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維
修傘人
小時候,住在江南的一個小鎮(zhèn)。青石的街道,灰色的馬頭墻上長滿記憶的苔蘚。斑駁的陽光穿透戶牖,卻穿不透一季梅雨的期期艾艾。人們安居樂業(yè),日子過得不緊不慢,鄰家的女孩在檐下掛出一只風(fēng)鈴,把無心經(jīng)過的閑愁一一數(shù)過。
是一個黃昏吧,巷子口又響起了修傘人嘹亮的吆喝:“修洋傘了……”修傘人的方言有一種吳儂軟語的味道,婉轉(zhuǎn)流麗,把一個尾音拖得很長很長。跟修傘人一塊進入巷子里的還有磨剪刀的師傅和錫镴匠們。小巷立刻忙碌起來了,主婦們紛紛把殘缺破舊的雨傘和卷刃生銹的菜刀剪刀拿出來,交給穿街過巷的手藝人;如果有誰家的閨女嫁人,按照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是要打一些镴器的,于是镴匠開始生火,整個小巷都籠罩在一股喜氣洋洋的煙霧中。
“好久沒來了吧?”母親一邊說著,一邊把修傘人讓進院子里。修傘人是一個瘦瘦的中年漢子,黝黑的皮膚,修長的身材,五官清秀,笑容靦腆。修傘人一邊麻利地修繕我們家那頂斷了傘骨的黑布傘,一邊跟母親嘮著家常。從談話中得知,修傘人做過小學(xué)的代課老師,實在不忍心丟棄父親傳下來的手藝,才來行走江湖。不知為何,當母親問他孩子多大了,他忽然不說了。
就一頓煙的功夫,眼前的黑布傘煥然一新,收放自如。母親贊嘆說:“那么多修傘的,你的手藝最好了?!毙迋闳撕┖竦匦πΓ昧肆沐X就走了,臨走前還摸了摸我的腦后勺,眼神里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
晚上,那些手藝人就住在鎮(zhèn)上最便宜的一個旅館里,統(tǒng)鋪。旅館與我家相鄰,旅館的院子里總是很熱鬧,行走了一天的江湖客們聚在一起喝著劣質(zhì)的燒酒,說著粗魯?shù)男υ挕6虝旱南喾陠拘蚜似毡榈泥l(xiāng)愁,所以喝著喝著就容易醉了,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這天晚上,旅館里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隨著晚風(fēng)絲絲飄蕩開來,徘徊在云影天光里。聽著聽著,我心里竟然有一股莫名的酸楚,是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呢?
“一定是修傘人吹的?!蹦赣H說,“傍晚修傘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背包里有一枝竹笛?!?/p>
“我去把他請過來,他的笛子真是吹得出神入化啊。”父親說。父親是小鎮(zhèn)上公認的吹笛高手,我很少見他佩服人的。
多年以后我還記得那晚的情景,兩個莫逆于心的知音在冷月下飲酒弄笛,我躲在母親的懷里聽著他們舒心暢達的笑聲,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么,但心里有一股溫暖的感覺,希望他們的談話能永遠進行下去。
很快就到了夜半,修傘人起身告辭,與父親依依不舍。臨走時,修傘人又痛惜地摸了摸我的頭,嘆氣說:“要是我的兒子還在的話,也該有你這樣大了。”
笛聲散去,歡聚結(jié)束,不知為何,多少年過去了,修傘人臨走的這句嘆息卻一直在我耳邊。
“也許他曾經(jīng)有過孩子,卻不幸夭折了吧?!备赣H說。
時代在前進,有許多古老的技藝和行業(yè)卻瀕于滅絕,像修傘,緣剪刀,修鋼筆,镴匠等等。住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幾曾聽到過那樣親切地曳著長長尾音的吆喝?它們就像是一種美好的記憶,永遠地封存在了某個被遺忘的角落里。
母親去世以后,父親經(jīng)常用笛聲寄托哀思,呼酒為朋,喚云為友,不知不覺短笛又精進不少。前幾天回家整理母親的舊物,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記憶中的黑布傘。
“多少年了,你母親都舍不得丟棄,等著修傘人來修啊?!备赣H說著,眼睛里忽然有白光閃爍了一下。
中午喝酒的時候,我們閑話舊日的光景,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修傘人,父親感慨萬分地說:“笛以無腔為高??!就算十幾年過去了,我的功夫也萬萬比不上當年的修傘人啊?!?/p>
“不知他現(xiàn)在怎樣了?”我說。
“不知道啊,那天相會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他。也許高手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吧。也許他也已經(jīng)不修傘了。傘破了,買一頂新的,現(xiàn)在誰還愿意去修傘啊?!?/p>
那天中午,我和父親都喝得微醺,朦朧中,我仿佛聽到巷子口有吳儂軟語的吆喝聲,依然是那熟悉而親切的節(jié)奏:“修洋傘了——”那是記憶中清癯傷感的修傘人一路從江南的煙水路里走來,如候鳥般抵達童年的回憶里。
半夜里被一陣清越的笛聲喚醒,起來卻發(fā)現(xiàn)父親獨自一個人在院子里吹笛,誰又是那修補回憶的人呢?
人間有味是清歡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蘇子如是說。有竹的地方就有筍。在李笠翁的《閑情偶寄》里,筍被列為天下蔬菜第一品。
“開門即是青山,讀書處處凈土”。五年前一個陰暗的春天,我到過一個叫石門的小山村。在我同學(xué)的書房,我看到了這樣一副對聯(lián)。
石門在溪口,與新昌毗鄰,多山,山上多植竹。正如對聯(lián)所云,一打開門,青山排闥而來,竹影婆娑,翠色逼人??梢韵胍?,如果在月夜下,一個書生憑窗佇立,凝神靜思,山之光,月之色,竹之影,書生之韻致,皆無可名狀,無法描摹,真足以攝召魂魄。
同學(xué)姓毛,是溪口某所中學(xué)的老師,寫得一手好字。是我在電大時最要好的,我戲稱他為“毛竹先生”。臨近中午時,“毛竹先生”說:“我們這里沒有菜市場,招待客人的唯有自產(chǎn)的竹筍了。”
家在海邊,在我的菜譜里,不可或缺的就是海鮮。而時下已是暮春,竹筍已不是時令菜。我一向不太喜歡蔬菜,所以禁不住談“筍”色變。
“毛竹先生”微微笑了笑說:“有一句話叫做‘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我一直認為,真正會吃筍的人,才會做事?!?/p>
“哦?”我微微皺了皺眉。
“因為筍至少有一百種吃法?!薄懊裣壬鄙衩氐卣f。
果然是“全筍宴”,當上菜的時候,我不禁傻了眼,一桌子的筍啊,有竹筍烤肉,有油悶,有紅燒,有清蒸,當然還有腌制的。正在我躊躇著不知如何下筷時,朋友夾起一塊清炒的筍絲湊到我嘴里。我輕輕地咬動,立刻,舌根生津,一股清爽、純粹、甘甜的味道充盈了喉間、食道、胃,甚至每個毛孔。最后,從胃里反芻而出,化做一股青翠之氣。
我不由得長出一口氣?!懊裣壬闭f:“只有我們山里面的筍才是最好吃的,因為它最新鮮,一旦走入集市,筍便失去了原有的鮮味。”
那一天,我不禁食欲大開,吃到暢快處,“毛竹先生”推開窗子,滿山遍野的竹子與滿桌的竹筍相映成趣。
“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蘇子如是說。
人間有味是清歡。我和“毛竹先生”都不是感情很濃烈的那種人,雖然都喜歡書法,彼此惺惺相惜。畢業(yè)了由于工作和地域的不同,我們很少聯(lián)系,更遑說見面了。
自從那天在他家中盤桓了幾日,登山,觀竹,賞月,品筍,寄得浮生幾日閑之后,就再也沒見到他,當然也沒有機會吃到世上最美味的筍了。
幾年前的春天,為生活所迫,我兼職做壽險代理人。第一次做保單,我很自然地想起了他。他是我最要好的同學(xué),該不會拒絕吧。如果機緣湊巧,也許又有機會吃到他老家的筍了。
我開始打他的手機,卻已關(guān)機?!斑@么多日子沒聯(lián)系,也許已換了號碼了?!蔽以谛睦锵?,“這小子,換了號碼也不跟我說一下?!?/p>
頭頂著灰云,我來到他教書的中學(xué),當我向傳達室的老師說出了他的名字時,那個老師的臉色突然變了。老師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瞧了我半天,說:“你是他什么人?”
“同學(xué)啊?!蔽以尞惖卣f。
“你們是不是很久沒聯(lián)系了?”
“是的,有幾年沒見面,有一年沒打電話了?!?/p>
那老師嘆了口氣,緩緩地說:“他早就死了,一年前的清明,死于車禍?!?/p>
那天,我獨自去了石門。竹影扶疏,他家的院門緊閉。鄰居說,自從他去世后,他的父母就搬到溪口居住了。
在我離去時,我忽然發(fā)現(xiàn)墻門上貼著他的幾幅書法。
風(fēng)雨侵蝕,字跡依稀難辨。其中有一句是:
人間有味是清歡。
花間一壺酒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山里面的桃花總要比山外面的桃花晚開幾天,每年四月,桃花爛漫的季節(jié),我都會選擇一個周末,去溪口里山的老竺家喝酒。
最初的時候,是在上世紀末,那時的交通尚不發(fā)達,從奉化沿海出發(fā),竟然要轉(zhuǎn)四次車才能到達那個不知名的小村莊。早上出發(fā)時我從集市帶去的魚蝦還活蹦亂跳,到了目的地已隱隱有股死腥味了。旅程困頓,但其間風(fēng)物鄉(xiāng)音變化之巨,讓我身在小小的縣域卻有天涯孤旅橫跨海疆山漠之感。
剡溪清澈蜿蜒,從村旁流過,過了青苔疊翠、藤蔓窈然的古石橋,映入眼簾的是一樹樹猶如畫屏展開的桃花,人在畫中,影在溪中,神在花中,不必沾花,香已滿衣。這一刻,神膚洞達,身輕如燕,旅途的疲乏早已遠去,情不自禁會從心底吟出這樣的詩句:“陌上花開,可以緩緩歸矣。”
是的,我就是那個歸人,我?guī)砹俗艟频暮.a(chǎn)、生硬的口音,還有酒飲微醺的好心情。院子里有一樹桃花,桃花下有一張古樸的桌子,桌子上整齊地放著幾副竹筷,幾只小瓷杯,那只鑲銀精美的镴壺是當年女主人最珍貴的嫁妝,而酒塞已打開,自釀的米酒醇香彌遠。頗懂鼎鼐調(diào)和之道的女主人正在廚房忙碌著,等我的海鮮一到,便下鍋裝盤。須臾,山家清供與東海珍饈各領(lǐng)風(fēng)騷,山光花色與人意酒香相映成趣。觥籌交錯之際,沒有寒暄,也不共話桑麻,花間一壺酒,就讓時光在杯子里安靜地流逝,流過了花謝花開,流過了今夕何夕……
我不善飲,老竺卻是我唯一的酒友,他大我二十歲。與他成為一個忘年交緣于十幾年前我遵父命去溪口里山尋訪父親的一個故友,那時我在溪口工作。沿著剡溪溯源而上,好不容易問到那個自然村,村民卻說,故友早已去世了。時近中午,饑渴困頓,我竟然找不到一家小店。我悻悻地走到村口等車,這時告訴我信息的那個中年婦女疾步走過來說:“這里,只有下午一點半有班去鎮(zhèn)上的車,你吃了飯再走。”
中年婦女身材瘦削,五官端正,打扮清爽,舉止輕盈,她為我沏上一盞野茶,忙著做飯去了。中午,她的老公老竺從田里回來了,老竺身材高大,外表俊朗,與她很是般配。竺大姐簡單地介紹了情況,老竺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就走,回來的時候,手上就多了幾樣食物,有花生米、牛肉干和回鍋肉罐頭?!斑@里的小店就在相鄰的村民家,沒有招牌,過路人根本就找不到,事實上,除了親戚朋友,很少有陌生人到這里來?!崩象靡贿呎f著,一邊從家里的米缸里打酒?!耙苍S,你們會成為一對忘年的朋友吧?!斌么蠼阈σ饕鞯卣f。
“濃釅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山里的菜肴淡雅簡樸,米酒醇厚馥郁。我平時沒有飲酒的習(xí)慣,那一天卻鬼使神差的,飲了一杯又一杯。竺大姐匆匆扒了幾口飯,就騎上自行車去幾里外的五金廠里打工了。老竺說:“我們家那口子,就是心地善良,以前有修雨傘磨剪刀的手藝人來村里找活干,她總要留人家吃一頓飯?!蹦且惶煳覀兿嗾勆鯕g,不知不覺錯過了唯一的班車。老竺說:“這是緣分吶,我認你這個小兄弟了,不如在這里住一個晚上,明天再走?!?/p>
酒干了,再續(xù),天黑了,月色映著桃花,就從镴壺里緩緩傾瀉。我跟老竺間的第一次飲酒竟從中午一直延續(xù)到夜里。老竺并不健談,我們大多時間都是沉默地飲酒,甚至他都沒問我是什么工作,從何而來。也許對酒友來說,身份是最不看重的,能不能盡興才最重要。也不知過了多久,桌上果肴將盡,我亦有七分醉意,老竺卻依然不茍言笑酒風(fēng)穩(wěn)健,忽然他起身說:“你竺大姐該加完班回來了?!碧ぶ鹿?,我和老竺一起走過桃林,到村口的古橋邊等候,看到那個瘦削的身影一路打著鈴聲順著林蔭小道迤邐而來,老竺眼里泛滿了光彩,這是我見過的世上最溫情的畫卷。
有緣千里來相會,人生就是這么奇妙,偶然的一次飲酒,竟會成為我平淡歲月中不斷重復(fù)的經(jīng)典片段,往后每年桃花盛開的時候,我都會去老竺家喝上一宿。桃子成熟的時候,這對淳樸的夫妻必定會摘來滿滿一筐送到我家,匆匆吃頓中飯就走了,也不喝酒,他們就是這樣不愛麻煩別人,卻把最真的情誼給了別人。相交日深,我漸漸知道了他有兩個漂亮的女兒,在溫州讀書、工作。從照片上可以看到,女兒們繼承了父母的優(yōu)點,有著白皙的皮膚和俊俏的臉蛋。只是問到他女兒的詳細情況,老竺的頭低了下去,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
大概是第四年到他家的時候,我終于見到他的兩個女兒,大女兒文靜高雅,小女兒活潑俊俏,雙姝合璧,儀態(tài)萬千,令人想起銅雀臺的二喬。“大喬”(不知道她的名字,姑且這樣叫吧)卻好像見不得光似的,不愿走到院子中間的桃花叢中來,否則就是“人面桃花”的典故重現(xiàn)?!八孕∮邢?,長期吃中藥,長大后,妹妹就代替我們一直在照顧,通常這個時候,經(jīng)常是住在醫(yī)院里,因為她對花粉過敏,所以每年這個時候,她都不能回家,今年她說她想來看看家里的桃花,但愿病情不要加重啊?!甭勚葑永镲h來的淡淡藥香,我聽著竺大姐平靜的述說,心里頓生憐惜。
中午我和老竺對飲的時候,她一直站在窗前,眺望那樹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她的目光一定穿過了她家的院門,飛向那漫山遍野的桃林,她想起童年時和妹妹在桃林里的追逐,她們天真爛漫的笑容比桃花還好看……猛然,傳來她劇烈的咳嗽,老竺握著酒杯的手猝然顫動了一下,我發(fā)現(xiàn),老竺鬢絲添白,一瞬間似乎老了很多。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女兒,也是唯一一次。母親在世的時候常常說:“你溪口里山那對大哥大嫂,真的很善良,每年水蜜桃上市的時候,總會拿來這么多的桃子還有筍干之類的特產(chǎn),但愿好人有好報,以后他女兒嫁人的時候你一定要去做舅舅的?!闭f這話的時候,母親已然病重,這樣的叮囑聽了心里不免有點酸楚。
數(shù)年前夏季的一個凌晨,母親在醫(yī)院里去世的時候,我本不想給竺大哥添麻煩,可是這時候天崩地塌的,我只想找塊平坦的陸地,所以不由自主地還是打電話給了他。他在電話里安慰說,節(jié)哀順變,我和你姐姐馬上打車來。
一到辦喪事的地方,兩人立刻加入操辦的隊伍里,竺大姐幫忙洗菜洗碗,老竺就跟著父親的一幫叔伯兄弟去搬桌椅、柴禾。由于親戚多,家里都住不下,晚上我去給他們開了賓館,他們卻執(zhí)意叫我退掉,說喪事處處要花錢,山里人不怕吃苦,將就著就能睡一個晚上。夏夜懊熱,蚊蠅肆虐,他們就在靈堂外的院子里鋪開涼席睡了三個晚上,直到喪事辦完才回家。
出殯的那天早上,一向沉靜內(nèi)向的竺大姐上香的時候突然情緒失控,嚎啕而哭。“都是苦命人?。 崩象玫难劭粢矟櫇窳?,嘴里喃喃著,不斷重復(fù)著這句話。
第二年春天,我照例去了老竺家。剛剛失去了母親,所以喝酒的氣氛難免有些凝重,不似往日的歡樂。我問起“大喬”的病情,老竺嘆了一口氣,指了指院子里的那一樹嬌艷的桃花:“她已經(jīng)回家了,現(xiàn)在每天都可以看桃花了?!?/p>
天光日影徘徊在似錦繁花間,隱隱地有咳嗽聲傳來?!坝洸挥浀萌ツ昴憬憬阍谀隳赣H出殯的那天哭的那么傷心嗎?就在你母親去世前的一個星期,剛剛料理完了大女兒的喪事。”老竺低聲說,“按照大女兒生前的遺愿,我們在樹下埋了一部分她的骨灰,這樣,每天都能看見她了,這不,她正在聽我們談話呢?你這個舅舅來了,她應(yīng)該很高興的……”
不知那一天是怎么過去的,兩個整整相差一代的男人,一個有喪母之痛,一個有喪女之悲。當兩種痛楚融合在一起,愁云慘淡,天地同悲,就讓這種痛楚在血液里、在酒精里狂嘯吧!
今年的春天,“小喬”把老竺兩口子接到了溫州。其實“小喬”年前就結(jié)婚了,為了怕我破費,他們沒在女兒嫁人的時候通知我?!澳阒恢溃覌屔耙恢币胰プ鼍司说?,盼了好幾年,你卻不給我機會?!蔽以陔娫捓锫裨拐f。
“今年桃花盛開的時候,我是不能在家陪你喝酒了。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鑰匙就放在隔壁的鄰居家,菜要你自己帶了?!?/p>
今年桃花盛開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去了老竺家,我找到那個熟悉的米酒缸,鑞壺,昔日的記憶立刻泛活起來。
“你聽到美麗的咳嗽聲了嗎?”我一邊問妻子,一邊向桃樹下酹去一個父親、一個兄長、一個赤子的哀慟。
也許,母親的靈魂也正和“大喬”一樣,棲息在這一片爛漫的春光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