也粗了糙了。原本的嫩生生哪兒去了?做母親的怎能不心疼?

徐召娣把女兒的小手揣進了碎花被單,抬頭仰望了一會兒農(nóng)歷六月初上的星空。一線細月晃在天邊,仿佛見了這滿天星斗有點膽怯還躲得遠遠的,根本無心掃一眼大塘埂上的納涼長龍。

只要不是雨天,林村人的夏夜幾乎是在竹床上度過的,村里夜不閉戶,家家沒點兒生氣,電燈繩也懶得拉一下。眼看著夕陽一個勁兒地銜著西山的那個包包,大概牙床有點兒酸了,身子骨一沉,猛地一口咬破了夜的唇,發(fā)了黑的血液一股腦兒地溢出,悠悠地朝天宇揮灑開來。這時候,黑黢黢的村子漸次活了,漢子們草草扒拉幾口吃食,有的在河里扎幾個猛子,伸手把頭毛一抹,濕漉漉地上岸換了衣裳,三三兩兩地扛著竹床,選好風兒當好的口兒擺實了位子。有時來早了,怕給夕陽烤得熱乎乎的,就下到河里兜幾捧水,遠遠地往上面潑,洇在竹床底下的水珠子,在地里滋溜起一層白煙,有時也會汪了一小塊濕印子,不一會兒就干了。

林美鳳上學(xué)那會兒,多是在家里一頭扎進題海較勁得很晚,母親有時在一旁搖著扇子,也難見她出來納一會兒涼。現(xiàn)在這段時光用不上了,一到晚上也扛著竹床占個位置。只是讓她有些不大明白的是,即使來晚了,也有人愿意招呼著擠出個好位子;有時農(nóng)活忙了,竹床先放在拐角處,只要她回家討個東西再來,就不知會被哪個好心的挪到了風口。

河堤中間地帶,正對著山腳下的一個豁口,心靜的時候,人們就會感到一股股風兒貼著河面卷卷地熨過,趁人不備爬上河堤蹲在竹床邊上直打旋兒。涼風習(xí)習(xí),游螢點點,蟲吟鶯歌,月移星走,天然的避暑農(nóng)家樂,美美的納涼鄉(xiāng)村圖。即使有時沒風了,也有些婦人自告奮勇地吹起口哨喚風。那種聲音,細細的、長長的,說斷不斷地在空中懸著,也沒個腔調(diào)更沒個詞兒,歌不成歌曲不成曲的,婦人們張口即來無師自通。有外地客人覺得蹊蹺,模仿了幾日也哼不來一絲風,有說是喚雞崽啄米,也有說是喊孩子吃飯,一方水土一方人啦。倒是那些風兒也怪聽話的,它們沒準兒也是餓了吧?要不,齊齊約好了從山梁上滑來了,從水波上鳧來了?這樣一來,大家心里定定地閑拉著家常,男人們說的是田地里的收成,女人們想的是商店里布匹的花色。拉拉雜雜的,一會兒就伴著悠悠的細浪之聲說睡就睡了;有時也喚不來風,漢子們就煩了,嚷著說“一群沒用的娘兒們,再換一個”。三調(diào)兩換的還是不行,有些心機的婦人就來了借口,推說山仙水神們想聽個新曲換個口味,是這些神仙們把風兒扣下了,想要再請,一般人的面子怕是不行。

于是,就有人慫恿起了林美鳳。

半推半就的,林美鳳就依了,好在調(diào)子也不復(fù)雜,再加上天生的脆嗓子,一張口燕子呢喃般往前飛去,掠起滿河清香不說,再頑皮的風兒也要乖巧不少。心急的漢子們說笑了幾句就趕緊睡下了,好養(yǎng)養(yǎng)身子骨對付來日的勞作。只是有的在夢里還發(fā)著牢騷:敢情這風神也喜歡長得俊俏的讀書妹子,下輩子可要兒孫們發(fā)憤讀書了。

3

這以后的納涼,常有人嚷著喊林美鳳。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也不好推辭,一個夏天下來,林美鳳聲名遠傳,十村八莊的說笑之間,徐召娣走路的步子也有了些輕飄。有次剝毛豆的時候,有人話題剛說出個引子,女兒臉色就陰了,一扭身回了屋子,愣是晾了鄉(xiāng)鄰們一陣子。

她們哪里知道,這個女孩,心兒可是駕了云的,有時候鬧騰得比云兒還快呢。

雖說那年村里一下子出了8只“鳳凰”,真正能飛的一只也沒有看見,那7只在她眼里撐破天也只是家雀罷了。誰不想做只金鳳凰?只是高考落榜之后,看看家里的二老,再想想自己的補習(xí)沒了門路,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翅膀也是折的。與姐妹們比起來,高中生的林美鳳畢竟要顯出些與眾不同——即使是平常的一樁事,她也要做出花的模樣。剛回鄉(xiāng)的那個冬月,農(nóng)閑了,漢子們吆五喝六的聚賭成眾,有的甚至就在她家門前搖骰子搓麻將。她倒好,成天價無動于衷地捧些書本,坐在冬日的陽光下看得癡迷不說,還不聲不響地整出來一方有半間屋基場大小的花園,開春時種下了滿園花枝。在村人眼里,這些花兒多是極為普通常見的,什么映山紅、梔子花之類,村上有的人家門前,也能見到這么三兩朵的。而林美鳳家則不同了,別人家有的她有,她這兒有的村子里都沒見過,其中還有一棵是小姐妹們在電影里才看到過的。后來,她們在電影放映員那里打聽到,那朵花的名字叫玫瑰。

電影上的那個漂亮明星不是說過么,玫瑰是代表愛情的。那部花了一角五分錢看過的電影里,有一支柔柔的插曲,調(diào)子挺好聽的:在我心靈的深處,開著一朵玫瑰……啊,玫瑰,我心中的玫瑰,但愿你天長地久,永遠永遠把我伴隨……

怪不得呢?到底還是上過學(xué)的人,多大年紀就知道愛情了?

愛情是個什么東西?是不是電影上那樣?見了男人就臉紅心跳的那個樣子吧?

難道說林美鳳這朵花,在學(xué)校里就有男人想摘了?怪不得考不上大學(xué)呢。

這些閑言碎語,林美鳳不可能沒聽到,可嘴長在人家身上,哪個背后不說人?哪個背后人不說?自己挨個兒解釋,豈不成了魯迅筆下的祥林嫂,有那個必要嗎?一個村上的,人家以前在地里做活,你讀書風不吹日不曬的,雖說錢是自家父母出的,人家背地里說幾句也是正常;就是做農(nóng)活時經(jīng)常受到奚落,她也沒當個事情。比如說插秧,你插得快,只顧上前好了,誰也不像以前生產(chǎn)隊一樣與你搶工分。再比如說挑圩,你力氣大,半天挑完了,我一家人收工晚些就是了,沒人與你較這個勁。而一旦進了自己的花園,林美鳳環(huán)來繞去的,就是一只被激活了的鳳凰——澆水的時候,每片花葉子都要沐浴到;松土的時候,每一鏟力道不輕不重,如同給泥土撓癢癢。有幾個小青年不信,私底下還打了個賭,結(jié)果趁她不在家的時候,在花園里隨手摳了一把土,捏在手里實實的就是成不了團,掉到地上卻摔得粉粉的,分明是功夫弄到家了。

“這哪是花園,簡直成了閨房;這哪是花兒,簡直成了孩子。林村看來也要出林黛玉了……”徐召娣聽到了,也只有抿嘴兒一笑。村上有人早就聒噪過,“窮人的女兒早當媽,富人的兒子早當爸。”她就不信這個邪,不管怎么說,女兒讀書沒有錯,就算是小姐的身子丫頭的命,咱也認了;再怎么說,種花這件事,是不能說歇就歇的。

4

一個姑娘家,又不是花農(nóng),如此癡迷種花,還想成了花神不成?徐召娣的疑問不久就被證實了:原來女兒種花,不單是為她自己種的。

這個謎底,是在一個雨過初晴的日子解開的。前一陣子,花園里天外飛仙似的冒出來一枝牡丹花。那枝花兒徐召娣起初也沒見過,出了娘胎這么幾十年下來,哪見過這樣招搖的花,開得那么蓬勃那么霸氣!“這是什么花啊?”徐召娣問過一次,女兒答得也很隨意,是從同學(xué)那兒討來的。那些日子說來也巧,趕上了大隊支書家的三兒子結(jié)婚,村部放電影賀喜,是《紅牡丹》,就是姜黎黎主演、蔣大為唱歌的那部,電影情節(jié)倒沒怎么讓人記得住,只是那歌一連紅了好些日子。徐召娣這才知道了花名,也就不想說破。倒是林美鳳這以后著了迷似的,一心呵護著那盆花,在田里做活耳朵也是豎著,一旦聽到風吹草動,就趕緊跑了回來。要是碰到雨天,還抱回屋子里怕?lián)p了葉片片。眼瞅著那花舉著些小苞苞,她的心情也好了,幾天里哼著《牡丹之歌》,在信紙上寫寫畫畫時也看著那盆花兒,沒幾下,那臉蛋兒也如同了花的顏色。

徐召娣看破了女兒的心思,原來那不是隨便寫寫畫畫的,是在寫信。雖然徐召娣不識字,但她幫女兒寄信時,打聽過郵局的王師傅,女兒的信是寄給一個當兵的。那是林美鳳的高中同學(xué),在西北一個高原上當兵,才去年把工夫,高原的信就來得黏糊。只是兩人有時回個信也要好幾個禮拜的周轉(zhuǎn)期,讓當媽的心里挺那個的。

林美鳳從地里回來,第一件事就是鉆進花園里,好半天也不見個人影出來。有天,她的眼神不對了,一個人枯坐在窗前,淚珠珠一串串地排著隊往下墜著——原來,那盆牡丹花,真的沒了。

好好的怎么說沒就沒了?是被人偷了?母親也不敢接茬。吃飯的時候,還沒問上話呢,女兒說哭就哭了,眼巴巴地望著花園。

那只花盆也不在了。那可是朵牡丹花,國色天香的姚黃魏紫呢。是哪個天殺的拔了?還是偷了?鄉(xiāng)下孩子小手可野呢,不會給掐了吧?是哪個起了歹意?要是一個懂花的奪人之愛似的連鍋端了,那花好歹還在別人的花園里,如同女兒家嫁了戶殷實人家,雖說有些勉強,好歹彩禮也還豐厚,不管怎么還活著一條命……

林美鳳一連幾個晚上也沒睡好,因為她在信上許諾過,等他探親回來,要用這盆花兒迎接她的好同學(xué)——那位在西北高原頂風冒雪為祖國站崗放哨的解放軍戰(zhàn)士。因為,那同學(xué)當兵來到了西北大漠戈壁之后,別說看花了,甚至還懷疑這世界上有沒有一種叫花的東西……可是,那花兒就這樣連招呼也沒打一聲就沒了,林美鳳那個急?。 霸趺礇]有???你看你這個兵當?shù)模敲凑J死理?你們那個哨所寸草不生,并不代表這個世界沒有春天!你在遠方思念家鄉(xiāng),可家里的人不也想著你嗎?”林美鳳就想與那個當兵的說理,就如當初兩個人在課堂辯論一道題目的多項選擇答案一樣。這么一說起來,還真收不住頭,于是一路就說到了夢里。同學(xué)探親回來了,只是沒穿軍裝,兩人又回到了校園,居然就在那次的上學(xué)路上,兩個人低頭背誦英語單詞時無意間迎面撞上了,背景是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海。讓她奇怪的是,同學(xué)的書包上也插上了一束野花,如同課文《百合花》上那位年輕的戰(zhàn)士。戰(zhàn)士笑了:你怎么這么喜歡花兒?趕明兒送你一束得了。

這段對話是有影子的,有次,學(xué)校組織春游,林美鳳這個班去了詩仙李白筆下“相看兩不厭”的敬亭山,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噴出一山的紅霞,如同血在坡上燃燒。林美鳳和幾個女生樂不思蜀,以至于班主任一路尋來時一臉的不悅,“看你,還想把大山摟回去喲。”這句話從此給了兵同學(xué)一個取笑的緣由,林美鳳也不回避,“怎么?你將來也要送我一束花?什么花?”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世上究竟是哪種花最為好看,那個年月的鄉(xiāng)土中國,男女生在班上鮮有話說,難得的一場電影,哪有這方面的內(nèi)容?而玫瑰牡丹這些名貴花兒,鄉(xiāng)村里更是難以看到的。

“你就等著吧。”同學(xué)給了她一個比陽光還要溫和的笑臉,一轉(zhuǎn)身,怎么就成了一名持槍巡邏的解放軍戰(zhàn)士?紅紅的領(lǐng)章,閃耀的五星……這人真是邪乎了,長相再一般般的,怎么一穿那身軍裝就耐看了?林美鳳嗔了,“看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要送的花呢?” 兵同學(xué)也不答話,張口唱了起來,那大概是他去西北部隊之后,學(xué)唱的第一支歌子吧,歌詞和曲譜早就在信上寄來了,“戰(zhàn)士的青春有多美?請你問那小河的水。她隨戰(zhàn)士去巡邏,她隨戰(zhàn)士林中睡;她為戰(zhàn)士解甘渴,她為戰(zhàn)士洗塵灰……啊,小河輕輕對我說,戰(zhàn)士的青春比我美!”

戰(zhàn)士的青春比我美?你就在你那個龜不下蛋的西北戈壁灘上,與你夢里的小河相思著臭美吧。林美鳳一轉(zhuǎn)身想蹬他一下,不想腳卻踢到了床架上,痛得她一咧嘴。

夜色正沉,哪里還有同學(xué)的影子?倒是臉上卻殘留著涼涼的兩汪小溪。

怎么了這是?夢里還流了一臉的淚?

5

淚蛋蛋是心里的油,流多了身子骨就虧了。徐召娣看出來了,女兒那個如花的臉蛋,禁不住淚花的洗禮,變得蔫怏怏的,似乎臉上始終蒙著層煙霧,三天兩頭的就有了雨滴。

只是這雨滴,多是在夜半時分下著,還沒有一絲征兆,有時落在被子上,有時落到枕頭上,做媽的要不是細心,那是根本覺察不到的。徐召娣急了,沒曾想女兒倒是生了個狐貍臉蛋,笑起來如同開了一朵花,一旦落淚了就什么也不是了。是什么原因呢?做媽的也猜不透,直到有天,遇到了下鄉(xiāng)送信的王師傅,才知道女兒的病根,一半是在花上,一半還是在信上。

原來,有一陣子,家里沒見到那種蓋著如花兒般鮮紅三角戳的部隊來信了。

徐召娣責怪起自己心思多是惦記著農(nóng)活,把女兒如花的大事給忽略了。前些日子,梅雨季節(jié)一直挽著皖東南這方田地不走,濕漉漉黏糊糊的雨天一個挨著一個。村部廣播喇叭每次播天氣預(yù)報之前,村支書都要吩咐放一曲《十五的月亮》,弄得村子上空每次都是董文華如泣如訴的訴說。有次,村支書還領(lǐng)了一個在鄉(xiāng)政府供職的年輕后生,上村里登記四項經(jīng)費。后生到了徐召娣家,眼睛明顯滑出了手里的本本,隨著林美鳳影子直打轉(zhuǎn)。后來,村支書一番好心說出了實情:西南戰(zhàn)事緊著呢,報紙上講各大軍區(qū)輪戰(zhàn),軍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那是唱給別人聽的,小孩子把不準,犯個傻的倒不要緊,咱們可是到了這把歲數(shù)的人了……

徐召娣也只好隨口說笑著應(yīng)付過去。女兒的心在天上,要是落到地上,那只有她自己愿意了才行,談婚論嫁還早著呢。與西北部隊上通通信也沒什么不好,多少也算是見了些世面。只是讓她安心的是,西南戰(zhàn)事后來說停就停了,他們那支守衛(wèi)西北邊陲的部隊也沒輪上。聽王師傅說,是有一陣子沒怎么來信,可是這一下子卻牽手結(jié)伴似的來了七八封,還有一個大郵包,里面軟酥酥的,怕是西北的風味小吃吧。

林美鳳倒不急著嘗風味小吃,她猴急急地先看信。幾封信的郵戳?xí)r間挨得近,她一一用剪刀劃開信封,把所有的信取出來,抻平了合在一處從頭看起,如同看小說連載似的翻看著。徐召娣也急,湊在身邊想聞點西北軍營的味道,不想女兒掩了房門,把當媽的晾在門外。過了許久,才開門喊了一聲媽:不是什么吃的,是花籽,牡丹花種子。

接下來,林美鳳說信的時候,花兒的顏色又飛上了臉頰:兵同學(xué)聽說她的牡丹花失竊,安慰她說有這份心意就夠了,他比得了軍功章還要高興。這回他也不想再隱瞞下去了,軍區(qū)比武他得了個頭彩,連長要重獎他,問他想要什么禮物,只要連里能辦到的都成,除非是天上的月亮。他說月亮就不要了,想要的是牡丹花的種子,連長你老家不是在花都洛陽嗎?探親時給我?guī)c花籽吧。連長愣了。老家的洛陽牡丹甲天下是不假,可那花兒身子嬌貴,大西北這里的氣候伺候不了啊??蓯郾缱拥倪B長也不想委屈這位為連爭光的皖東南兵。一連問了好幾個為什么,兵同學(xué)只好坦白了信上的花事。

“你別聽戰(zhàn)友們起哄,這大西北多寂寞啊,一條路直通通地與天相接,坐幾個鐘頭的車,腰桿子顛得快要散架了不說,還碰不上一根鬼毛。白天兵看兵,晚上數(shù)星星的,他們寂寞了就愛搶著說信上的事瞎掰。我可是向連黨支部匯報過了,我們其實是八字還沒一撇呢?!边@句話在信上可是實打?qū)嵉貙懥耍赡苁且环N投石問路的口吻。她急了,心里一顫,像是給花刺扎了手;再一看,心里笑了,才當幾天兵,就會用《孫子兵法》忽悠老同學(xué)了?好啊,咱也裝糊涂,你那里沒一撇,我這里還沒一捺呢。

林美鳳收了信,這段話她可是自己給“貪污”了,那邊母親還愣著神,她連忙拆了包裹,果然是一包香香的花籽,還有一張佩戴著軍功章的照片,只是在照片的下端,人為地素描了幾朵艷艷的紅花。

“喲,還真牛呢,居然成了大功臣,還有軍功章,真有你的,那有誰的一半……還算你有心,別急啊,到時花開了,就摘一朵給你吧,鮮花獻英雄嘛。 ”想是這么想的,可心思全用在手里的花鋤上。眼下還早,說夏不秋的,種花還沒到時節(jié),先把土地翻曬一下藏些肥氣。也因為到了西北那邊,兵同學(xué)才知道了家鄉(xiāng)的故土富得流油,別說丟?;ㄗ?,就是插上一根扁擔,來年也能撐開一樹的春天。

那包花籽就放在床頭,天晴了攤在日頭底下曬曬,太陽還沒落就收好了,怕沾了生水,把太陽那金子般的光線一根根地收攏了藏實了。她想,就這么一直放在枕頭邊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要是碰上天陰了天冷了,實在不行就暖在懷里,可不能凍著,那是外地的花籽,如同稀客嬌客,水土不服那是常事,可要小心再小心一些。

6

陽春三月姍姍來遲了。

也只有花園的花兒們,才知道這個漫長的冬季里,它們的主人是怎么熬過來的,尤其是雨雪天,林美鳳恨不得給花兒們做一身御寒的花帳子花被子。冬去春來,林美鳳精氣神漸好漸足,特別是不速之客的大姐,讓她心底樂滋滋的,如同一朵朵花兒正從花園里冒出來。

因為農(nóng)活勞累身子骨又重,還有些心疼搭車費用,大姐平常里不大回娘家走動。加上年紀比林美鳳大個十來歲,兒女也大了些,回娘家拜年走節(jié)之事多由孩子們代勞。大姐這次來,居然帶回了一件天大的好消息。原來,那盆牡丹花并沒有丟,是去年那次,大姐的二女兒順道看外婆時撞上“鐵將軍”把門,心里正惱呢,無意中鉆進花園,眼饞手癢得收不住,招呼也沒打就來了個順手牽羊。大姐知道了,少不了一頓臭罵,差點要逼孩子送回來,又擔心著小姑娘家的半路生氣走閃了;這以后一直想帶個口信,偏偏又沒如愿。這次趕到娘家村子里送份子禮錢,想想妹妹大半年來的揪心,于是就親自前來完璧歸趙。

早知道是外甥女起了歹心,也不該如此詛咒,那可是血濃于水的親情,畢竟咱還是小姨,長輩呢。林美鳳心里這回不堵了,眼神直落在那盆花上?;▋弘x家大半年了,可受委屈了:那土,硬邦邦的;那枝,瘦條條的;那葉,黃怏怏的……“我的花兒,怎么生病了也不托個夢給我?你受累了。我的花兒,莫怕,這下好了,有我在,莫怕!你高興點,開個笑臉,咱不是回家了嘛,都怪我沒看緊,讓那個死丫頭片子拐走了,這個要討打的小花販子……真對不住你,你不要不理睬我好嗎?我給你賠不是了還不行呀……”

林美鳳自言自語的當兒,居然把常年難得一見的大姐擱在一邊。徐召娣不高興了,“看你這個妹子,你還顧著她想著她,落個什么好?干脆,讓鳳兒點個數(shù),看有沒有少片葉子,回家你再緊二丫頭的骨頭也不遲?!?/p>

這么一說,林美鳳一驚,一開口,卻放飛了一屋子的笑聲,“算了,可別嚇著孩子,哪能呢?!?/p>

那種失而復(fù)得的好心情,伴隨著林美鳳。等到了床前的百花盛開,雖說洛陽花樹還要候上幾個春天才有孕育,但那盆榮歸故里的牡丹花卻綻放得神頭鬼臉。即使在月夜之下,林美鳳也想起身瞧上兩眼,再給西北那邊寫信炫耀著花的長勢,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那些信寫得暖暖的,怕是能將西北的戈壁湮沒得浮將起來。兵同學(xué)樂了:你不就是只美麗的鳳凰嗎?趕明兒你飛到西北來,省得我請不了假還要倒火車。還有啊,信上說的那些花事太感人了,名家大作也不過如此,不如你往報刊投稿吧。

林美鳳信了,那是一個特殊的時間段,說不清是因為花,還是因為與花有關(guān)的情,反正兵同學(xué)說什么她都是信的,“莫不是……呀,羞死人了,臭美吧你。”好好的竟然笑了:信則有,不信則無嘛。

林美鳳寫出了一篇篇花事,有的在日記里,有的投了出去。也就半個月,家鄉(xiāng)的《皖東南報》文學(xué)副刊上,連續(xù)刊發(fā)了她的《家有花園》《梔子花開》等幾篇散文。徐召娣有天從王師傅那里接到了好幾張稿費單,就這么手捏得緊緊的,興沖沖地逛到了村部:這是稿費,大支書你還沒見過吧?我家美鳳掙的,這要在過去,那可是皇上發(fā)給狀元回家省親的銀兩吶。

春深花濃,香氣襲人。林美鳳每每睡得香甜?;▋簜兗绷耍诖扒案`竊私語的聲響,如同貼著林美鳳納涼喚風時哼的曲兒,鬧醒了徐召娣??吹脚畠恒逶≡诨ㄕZ里,做娘的卻從不忍心叫早,她多是輕手輕腳地起來,把園子里新開的梔子花摘了些,遇到誠心想要的,也慷慨地送些出去;大多的則是攤在陽臺上曬干了珍藏著,因為女兒說將來做個花枕,畢竟西北那邊寒氣重難以入睡……再說了,那份新鮮的香氣,并不是哪戶人家說有就有的,君子還要顧本呢?別倒是最后,把自家香香的夜露也大方地送給了人家。

這點點滴滴的夜露,是上天釀制的,還是女兒家香香的汁液凝聚而成的?

后記

上世紀90年代末,我在陸軍第十二集團軍電子對抗營任職教員,終于熬到了家屬隨軍條件,結(jié)束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兩地分居。由于家屬院房子被他人占著,一時只得整了兩間營部倉庫蝸居。

有次,軍機關(guān)下來戰(zhàn)備檢查,我們小軍直單位因為家屬混居營區(qū)挨了批評,我這才因禍得福地“借用”了一間老房子。

位于九里山下的那間家屬院房子,是上世紀60年代建造的,門前有塊巴掌大的空地,還堆著朽木、瓦礫什么的,可妻子興奮得像個孩子,說整出來種點什么。一個晚上,我籌劃著要種哪些蔬菜,可妻子一大早說出的,居然是一大堆花兒的名字。

隨部隊外訓(xùn)回來,就是大半年之后,一進家門,妻子與孩子笑容正燦,門口那塊地上姹紫嫣紅。滿眼的花色,吐出一夜的香云,托起睡夢中的我。

也就是在那個晚上,妻子說出了這段早年花事;而且,她當年的日記里,還有諸多關(guān)于花事的記載。

那一刻,我理解了妻子——這個天下愛花懂花的美麗如花的軍嫂——為什么能支撐著那么多年孤燈獨影的分居生活,莫非是因為與花作伴……

敬禮!向那個寂寞年代里陪伴妻子的花兒們!

作者簡介:

程多寶,男,曾在軍旅,轉(zhuǎn)業(yè)十年后重拾小說寫作?,F(xiàn)供職于安徽省宣城日報社。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曾在《解放軍文藝》《莽原》《神劍》《橄欖綠》《昆侖》《西南軍事文學(xué)》《西北軍事文學(xué)》《芳草》《海燕》《特區(qū)文學(xué)》《當代小說》《延安文學(xué)》《安徽文學(xué)》等發(fā)表小說作品百余萬字,有作品被《小說精選》《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作家文摘》等轉(zhuǎn)載;收入多種選本叢書。著有150萬字長篇紀實小說《二野勁旅》(與人合作),曾獲“《解放軍文藝》優(yōu)秀作品獎”等若干獎項。

責任編輯 白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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