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省梅
秀找到大高的工地宿舍時,天已快黑了。大高剛從工地上回來,見到秀,先是驚喜,然后,就責(zé)怪秀不提前說一聲,也沒個準(zhǔn)備。嘴里一個勁地怪著,眼里的笑呢,卻藏不住,采蜜的蝴蝶般,在秀的臉上繞。小別勝新婚,何況,他們還是新婚。結(jié)婚一個月,秀就去了縣城的商場打工,大高呢,也跟著工程隊走了。算算,他們已經(jīng)分別八個月零六天了。怎么會不高興呢?
秀抿著嘴笑,乜他一眼,沒說話,從包里給工友們掏紅棗,掏炒豆子和花生,叫大家吃,說都是自家地里的,豆子也是自己炒的。
說笑了一陣,隊長說不早了,叫大高領(lǐng)著秀去城里住去。大家也都叫大高得讓秀住賓館,五星級,最高級的,說媳婦好不容易來—趟。
大高看秀一眼,嘿嘿笑,說那是肯定了。
大高和秀從工地出來,走了好長一截了,宿舍那團亮的燈光漸漸地遠了,工友們的說笑聲也漸漸地聽不分明了,大高不走了。他前后看看沒人,一下?lián)ё⌒恪?/p>
他們走過一條街,又走過一條街,漸漸地,走進了城區(qū)。
他們的手緊緊地牽著,沒有松開一下,好像是手一松開,對方就跑了。
秀說,真去住賓館?
大高說,當(dāng)然。
秀說,那找個便宜的。
大高不依,說,要住就住最好的,不能讓你受屈。
秀說,跟你在一起,住哪兒都是最好的,住哪兒我都高興。
大高的心潮一下就蕩漾開來,春風(fēng)拂面,又柔軟,又溫暖,真是太美好了。他輕輕地把秀的一雙手都抓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是想說什么又不知說什么好,只一下一下地摩挲著秀的手。
大高沒想到看得上的賓館,一晚上就要好幾百,終于選定了一家,要登記時,卻發(fā)現(xiàn)沒有帶身份證。身份證前幾天叫隊長拿去辦銀行卡了。大高叫秀拿她的身份證登記,秀在包里找了半天,竟也忘帶了。他們,只好又走到了大街上。
正是吃晚飯的時間,附近小區(qū)的高樓低樓都亮起了燈,燈光璀璨,富麗堂皇。一盞燈就是一個家。大高看著樓房上亮的窗戶,繁星般看得眼花,告訴秀說這個小區(qū)也是他們建的。走到一個小區(qū)邊,又說,這個小區(qū)也是他們建的。轉(zhuǎn)眼想自己建了那么多的樓房,竟然沒有一間房子讓秀住,就有些落寞,也傷感,把秀的手捏了又捏。秀呵呵笑,說沒啥的,有啥呢?不住省錢,咱也正好看看城里的夜景。大高問秀在大街上走一晚上?秀說,走一晚上就走一晚上。大高突然想起了他們工地的樓房,那里,有好幾十棟的高樓,樓體已建成,只差外包裝和內(nèi)粉刷了。
大高說,要不,咱回工地?
秀說,好。
他們,又回到了工地。
宿舍已沒了燈光,唯有門房前的燈靜靜地亮著。月亮掛在半空,是個滿月,碩大,明亮,把工地照得亮亮的。大高牽著秀的手,叫秀輕點,不要吵醒了門房老劉的狗。秀聽說有狗,心里一緊,就把大高的手抓得更緊了。通過門房時,那條黃狗倏地從暗處跳了出來,對著他們“汪”地咬叫了一聲。大高忙說,老黃是我,不要亂咬好好睡你的。叫老黃的狗看了一眼大高,“咻咻”地低聲哼了哼,又鉆到黑里去了。
大高帶著秀走進一棟高樓,說是那幾天下雨,宿舍里漏雨,他們好多人就扯了涼席,睡到這樓里。大高說,這棟樓的上水下水都齊了,電線也到位了,接個燈泡,屋里就亮了。他們在里面玩牌洗衣服,老趙還把他買的電視機抱來,把天線扯來,看電視。秀說,你的生活倒好,有滋有味。大高說,沒你,哪好?秀樂了,悄悄地掐他一把。大高問秀想住幾樓。大高說,你想住幾樓就住幾樓,今晚,這棟樓都是你的。大高說這話時,好像他是這棟樓的主人,也豪邁,也氣派。秀看一眼晦明里的大高,笑得咯咯的,說,當(dāng)然要住最高樓。大高說,好咧。說著,就背起了秀。六層樓,大高一直把秀背了上去。
這是一個大房子。房里并不昏暗,皎潔的月光透過洞開的窗戶,給地上照下一塊一塊水樣的亮。地上的沙子水泥灰點磚頭,都看得清楚。大高領(lǐng)著秀看了客廳,看了臥室廚房衛(wèi)生間。有個房間里,竟然鋪著一領(lǐng)草席子。大高說,肯定是誰睡了沒帶走。秀說,是給咱準(zhǔn)備的。大高說,就是。秀咯咯笑著,拉著大高挨個房間看,剛說睡在最小的房間,轉(zhuǎn)眼,又說還是大房間好。大高說,要住就住最好的。秀樂了,大高也樂了。他們撿了個水泥袋子,清掃了地面,又在樓下的房間找來幾個水泥袋子,鋪在草席子下。大高拍拍草席子,說,這就是咱的五星級。秀說,這就是咱的席夢思。大高說,跟賓館差個啥?秀說,就是呢,還不用掏錢。大高說著是,眼睛卻濕了。
早上,大高和秀從樓里出來時,正好碰上上工的人們。人們納悶,你們怎么從這里出來?大高嘿嘿笑,趕了個早,帶媳婦參觀參觀咱蓋的樓。